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青年”的现代性反思
——基于吉登斯现代性理论的视域
2022-03-24吴兴华
李 由 吴兴华 黄 可
近年来,“空巢青年”现象随着现代性的高速发展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 “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孤独得像条狗,我和siri 成了好朋友”“一个人上下班,常常感到孤独”等充满孤独感的流行段子在网络上掀起热议,众多独自奋斗在大城市的年轻人纷纷对号入座,开始以“空巢青年”自我调侃,由此逐渐形成了一种风靡特定青年群体的“空巢青年”亚文化。 所谓“空巢青年”,通常是指为了更好的发展,远离熟悉的“朋友圈”,独自一人在异乡工作,没有稳定住所和人际关系的青年人。 他们诞生于社会的现代性降临之初,并随着现代性的发展而壮大。 今天,“空巢青年”在中国掀起的热议,正是现代性在中国高速发展的结果,体现了青年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界定“空巢青年”的现代性表征,分析“空巢青年”现象发酵的现代性根源,探究“空巢青年”的筑巢路径,既是“空巢青年”自身也是整个社会要重视的时代课题。
一、“空巢青年”的现代性画像
“空巢青年”是现代社会的产物。 现代性降临后,工业化与现代城市蓬勃发展,同时前现代社会占据主导地位的社区、亲缘关系、传统等地域性情境逐渐失去其原有约束力,青年群体始得以前往更远的城市发展。 可以说,“空巢青年”与现代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想解读诞生、发展于现代社会的“空巢青年”,就有必要借助现代性理论的帮助。
学界关于现代性的理论探讨,自18 世纪起跨越了数百年的时间长河及哲学、社会学、文学等诸多学科领域。 吉登斯(Anthony Giddens)作为当代最负盛名的思想家之一,他否认后现代性的到来,认为当前仍然处于一种“晚期现代性”状态,他深刻阐释了现代性的基本性质、动力机制以及制度性维度,试图从社会学的角度对现代性作出一种制度性分析。 在《现代性的后果》《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现代性——吉登斯访谈录》等著作中,吉登斯构建了关于现代性的恢弘理论体系,在学界产生了重大影响,也为我们解读“空巢青年”群体提供了独特的理论视角。
(一)现代性的降临与“空巢青年”的诞生
吉登斯认为现代性大抵可以看做是“工业化的世界”[1]或“现代社会或工业文明的缩略语”[2],其最大特征是在制度上与前现代社会上的彻底“断裂”。 根据吉登斯的理论推论,鸦片战争是中国社会与前现代社会发生制度性“断裂”的关键节点,相较鸦片战争前的社会形态,鸦片战争后的整个中国社会在工业文明的冲击下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具体表现为:经济上,从自然经济解体到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再到新中国成立后社会主义经济蓬勃发展,新的生产关系与经济制度开始出现并逐步完成了对旧有生产关系和经济制度的取代;政治上,从设立五口通商大臣、总理衙门到戊戌变法尝试政治改革,从辛亥革命推翻清政府到新中国成立后建立社会主义制度,新的政治制度开始出现并不断推动着社会发展;思想上,从魏源开眼看世界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到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等一系列思想解放运动,新思想的出现促使人们对传统的尊崇逐渐消解,并逐渐建立起对自身行动的反思性监测;生活上,先进的科学与技术开始传入中国并蓬勃发展,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 可以说自鸦片战争起,中国在经济、政治、思想、生活等方面与前现代社会彻底断裂,走上了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缓慢过渡的现代性之旅。
在社会更替的历史进程中,近代工人阶级也随之诞生、发展。 主要历经以下四个阶段:一是鸦片战争后外国资本主义在中国沿海沿江的通商口岸倾销商品、兴办工厂,雇佣了最初的产业工人;二是洋务运动期间,清政府在全国各地兴办的官办工业雇佣的工人;三是甲午战争以后外国资本主义在中国大肆扩张,通过采矿、开厂、修路雇佣了大量的工人,这期间工人阶级规模得以迅速发展;四是一战期间,民族资本主义工业高速发展,中国工人阶级规模也随之迅速壮大。 “到1919 年前后,全国共有产业工人约261 万”[3]。
近代工人阶级在诞生和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孕育了最初的“空巢青年”。 虽然近代租客群体中也存在着官僚、买办、富商等,但他们不成规模,因而不占租客主体,而且他们工作体面、收入较高,有能力租住条件较好的住宅,很难出现“空巢青年”那般经济窘迫、忙于工作、内心孤独的情形。 因此,“空巢青年”总体上源于出身社会中下层的工人阶级,包括产业工人、伙计、小职员等。 究其原因,正是因为“空巢青年”的诞生与工业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工业化的发展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同时工业化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这两者共同作用,吸引了大量外来人口,促进了现代城市的发展。 可以说,工业化是城市发展的关键,也是城市外来人口增加的关键。 而作为外来人口的主要组成部分,工人阶级又“贡献”了大量的外来单身青年,他们或来自农村或来自周边城镇,流入城市后身无立锥之地、形单影只、内心孤独,在现代化的城市生活中蜕变成了最初的“空巢青年”。 这并非是中国的个案,实际上,“‘空巢青年’在工业革命后的利物浦出现过,在工业化的芝加哥和底特律也出现过,甚至在今天的硅谷也依然存在”[4]。 尽管“空巢青年”所处的国家、历史时期以及职业身份各有不同,但是他们无一例外与工业化的发展息息相关。
早期“空巢青年”在工业化的浪潮下诞生。 他们主要有以下特征:一是生存形势严峻,近代工人工作艰辛,收入很低,为了维持生活,工人只好没日没夜工作,有的工人甚至有病也不敢告假;二是居住环境恶劣,工人因为经济困难,往往没有能力短期内筑巢,他们在流入城市的早期,或是露宿街头,或是住在船上,或是搭建棚户居住,条件好点的则租房居住或者住在工厂宿舍;三是情感孤独,性别比例失调是近代城市化过程中的一个普遍现象,“根据1910 年的统计,福建各商埠、江西各商埠男女性别比例高达152:100 和189:100”[5],这一点对城市的男性单身青年工人特别不利,他们不得不在一定时期内面临感情上孤独的困境,再加上工作时间长、收入低,缺乏寻求伴侣组建家庭的条件,使得他们更容易陷入“空巢青年”陷阱。 在经过工业化一个多世纪的发展过程中,“空巢青年”的规模日益壮大,逐步发展出了包括会计师、程序员、工程师等在内更细分的职业身份,也有了更加清晰、丰富的现代性画像。
(二)背井离乡:社会关系的剥离与重构
吉登斯认为现代性赋予了社会关系脱离地域性束缚在无限时空重组的可能性。 在他看来,前现代社会由于科技和生产力的不发达,时空延伸的水平较低,人们的社会交往活动主要受到地域性情境的支配,而随着现代性的降临与发展,社会关系逐步“摆脱”了地域性的束缚,得以在无限的时空轨迹中重组。
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现代性的高速发展,很大程度上削减了地域性对社会关系的束缚,由此开启了史无前例的人口流动浪潮。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20 年我国“流动人口3.76 亿人,10 年间增长了将近70%……长三角、珠三角、成渝城市群等主要城市群人口迅速增长,集聚度加大”[6]。伴随着这股人口流动浪潮,越来越多的青年人离开故土涌入他乡,过着背井离乡的“空巢青年”式生活。
“空巢青年”式生活意味着需要剥离部分原有的社会关系重构新的生活。 这里所说的剥离指的是对原有部分社会关系慢慢疏远直到很少联系的渐变过程,重构指的是为融入新环境而重新组建社会关系的过程。 在社会关系剥离与重构的最初阶段,人对陌生的外部环境和狭窄的人际关系的不适应,会使人产生一种强烈的难以融入的感受,这一阶段的人会频繁的与原有的社会关系保持联系,以寻求一种本体性安全感;而当人在新的环境中逐步构建了新的社会关系,为维持新的生活,就会慢慢疏远原来的社会关系直至很少联系。 “空巢青年”大都处于该过程的最初阶段,这是难以避免的一个阶段。 即离开故土前往大城市追求发展前景的另一面,就是不得不抛弃原有的部分社会关系,在陌生环境里一步步重新开始。
(三)单身且租房独居:非家庭式的生活状态
单身是“空巢青年”最显著的特征之一,这里的单身指的是一种成年未婚且无恋爱对象的状态。一个租房独居的非单身青年,不能认定为“空巢青年”,因为“空巢青年”除了巢空外还有心空的含义。 租房独居则是“空巢青年”概念的应有之义,租房代表着生存的压力,独居则表明了生活的孤独。 “空巢青年”必定租房独居,如果一个单身青年在大城市购买了住房,那就意味着他处于筑巢阶段,不能认定为“空巢青年”。
“空巢青年”这种非家庭式的生活状态,是追逐理想与现实压力相碰撞的结果。 随着改革开放以来经济社会的高速发展,大城市以优越的就业、医疗、教育等条件对中小城市和农村人口形成了强烈的虹吸效应,大量年轻人为了更好的发展前景与生活质量,选择前往大城市奋斗,然而大城市逐年上升的购房、物价成本,迫使年轻人不得不选择租房居住来支撑自己的逐梦之旅。 同时,陌生的外部环境也使得大多数初来乍到的年轻人需要花较长时间构建自己的社会关系网络,因而不得不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独自生活。 单独的生存空间,狭窄的社交网络,以及高强度的生存压力与对理想的追逐相互交织,成为了诸多漂泊在大城市的“空巢青年”的真实写照。 空巢作为年轻人从离巢到空巢到筑巢的过渡阶段之一,注定是短期的。 年轻人一旦找到了自己的伴侣,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就会从空巢阶段过渡到筑巢阶段,即从非家庭式的生活状态过渡到家庭式生活之中。
(四)内心孤独:本体性安全感的缺失
吉登斯将本体性安全感界定为一种可靠性感受,是“大多数人对其自我认同之连续性以及对他们行动的社会与物质环境之恒常性所具有的信心”[7]。 地域性的环境对本体性安全感的构建非常重要,它既是本体性安全的焦点,也有助于本体性安全的构成。
在前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社会交往主要依附于地域化社区而存在,“地域色彩浓烈的具体环境是大量社会关系相互交织的场所,它在空间上的低度延伸支撑着时间上的高度凝固”[8]。 虽然前现代社会存在少数人的长途奔波,但是同现代交通工具所能提供的流动形式比较起来,前现代的绝大多数人口处于相对凝固和相互隔绝的状态。 这种相对封闭的状态孕育了稳固的社会与物质环境,使人们更加容易建立起对自我的认同以及对外在环境的信心。
而在现代社会,现代性的变革打破了熟人社会的边界,社会关系从地域化情境中脱离与重组。 在现代性高度发达的地区,人们很难依靠地域建立起稳固的社会联系,并且个体自身在脱离了地域的束缚后,也更多地面临未知与不确定性。 因而在脱域性的情境之中,人们相对地域性情境而言更难建立起本体性安全感,这种情况对于“空巢青年”而言更为严峻。 背井离乡、租房独居是“空巢青年”的两大标签,“空巢青年”在远离熟悉的地域性环境之后,又无法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大城市安定下来,独自一人居住的孤独感和对不确定性外部环境的迷茫,会逐渐消解自身的本体性安全感。 “空巢青年”们对自身境况的长吁短叹,实际上正是本体性安全感缺失的外在表现。
二、“空巢青年”现象何以发酵
“空巢青年”诞生一百多年来,这个群体的存在与孤独一直隐藏在社会的角落不被世人知晓,直至近年突然发酵。 这一突然发酵的现象,看似偶然,实则经历了人们的需求演变、新信息技术革命、婚恋观念变革等因素的共同作用,是特定青年群体在特定时代语境中的现代性遭遇。
(一)生存需求向美好生活需求的升华
需求主导行动,人的需求是人类一切行为的初始动因。 正如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在《历史哲学》中所指出的:“我们对历史最初的一瞥,便使我们深信人类的行动都发生于他们的需求,他们的热情、他们的兴趣、他们的个性和才能。 当然,这类的需求、热情和兴趣,便是一切行动的唯一的源泉。”[9]在人的众多需求之中,生存需求作为首要需求,是其他一切需求的前提。 如果生存需求得不到满足,人类很难去追寻其他层面的需求。 马克思也认为人类的首要需求是生存需求,他指出:“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 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10]马斯洛(Abraham H. Maslow)则将人的需求从低到高分为生理、安全、情感和社交、尊重、自我实现五个层次,他认为,当较低层次的需求得到满足后,较高层次的需求才会主导人的行为。
需求理论为我们分析中国“空巢青年”的突然发酵提供了新的视野。 现代性降临以来,“空巢青年”的需求层次随着现代性的发展历经了显著变化。 具体来看,在现代性降临之初,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以及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三重压迫,“空巢青年”作为赤贫工人阶级的一员过着悲惨的生活,他们的首要需求是生存需求。 当时的文献记载了这种生活状况:“该厂的工人,因加班时间过多,劳动过度,类多鸠形鹄面,颜色枯槁,已失人生本来面目,全无人生乐趣。”[11]是以“空巢青年”诞生一百多年来,均受生存需求驱使,以谋生为第一要事,他们同今天的“空巢青年”一样孤独,只是处于生存重压下的他们无法形成今天这种席卷广大青年群体的“空巢青年”认同。 改革开放以来现代性的发展走上了快速道,中国的经济社会面貌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国家强盛、经济发达、社会稳定,人们的物质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由此人们的需求层次也发生了转变,具体表现为由过去的生存需求向着今天的美好生活需求升华。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12]主要矛盾的转变,体现的正是人民群众需求层次的变化,这种变化的深层次原因正是现代性的蓬勃发展。
这种需求层次的转变还导致了“空巢青年”群体的行为驱动力的转变。 现代性在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会逐步丰富人们的物质生活,由此,生存需求之外的其他需求开始成为人们行为的主要驱动力。现在我们面临的正是这种情况,人们受美好生活需求的驱动,开始追求生活品质的提升。 这种需求层次的转变使得人们对理想生活的向往与现实中形单影只的生活状态产生了巨大的张力,使无数“空巢青年”在网络上发出“无人与我立黄昏”式的孤独感叹,由此逐渐形成了风靡一时的“空巢青年”现象。
(二)新信息技术革命浪潮席卷中国
自现代性降临以来,人类社会发生了两次信息技术革命。 第一次是19 世纪中叶发生的以电报、电话为代表的传统信息技术革命,第二次是自20世纪90 年代以来以互联网、移动通信技术、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信息技术革命。 作为吉登斯眼中专家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信息技术的两次革命都对人们的物质环境、社会环境产生了深远影响,极大地推动了现代性向前发展。 对今天的中国而言,在新信息技术革命影响下,时空分离更加彻底,地域性的束缚被进一步打破,专家系统更为强大,“空巢青年”现象因此得以发酵。
新信息技术革命浪潮是“空巢青年”现象得以发酵的关键契机。 面对历史机遇,中国自1990 年代起相继实施了一系列信息化发展的战略部署。到今天,中国已经在移动互联网、5G、人工智能等领域占据了世界领先地位,中国社会也实现了跨越式发展,踏入信息化时代。 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数据,1997 年,我国互联网用户数只有62 万人,而今天我国互联网用户数已经超过10 亿。 新信息技术重塑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自我认知,诸如论坛、贴吧、微博、B 站、抖音、游戏等网络社区蓬勃发展,网购、交友、观影、追剧、外卖等生活方式风靡社会,“杀马特”“非主流”“精神小伙”“丧文化”等网络亚文化浮出水面。 在这个背景下,2017 年,几句“无人问我粥可温”式的孤独感慨在网络空间引发热议,越来越多的“空巢青年”模仿这种句式发出自己的声音,分享自己的生活,由此形成了“空巢青年”现象。
新信息技术革命是“空巢青年”现象得以发酵的现代性前提。 一方面,新信息技术革命进一步打破了时空的束缚,解绑了地域性对人的束缚,有力推动了现代性发展;另一方面,新信息技术革命也激发了专家系统的创造力,逐步构建起与现实世界相互交融的“元宇宙”,使得人们借助一部手机或电脑就可以在同一个网络空间实现沟通、办公、学习、娱乐、购物等目的。 正是具备了这样的现代性前提,“空巢青年”们得以无视时间、地点的阻隔,在网络空间相聚、相知,由此“空巢青年”现象得以发酵。
(三)婚恋观念的变革
在前现代社会,传统备受尊重,作为提供本体性安全感的基本方式有着不容置疑的地位。 但随着现代性的降临,人类对自身行动的反思性监测逐渐取代了对传统的盲目遵从,被反思性地组织起来的知识,也极大地削弱了对传统的尊重。 正是在这样的现代性背景之下,传统的婚恋观念逐渐失去了统治力,其所强调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传宗接代”等观念,在现代性的反思下不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社会规则。
婚恋观念的变革主要分为三个阶段。 一是近代以来,思想解放运动、妇女解放运动蓬勃发展,婚恋自主、恋爱自由的呼声越来越高,不断有先进青年突破传统的束缚追逐自由的婚恋方式,传统婚恋观逐步完成了漫长的第一次变革;二是新中国成立以后,首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的颁布,第一次以法律的形式保障了婚姻的平等、自主等权利,新婚恋观得到了进一步发展;三是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的思想进一步解放,以四川教师丁乃钧在人民日报社《市场报》刊登新中国第一则征婚启事为始,人们的择偶方式、择偶标准越来越多元化。 再加上近年来,青年人在婚恋问题上有了更多的话语权,“自由恋爱”“婚前同居”“晚婚晚育”等新婚恋观不断涌现,并剧烈冲击着传统婚恋观。 研究表明,中国人的平均初婚年龄不断升高,“1992 年至今,我国人口初婚年龄持续攀升,到2010 年城市地区男性平均初婚年龄已近27 岁,城市地区女性的平均初婚年龄已达25 岁”[13]。 初婚年龄的升高是婚恋观念第三阶段变革的表现之一,在这个阶段,婚姻不再是当代青年步入社会后面临的第一要务,“先立业后成家”“先买房再结婚”已经成了很多年轻人共同的选择。 可以说,正是婚恋观的变革构成了“空巢青年”安心奋斗的宽松社会环境,形成了青年人离巢和筑巢间的缓冲地带,由此“空巢青年”现象有了发酵的社会土壤。
三、“空巢青年”的筑巢路径探析
现代性降临至今,走到了吉登斯所说的“极盛现代性”阶段。 这一阶段“空巢青年”的生存状况已经随着现代性的发展大为改善,但他们面临的筑巢难题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 要破解这一现代社会难题,必须从现代性的视角出发,深度探寻“空巢青年”的筑巢路径。
(一)精神层面筑巢:重建本体性安全感
现代社会本体性安全感不是给定的。 在现代社会,人们行动的社会环境的不确定性,使得人们容易面临本体性安全感消解的危机。 因而现代社会需要人们具备这样的能力即面对变动的环境能主动适应并尽快建立起友谊或其他个人关系,以稳固本体性安全感。
对“空巢青年”而言尤为如此,虽然他们受所生活的大城市影响,逐渐喜欢并愿意融入这座城市,但这座大城市相对陌生的外部环境,也时常使他们感到不安。 这种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不断消解着“空巢青年”的本体性安全感,并在“空巢青年”心底催生出“焦虑”“孤独”“弱归属感”“相对剥夺感”等消极情绪,影响“空巢青年”融入新环境的积极性,进而影响心理上的筑巢进程。 因此,“空巢青年”的筑巢,首先需要摆正心态,正确认识并主动适应现代社会的特点,理解现代社会因为时空延伸和脱域机制等原因正在由熟人社会转变为陌生人社会,学会面对外部环境的变化并适应它;其次需要培养构建本体性安全感的能力,面对初临大城市的陌生与孤独,要扩展自己的社交圈,积极参与同事集体组织、社区志愿服务、线下交友等各类活动,在活动中主动建立并发展新的社会关系,鼓起勇气寻找合适的婚姻伴侣;再次需要建立起故乡、新乡的双重身份认同,既不忘故乡也主动积极融入新乡,面对筑巢过程中出现的孤独、焦虑等消极情绪,主动向积极情绪转变。
(二)物质层面筑巢:开源节流在大城市扎根
“空巢青年”筑巢最大的困难来自于物质上的窘迫。 现代性降临后,物质财富和人口向中心城市的集聚,导致在这些城市的筑巢成本要远高于周边中小城市和乡镇。 尤其是近些年来,大城市居高不下的房价和初入职场收入较低的矛盾,已经在现实上成为挡在青年筑巢路上的最大拦路虎。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0 年,北、上、广、深四城,商品房平均销售价格分别为:每平米3.76万、3.38 万、2.5 万、5.68 万;与之相对的是四城在岗职工平均工资分别为:18.5 万、17.47 万、13.51万、13.94 万。 如果按照每套商品房销售面积为100 平米计算,在四城买房分别需要花费20.32 年、19.34 年、18.51 年、40.74 年的工资。 这里还没有考虑到必要生活开销、初入职场普遍工资不高等情况,但由此已可窥见“空巢青年”想要在大城市扎根筑巢的困难程度。 虽然在大城市筑巢面临着房价高、生活成本高等经济上的压力,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众多企业聚集的大城市,也给青年人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更优渥的工资待遇和更广阔的发展前景。 所以,“空巢青年”在大城市筑巢,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方面正确认识筑巢的困难性,制定科学的职业发展规划,将职业发展目标与筑巢计划绑定在一起,在平时的工作中秉承艰苦奋斗精神,努力工作,争取在事业上取得进步,做好物质上筑巢的开源工作;另一方面树立正确的消费观,拒绝时下年轻人流行的“超前消费”“伪精致”的生活方式,发扬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做好物质上筑巢的节流工作。
(三)政策层面筑巢:提供公共服务保障
吉登斯认为现代性因设计错误、操作错误等原因,已经成为一头失控的猛兽,“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或者我们能够)放弃驾驭那头猛兽的努力……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创造出乌托邦现实主义的模式来”[14]。 这种驾驭现代性的努力,体现到对“空巢青年”筑巢路径的探寻上,就在于提供更完善的公共服务保障机制。
公共服务是为保障公民生存发展的基本权利、维护经济社会的稳定发展而提供的社会服务项目,涉及教育、医疗卫生、社会保障与就业、住房保障等,包含经济、社会、民生的方方面面。 完善的公共服务体系,既是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核心内容,也是全面深化改革、完善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必然要求。 近年来,党和国家高度重视基本公共服务体系建设,相继出台了《“十三五”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规划》《国家基本公共服务标准(2021 版)》等政策文件,进一步完善了基本公共服务体系。 然而,包括“空巢青年”在内的城市外来常住人口,在城市工作生活时仍会面临公共服务上的诸多不便,“他们在城镇还不能平等享受教育、就业服务、社会保障、医疗、保障性住房等方面的公共服务,带来一些复杂的经济社会问题”[15]。 国家卫生健康委流动人口服务中心在2019 年发布的《中国城市流动人口社会融合评估报告》(蓝皮书)也指出:“阻碍流动人口在城市融合的制度性障碍依然存在,城乡二元体制未打破。”[16]为扫清城市融入障碍,打通“空巢青年”的筑巢路径,应进一步确保国家公共服务政策落实、落小、落细,尤其要在青年住房保障、就业创业服务、职工权益维护、社会生活关怀几方面,建立和完善地方配套政策,为“空巢青年”筑巢保驾护航。 在青年住房保障上,应大力兴建人才公寓、公租房,确保供租赁房屋能够覆盖有需求的人群,切实改善“空巢青年”居住质量;应督促公积金中心、银行等部门放宽对年轻人的购房政策,提供低利息贷款,减轻年轻人的购房压力。 在就业创业服务上,应破除户籍、社保等制度性障碍,营造公平环境,搭建就业创业信息公共服务网络,为青年就业创业提供便捷服务;开展职业技能公益培训,切实提升青年就业能力;实施创业孵化计划,为青年创业提供资金、技术、场地、设施等方面的支持。 在职工权益维护上,应健全相关法律法规、加大执法力度,严查“996”“715”等违反《劳动法》的工作制度,给“空巢青年”释压;应督促企业为努力工作的年轻人提供更加公平的竞争机制和较好的工作待遇,以支持年轻人通过努力工作晋升职务实现购房梦。 在社会生活关怀上,应充分发挥共青团、工会、妇联等群团组织的主导作用,加强思想引领和组织引导;大力举办包括社会实践、公益服务、相亲交友等贴近青年生活的主题活动,积极引导“空巢青年”参与社会活动、融入城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