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的闹剧
2022-04-04喻大华
喻大华
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关东军制造伪满洲国傀儡政权的过程中,各方势力角逐博弈,纷纷将金钱作为筹码,一掷千金,互相收买,演出了一幕幕可憎可笑的闹剧。
【国民政府临时抱佛脚】
1931年,日本关东军少壮派军官发动九一八事变,占领东三省,然后企图建立傀儡政权,以此愚弄国际舆论,达到统治中国东北的目的。经过权衡,选中了清朝的末代皇帝溥仪,决定以之作为“元首”。11月2日,关东军司令本庄繁的亲信土肥原来到天津,游说溥仪。
土肥原一到天津,国民政府就掌握了他的行踪,得知其与溥仪会面,顿时紧张起来。其实,早在九一八事变爆发不久,国民政府就想到了关东军利用溥仪的可能性,但苦于没有顺畅的沟通渠道,为此一筹莫展。
当时,溥仪被日本人保护在天津的日租界内,与国民政府的关系十分僵化。一方面,1924年冯玉祥发动政变,废止了辛亥革命中临时参议院制定的《清室优待条件》,将他驱逐出宫;另一方面,1927年政府军将领孙殿英盗掘了乾隆和慈禧的陵寝,也未妥善处理,溥仪因此衔恨在心。九一八事变之后,国民政府急于示好,通过宋子文联系了曾做过溥仪英文教师和顾问的庄士敦,希望他出面沟通,但庄士敦拒绝帮忙。此时得知土肥原面见溥仪,蒋介石心急如焚,立即派人前去面洽,以金钱为诱饵,向溥仪伸出了橄榄枝。
1931年11月4日,国民党监察院委员高友唐来到静园,向溥仪报告了南京方面的条件:国民政府愿意恢复“优待条件”,支付优待费,并提出了两个支付方案:或者一次性“买断”——付给一笔整数;或者按月支付。如果选择前者,请溥仪开价,以便商酌;如果选择后者,国民政府将每月支付2万元,交换条件是溥仪不与日本人合作并移居上海或国外(不含日本)。为了消除溥仪的顾虑,高友唐甚至主动做出了由外国银行担保的承诺。
但正像俗话讲“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样做不仅不会有效果,反而勾起了溥仪的新仇旧恨。他说:“国民政府早干什么去了?优待条件废了多少年,孙殿英渎犯了我的祖陵,连管也没有管,现在是怕我出去丢蒋介石他们的人吧,这才想起来优待,我这个人是不受什么优待的!”
虽然溥仪说得很决绝,但高友唐还是做了一番劝说。溥仪又挖苦地说自己不过是一介平民,不值得挂心;况且,当前内忧外患,灾民遍野,国家如果有钱花不完,建议救济灾民。据溥仪回忆,他认为蒋介石“这种人是专门欺软怕硬的,因为他怕日本人,现在看见日本人和我接近,就什么条件都答应下来,等我离开了日本人,大概就该收拾我了”。况且,“他能给我的款子,又怎么比得上整个的东北呢”?在这种情况下,高友唐的劝说自然不会有效。
溥仪起身送客,高友唐不得不离开静园,但他仍希望溥仪慎重考虑,表示过几天再来晤谈。然而,高友唐走后,日军即在天津租界戒严,几天后,高友唐想再次登门,但已经进不来日租界了。11月10日傍晚,在戒严的萧条气氛中,溥仪乔装改扮,在日本军人护卫下,离开天津,潜往东北,走上了一条通敌叛国的不归路。
【熙洽烧香找错了庙门】
溥仪被驻天津日军用汽艇送到大沽口外,然后换乘日本商船。溥仪是孤身前往,随身携带了手枪和一些体积不大的珍玩,还没抵达东北,手枪就送给了同船的日本浪人,珍玩也让船长拿去“代为保管”。所以,当他在营口港上岸的时候,用“身无长物”来形容,真是一点都不过分。
几天后,溥仪的随从自天津赶来,由于经济状况不佳,除了带来了衣物用品外,并没有带来多少现金。溥仪先住在汤岗子(今辽宁省鞍山市千山区汤岗子镇),后移居旅顺(今辽宁省大连市旅顺口区),一行人的吃、住、行均由关东军负责,所以,生活没有问题,但对习惯于一掷千金的溥仪来说,还是感觉不便。
窘迫的日子没过多久,吉林的熙洽就给溥仪送来了大笔的现金。
熙洽是出生在沈阳的满洲正蓝旗人,先祖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弟弟,所以,他是皇族,清末官派到日本学陆军,回国后民国建立,服务于东北军,九一八事变前,任东北边防军吉林的副司令。事变发生后,由于吉林省军政长官张作相在锦州为父亲治丧,群龙无首,熙洽自作主张,投降日军,宣布吉林“独立”,并谋求清朝复辟。
熙洽向溥仪送钱,有着现实的利益诉求。此时关东军密谋建立傀儡政权,“元首”当然非溥仪莫属,但“总理”一职尚无着落,熙洽觊觎的是这个位置。在他心目中,溥仪还是真龙天子,自己跟皇帝同宗同族,肥水不流外人田,应该得到照应,况且自己在九一八事变后首举降旗,在关东军那里也是红人,届时溥仪一言九鼎,关东军顺水推舟,“总理”一职就梦想成真了。当然,为了保险,熙洽从吉林省财政厅提出巨款,派人送给溥仪,既表忠心,也有利益交换的考虑。
熙洽送了多少钱呢?据溥仪回忆:“熙洽几次派人送钱给我,共有十几万元,求我授他‘总理之职。”《郑孝胥日记》的记载更为具体,其日记1931年11月26日、12月15日、1932年1月22日三次记载熙洽送钱,分别是3万元、2万元、8万元。尤其是具体指出了第三次送钱地点是在旅顺,送钱人是熙洽的代表谢介石,并且谢介石明确提出了由熙洽组阁的愿望。熙洽所送之钱可能是大洋,也可能是奉票,但奉票也是银本位货币,购买力可观,所以,溥仪因此“脱贫致富”。
应该指出,熙洽到溥仪这里花钱买官,纯属烧香找错了庙门。溥仪无权无势,空有一顶皇帝的高帽,仅是关东军手中的招牌而已,日本人表面对他还算客气,背地里根本不拿他当回事,至于“总理”人选,从未征求过溥仪的意见。溥仪自幼做皇帝,对臣子的供奉早已习以为常,收到贿款后,顿时感觉腰粗气壮,开出了詳细的购物清单,让随从去大连市购买,甚至没忘买几双高腰水鞋,以备到旅顺海滩捡拾贝壳时穿,至于熙洽的“总理”梦,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后来熙洽没当上“总理”固然窝火,但也不太心疼巨款打了水漂,反正是吉林省的公款,不是自掏腰包。
【溥仪掏钱收买日军】
溥仪手里有了巨款,在尽情购物的同时,还有他的打算,不知是身边“智囊”的建议,还是溥仪自己的“觉悟”,他指示拿出一部分钱,去向关东军行贿。gzslib202204041454据《郑孝胥日记》1931年11月26日记载:“罗叔蕴自奉天回,言熙洽进三万元,以上命犒关东军二万元。其帅辞曰:‘皇帝用费未充,不敢受。遂携来呈。”意思是罗振玉从沈阳回到旅顺,说熙洽给溥仪3万元,溥仪让拿出其中的2万元去犒赏关东军,但关东军司令本庄繁推辞说皇帝也不富裕,哪好意思花皇帝的钱,于是,就把这笔钱带回来了,交给皇帝。
溥仪行贿本庄繁,目的有二:一则显示高高在上的派头,以皇帝身份“犒”一下关东军;二则希望本庄繁收钱后能为自己所用。本庄繁虽然谢绝了溥仪的贿款,并不表明日本人个个清廉。在旅顺软禁期间,溥仪身边的日本人没少揩油,仅据《郑孝胥日记》记载,天津驻屯军的汉语翻译吉田忠太郎收了溥仪的3000元,吉田的老婆收了400元。旅顺的日本官员、宪兵以及后来成为溥仪亲信的日本浪人工藤铁三郎都得了不少好处。
溥仪一掷千金,出手豪奢,但也有吝啬的时候。他潜往东北,是秘密动身,甚至保密到连皇后婉容都不知道的程度。婉容随后由川岛芳子送来旅顺,执行软禁任务的日本宪兵不让婉容进见,婉容大哭大闹,神通广大的川岛芳子也一筹莫展,转求工藤铁三郎去劝溥仪掏钱贿赂宪兵。其实,溥仪不近女色,又对婉容十分反感,因为他认为文绣跟他闹婚变,其中有婉容作祟的因素,本来避之不及,哪里愿意“烧香引鬼”。工藤不明真相,苦苦相劝,事后回忆:“就连对于皇帝的说服,也费了我不少的苦心。”溥仪无奈,勉强拿出一点钱来,可能是力度不够,日本宪兵收钱后只同意夫妻团聚一个晚上。婉容认为一晚不够,又大闹了起来,但溥仪不再掏钱,川岛芳子和工藤铁三郎也束手无策。
【溥仪签字画押】
溥仪在软禁中度日如年之际,关东军正紧张地忙于伪满洲国的制造。
1932年1月28日,关东军高级参谋板垣征四郎来到旅顺,向溥仪通报了日方的初步意见:建立“满蒙自由国”,或名为“满蒙共和国”,推举溥仪任“大总统”,任期7年,如果条件成熟,可以考虑改“总统”为“皇帝”。溥仪顿时火冒三丈,坚持要复辟清朝,反对取消皇帝称号。板垣征四郎反唇相讥,双方争执激烈。会谈后,溥仪宴请板垣征四郎并赠送了古董珍玩,这无疑是争取回旋的余地,满足自己当皇帝的夙愿。板垣征四郎换了一副面孔,收下礼物,表达了谢意。
当初关东军诱骗溥仪潜往东北时,承诺实行帝制,对溥仪复辟清朝的愿望也未加反驳,此时不但不兑现诺言,反而要建立“共和国”,所以溥仪难以接受。其实,关东军此举是为了欺骗世界舆论。因为共和制是体现多数人意志的一种政体,这与关东军宣称的“满洲民众要求独立自治”的谎言合拍。当然,板垣收礼后也做了疏通,最后关东军为了照顾溥仪的情绪,决定“国号”中不出现“自由”“共和”之类的字眼,使用较为笼统的“满洲国”称谓,另外,元首也不叫“大总统”,改称“执政”。2月23日,板垣征四郎再次前来旅顺,面见溥仪,通报了这些决定,还讲了“满洲国”的人事安排、将来“日满关系”的基本原则以及“国都”“国旗”“年号”等。溥仪仍坚持不接受“执政”头衔,要求实行帝制。板垣征四郎退下后,脸色阴郁。郑孝胥前来搭讪,板垣仰头不答。
板垣征四郎决定露出狰狞的面目,第二天,他找来了郑孝胥和罗振玉,让他们向溥仪转达这样一句话:“军部的要求再不能有所更改,如果不接受,只能被看作是敌对态度,只有用对待敌人的手段做答复!”说完,盯着郑孝胥和罗振玉,稍微停顿了一会,又恶狠狠地加了一句:“这是军部最后的话!”
听了郑孝胥转达的板垣征四郎的恫吓,溥仪瘫倒在沙发上,他终于明白了,若不答应关东军的条件,张作霖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想到这里,只能垂头丧气地表示了屈服。
1932年3月6日,溥仪在关东军安排下离开了被软禁三个多月的旅顺,乘火车前往长春出任伪职,途中,在汤岗子停留了两天。在那里,板垣征四郎拿来了一个简短的文件,请溥仪照抄一遍。文件的内容是将“满洲国”的治安、“国防”委托给日本并负担相关费用;“满洲国”任用日本人担任官吏,具体人选由关东军指定;日“满”之间要订立正式的盟约等。其实,溥仪已是笼中之鸟,但关东军依然不放心,一定要他留下字据,而且,特意强调落款时间不能写当日,因为此时溥仪尚未就职,所以,要押后注明“大同元年三月十日”,可见其近乎病态的谨慎。附带指出,所谓“大同”是伪满洲国的年号,其以1932年为“大同元年”。
溥儀踌躇了一会,让郑孝胥执笔,写好后自己签字盖章,然后交给板垣。板垣检查核对后,小心地将文件装进皮包,向门外发出一声召唤。这时,“别开生面”的一幕出现了,日军士兵拎来了一个沉重的皮箱,放到溥仪面前。板垣说这是关东军的一点心意,一共20万日元。
这20万日元是溥仪卖国的第一笔收入。还应指出,关东军支付给溥仪的卖国酬金,并非一次性买断,溥仪到长春担任伪满“执政”,年薪50万元,后来改行帝制,升至80万元,此外,每年另给80万元,用作宫廷的日常运作开支。至于其他汉奸,也分过一次“建国功劳金”,比如前面提到的熙洽就分得了一笔巨款。不过,熙洽没当上“总理大臣”,一肚子牢骚,终于跟关东军翻脸,他下令将这笔钱“掷还”给关东军,不料前去“掷还”的亲信在半路上将钱私分。直到住进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战犯管理所,熙洽才弄明白这笔钱的下落,为此憋气窝火,不久脑溢血发作,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