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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调性与现代主义文学(二)

2022-03-24杨赢

河北教育(综合版) 2022年12期
关键词:奥斯维辛阿多诺小号

■杨赢

当积恶酿成雷雨/命运抡起不知宽恕的铁锤之时/唯有他的声音如生铁般响起,见闻于众人……

——格奥尔格《乱世的诗人》

在裂开的、平坦的/地平线环绕的土地上跌撞的人群是谁/群山那一边的是什么城市/在黯蓝的天空中裂开,重新形成而又崩裂。

——艾略特《荒原》

1908 年,美国作曲家艾夫斯创作了一首乐曲,叫做《未回答的问题》。这首曲子的开始,弦乐组演奏出低缓而优美和谐的旋律,突然小号用刺耳的声音打乱了弦乐的和谐,小号的声音被称作“永恒的生之谜”,仿佛在提出一个事关重大的问题,紧接着木管乐组用纷乱的演奏回应了小号的问题。伯恩斯坦在他的哈佛诺顿讲座中,将小号提出的问题称为:“音乐应该往哪里去”。这首乐曲实际上代表了调性音乐在世纪之交的困惑。正如艾略特在他的《献给阿尔弗雷德的情歌》中所说:“像一场冗长争论/暗藏阴谋,将你引向一个巨大的问题/哦,不要问,‘它是什么?’”20 世纪的音乐应该走向无调性,还是要坚持调性,虽然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在敏感的艺术家心中,都感受到了一场巨大的变革将要产生。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奥地利诗人格奥尔格在他的《乱世的诗人》中描绘了这样一幅场景:“当积恶酿成雷雨/命运抡起不知宽恕的铁锤之时/唯有他的声音如生铁般响起,见闻于众人……/人皆盲目时,亦唯有他能预见/并徒劳地告以逐渐接近的危机……昔者/卡珊德拉悲泣,以示警城中/而迷狂中的多数人除了那之外什么也看不到,/马!马!交替不绝的欢呼,向着灭亡交相竞走。”19 世纪以降,随着工业革命的壮大,大机器将人从古典田园的和谐时代,驱逐到破碎离析的现代社会,人成了机器的附庸,成为异己的存在。但是由于物质财富的积累,这些变化的征兆并未被世人关注,19 世纪的大部分,人们还沉浸在进步主义带来的幻象之中,虽然在文学艺术的种种表现中,已经能隐约感受到隐伏的不安,艺术逐渐从和谐走向破碎,但是就像格奥尔格诗中所说的卡珊德拉一样,他们的预言并未被人重视。古典和谐的辉煌还有着它巨大的惯性。但是随着一战的发生,二战紧随其后,人类在短短30 年中,遭受到了物质和精神双重的巨大毁灭,人们再也不能沉浸在过去古典和谐的幻象之中,茨威格所谓《昨日的世界》,也终于一去不复返。20 世纪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片荒原:“天空中什么声音高高回响/母性悲哀的喃喃声/那些戴着头巾,在无际的/平原上蜂拥,在裂开的、平坦的/地平线环绕的土地上跌撞的人群是谁/群山那一边的是什么城市/在黯蓝的天空中裂开,重新形成而又崩裂。”艺术必须要回应时代。你能想象如何以古典优雅的艺术形式来描绘德国在格尔尼卡的大轰炸么?“奥斯维辛之后没有诗”,那些纳粹军官可以一边弹着巴赫,一边将犹太人送进焚尸炉,巴赫和莫扎特的世界如何应对这样的巨大悲剧?

因此,在勋伯格的《一个华沙的幸存者》中,我们听到的不再是古典和谐的音调,而是破碎的无调性音乐,刺耳的小号,阴森的下水道,无辜死去的人们,甚至都不能再有歌唱,而是用男声悲伤而激愤地诉说:“我不能忘记一切。我要一直昏迷不醒,大部分时间……但我没有回忆。”是的,大屠杀的惨剧,只能用这样的艺术来回应。

“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也是不可能的。”阿多诺这么说道。但是经历过奥斯维辛的诗人策兰依然用诗歌的形式来表达自己在集中营的体验,揭示大屠杀的残酷和犹太人的不幸。“他大喊挖深些你们这伙你们其他的唱歌演奏/他抓起皮带上的手枪挥舞着他眼睛是蓝的/铲深些你们这伙你们其他的继续演奏舞曲/……他大喊把死亡演奏得甜蜜些死亡是一个来自德国的大师/他大喊把提琴拉得黑暗些你们就可以化作轻烟飘入空中/你们就会有一个云中坟墓那里躺着不拥挤。”(黄灿然译)在他的《死亡赋格》中,他以现代性的方式运用了音乐的表达形式,来表现集中营无处不在的死亡。诗人黄梵认为,这也是对纳粹用理性技术化美学的回应。正如前文提到的,这个产生了巴赫、莫扎特、贝多芬的民族,在这样的文化传统下成长的党卫军军官们,为什么能一边弹着巴赫一边实施屠杀的行为。他们用理性掌控了一切,不容异类和杂质,“纳粹试图把美像科学那样中性化,剥离美中富含的人性和伦理,像应用毒气等杀人技术那样,把美应用到杀人场景。我认为策兰是用音乐意象,测度了纳粹的超然美学,这样的美学竭力追求整齐干净。一旦把整齐干净用于血统,犹太人就成了纳粹眼中的杂质,非整齐的异类”(黄梵)。这也是对阿多诺“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的回应。以至于阿多诺后来修正了自己的表述:“长期受苦更有权表达,就像被折磨者要叫喊。因此关于奥斯维辛之后不能写诗的说法或许是错的。”

与此类似的还有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三交响曲“娘子谷”,同样也是讲述犹太人的被屠杀被迫害的。我们可以看到,20 世纪,人类做出这么多残忍而可怕的行为,艺术家再也不敢以高贵与理性自居,人类要长久凝视人类破碎而沉重的处境,不能再以和谐的幻象麻痹自己。这也就是音乐和文学共同呈现出的对人的境遇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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