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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多罗夫叙事学理论应用于叙事型展览实践的思考

2022-03-30陈理娟原媛张珍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2年2期
关键词:视角时间

陈理娟 原媛 张珍

摘 要:随着社会经济与文化的发展,公众对博物馆展览的需求呈现出多元化趋势,对展品内涵的兴趣逐步提升,叙事型展览广受欢迎。但就理论研究而言,博物馆叙事学的研究仍存在缺乏理论解读和经验总结的不足,就实践应用而言,叙事型展览亦面临着内容设计水平参差不齐等问题。文章解读托多罗夫早期叙事学理论的基本要素,结合实例阐释其在叙事型展览中的应用及作用,讨论叙事要素在实践中的应用路径,以期为行业理论完善与实践发展提供参考。

关键词:托多罗夫叙事学理论;叙事要素;视角;时间;信息集群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2.02.020

0 引言

2007年国际博物馆协会通过的《国际博物馆协会章程》将博物馆定义为“一个为社会及其发展服务的、向公众开放的非营利性常设机构,为教育、研究、欣赏的目的征集、保护、研究、传播并展出人类及人类环境的物质及非物质遗产”,首次将教育作为博物馆开展各项活动的首要目的。陈列展览是博物馆履行教育职能的核心环节,其质量事关社会教育的成效。本研究以托多罗夫叙事学理论为基础,试探讨其在叙事型展览中的应用。

1 叙事型展览及现状

在现行博物馆陈列展览分类体系中,按照展览结构与目的,通常分为审美型展览和叙事型展览。审美型展览以欣赏、品鉴艺术品为诉求,强调美的呈现,关注展品美学价值。

叙事型展览以讲故事的方式表达展示意图、达成教育目的①。相对审美型展览在展品品相上的高标准和极强的美学鉴赏性特点,叙事型展览更加注重在阐释挖掘展品文化内涵的基础上经由展品的排列与组合而构建出的信息。相较于审美型展览较为自由的展线设计,叙事型展览的展示路线趋于稳定,结构上具有严密的逻辑性,以便参观者更易于感知展览的中心思想。

随着公众文化素养的提升,参观者的需求呈现出更加多元的特征,越来越多的观众也对文物所蕴含的文化信息、历史故事等内涵表现出更多的兴趣,叙事型展览也因此成为近年来不断升温的一种展览类型。

国内学术界对叙事学的研究肇始于21世纪初,发端于建筑学领域,向科②、刘亮③等结合叙事学讨论了博物馆等文化场所的建筑思维表达。2010年刘佳莹④将叙事学引入博物馆陈列展览之中,阐释了博物馆具有的媒介优势。此后,关于陈列展览领域的叙事学研究愈发增多,舒丽丽⑤、原艺洋⑥等均从个案入手对具体展览的叙事逻辑进行阐释。总体而言,学术界对叙事学的研究呈现出以下特点。

第一,研究对象多元化趋势。从建筑空间叙事研究的出现到展览叙事研究成为持续热点,近几年又开始出现新的研究领域,如李玄戈⑦、扈亚改⑧等开始关注博物馆文创产品的叙事性设计方法,刘凡⑨、黄丹兰⑩等对民族博物馆、海洋生物馆教学与体验活动运用叙事理论的探讨等。另外,以马玉静k为代表的学者将博物馆叙事研究提升到相对宏观的层面,提出陈列展览、社交媒体、自主导览、教育活动、文创产品、剧场演绎等结合的跨媒体叙事方式。

第二,研究数量大幅增长,尤其在2016年后,博物馆叙事主题相关论文年度发表数量均在20篇以上,体现出学术界对此问题的广泛关注与认同。

第三,研究侧重于个案分析,对具体空间或展览进行案例分析的研究占据半壁江山,注重案例解读,缺乏理论的阐释和经验总结也成为博物馆叙事研究的一大问题l。

综上所述,在阐释托多罗夫叙事学基本要素的前提下探讨其在叙事型展览中的体现,总结该理论在叙事型展览中的应用路径,有助于填补博物馆叙事研究在理论阐释、经验总结方面的空白。

2 托多罗夫叙事学理论的基本要素及其在叙事型展览中的体现

托多罗夫早期叙事学思想发源于文学领域,文学作品与博物馆叙事型展览有许多共通性。首先,两者都以传播为目的。文学作品传播故事及其内在思想或价值观,叙事型展览则通过建构的方式传播某种知识、思想、理论或价值取向。

其次,两者都具有媒介属性。文学作品以文字为传播媒介,叙事型展览本身也是一个包括文本、展品、辅助展项和声光电设备的大型复合传播媒介。对于公众而言,“讲故事”比“灌输知识”更能引起兴趣。

最后,“叙事”应用于博物馆展览能够提升展览内容对公众的吸引力,多媒体放映设备和互动展项对“叙事感”的增益能够大大增强展览的连续性和动态感,提升展览的观赏性和趣味性。文学与展览之间的共通性和“叙事”方式的优势是将叙事学理论应用于博物馆叙事型展览的前提。

托多罗夫早期叙事学思想受俄国结构主义的影响,强调作品的系统性,重视各叙事要素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致力于将纷繁复杂且具体的叙事文本简化为简洁明了并抽象的结构。他认为叙事学探索的并非文本语义上的具体意义,而是情节上的抽象结构,并将这种抽象结构称之为“表述”和“句法”。其中,“表述”层面最核心的范畴是叙事的视角与时间;而“句法”由命题和序列组成;“表述”和“句法”共同建构起叙事文本的抽象框架。可以说,“视角”“时间”和“句法”构成了托多罗夫早期叙事学思想的基本要素。

2.1 叙事视角及其在叙事型展览中的体现

托多罗夫认为文学的一切事件均在视角加工之后呈现出来,主要分为“内在视角”和“外在视角”,它们决定叙事的重点与深度。“内在视角”是一种无隐瞒的描写方式,以无所不知的角度展现事件和人物的活动,读者可以获取大量完整的情节和信息。“外在视角”则是一种有保留的视角,叙事者通过这种视角限制读者对事件要素、背景环境、人物心理等问题的认知深度与广度。同一文本中两种视角都有可能出现m,也并非完全对立,“外在视角”是对“内在视角”出现程度的把控。例如在推理题材的文本中,叙事者惯常使用适当的“外在视角”对事件经过、人物行为与动机进行揭露和隐藏,使读者有所见却又不能窺知全貌。

策展人作为叙事型展览的叙事者,在展览中心思想确定之后,从文物清单的拟定、展品文化内涵侧重点的挖掘、主题的凝练等各个环节均需要对“视角”进行把控,“外在视角”的选取在叙事型展览中尤为关键。展品内涵信息包罗万象、维度多元,将纷繁复杂的信息堆砌在观众面前非但不能取得良好的效果,甚至可能加速疲劳心理的出现,要求策展人必须对信息进行筛选,有目的性地选择贴合展览主题的信息维度构建“核心视角”。

在山西临汾大河口墓地考古发掘成果的基础上,成都金沙遗址博物馆和首都博物馆相继举办了“霸:迷失千年的古国”和“呦呦鹿鸣—燕国公主眼里的霸国”特展。前者通过山西省考古所所长谢尧亭为原型的“Uncle Xie”,从考古学者视角带领观众“解谜”,展示霸国在军事政治、祭祀丧葬、礼仪宴饮等方面的情况。后者则以嫁入霸国的燕国公主为切入点,展示霸国与燕国之间存在的文化交流与差异。虽然两个特展依托的几乎是同一批展品,但截然不同的“核心视角”给观众带来了不同的体验,前者在宏大的叙事中阐释了考古学的理性之美,后者在贴近生活的视角之下体现了考古学的人文关怀。

任何展览的观众都有多元的知识背景和参观目的,“核心视角”在展览主题之下提供的典型性内容可能无法满足所有观众需要。策展人参考“内在视角”的用法,构建拓展内容为有兴趣和有余力的观众提供更丰富的信息,可以起到补充和深化的作用。

2.2 叙事时间及其在叙事型展览中的体现

托多罗夫认为文学文本中的时间是两种时间性的关系,并将这两种时间性称为“被再现世界的时间性”和“再现它的话语的时间性”n。通俗解释前者是故事时间,后者是叙述时间。叙事型展览中,故事时间是展览所述内容的起止时间,叙述时间是展览内容被观众感知的时间。

此前有学者已指出展览中存在着“省略”“概要”“场景”“减缓”“停顿”五种情况o,而这些情况恰好表现了叙事型展览中故事时间与叙述时间的关系。“省略”“概要”的故事时间大于叙述时间,叙事者需要压缩故事时间加速叙事速度,尤其是在故事时间远大于叙述时间的历史类叙事型展览中。“场景”的故事时间与叙述时间接近,叙事者要根据内容主次和观众偏好选择陈列重点进行详细描述。“减缓”的故事时间小于叙述时间,近似于运用慢镜头对故事或人物进行放大。这种极细节的处理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中难以施展,但在人物或纪实类叙事型展览中可以起到烘托氛围和升华主题的作用。“停顿”指在故事时间停顿的情况下叙事者的干预行为,可伴随出现评述性内容引导观众思考。

总之,策展人通过对两种时间性的合理调配,可以增强展览的节奏感和流畅性,使展览呈现出主次分明、抑扬顿挫的效果。

叙事时间还存在着错位的可能,托多罗夫将常见的时间错位称为“前瞻”“回顾”。在叙事型展览中,“前瞻”即把在时间线中靠后内容提前以吸引观众、增强兴趣、引起共情。如首都博物馆“王后·母亲·女将—纪念殷墟妇好墓考古发掘四十周年特展”分为“她的时代”“她的生活”“她的故事”“她的葬礼”四大部分,按照逻辑结构,方鼎和享殿应是与最后一章相关的展品,但策展人在展厅入口复原了享殿,观众拾级而上可以观赏其中的方鼎,带来强烈的视觉与心理冲击,提升了观众的观展兴趣。

“回顾”则是将在时间线中靠前的内容推后。如历史类叙事中在介绍某一时期取得辉煌成就的工艺时,出于内容连贯性,往往对此工艺在前代的萌芽与发展进行简要概述。

2.3 叙事句法及其在叙事型展览中的体现

托多罗夫认为句法是文本在各结构相互作用下构成故事的关键,叙事句法由命题和序列组成,多个命题之间以因果、时间等关系为接续构成的命题序列是一个叙事文本背后的完整句法结构,任何叙事文本在简化后都有一种抽象结构。以《皇帝的新装》为例,托多罗夫将其简化为:两个骗子试图欺骗国王,国王半信半疑,派人探查真相,但最后仍然被骗了。“骗子试图欺骗国王”“国王产生怀疑后派人探查”“最终国王仍然被骗了”均是命题,它们以序列出现的形式叙述了一个完整故事。用“X”代指骗子,“Y”代指国王,“+”表示时间的连续,“→”表示因果关系,这个故事的句法可用序列表示为:X企图损害Y+Y试探X→X损害了Y。其中,由行为者及其动作组成的命题是叙事最基本的单位。

实物性是博物馆有别于其他机构的显著特点,展品是其叙事单位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又由于展品的多元内涵需要经过策展人筛选进而转化为引导性的文字与观众见面,因而展品(包括展品、辅助展品、展项及艺术品等)及其说明文字(包括说明牌、图文版面等)是叙事型展览最基本的叙事单位,它们组成了叙事型展览中的“命题”,各“命题”之间通过叠加、对比、互补等方式进一步形成了集群式信息团。最后,各信息集群在并列、因果、时间等关系的接续下形成展览的叙事序列,即主线。

以成都博物馆“西蜀称天府—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成都”为例,馆方希望展示此时期成都地区经济殷实富足、百姓安居乐业的核心主题。为了向观众传达这一主题,策展人划分出“沃野千里”“汉城风貌”“蜀郡工巧”“古医奇珍”“神仙思想”“梵音入传”多个叙事信息集群,以并列方式形成序列。信息集群内通过展品与说明文字组成“命题”的排列组合来表现此集群的叙事意图。如“蜀郡工巧”通过织机模型及复制品,调丝、织机、纬络俑组成“蜀锦制造业蓬勃发展”命题;通过漆木马、漆木几、髹漆陶鼎、漆木案、漆耳杯组合展示构成“蜀郡漆器行销海内外”命题;通过一组铁器和制盐画像砖、铜盆等组成“蜀郡盐铁业兴盛”命题。相互印证的命题使其搭建的信息集群更立体,而内容丰富的信息集群又是陈列主题的生动体现。

3 托多罗夫叙事学理论应用于叙事型展览实践的几点思考

上文在解读托多罗夫早期叙事学理论基本要素的基础上结合相关实践应用案例阐释其在叙事型展览中的应用及作用,但博物馆展览的选题千差万别,内容亦丰富多彩,在对叙事学基本要素有所了解和掌握后,如何通过一定路径和方法将其应用于实践是必须思考的问题。

3.1 处理好主题、信息集群与最小叙事单位之间的关系

叙事型展览的主题决定了展览要讲怎样的故事,主题由组合式的信息集群进行体现,信息集群由展品及其说明文字构成的最小叙事单位组成,三者之间环环相扣。观众的“解码”过程由最小叙事单位开始上升到信息集群,最后升華到主题,而策展人的“编码”过程与之相反。

首先,通过主题的选定进而分散形成能够多方位、多角度演绎主题的各组信息集群,使其按照一定逻辑形成流畅的叙事序列。其次,再为各组信息集群量身定制展品组合,在资料搜集与文物研究的基础上遴选文化内涵最为契合的展品。最后,任何叙事型展览,只有明确了主题并在视角选择和信息集群的构建中有意识地印证和围合主题,才能提高观众“解码”的准确性和展览信息传播的有效性。

3.2 处理好两种视角的关系

叙事型展览要处理好核心视角与拓展视角的关系。优先保证主线内容紧扣选题,同时为观众多元化的需求提供有效供给。处理好两种视角的关系贯穿于策展和展览开放的始末。在展览筹备过程中,既要做好拟上展文物的调研工作,深入挖掘其文化内涵,形成能够完备印证展览主题的主线展品组织体系,也要做好观众研究,根据展览主要受众群体的特征和偏好,通过互动展项、多媒体或辅助展品等形式完善拓展视角。

在展览对公众开放的过程中要重视讲解员在博物馆“编码”和观众“解码”间的桥梁作用。讲解中涉及的信息可初步划分为包含名称、来源及馆藏的藏品信息,包括质地、色彩、纹饰和形制等的外观信息,也包括生产工艺、产地、审美风格和用途在内的制作与使用信息,还有与文物发掘流传、修复保护或自身历史相关的故事信息。由于展览叙事相较于文学叙事具有受叙者随意性强的特点,需要讲解员根据不同观众的年龄和知识背景在多层次的信息中进行合理选择,提供针对性的讲解服务增强“解码”稳定性。

3.3 处理好两种时间性的关系

叙事型展览要利用对两种时间性关系的把握来调控展览节奏,做到主次分明、轻重得当。策展人在展品组织阶段要确定重点展品,在叙事文本的编写阶段要明确各个信息集群之间的详略比例关系。对重点展品和重点展示部分可以通过“场景”或“减缓”叙事方式进行详细描写,或者结合空间设计给予其生动的氛围渲染,增强观众的体验和感知,起到强调和突出的作用。“前瞻”方式是利用观众的认知心理,能够以熟悉感和亲近感调动观众的共情力。“停顿”方式适用于需要留白或引发观众思考的位置,利用戛然而止的节奏营造出意犹未尽的观展韵味。

4 结语

本文在解读托多罗夫早期叙事学理论基本要素的基础上结合实例阐释其在叙事型展览中的应用及作用,并初步总结叙事要素在实践中的具体应用路径。

博物馆工作者对叙事学理论的了解和掌握有助于加深叙事者对叙事型展览特点和优势的认知,进一步有助于其在展览策划中发挥主观能动性,调动叙事基本要素对展览视角进行取舍、对时间性之间的关系加以利用,构建出主题明确、结构清晰的叙事序列,使叙事型展览在博物馆与观众之间的信息传播与对话更具有效性,为我国博物馆讲好中国故事提供参考。

注释

①高玉娜.“讲故事”展览的叙事方法—基于“故事与话语”理论的分析[J].自然科学博物馆研究,2019,4(6):13-17,91.

②向科,王扬.文化建筑中文化性、地域性与时代性的综合叙事—惠州市文化艺术中心、博物馆、科技馆建筑设计方案[J].华中建筑,2006(11):21-24.

③刘亮.当代博览建筑中的叙事思维表达研究[D].大连:大连理工大学,2007.

④刘佳莹.叙事学视角下博物馆的媒介优势[J].东南文化,2010(2):100-103.

⑤舒丽丽,李建毛.论“东方既白—春秋战国文物大联展”的历史叙事[J].湖南省博物馆馆刊,2018(00):616-624.

⑥原艺洋.博物馆的叙事性表达—解析南京大屠杀博物馆[J].艺术科技,2017,30(4):328.

⑦李玄戈.博物馆文创产品的叙述性设计方法研究[D].武汉:武汉理工大学,2019.

⑧扈亞改.博物馆文创产品叙事性设计方法研究[J].文物鉴定与鉴赏,2020(17):144-145.

⑨刘凡.民族博物馆的服务设计与观众体验[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40(2):126-130.

⑩黄丹兰,胡珊.基于叙事性交互的海生馆体验设计[J].工业设计研究,2017(00):51-56.

k马玉静.试谈新环境下的博物馆跨媒体叙事[J].中国博物馆,2018(3):26-31.

l李明倩.博物馆叙事研究综述—兼论展览叙事核心议题[J].自然科学博物馆研究,2019,4(6):5-12,91.

m李森.托多罗夫叙事理论研究[D].乌鲁木齐:新疆大学,2006.

n茨维坦·托多罗夫.诗学[M].怀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o刘佳莹.历史类展览的时空与节奏—结构主义叙事学的视角[J].中国博物馆,2012(3):8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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