“刀尖上的舞者”
2022-04-06魏兵钱晓虎
魏兵 钱晓虎
海军航空大学某基地舰载机飞行教官群体。万全/新华社
天边传来轰鸣声,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驾驭歼-15战机出现在预定空域。航空塔台内,一双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参数。
近了,更近了!航母敞开了宽广的“胸膛”,随时准备迎接与“雏鹰”的第一次拥抱。此刻,在场的官兵都屏住了呼吸。
随着一声拉动弓弦般的脆响,舰载机的两个后轮“拍”在甲板上,机腹后方的尾钩精准地钩住了拦阻索,战机掀起的气流,猛然涌向两侧,激起了一缕青烟,一个象征胜利的巨大“V”字出现在甲板上。
掌声和欢呼声瞬间激活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一颗颗揪着的心一下子舒展开来。
迎着寒冷的海风,中国海军新一批舰载机飞行员通过航母着舰资质认证,创下了单批认证人数最多的新纪录。
此刻,教官、学员紧紧相拥,站在这片与他们共同见证了使命、见证了梦想的甲板上。
从“1”到“N”的量变积累,从“飞”到“战”的质变跃升……作为航母力量建设的核心环节之一,海军航空大学某基地肩负改革之重,舰载机飞行教官群体为战育人、敢于担当,打造出舰载机飞行人才培养的“中国样本”。
逐梦海天,矢志强军,他们奋飞在新时代的“大课堂”里……
“雏鹰”的航迹,仿佛绘出一个“镜中的我”。教官王勇眼眶一热。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第一次驾机着舰的那一刻,更忘不了中国舰载机飞行员第一次驾机着舰的那一刻——
2012年11月23日,王勇的飞行教官、“航母战斗机英雄试飞员”戴明盟一着惊海天,以一道完美的弧线,定格了中国海军“航母时代”的镜像。
“可你知道吗?着舰时,戴明盟已经40多岁了……”
从一个人到一群人,从40多岁到20多岁,舰载机飞行人才培养的历史性突破,饱含着飞行教官们太多的心血和汗水。
“航母舰载机事业,靠一个人不行,靠一代人也不行。时代早已教会了我们如何选择。”王勇意味深长地说。
海军航空大学某基地昼间飞行结束后,飞行教官王勇(左二)为学员们讲评着舰动作。周刚/新华社
我国在舰载机飞行人才培养体系方面完全是从零开始。这意味着,现在以及未来一段时期内每个培养班次都是在提供标准和方法,一代代舰载机飞行教官都要承担这种探索和选择的压力。
一次训练,教官杨勇在进行战术机动训练时,屏显系统突发故障,飞行高度、速度、姿态等重要参数信息都无法显示。
驾驶舰载机紧急返场,在旁人看来,摆在杨勇面前的选择只有两种:一是像陆基战斗机一样“正区”着陆,这样最安全;二是仍然實施“反区”着陆,但为了安全,应该选择更合适的着陆位置。
然而,杨勇作出了第三种选择:着舰应该怎么飞就怎么飞!
本是“刀尖起舞”,何况“蒙眼”飞行,这个选择让现场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事后,杨勇道出内心真实的想法:“海上作战,任何情况都可能遇到。这次特情,是摸索提升着舰技术的好机会,也正好给学员们探探路。”
“5、4、3……”回到惊魂时刻,杨勇凭着过人胆识、过硬本领,与LSO(舰载机着舰指挥官)密切配合,舰载机在“黑区”精准触地。漆黑的轮胎擦痕,记录下这一次完美的着陆。
如今凝视这片“黑区”,一道道擦痕新旧叠加,早已分辨不出哪一道是当时留下的。
而在杨勇看来,这片“黑区”投射着舰载机飞行教官的“精神疆域”——无论这一落多么惊险、意义几何,都不过是一道寻常的擦痕。而每一次对前路的探索,无数个热血的选择就藏在这一道道擦痕里。
海军航空大学某基地进行飞行训练,飞行教官登上歼-15战机。万全/新华社
渐次亮起的舰面灯光,记录下飞行员突破夜间起降难关的历史时刻。
首个升空的身影,是基地司令员孙宝嵩。紧随其后的,则是王勇。
这是作战序列。他们面前,是舰载机飞行员在夜间尝试的一条着舰新航线。
着舰前的那段时间,飞行员在一个很低的高度,以很低的速度操纵飞机,却看不见航母,也看不见海面,“看不见是最令人恐惧的,最后一段反而简单了。”孙宝嵩解释说,“看到航母了,你马上能虚拟出一个世界,航母在那儿,下面是海,上面是天。只要确保精确的操控,就能将舰载机降落在航母上。”
尽管孙宝嵩描述得云淡风轻,但不可否认,夜间着舰是国际公认的危险课目。
几个月后,孙宝嵩、王勇带领首批飞行教官顺利取得夜间航母起降资质认证,标志着海军航空大学具备了昼夜间全时域教学能力,我国舰载机事业向前迈出一大步。
“尽管道路漫长,也许要经过几代人的付出,但我们不能满足于做赶路者,还要勇敢去做领跑者。”孙宝嵩谈道。
那年,杨勇受命参与舰上最大起飞重量试飞任务。根据计划,他需要试飞不同载重的战机。
当杨勇驾驶中段载重的战机起飞后,明显感到战机迎角比预先设定参考值大。飞行一结束,他判读参数后发现,已经接近该型机最大安全迎角。
如果继续增加载重,飞出舰艏后的迎角会更加明显,势必危及飞行安全。
“性能到此为止了吗?”
“能不能在战机飞出舰艏后立刻推杆抑制机头上扬,从而把迎角控制在安全范围内?”杨勇将目光放到了平时研究的飞行方法上。
杨勇的想法让陷入僵局的任务重现曙光,最终成功标定舰上最大起飞重量,为全面掌握战机操纵性能积累了宝贵经验。
孙宝嵩将这归结为舰载机飞行员“对未知的热爱,对应知的执着”。而这些,恰是“拓荒者”最得心应手的工具。
“去做事,把时间填满吧!”下一个起飞时刻,他们初心依旧,激情依旧。
刚飞离航母甲板,上级命令任务时间推迟数十分钟,机舱里的王勇陷入两难。
是在空中待战,还是申请着舰重新起飞?空中待战可能会导致返场油量不足,重新起飞又可能错过进攻的关键节点。
每一秒都变得沉重起来,“两个可能”在大脑里快速进行解算。通过计算任务时间和油量,王勇大胆判定可以空中待战。
战斗打响,王勇赢得主动,占尽先机。然而,许多人不知道,当王勇驾机降落时,飞机所剩油量已逼近极限。如果估算和操控稍有偏差,后果不堪设想。
舰载飞行操纵方式不同于普通飞行,想掌握精准没有任何捷径,每一项“日常”都要以极为苛刻的标准来完成。
只有我们这样严苛吗?飞行教官艾群有自己的见解。
一次着舰训练,多架战机空中列队。前一架次着舰后,拦阻索因受损必须更换。后续战机是否需要“暂停”等待?没想到,舰面操作员发出确定信号:继续进行,按时着舰。
“那是疾风闪电般的着舰间隔。舰面战友就在我们认为似乎不可能的时间里,快速精准地更换拦阻索,确保战机依次着舰。严丝合缝,一点都没卡!”这让艾群感慨万千,“航母事业是个‘巨系统’,每个战位都是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在各个战位运转的大体系中,精准是基本素养。”
舰载机飞行员被称为“刀尖上的舞者”。在“刀尖上起舞”的又何止是飞行员。舰载机在离舰的瞬间,一旦偏离跑道,高达上千摄氏度的巨大尾喷,就可能流扫到旁边的起飞助理……
舍我其誰的胆气,是面对高危事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无畏,是“刀尖上”不离不弃的守望与升腾。
“这个时代里,不缺用身躯去铺路的人。尽管路途艰难又布满风险,但奋斗者并不孤独。”王勇讲起一个故事。
一次特情课目训练,飞行教官丁阳驾机在高空按指令“单发关车”,等待飞机达到边界状态。
取得预期效果后,指挥员下达重启指令,但监控画面中启动信号灯并未点亮。
1秒、2秒、3秒……战机在空中晚启动1秒,风险就会成倍增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塔台陷入一片寂静,只见屏幕上的参数不断刷新。
座舱里,丁阳的神经同样紧绷,他一边观察仪表参数,一边控制飞机姿态。手指放在重启按钮上,却迟迟不肯按下。
边界值越来越近……他悬着的手指终于按了下去。
“启动成功,转速、温度正常!”接到丁阳的报告,在场所有人为之振奋。一项新的极限数据被记录下来。
驾机着陆后,大家以为当时是通讯出现了故障,丁阳却坦言:“晚几秒钟作出响应,是我自己想验证飞机的真实极限。我多担一分风险,带教时就多一分经验,打仗时就多一分胜算。”
这条硬汉,并不是“特殊材料”做成的。高强度的飞行,让他患有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一次飞行结束,他差点爬不出座舱……
为啥这么拼?丁阳说,自己忘不了舰载机英雄飞行员张超。“在航母事业的征途上干得越久,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带来的情感冲击。我有幸和他共处一个时代,一个能够把数代人用生命凝聚的梦想变为现实的时代,并不是每个时代的人都能如此幸运。”
强军有我,强军忘我。此刻海风渐起,又一批年轻的飞行员成功驾机着舰。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对于逐梦海天的舰载机飞行员来说,他们从辛弃疾词作中读出了一种理想主义和英雄情怀。
(摘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解放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