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风险认知，应对风险社会

关晶奇

在贝克、吉登斯等社会学家看来，当代社会具有风险内生、风险可随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不断延展、大部分风险表现为高频低损、现有风险计量和应对手段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等诸多特点，可以称为“风险社会”。因此，如何有效认知和应对风险已成为每一个现代人不得不具备的关键性技能。为此，我想向读者推荐一本德国作家格尔德·吉仁泽所著的《风险认知：如何精准决策》——一本指导人们如何有效应对“风险社会”的专著。

相较于市场上已有的、浩如烟海、偏重于数学模型的风险管理类书籍，这本著作更强调简单直接、依据经验、便于操作的风险认知手段。该书深入浅出，事例均为生活中所常见（至少是在西方世界较为常见），几乎没有任何数学公式，因而即便是没有相关经济、金融知识背景的读者也不会觉得艰深。本书分为三个部分：正确认知风险，正确应对风险，人人都应补修风险课。

正确认知风险

在《风险认知：如何精准决策》的第一部分，格尔德认为：“人类容易犯错，懒惰、愚蠢、贪婪、脆弱……问题的根源不在于个人的愚笨，而在于整个社会都不知道风险为何物……大多数人并不具备正确认知风险的能力。”他举了一个例子：如果一名妇女听说服用第三代口服避孕药后罹患血栓的几率会提高一倍，那么她很有可能就不会选择该药。但若这名妇女同时获知，在服用第二代口服避孕药的情况下，每7000人中会有一人有罹患血栓的风险;换做服用第三代口服避孕药时，每7000人中会有两人有罹患血栓的风险，但避孕效果却比服用第二代口服避孕药有非常明显的提升，这时这位妇女很有可能会选择服用该药。在该描述中，相对风险为100%，絕对风险则为1/7000。类似这样的具有误导性的描述，在健康医疗、应对恐怖主义袭击等方面比比皆是，其产生的恐慌情绪所造成的冲击（如踩踏、挤兑等）在某种程度上更甚于该风险的直接打击。如“9.11事件”后的一年里，“每个月发生的致命交通事故的数量都超过了基准线，并且大多数都高于前五年的最高值”，因此，作者建议在面对某项风险时，“一定要问绝对风险增加了多少”，而不是听到“风险提高了一倍、两倍”就贸然做出选择。

格尔德指出，“认知风险并不仅仅指识别已知风险，还指识别未知与不可预测的风险”。他认为不断寻求确定性的过程恰恰是认知风险的最大障碍。他将广义的风险以“是否可知”作为重要依据，将风险分为狭义的风险和不确定性风险两类。前者的特点是风险已知，若想作出明智的决策就应掌握逻辑思维和统计学思维;后者的特点是风险未知，相对于前者更需要依靠直觉和睿智的经验法则来决断。

当同时满足下述的三个条件时，风险便可视为已知且可计算的：“不确定性低（世界是稳定和可预测的）;可选方案少（需要评估的风险因素不多）;可以获得评估各可选方案所需的海量数据。”由于在过去诸多的金融风险类书籍中，对于前者的介绍颇为周详，格尔德将重点放在面对不确定性风险应如何运用直觉和经验法则。比如在飞机遭受鸟群撞击的风险问题上，判断飞机能否降落在某个预先选择的良好地带，并没有周详的数据作为支撑，引导飞行员快速抉择的便是经验法则。杰克·韦尔奇也曾说，自己的好决策是“通过直觉”作出的。如果在最初便对风险作出错误的分类，继而选用了不合适的风险评估模型和方法，会释放出错误的确定性信息，催生而非防止灾难的发生……因为通过计算得出了不确定性风险发生的所谓“精确”概率，我们才产生了确定性错觉。

格尔德认为，风险厌恶与担心犯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并对“错误文化”下了定义：人们能够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向他人学习和借鉴，以避免将来犯类似的错误。“错误文化”可分为积极的和消极的两类：前一类中，所有错误都是透明的，人们敢于犯有益的错误，并能从有害的错误中学习，从而创造一个更安全的环境;后一类中，人们不敢犯任何错误，无论错误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一旦犯了错误，人们都会尽力掩盖，不会从错误中学习，更不会发现新的机遇。对错误的零容忍，造成了更多的错误以及更低的安全性。在消极的“错误文化”下，往往会出现“防御性决策”，最明显的表现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拒绝做决定或延迟做决定”。另一类“防御性决策”是，在选择会计事务所、律师事务所等第三方服务机构时，决策者更乐于选择品牌较大但顾问经验不足的公司。由于格尔德具有较深的医疗健康从业背景，他列举了西方国家多项医疗数据，证明医生为了规避自身遭受潜在诉讼的风险，而让患者接受过度检查和手术，从而造成患者额外的健康风险。这些“防御性决策”的出发点都是仅仅因为更在乎程序正确而非真正降低最终的风险。

恐惧向来被认为是一种防御机制，能够防止人们做出超出其能力和意愿的冒险行为，但格尔德认为，好的风险认知方式一定要消除不必要的恐惧。他介绍了人的恐惧有两种来源：“社会模仿（别人怕什么，我们就怕什么）”和“动物性准备（根植于基因中的恐惧，如怕蜘蛛、毒蛇和黑暗）”，继而解释了外在事物所产生的恐惧如何削弱人们应对不确定性的能力，即风险应对能力。他认为，自控力是对抗焦虑情绪的最佳利器：“擅长进行内部控制的人往往生活得更好……可以控制学习语言、弹奏乐器、承担照顾小孩和老人的责任等内部目标……摆脱对日常风险和不确定性的过分焦虑。”

正确应对风险

第二部分“正确应对风险”是本书的重点，从第五章到第十一章，格尔德用七章的篇幅探讨了投资、管理、赌博、家庭决策、医患关系以及生命健康中的风险应对之策。在投资风险中，他认为简单的经验法则，如“1/N法则（将钱平均分成N份，分别投资不同的股票）”能够完胜荣获诺奖的投资模型。但是在何时才选择简化模型以及简化到何种程度，取决于三个方面：“不确定性越高，越应该简化;不确定性越低，越应该复杂化。可选方案越多，越应该简化;可选方案越少，越应该复杂化。历史数据越多，越应该使用复杂的方法。”“看不懂的金融产品都是不安全的”，他认为“透明性有助于构建一个更加安全的世界，而复杂性则会对潜在的风险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他也提出了一

些简单安全的投资之道：把1/3的钱投入股票，1/3的钱投入债券，1/3的钱投入房地产，这正是前文提到的“1/N法则”;攒下20%的钱，花掉80%的钱，其中“攒钱”是用于未来的投资;尽可能使投资多样化，并且要多于专家推荐的投资方式。

在关于企业管理和领导力上，格尔德认为，因为直觉建立在简单、睿智的经验法则基础上，所以“是智慧的一种表现，是人们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东西”，且因为只需使用部分可获取的信息，无论在决策的效率上还是在决策的有效性上，直觉性决策都会超过所谓的深思熟虑后的决策。他还劝诫那些需要集体决策的会议参与者：“如果一个直觉向来很准的人有不祥的预感，你千万不要追问他缘由。”

“针对管理者的研究表明，层级越高的管理者越倾向于依靠直觉。每位高管上任后，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适应性工具箱’，里面有一套根据个人经验和价值观总结出的经验法则。”格尔德采访了一些企业高管，将他们的“适应性工具箱”总结为“聘用优秀人才，放手让他们去做;将经营权和决策权下放;从公司内部提拔人才。”此外，有六条适用于多个领域的经验法则，分别针对个人和企业战略：“对于个人：倾听之后再说;如果一个人不诚实、不可信，那其他事情都无关紧要了;鼓励人们冒险，并授予他们决策权，让他们自己做主。对于企业战略：创新是成功的驱动力;安全和成功不可兼得，分析无法减少不确定性;判断一项计划时，既要评估这项计划，也要评估制订计划的人。”在一些由他本人和其他学者主导的实验中，针对已知风险进行预测时，复杂模型能够大显神威;针对未知风险进行预测时，简单模型优势明显。因此，他给了那些需要遴选优秀领导者的人一个建议：“停止寻找领导力特征，而改为辨识那些能够睿智地使用经验法则的人。”

为了说明如何应对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所需要进行的决策，格尔德罗列了很多我们日常生活中经常会面临的场景，并给出了其极具实操价值的建议。比如，在体育运动中如何赢得对抗、如何在陌生的餐馆点到可口的饭菜、如何在购物时又快又好地买到足够好的商品、如何找到合适的伴侣而日后不会轻易后悔。

在体育运动，比如在足球比赛中，他给出了这样的建议：“让你的专业对手去思考，而不是让他们跟随自己的直觉。”这是因为“专业技能是一种无意识的智慧，只要让专业选手的意识思维受到干扰，他的表现就很可能会变差”。

当进入一家陌生餐馆点餐时，他给出了四个经验法则：满意法则，选择你碰到的第一个令你满意的选项;听取建议，即听取服务员或美食评论家的建议;效仿同伴，看看一起就餐的人中谁来这里次数最多，点他曾点过的菜品;习惯法则，点你每次都会点的那道菜即可。这四个经验法则既可以帮助一个人作出较好的选择，避免在菜单中犹豫不决，还能节省出聊天的时间。

在购物时，他的建议是“找到足够好而非最好的产品”。在點餐和购物时，某些倾向完美主义的人会奉行“最大化法则”，不断搜集信息并反复对比，难于下定决心，且会出现“抑郁、自责等倾向”，而那些依靠简单法则的人会“更乐观、更自信”。他认为：“如果每个人在选择配偶或工作时都采用最大化法则，不惜一切找到完美的工作或伴侣，其结果可能是灾难性的。”在面对这样的重大决策时，“单一理由决策法则”可能比考虑过所有因素之后做出的决定还要好，比如“努力找到一位你的同伴们也渴望找到的伴侣”这样的被他称为“社会模仿”的经验法则。

“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最佳预期是找到一个足够好的人……如果运用‘理想’的37%法则（假如选项为100个，拒绝前37个，记住其中最高的数值，选择在37个后出现的第一个高于该数值的选项），结果可能会更糟糕，还会浪费更多时间。”他给出了替换37%法则的“满意法则”：“设定你的期望值;选择第一个符合你期望值的人，并停止寻找。”他认为：“这种方法可以帮你成功找到配偶、房子或其他重要的事物。”

人人都应补修风险课

在《风险认知：如何精准决策》最后一个部分中，格尔德给出了人们应对风险社会的关键意见，那就是要掌握认知风险的技能，成为“能够真正认知风险的人”，并且学会“以简单法则应对复杂的风险世界”。尤其应有针对性地使孩子具有三个关键能力：识别健康风险的能力、识别金融风险的能力、识别数字媒体风险的能力（对数字媒体能够做到扬长避短，能识别其中的风险，并能做到自律）。

（作者系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宁夏分行副行长、宁夏大学客座教授）

责任编辑：杨生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