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17位友人的漫长告别

陈娟

梅里雪山，当地藏民称它卡瓦格博，意为“雪山之神”。1990年11月，这座海拔6740米的雪山第一次迎来了它的挑战者——中日联合登山队，日方11名队员，中方6名队员。一个多月后，1991年1月4日凌晨，17人所在的3号营地遭遇特大雪崩，整个登山队失去联络。

17位队员中，有两位是日本京都大学山岳部成员小林尚礼的挚友。事故发生后，中日双方立即展开搜索，起初小林还心存希望，直到17人失去联络后的第二十二天，救援行动终止——山难成为定局，无人生还。

1996年，为了代挚友完成遗愿，小林尚礼参加登山队，攀登梅里雪山，又是一场雪崩，差点让他也丢了性命。两年后，“梅里雪山的冰川上发现了登山者的遗体”的消息传到日本，日方迅速组成收容队，前往雪山脚下的明永村寻找遗体、遗物，小林报名参加。那次搜寻，共找回10具遗体，有5具确定了身份，其中就有小林的学长儿玉裕介。

收容工作结束后，小林尚礼回到日本，辞去工作，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师，“活着就一定要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挚友的遇难，一直让他难以释怀。1999年，他决定常驻明永村，继续搜寻遇难者的遗物、遗体，这搜寻一直持续了20多年。后来，他把搜寻的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成书《梅里雪山：寻找十七位友人》。

这本书详实记录了小林搜寻遗物的过程。他学会了汉语，自由出入村民家;和藏民一起转山，努力融入当地的原住民文化;和村长扎西一起冒着巨大风险，挖掘、收殓冰川里的遗体。这些年，他经历生死，也感受着神山脚下的一年四季，渐渐明白为什么这座山被认为是“不可攀登的”。扎西曾这样告诉他：“任你是谁，都绝对不允许攀登卡瓦格博！神山，就像亲人一样。”

山难是一场悲剧，小林为什么一直念念不忘呢？他在书中给出了答案：“从常驻明永村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在进行‘相约神山之旅。在捡拾17位队友遗骨的同时，我也一直在捡拾有关神山的未知的碎片。这样的‘碎片，包括了朝霞中或者月色下的卡瓦格博，在四方圣地所见到的神山的不同样貌，还有在山下遇到的人们对我的善意和孩童们的笑颜。”在收集“神山碎片”的过程里，他明白：神山者，生之源也。

最終，小林完成了蜕变——从一名坚定的登山者，转变成一个誓死保卫神山的守护者。“我不想再去登卡瓦格博了。不对！是认为谁都不可以攀登卡瓦格博了！”有人读完小林的书后说，小林的故事或许预言了一种前景：在种种冲突愈加激烈的时刻，哪怕凭借个人的微薄之力，也能在文化与文化、人类与生态景观的隔离墙上撞开一个缺口，透进一丝希望之光。

如今，30多年过去，16名队员的遗体被收回，还有队医清水久信下落不明。小林依然牵挂着那里，期待着找回最后一位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