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以北金代遗址所见金人生活——以房址、窖藏为例

□丁腾宇

12 世纪初期，中国气候加剧转寒，此时雄踞北方地区的是女真族的金政权。 包括现今黑龙江、吉林、辽宁、内蒙古等省（区）的长城以北地区，是女真族的统治核心区域，更是纬度高、气温低的苦寒地带，其治下居民无疑更需要考虑生存的问题。 遍布整个长城以北地区的诸多遗址，如房址、窖藏，都蕴含着时人面对恶劣生活环境， 努力生存的生活细节。

一、房址中所见的火炕形制

《大金国志》记载：“女真之初，尚无城郭，星散而居。 国主晟尝浴于河，牧于野，屋舍、车马、衣服、饮食之类与其下无异。 金主所独享者，惟一殿，名曰乾元，所居四行栽柳，以作禁围而已。 其殿宇绕壁尽置火炕，平居无事则锁之，或时开钥，则与臣下杂坐于炕，后妃躬侍饮食。”[1]以上文字叙述了当时金朝皇帝的宫殿需要火炕来保持温暖，平时的政治活动交流也是在火炕上进行的。而到了民间，“妇家无大小，皆坐炕上，婿党罗拜其下，谓之‘男下女’”[2]。面对高纬度寒冷的气候，从皇家到民间，都选择使用火炕来实现居室取暖这一目的。

金代居住遗址中发现的火炕按烟道可分为四类。 （表 1）

表1 金代居住遗址中发现的火炕分布表

第一类，直烟道火炕。 （图 1）因有些遗址的墙、门均已不见，按照火炕的长度推测，包含直烟道火炕的房址最大边长为7 米，平均每座房屋的最大边长为4 米。 这类火炕广泛分布于单间民居和部分两室民居的房址中，可能是居民考虑到了房屋面积和经济成本，其选择了既能加热小型居室的火炕类型，又将成本控制得最为经济。

图1 后腰屯遗址F1 平剖面图

第二类，单折尺烟道火炕。 （图2）相比于直烟道的火炕， 折尺烟道的火炕能够比较完整地延伸到居室的两个墙面，覆盖的屋内面积更大，通用于民居与大型建筑之中。 所以这类火炕的烟道在不同居室中的长度差别较大， 最长的有10 余米，最短的烟道也有4 米。

图2 大刘台山遗址F11 平剖面图

第三类，双折尺烟道火炕。 （图3）双折尺烟道火炕，最大程度上覆盖了居室，可完整延伸居室的三个墙面，十分符合金人习俗“绕壁尽置火炕”的记载。折尺烟道火炕修建所要求的建造条件，必然要比直烟道型更复杂，而且火炕的质量需要更大程度的保证。 主要分布于单间民居和部分两室民居。

图3 李春江遗址F1 平剖面图

第四类，不规则烟道火炕。 （图4）仅在德惠市后城子金代遗址F2 发现一处。该火炕仅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烟道，总体态势由东向西、由北向南，虽无前几种火炕的章法， 却也覆盖了房间的大部分面积。

图4 后城子古城F2 平剖面图

二、火炕所使用的建造技术

金代火炕的四种类型是居民因地制宜， 平衡自身经济与家内保暖效果的选择。同样，火炕的建筑技术也各不相同。 烟道壁的建造材料能起到支撑火炕的作用， 排烟技术则能在室内温暖的情况下保持空气清洁， 这也蕴含着长城以北地区居民卓越的生存智慧。

火炕烟道壁的建造根据材料不同，可分为三种：

第一种为土砌。例如，彰武县石岭子金代遗址F2，火炕为单折尺烟道，整个烟道从东南角的灶址出发，至东北角折而向西延伸，烟道两侧的土质烟墙上残存有少量石块。 大安尹家窝堡遗址F1，火炕为双折尺烟道，其中西炕有三条烟道，四道烟墙均由白色黏土修筑。 相较而言， 石岭子金代遗址F2 火炕烟道所采用的建造材料，稍显简陋，其中还混有石块， 可能是因为节省成本而选择的用土砌炕，也可能是某种排烟手段的残留。尹家窝堡遗址F1 的火炕烟道， 则是在节省成本的基础上，因地制宜，选取了更为适宜的黏土。

第二种为砖坯砌。例如，白城市金家金代遗址F1，为单折尺烟道火炕。 仅存的三条烟道，从南部的灶址出发，绕过居室的西南角，一直向北延伸。内部的两道烟墙，由单独的砖坯错缝砌出，最高处还保存有六层砖坯。这种砖坯为半成品的砖块，已经用外力手段压制成砖样， 硬度介于条砖与黏土之间，具备一定的形状，更容易为工匠所砌，以其制成的烟道使用寿命也会更长。

第三种为条砖砌。例如，安图县金代长白山神庙遗址的JZ4，包括烟道的整个火炕由青灰色条砖砌成，从建筑内的南部的灶址出发，转过房屋东南角，向东直至北墙的烟囱处。从统计的金代房址来看，使用条砖的居住遗址并不多见。

火炕的排烟技术有两种：

第一种，靠减低灶的高度，或抬高烟道的高度来完成排烟。 例如，德惠市揽头窝堡遗址F6，火炕为双折尺烟道，整体炕面接近水平，东、西两灶都是沿室内地面向下挖掘而成。 其中灶门入口通向火膛的地表，还斜放有一块石板，以便进火、走烟。还有凌海市大刘台山遗址F7、F11， 分别为直烟道、单折尺烟道火炕，但两座房址中的火炕修砌方法较为一致， 其烟道都是直接在火炕高台上向下挖掘而成。这种排烟技术是比较简易的，利用高度差，相对地让灶保持低位、让炕道保持高位，来达到排烟的目的。

第二种，将烟道砌成进烟口低、出烟口高、逐渐上升的形制来完成排烟。 该排烟技术通常会把炕面内部设计成为一个缓坡， 利用坡内的不断升起的高度，把烟排出，不用刻意地调整炕与灶的相对高度。 这种排烟技术在金代遗址中较第一种更为常见，在德惠市李春江遗址F1 中，入烟口与出烟口之间已经产生了0.15 米的高度差。

三、火炕来源的房屋类型

火炕的形制与建造技术是当地居民的生活选择，将火炕与其来源的房屋结合起来看，可以了解当地居民更宏观的生活状况。

根据火炕的来源，可将房屋分为四类：

第一类为边堡。金朝廷修建了漫长的金界壕，其功能是防御来自西北方的威胁， 主要位于现今内蒙古自治区内。 金界壕中的边堡位于当时的苦寒地带，其中的火炕对于士兵来说，更是冬日取暖的必备设施。在霍林河矿区金代界壕边堡群中，一号边堡距离界壕0.8 千米，F8 处于一号边堡的北端，紧挨着北城墙马面，居室北壁就借用了城墙，其余三壁由夯土筑成。 居室内包含形制完整的火炕，东南部为灶，西北部为烟囱，整个火炕就分成三个烟道，呈单折尺形排烟。边堡中的居室受其军事功能主导，只满足最基本的生存条件。整个居室空间狭小， 但是单折尺烟道的火炕覆盖大半个居室，能充分发挥其取暖的作用。

第二类为单间民居。 单间的民居包含半地穴式建筑与地面式建筑，其中有一种趋势可见，即双折尺烟道火炕所在的单间居室，大多存有柱洞，乃至于础石，并且在居室中央存在窖穴，来帮助居室主人储物。可能是因为经济原因，居室主人家有盈余能够储存，在营造梁、柱结构后，还能享受到围绕整个居室的火炕带来的温暖。

第三类为两室民居。具体事例有两个，分别为双辽电厂贮灰场辽金遗址92ⅡF1、敦化市敖东城遗址 02DAF1。 92ⅡF1 与 02DAF1 虽然都是两室民居，可前者整体居室为里外套间，后者为东、西次间并列，这两座房址的功能也不尽相同。92ⅡF1内的火炕为单折尺烟道火炕与直烟道火炕，02DAF1 内的火炕为双折尺烟道火炕，都覆盖了整个居室的大部分面积。

第四类为大型建筑。大型建筑指的是拥有大量建筑遗物，往往还存在台基的建筑物，通常具备一定的特殊意义。 比如吉林敦化市永胜遗址，F1、F2就建筑在一号台基的北部， 室内的火炕都为双折尺烟道。 从F1 周围的柱础来看，火炕也覆盖了F1大半的面积。 F2 的东侧炕连接、靠近多个灶址，说明了建筑拥有者对建筑的重视程度较高，使得该建筑使用时间较长， 对坏掉的炕、 灶不断地进行修整，也从侧面证明了该建筑具备特殊意义。 根据出土的猴面纹瓦当， 发掘者认为此建筑与佛教关系密切。 还有金代长白山神庙遗址，发掘者认为这个建筑群为祭祀长白山的神庙。其中的ZJ4，位于城内回廊外， 按照础石推测该建筑进深、 面阔均为三间，整个居室有横贯南北的火炕，可能就是神庙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火炕来源的房屋看来， 长城以北地区更多居民居住的是单间的房屋，部分也有双间的居室，经济更富足之家会选择修筑带有梁、柱的房屋。对于当地居民所处的社会来说，宗教信仰十分重要。同样，居民也能感受到，来自西北方向因军事实力带来的压迫。

四、窖藏中所见的日常用具

除房址以外，长城以北地区广泛分布的金代窖藏，也能够看出当地居民的生活状况。 金代出土窖藏按照其主要出土物，可分为钱币窖藏、金属器窖藏与瓷器窖藏。据不完全统计，窖藏出土的金属器，能分类为农业用具、手工业用具、渔业用具、兵器、车马具、宗教用具、日常生活用具和其他用具。农业用具有9 种，包括铡刀、镰刀、锹、犁、铲、镐等。手工业用具有14 种，其中还可具化为更进一步的产业，比如有冶炼加工业的钳、砧、锤、錾等，有建筑业的锛、凿、锯、泥板、瓦刀等。 渔业用具有4 种，包括鱼叉、鱼钩、冰穿、锚钩。 兵器有 4 种，包括镞、矛、刀、骨朵。出行用具分为车具与马具，马具有马衔、马镫等，车具有车辖、车穿钉等。 宗教用具也有铜锣、铜钹、螺号。日常生活用品也种类繁多，包括剪、釜、砍刀、刮削刀、熨斗等。还发现了一些有其他特殊意义的用具，如围棋子、铜镯、人头坠饰品、脚镣。

长城以北金代窖藏出土的农具已经接近中原同期农具形制，可以证明金代居民对中原农耕方式接纳程度相当之高。 主要的手工业都已出现且有细分，手工业专门化程度高。但是出土窖藏中仍有不少渔猎用具和兵器。一是说明金代猛安谋克兵民合一的社会组织一直存在，从事农业和手工业的金代居民，还保留着使用武器的习惯。二是表明金代女真人渔猎采集的传统习俗，在接受中原农耕生产方式之后仍旧没有放弃。 辽军中骑兵就占据着重要地位，金军更是如此，出土的大量马具与兵器都十分利于金人在马上使用。 长城以北金代的居民在文化精神层面也和中原密不可分，铜锣、铜钹、螺号在宋人的记载里都是佛道仪式的用具， 宋墓砖雕壁画中都有发现， 也证明佛教的影响已经渗透进金代社会。其居民娱乐方式也包含了围棋。铜镯、坠饰和骨梳的出现，代表妇女并不吝惜对自己的打扮。不过金代居民亦保留了自己的习俗，人头坠饰就蕴含着浓浓的战争杀戮意味。 还有发现的脚镣，仍旧意味着金代奴隶制的残存。

金代钱币窖藏出土了数量繁多的宋钱， 瓷器窖藏里不仅出土有定窑、钧窑、磁州窑等北宋名窑瓷器，也出土有建窑、龙泉窑等南宋名窑瓷器，这些现象说明了金人南下对宋人的掠夺，也提示金人与宋人的贸易联系密不可分。

五、总结

综上所述， 长城以北地区金代居民主要居住在单间居室，靠火炕取暖。 所建筑的火炕，有直烟道、单折尺烟道、双折尺烟道和不规则烟道四种类型，烟道的建筑材料有土、砖坯与条砖，排烟技术有降低或抬高灶、 烟囱的相对高度和设计成带有缓坡的烟道两种形式。 以上火炕的形制与建造技术根据居民的经济情况而选择。从窖藏中可见，当地居民保持着与南方的广泛交流，农业、手工业颇具专门化，在传统习俗与现实生活的共同作用下，保持着宗教信仰与军事战备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