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艺美术运动与《魔戒》的生成

摘要：《魔戒》是英国著名作家J.R.R.托尔金的代表作。托尔金不仅独自完成了小说的撰写，还包办了小说中的重要插图，托尔金绘制的插图表现出了浓厚的英国工艺美术运动的影响。同时，小说中的一些关键情节和环境描写，也显示出托尔金对工艺美术运动理念的深层认同。在《魔戒》的生成过程中，工艺美术运动显然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关键词：《魔戒》 J.R.R.托尔金工艺美术运动

英国著名作家J.R.R.托尔金的代表作《魔戒》自诞生起就引起了读者和批评家的广泛关注。目前学界的研究成果，主要是注意到了托尔金的双重身份：作为学者的托尔金和作为作家的托尔金。而对于托尔金的另一身份或是特长，学界关注得相当有限——那就是托尔金本人在绘画艺术上的造诣。虽然托尔金不能被称作一个职业画家，但是在成长过程中，他屡次流露出了对绘画的兴趣。在某种程度上，托尔金对书法，特别是对中世纪基本手写体的偏爱，可以看作其绘画爱好的一种延伸。托尔金进行绘画创作的时间比进行文学创作的时间更早，以及《霍比特人》和《魔戒》的封面及插画都来自作家本人之手，可见绘画艺术的确对作家影响颇深，甚至参与了托尔金塑造“中洲世界”的整个过程。通过比较托尔金的绘画手稿和工艺美术运动的绘画和设计，二者之间的传承关系十分清晰。目前中外学界涉及托尔金绘画方面的研究仅有韦恩·哈蒙德和克里斯蒂娜·斯卡尔（Wayne Hammond & Christina Skull）编纂的托尔金绘画集和泰·罗森莎尔（Ty Rosenthal）的论文《工艺美术运动与托尔金》。笔者尝试着在这两者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不仅研究工艺美术运动对托尔金的审美是如何构成影响的，同时也要尝试着探索该运动是如何影响了托尔金的文学创作的。

一、工艺美术运动与托尔金的绘画风格

工艺美术运动被认为起始于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准确地说其萌芽大概是在1830—1860年之间。 a作为对当时英国社会快速工业化的一种回应，部分艺术家和手工艺人开始质疑工业生产的作品是否够资格被称为艺术品。 b 为了对抗大规模生产的工业产品在审美上表现出的同一和庸俗，当时英国的一批艺术家和手工艺人开始创作一种经过充分理想化的根植于古代艺术的艺术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工艺美术运动和前拉斐尔派之间具有某种传承关系。这场运动的代表人物威廉·莫里斯同时也是前拉斐尔派的重要成员。现有观点认为，是威廉·莫里斯设计的家具、纺织品、花窗玻璃等促成了工艺美术运动的发生。 c 总体来看，工艺美术运动的作品通常跟如下主题相关：民间故事、希腊和罗马神话、亚瑟王的传说和前基督教时代的仙境故事。 d工艺美术运动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作为一种对工业化的对抗和反抗出现的：“除了创造美的欲望之外，我生命中最大的热忱实际上来自对现代文明的痛恨。”e至于这场运动最终的目的，可能诚如莫里斯所言，是要创造一种既美丽，又有用的物件。

根据罗森莎尔的观点，托尔金至少有如下一些机会能接触到工艺美术运动的作品：首先，托尔金的外祖父虽然只是一位商品推销商，但是曾经在伯明翰市中心经营过一家自己的纺织品商店。外祖父家的先辈是镌板工，外祖父和母亲的一手漂亮而复古的字体正是从先辈那里继承而来。考虑到外祖父一家人都特别偏爱讲述家族先辈的故事，无疑工艺美术运动的某些观念很容易被这个家庭接受。第二个途径是托尔金就读爱德华国王学院期间，作为爱德华国王学院的图书管理员，托尔金和同伴经常在图书馆消磨时间。爱德华国王学校的图书馆内的家具风格和墙壁上的挂毯都是工艺美术运动风格的作品。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途径是托尔金先后对两本书产生过兴趣，一本是安德鲁·朗的《仙境故事》，另一本是莫里斯的历史小说《狼崽之家》。前者的插图由沃尔特·克莱恩——工艺美术运动在19世纪后半叶的重要人物——完成，后者则由莫里斯亲自执笔。托尔金曾坦言朗和莫里斯对他的影响，也是借由这个途径，托尔金接触到了大量的工艺美术运动的作品。 f甚至托尔金有一次曾将TCBS 的风格划作前拉斐尔派。加恩认为这很可能是受到莫里斯在牛津创办的前拉斐尔派兄弟会的影响。 g

从托尔金一些零散的画作来看，他在绘画上的品位和工艺美术运动一脉相承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例如托尔金为努门诺尔人设计的一幅地毯就表现出了和莫里斯设计的地毯的强烈的相似性：

二者无论是从整个画面的安排还是从弯曲的线条上，都表现出强烈的中世纪风格和唯美色彩。托尔金设计的地毯四周的围边，色块分割上非常接近工艺美术运动中的玻璃制品。实际上，在为精灵设计的家族纹章中，托尔金对玻璃制品的模仿更加直接，在小说的插图绘画中也表现出浓厚的玻璃画色彩。

在托尔金的世界中，树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可以说，“中洲世界”所有波澜壮阔的历史，都是从两棵树开始的。在树的形象的描绘上，托尔金很可能也从工艺美术运动中吸收了养分。下面两幅绘画分别来自C.F.A.沃伊齐和沃尔特·克莱恩，可见工艺美术运动在描绘植物方面，多用弯曲纤细的曲线来表达植物富有生命力的枝干。

而在托尔金对树的描绘中，也运用了大量的曲线。

上面的三棵树，分别代表了人类、矮人和精灵。这三个种族按照托尔金的设计，原本在艺术品位上相差极大;但是在描绘树的时候，托尔金显然用的是同一种技法。即便最后一幅《洛斯罗瑞恩的春天》，图画原本是强调阳光下金色的瑁珑树，但是在左上方出现的对树的细节描绘处，托尔金依然没有放弃纤细的树枝、弯曲的叶子和点缀其中的细小花朵。

二、《魔戒》中的工艺美术运动理念回声

托尔金对工艺美术运动风格的特殊偏爱，很可能来自二者在中世纪爱好方面的不谋而合。为了表达对工业时代的反抗，工艺美术运动在中世纪艺术和哥特风格艺术中挖掘了大量的灵感。托尔金显然也是同道中人。工艺美术运动对托尔金的影响并没有停留在绘画创作上，在托尔金笔下的“中洲世界”中，也流露出某些工艺美术运动的观点。托尔金的小说对手工艺有一种特别的偏爱，精灵工匠费艾诺、凯特布里鹏都是极好的例证。他们不仅手艺高超，而且在审美上也极具天赋和个性。他们的作品甚至引发了足以改变历史的巨大战争——费艾诺打造的精灵宝钻是第一纪元和第二纪元正邪矛盾的焦点，而凯特布里鹏本人则参与了魔戒的锻造。在托尔金笔下，最能体现“有用和美感的合一”这一理念的，显然是精灵女王加拉德瑞尔。在魔戒同盟离开洛斯罗瑞恩的时候，加拉德瑞尔送给魔戒同盟中的每个成员精美的礼物，包括长弓、水晶瓶、剑鞘、绳索等。每一样礼物都带有精灵特有的美感，而且都在特殊的场合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是最不起眼的绳索，在昏暗的浓雾中都“散发着淡淡的银辉”h。除此之外，“编织”在托尔金的作品中地位非凡。露西恩编织沉睡的斗篷，协助贝伦偷走了一颗精灵宝钻;加拉德瑞尔亲手编织的精灵斗篷，轻便保暖，还能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屡次拯救弗罗多和山姆于危难之中。托尔金对亲手制作的用品的偏爱，很可能就来源于工艺美术運动的影响。

虽然托尔金很可能深受工艺美术运动的影响，但《魔戒》中关于手工艺品制作的内容毕竟有限。不过，在《魔戒》的其他方面，似乎还隐隐约约透露出托尔金对工艺美术运动的一种主动回应。工艺美术运动归根结底是对工业革命以后大批量的工业化生产的一种反叛。大批量生产的工业产品千篇一律，缺乏独特性和设计感，造成了当时艺术品审美水准的急剧下降。为了反抗文艺复兴以后就一直不断发展的规模化生产，以莫里斯为代表的英国艺术家希望能够复兴中世纪的手工艺传统。《魔戒》三部曲最后一部《王者归来》的倒数第二章《夏尔平乱》就直接反映了托尔金对工业化的厌恶和回到中世纪的希望。虽然在《魔戒》中，对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反感零零散散地出现过几次，但只有《夏尔平乱》一章是直接把反对工业化和回到中世纪联系在一起的。

《夏尔平乱》自《魔戒》出版以来，就受到批评家的多次质疑，质疑的原因主要是这一章的出现在整部《魔戒》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夏尔平乱》的前一章已经在描述弗罗多毁掉魔戒回到刚铎，然后又和众人离别想要归家。按照正常的叙事顺序，弗罗多归家和最后离开灰港应当是连接在一起的两个情节。况且，连魔戒大战都经历过的英雄，还有什么冒险和战争值得一提呢？换句话说，托尔金在大冒险后又加上了一个小冒险，这实在不符合任何叙事方式。然而奇怪的是，托尔金自己却对这画蛇添足的一章十分看重，在几次采访中都强调《夏尔平乱》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如果说整部《魔戒》中真的有哪个部分是在描述现代生活，那么很可能就是《夏尔平乱》了。在四个霍比特英雄回到夏尔时，“许多他们熟知的房子都不见了。有些似乎是烧毁了。……更糟的是，围绕着整个池塘边，霍比屯路贴岸而行的地方，本来有一排林荫，现在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排丑陋的新房子”。他们还惊愕地发现，远处立着一根高高的砖砌烟囱，正朝傍晚的空中喷着黑烟。i夏尔的改变其实并没有什么隐情，无非是曾经的白袍巫师萨鲁曼被打败后溜到了霍比屯，在几个恶棍的协助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工业化。能够更快磨出面粉的机械磨坊，在霍比特人眼中不过是一个“更大的，里面装满了轮子跟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的丑陋东西，并且根本没有必要，因为“粮食还是那么多，旧磨坊就够磨了，没更多的给新磨坊磨”。萨鲁曼工业化的努力，带来了噪音、浓烟和臭气，还污染了白兰地河。平乱的过程很简单，已经失去魔法的萨鲁曼不堪一击，很快被联合起来的霍比特人赶了出去。但托尔金还把大量的笔墨留给了事后的修复过程。在山姆的带领下，霍比特人们拆掉了新建的难看房屋，用这些材料去修补老房子，“让它们变得更干燥、更温暖舒适”。新挖的沙坑也被填平了，修成了一个有遮蔽的大花园。恢复被砍伐的树木花费了很多的时间，不过最后结果不错，新种下的树木飞速生长，带来的还有某种“额外的东西：一种丰富多彩、蓬勃生长的气氛”。霍比特人终于又回到了《魔戒》第一部《魔戒同盟》刚开篇的样子：“他们热爱和平、安宁，以及犁垦良好的土地……他们也的确经常开怀大笑，吃吃喝喝，历来喜爱简单的笑话和一天六餐。”j 在彻底的去工业化之后，霍比特人重获幸福，他们生活的土地也重新焕发出生机。弗罗多的旅程，起始于袋底洞门口，最终又以同一个地点为终结。在霍比屯恢复了田园牧歌一般的宁静之后，整个魔戒的循环就此完成。

三、结语

综上所述，从托尔金的成长经历来看，他有充分的机会接触到工艺美术运动的相关作品，从而使自己的绘画在自觉或不自觉间带上了工艺美术运动的特征。不论是对弯曲的树枝的描绘，还是浓厚的玻璃画风格，都表现出托尔金对工艺美术运动风格的内在认同。同时，工艺美术运动对托尔金的影响也超出了绘画的边界，在托尔金的代表作《魔戒》中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小说中所展现出的对手工艺制作的坚持和对工业化的厌恶，都是托尔金对工艺美术运动前辈的致敬。可以说，在《魔戒》的生成过程中，工艺美术运动功不可没。

adfTy Rosenthal. The Arts and Crafts Movement and J.R.R. Tolkien[J]. Mallorn，2003（42）：3，3，6.

bMary Ann Stankiewicz. From the Aesthetic Movement tothe Arts and Crafts Movement[J].

ce  Alan Crawford. Ideas and Objects：The Arts and Crafts Movement in Britain [J]. Design Issues，1997（13）：15，15.

g 〔英〕約翰·加恩：《托尔金与世界大战——跨过中土世界的门槛》，陈灼译，文汇出版社2008年版，第13页。

h 〔英〕J.R.R.托尔金：《魔戒·双塔殊途》，邓嘉宛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60页。

i〔英〕J.R.R.托尔金：《魔戒·王者归来》，邓嘉宛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28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j 〔英〕J.R.R.托尔金：《魔戒·魔戒同盟》，邓嘉宛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页。

参考文献：

[1] 约翰·加恩.托尔金与世界大战——跨过中土世界的门槛[M].陈灼译.上海：文汇出版社，2008.

[2] Ty Rosenthal.The Arts and Crafts Movement and J.R.R.Tolkien[J]. Mallorn，2003（42）.

[3] Mary Ann Stankiewicz.From the Aesthetic Movement to theArts and Crafts Movement [J]. Studies in Art Education，1992（33）.

[4] Alan Crawford.Ideas and Objects：The Arts and CraftsMovement in Britain[J]. Design Issues，1997（13）. Studies in Art Education，1992（33）：167.

作    者：董玮，云南师范大学讲师，研究方向：英国中世纪文学、英国当代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