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口红利源泉:教育、健康和人口年龄结构
2022-03-30楠玉
楠 玉
(1.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北京 100836;2.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经济学院,北京 102488)
一、引言
自马尔萨斯以来,对人口变化与经济发展之间关系的讨论就一直充满争议。最初的观点聚焦于人口数量与经济发展之间,但很快学者发现人口年龄结构对于经济增长的贡献更为重要。人口红利理论的观点认为,人口年龄结构是驱动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这一派提出了人口红利(demographic dividend)的观点,认为出生率降低会导致出现人口红利窗口期,在这个窗口期劳动年龄人口相对占比较高。这一观点一度成为人口与发展学科的主流,为降低出生率和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实践中,中国自1980年起开始实施独生子女政策,这种人口生育政策在较短时间内迅速降低了新生人口数量,使得抚养比下降,劳动年龄人口占比迅速提升。1978年我国15-64岁劳动年龄人口规模为5.48亿人,至2020年达到9.68亿人,年均增速为1.78%,劳动年龄人口占比也从1978年的56.98%提升至2020年的68.55%。很多学者将中国人口转型中呈现出的劳动年龄人口占比较高的人口结构,视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实现40多年持续快速增长的重要推动力(蔡昉,2004)[1]。
然而,偏年轻化的人口年龄结构只是影响经济快速增长的因素之一,如果没有其他条件配合,未必能产生推动经济增长的人口红利。我国在极短时间内实现了人口转型的阶段转变,先从“高出生率、高死亡率、低增长”的阶段转向“高出生率、低死亡率、高增长”的阶段,然后再调整为“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增长”的现代人口发展模式。在前一个阶段转变过程中,人口高速增长源于死亡率的下降,这得益于医疗、健康和卫生条件的改善带来的婴儿死亡率的下降和寿命的延长。后一个阶段的人口转变是由于生育意愿的下降,造成人口增速放缓,人口质量取代人口数量成为人口红利的重要源泉。传统人口红利观点承认人口红利本身需要人力资本投资才能实现,并认为出生率的下降是人力资本投资和经济增长的外生驱动因素。统一增长理论也指出,人力资本投入既驱动了人口结构的转变,也驱动了经济增长。
人力资本形成主要来自两个方面,即教育和健康投入。有学者指出,改革开放之初中国经济的快速起飞得益于计划经济时代良好的基础教育投资,尤其是识字率的提升,中国当时识字率水平比同等发展中国家高出15%左右(范子英等,2020)[2]。随着改革开放进程的深入推进,中国教育水平也在不断提升。平均受教育年限从1982年的5.68年提升至2020年的9.48年;高学历人数占比也从1982年的0.68%增长至2020年的16.51%。值得关注的是,教育投入要想更好地转化为人力资本并发挥作用,需要依赖于劳动者的健康状况。Schultz早在1961年就指出,健康的改善也是人力资本积累的重要方式[3]。新中国建立初期,孕产妇死亡率为1500人/10万,婴儿死亡率为200‰,而至2020年中国孕产妇死亡率和婴儿死亡率都得到极大程度下降,分别为16.9人/10万和5.4‰。平均预期寿命也不断提升,从1981年的67.77岁延长至2020年的77岁。由此可见,在经济持续快速增长阶段,不仅得益于劳动力数量的增长,劳动力质量的改善和提升也有很大贡献,那究竟驱动增长的人口红利源泉是反映劳动力数量的人口年龄结构因素,还是反映劳动力质量的教育人力资本、健康人力资本水平,对此我们将进行系统化的评估和探讨,从而能更好地找到未来的政策着力点。
为检验上述观点,本文采用中国1978-2018年的省级面板数据对人口年龄结构、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驱动增长的重要性进行评估,考察中国人口红利的源泉。本文的创新之处主要体现在:首先,构造了包含人口年龄结构、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的统一增长核算框架,便于考察推动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的人口红利源泉;其次,借鉴钱纳里和罗斯托关于增长阶段的划分标准,对中国1978-2018年各省样本进行划分,分别考察了处于不同增长阶段样本的人口红利源泉,这样便于我国政府制定人口政策时,兼顾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地区差异,采取有针对性的人口与经济发展政策,从而能更好地实现经济增长与可持续发展。
二、文献综述
学界关于人口红利的探讨主要从人口数量红利和人口质量红利两个层面展开,而研究的问题多集中于人口年龄结构(人口数量红利)、教育(人口质量红利)、健康(人口质量红利)与经济增长的关系上,因此,我们依次对人口年龄结构、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相关研究展开回顾。
(一)人口年龄结构
“人口红利”的概念最早是由Bloom和Williamson(1998)[4]提出的,具体是指经济增长与伴随人口转型而来的人口增长速度变化和年龄结构变化高度相关的现象。导致劳动年龄人口份额增加的人口转变会带来人口红利。当劳动年龄人口增长速度快于总人口增长速度时,就会产生人均收入的增长。多数研究专注于人口相关因素,如人口出生率、人口抚养比以及劳动年龄人口结构等对经济增长的影响。童玉芬和王静文(2017)[5]重点考察了总人口规模、劳动年龄人口占比、劳动力参与率等劳动力供给诸因素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并利用中国1978-2015年的时序数据进行检验。研究指出,劳动供给因素对增长的影响显著为正,且其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程度小于物质资本,但远高于人力资本对增长的贡献。肖祎平和杨艳琳(2017)[6]利用中国1987-2015年人口普查数据研究了中国人口年龄结构变动对经济增长的影响。研究发现,劳动年龄人口占比每增加1%,则实际人均GDP会增加1.9%,同时测算出该时期人口年龄结构变化对中国经济增长的贡献份额达到14.96%,并预测出中国人口红利窗口关闭区间将在2015-2020年间。另一些研究关注于人口年龄结构影响经济增长的具体机制。蔡昉(2010)[7]系统分析了人口红利和人口转变的问题,研究指出,生育率下降会带来丰厚的“第一次人口红利”,主要源于人口增长放缓提升了人均资本水平,但随着劳动年龄人口下降以及老龄抚养人口的上升,“第一次人口红利”将逐渐趋于消失。陆旸和蔡昉(2016)[8]研究指出,人口红利反映了某个经济体特定的人口结构特征,即劳动年龄人口占比较高同时抚养比水平较低,此时该国家将拥有充足的劳动力供给,较易形成高投资率和高资本形成率的经济特征,从而为经济高速增长提供保障。
(二)教育人力资本
国内已有一些研究关注于劳动力质量对增长的影响,如“第二次人口红利”“质量型人力资本红利”“人才红利”等提法,其表达的含义基本类似,都反映了劳动力质量水平提升的影响(张同斌,2016[9];铁瑛等,2019[10])。早期关于人力资本的讨论主要通过教育水平来反映,教育水平反映了凝聚在劳动力身上的知识和技能,由劳动力熟练程度和受教育年限构成的人力资本指标能显著促进经济增长。人力资本影响经济发展质量的理论基础即为内生增长机制,强调人力资本的外溢性特征以及“干中学”效应,具体包括两种途径:一种是人力资本作为产品生产的投入要素,直接作用于经济增长,即Lucas作用机制;另一种人力资本对增长的影响是通过影响技术进步间接实现的,即Nelson-Phelps作用机制(Romer,1990)[11];或者两种作用机制兼而有之。很多研究表明,教育人力资本是产出差异的重要原因,但就人力资本的内部而言,不同层次的教育人力资本及其结构对增长的影响是不同的。Petrakis和Stamatakis(2002)[12]研究指出,随着国家发展水平的提升,高等教育对增长的贡献越来越大,而发展中国家初、中等教育对增长的影响更为明显。赵晓军和余爽(2020)[13]参照钱纳里经济发展阶段的划分标准,将不同发展阶段的需求与人力资本相匹配,指出工业化初期阶段主要以健康人力资本需求为主;进入工业化实现和加速发展阶段时,对国外先进技术模仿和经验吸收增多,此时对知识人力资本的需求增加;进入工业化成熟和稳定发展阶段时,逐步转变为以自主创新为主,需要大量的创新人力资本。也有一些研究认为人力资本与经济增长之间存在非线性关系。如Kalaitzidakis等(2001)[14]研究发现,不同性别和不同教育层次的人力资本对增长的影响会随着人力资本水平的不同而存在差异。
(三)健康人力资本
关于健康和增长的关系,越来越多的学者将健康人力资本视作与教育人力资本一样,都能通过促进人力资本积累实现经济增长。健康水平的改善不仅能增强劳动者的体质,还能提高劳动者的生产效率,良好的健康状况是个人从事其他经济活动和社会活动的基础。但学者关于健康人力资本对增长的影响有不同的认识。Bloom等(2001)[15]的研究并未发现健康人力资本对增长有促进作用,其中健康人力资本通过死亡率、预期寿命以及GDP中卫生支出占比来衡量。而McDonald和Roberts(2002)[16]研究发现,健康人力资本会对长期增长产生影响。一些研究着重于探讨健康与经济增长是否存在双向因果关系以及健康对增长贡献的测度等。Bhargava等(2001)[17]强调,较高水平的健康人力资本是伴随经济发展到较高阶段的一种现象。在此基础上,一些研究将健康人力资本同时纳入生产函数和效用函数,使其能进一步通过提高劳动者生产能力从而推动增长(Zon和Muysken,2001)[18]。还有一些研究就人口年龄结构与人力资本的交互作用对增长的影响进行探讨。Fougere(1999)[19]在包含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内生增长框架下,阐释了劳动年龄结构变动对人力资本,进而对增长的影响机制。劳动年龄结构会通过大学生工资溢价、预防性生育需求降低促进人力资本存量提升(Sebnem,2003)[20]。Zhang等(2015)[21]考察了中国人口年龄结构变动对区域经济发展的影响,认为劳动年龄结构会通过影响特定行业人力资本积累和行业转型升级,从而影响经济增长。国内学者也对健康人力资本与经济增长展开研究。张秀武等(2018)[22]进一步将健康人力资本和教育人力资本作为人口年龄结构影响经济增长的中介因素进行考察。余静文和苗艳青(2019)[23]考察了健康人力资本对中国区域经济增长的影响。
综上可见,关于人口红利问题的已有讨论,早期主要集中于从人口数量增长或人口结构层面探讨对增长的影响,或是从教育或健康的角度考察对增长影响,较少有学者在同时包含人口数量红利和人口质量红利的统一框架下,同时兼顾人口质量红利的教育和健康两个层面,来对人口红利的源泉进行考察。事实上,劳动年龄结构、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在增长的不同阶段也是动态变化的,不同增长阶段驱动人口红利的因素也不尽相同,通过分增长阶段对人口红利源泉的讨论也更便于对处于不同增长阶段的地区提出有针对性的人口政策建议。因此,为了厘清中国人口红利的源泉,我们在统一的增长核算框架内构造包含劳动年龄结构、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的理论分析,从而更深入地探讨和检验人口数量和质量相关因素对经济增长的影响。
三、理论模型构建
(一)模型构建与设定
在内生增长理论分析框架下,兼顾Benhabib和Spiegel(2005)[24]关于技术采纳效应的设定,生产函数采用柯布-道格拉斯形式,同时技术进步是希克斯中性的,具体设定为:
(1)
其中,Yit是国家i在t时的总产出,Ait是全要素生产率,Kit、hit、Lit分别表示物质资本存量、人力资本存量和总的劳动投入。这里人力资本对增长的机制为Lucas作用机制,即人力资本是作为最终产品生产的投入要素直接对增长发挥作用。
健康和教育都会影响人力资本形成,因此,我们将人力资本构成设定为教育和健康的函数。参照杨建芳等(2006)[25]的研究,人力资本形成柯布-道格拉斯形式:
hit=(heit)β(hhit)1-β,β∈(0,1)
(2)
其中,heit为教育人力资本,hhit为健康人力资本。这反映了形成人力资本的两种要素,即教育和健康,既非完全替代关系,也非完全互补关系。参数β反映了教育对人力资本形成的贡献份额,1-β反映了健康对人力资本形成的贡献份额。
将人力资本形成函数代入式(1)得:
(3)
对式(3)整理可得:
Δlnyit=ΔlnAit+αΔlnkit+(1-α)βΔlnheit+(1-α)(1-β)Δlnhhit
(4)
其中,yit=Yit/Lit表示劳均GDP水平,kit=Kit/Lit为劳均资本存量。
(5)
将式(4)代入式(5)可得:
(6)
进一步考虑增长的收敛效应,由于技术采用和收入趋同的动态变化,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取决于劳动生产率水平所代表的全球技术前沿差距,因此我们将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表示为劳均收入的线性函数,则式(6)变为:
(7)
(8)
根据上面的理论分析,我们可以将计量模型设定为:
(9)
(二)指标界定与说明
2.教育人力资本水平(Δlnheit)
关于教育人力资本指标的选取,考虑实证结果的稳健性,我们从两个角度对教育人力资本进行刻画:(1)平均受教育年限。用平均受教育年限作为人力资本的衡量指标,具体测算方式为:hei=∑iqiEi,其中,qi为不同受教育层次人数占比,Ei为对应不同学历层次的受教育年限,i依据受教育层次从低到高依次为未上过学、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专科、大学本科、研究生,对应的受教育年限分别为1.5、6、9、12、15、16、18。(2)大学及以上学历人力人口占比。参照Fleisher等(2010)[27]的研究,同时采用“大学及以上学历人口占比”反映教育人力资本水平。
3.健康人力资本水平(Δlnhhit)
健康人力资本主要反映了劳动者通过医疗条件的改善而获得的体能增强和寿命延长的效果,从而能工作强度更大,工作时间更长。反映健康人力资本的代理变量一般分为两类:一类基于健康投入的角度,如居民健康支出份额、医疗床位数、医生数等;另一类是基于健康产出的视角,如预期寿命或死亡率等。基于本文的研究目的并参照已有研究,我们选取以下两个指标对健康人力资本进行刻画,分别为每万人拥有的床位数和每万人拥有的医生数两个指标。
本文实证样本为中国31个省份的面板数据,数据来源为各年《中国统计年鉴》《新中国六十年统计资料汇编》、国家统计局网站以及wind数据库等,时间跨度为1978-2018年。
四、实证检验与分析
(一)对中国整体的估计结果
本文首先就中国整体样本进行实证检验,重点考察劳动年龄人口占比、健康人力资本和教育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以此探析中国人口红利的真正源泉。通过F检验和豪斯曼检验,我们选定固定效应模型对数据进行检验。同时,为了增强实证结果的稳健性,我们分别对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各选取两个指标进行检验,即教育人力资本(平均教育年限和大学及以上学历人口占比)、健康人力资本(每万人拥有的床位数和每万人拥有的医生数),实证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中国人口红利的源泉
表1实证结果表明,滞后一期的人均收入水平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均显著为负,且系数估计值在5%水平下显著,这表明中国经济具备增长收敛特征。就人口年龄结构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而言,不管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指标如何选择,劳动年龄人口占比对增长的影响均显著为正。表1中列(1)(2)为教育人力资本选用平均受教育年限指标的分析结果,列(3)(4)为选用大学及以上学历人数占比反映教育人力资本的实证结果。就健康人力资本的影响而言,不同指标衡量的健康人力资本对人均收入增长的影响均显著为正,用人均拥有的医生数反映的健康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的正向影响更为显著。就教育人力本对增长的影响而言,教育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是显著为负的。上述理论模型的结果反映了稳定状态下劳动年龄人口占比、教育人力资本以及健康人力资本与经济发展质量之间的均衡关系,而实际检验结果与稳态结果存在差异可能是源于中国仍然是处于转型阶段的发展中国家的现状。由此,我们推断教育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可能存在非线性影响。其他变量对增长的影响基本符合理论预期。劳均资本增长对人均收入增长的影响是显著为正的,劳动力增长对人均收入增长的影响是正的,而总人口增长对人均收入增长的影响是负的,且所有结果均在5%的置信水平下显著。接下来,我们将引入教育人力资本的二次项,将教育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的非线性影响纳入分析,如表2所示。
表2 加入教育人力资本非线性影响的估计结果
根据上面分析,我们在表2纳入教育人力资本的二次项,进一步考察人口年龄结构、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影响。考虑到中国2019年人均收入为10410美元(1)此处中国人均收入水平为世界银行公布的人均GNI(采用阿特拉斯方法的汇率)。,并参照世界银行给出的高收入国家12375美元的门槛标准,中国处于中等偏高收入国家行列,整体平均教育水平指标相较于高人力资本指标而言能更好地反映教育人力资本水平,因此这里我们选用平均受教育年限指标来考察教育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的非线性影响。表2中列(1)-(6)的结果分别为采用不同控制变量,以及选用不同健康人力资本指标的回归结果。检验结果显示,教育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的一次项系数时正时负,但二次项系数显著为正,这表明教育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呈现为U型的变动关系。也即,在发展的早期阶段,教育投入的增长不会带来人均收入水平的提升,而当教育投入积累到一定程度时,教育人力资本才能显著促进经济增长质量提升,并逐渐增强。健康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显著为正。劳动年龄人口占比对增长的影响显著为正,均在5%置信水平下显著。由此,通过对中国整体样本的分析发现,教育人力本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呈现U型,早期教育人力资本快过积累并不能推动经济发展质量的提升,但随着教育人力资本加速积累和沉淀,会逐渐发挥出对增长的正向影响。
(二)分阶段回归结果
由于中国各省份增长水平存在差异较大,北京、上海2019年人均GDP已超过2万美元,基本已跨过高收入门槛,而多数省份则处于几千美元的水平,驱动增长的人口和人力资本因素也不尽相同。因此,我们参照楠玉和刘霞辉(2017)[29]研究中关于增长阶段的划分(2)依据罗斯托和钱纳里关于经济发展阶段的划分,第一个阶段为传统社会阶段,第二个阶段是为起飞创造条件阶段,第三个阶段为起飞阶段,第四个阶段为走向成熟阶段,第五个阶段为大众高额消费阶段,第六个阶段为追求生活质量阶段。其中,由于第六个阶段的样本较少,因此我们将第五阶段和第六阶段样本合并进行检验,反映为表3中第五阶段的实证结果。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样本进行合并,实证检验结果反映为表3中第二阶段的内容。这里,第二阶段、第三阶段、第四阶段和第五阶段可以近似表达为低收入阶段、中等偏低收入阶段、中等偏高收入阶段和高收入阶段。,分别对处于不同增长阶段的人口红利源泉进行考察,实证检验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中国分阶段估计结果
表3最后两列为增长处于第二阶段或低收入阶段样本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健康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有显著的促进作用,而教育人力资本提升并不能促进经济增长,且结果均在5%置信水平下显著,劳动年龄人口对增长的促进作用在该阶段并不显著。表3中第三阶段样本的回归结果显示,劳动年龄人口占比提高会显著促进经济发展质量提高,而健康人力资本和教育人力资本对增长的影响并不显著。进入第四阶段之后,教育人力资本较健康人力资本和劳动年龄人口占比而言,能显著促进经济增长。表3中前两列处于第五阶段以上的样本回归结果表明,健康和教育人力本均能显著促进经济发展质量提升,而相较于平均教育年限对增长的促进作用,高质量人才占比对增长质量的促进作用更为显著。劳动年龄人口占比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显著为正,且在5%置信水平下显著为正。值得注意的是,第五阶段劳均资本对人均收入增长的影响虽然为正,但是并不显著,这表明我国进入高收入阶段的区域已逐步由资本驱动增长的发展模式转变为创新驱动增长的发展模式。在高收入阶段劳动年龄人口、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对人均收入增长的影响均显著为正,这表明高收入阶段的增长动力需要重视劳动力数量增长和劳动力质量提升的再平衡,这也与袁富华等(2020)[30]的观点相一致。
上述实证结果分析也与人口转型过程相契合。在经济发展的低收入阶段,人口特征表现为“高出生率、高死亡率、低人口增长”,医疗、卫生等健康条件的改善能极大地降低死亡率,提升劳动年龄人口占比,人口结构特征也逐步转向“高出生率、低死亡率、高人口增长”,从而有效触发人口数量红利机制,表现为进入中等偏低收入阶段后,劳动年龄人口占比对经济发展呈现出显著正向影响。在这一阶段,劳动者通过部门间重新配置,从农业部门转移至工业部门,就能极大提升经济增长。随着经济进入中等偏高收入阶段,人口数量红利发挥消失殆尽,人口增长也逐渐呈现出“低出生、低死亡、低人口增长”的特征,需要借助于教育水平的提升提高劳动者质量,才能驱动经济实现创新增长并向更高发展阶段攀升。当经济体进入高收入阶段,会面临生育水平下降和老龄化进程加快,依赖劳动年龄人口占比提升推动增长较为困难,经济发展需要平衡劳动力数量增长和质量提升的再平衡,向高质量发展迈进需要更加重视教育和健康人力资本的投入和累积。
五、结论与建议
本文构造了包含劳动年龄人口占比、教育人力资本和健康人力资本的增长核算框架,考察影响中国经济发展质量的人口红利源泉。研究发现,对于中国整体经济而言,劳动年龄人口占比和健康人力资本增长均能显著促进人均收入增长,而教育人力本资本增长对人均收入增长的影响呈现出U型的变动特征,即当处于早期发展阶段时,教育人力资本增速提升并不能促进人均收入增长;当教育投入积累到一定程度时,教育人力资本增速提升会加速人均收入增长。进一步,依据增长阶段划分标准对中国各省样本划分后检验发现,各阶段教育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也进一步佐证了教育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存在U型的非线性影响。教育人力资本对人均收入增长的正向影响在中等偏高收入阶段和高收入阶段更为显著。健康人力资本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在中等偏低收入阶段表现为负,但是并不显著,在其他阶段均表现为正向影响,在低收入阶段和高收入阶段更为显著。劳动年龄人口占比对增长的影响显著为正,在中等偏低收入阶段和高收入阶段更为显著。因此,为了实现经济增长与可持续发展,中国政府制定人口政策时需要兼顾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地区差异,采取有针对性的人口与经济发展政策,以便于实现经济持续、高效发展。
2020年中国人均GDP达到72000元,按年平均汇率折算,我国人均收入已经突破1万美元大关,处于中等偏高发展阶段,正面临跨越第二个增长阶段的关口。当前中国劳动年龄人口呈现增长放缓的变化特征,劳动年龄人口规模和比重都出现下降趋势。劳动年龄人口占比在2010年达到74.53%的峰值后稳步下降,劳动年龄人口规模至2013年达到10.06亿人之后也逐步下降。同时,随着人口老龄化加速,中国依赖劳动年龄人口数量优势带来的增长效应会逐渐减弱。未来中国即将进入大众高消费发展阶段,以福利制度建设、人力资本提升和创新能力提高为核心目标(袁富华、张平,2018)[31]。由此,基于本文的研究结论,我们给出如下的政策建议:
1.通过分担生育成本,缓解家庭生育负担,以鼓励生育并改善人口年龄结构。国家虽然对生育政策进行调整,2011年的“双独二孩”政策、2013年“单独”二孩政策、2015年全面放开二孩政策以及2021年全面放开三孩生育政策的实施,并没有带来新生人口的持续增长,政策效果低于预期。2016年、2017年出生人口大幅增加,分别为1800万人、1700万人,而至2020年我国新生人口仅为1200万人,较2016年下跌近35%。因此,为改善人口年龄结构,应加快构建生育保障体系,降低家庭的生养和教育成本,推动形成政府有效、合理分担生育成本的机制。具体包括:对生育子女的家庭进行差异化的补贴或抵扣个税的政策、推动企业和社会形成普惠托育的服务保障体系、加大托育的公共服务供给等等。
2.政府应借助公共政策和福利政策增加对人口质量提升的公共投入,为人口增长提供补偿,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减缓人口增长过快下滑的趋势。劳动力质量提升的教育和健康投入具有准公共品属性,仅依赖家庭部门难以达到最优,需要政府的公共投入。政府应加大公共财政支出中教育和卫生健康等支出占比,加大对高层次人力资本的培养,同时,积极推进社会保障制度改革,加大教育、医疗、养老等方面的支出,缓解个人的社会保障负担,从而激发其进行人力资本投资的积极性;另外,企业和政府还要加强对在职劳动力的技能培训,通过规范职业技能培训渠道、强化教育激励,推动形成一套有效的、系统的职业技能培训体系,有效提升劳动者的能力和素质,减缓人力资本的折旧速度。人口质量提升和人力资本积累的需求更多地由国家来予以负担,这样能有效缓解大众高生活质量追求与高成本生育的冲突,重视劳动力质量提升,推动人才结构升级,避免高收入阶段人口增速的过快下降,这才是解决中国城市化人口问题的根本立足点。
3.值得关注的是,我国除黑龙江和甘肃临近第四(或中等偏高收入)阶段的门槛值外,其他省份均已进入中等偏高及以上阶段,应加大重视教育人力资本积累对实现向高收入阶段跨越的重要性。同时,高收入阶段健康人力资本促进人均收入增长的影响更为显著,国家应加大公共卫生健康方面的投资,强化家庭的健康投资激励,提升公民的健康水平,增强人力资本作用发挥的韧性和持久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