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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血轮三题

2022-03-24梅杰

书屋 2022年3期
关键词:书局汉口辛亥革命

梅杰

据史料记载,喻血轮于1912年初到北京法政学堂读书,后到夏口(即汉口)法院工作。大约于1913年初入《国民新报》,当年初夏改入《汉口中西晚报》(《汉口中西报》的子报)。《国民新报》和《汉口中西报》都是辛亥革命前后颇负盛名的革命报纸。只是,喻血轮由于年龄原因,辛亥革命时(十九岁)才从黄州府中毕业,在辛亥革命前还来不及参与革命思想的宣传工作。

当然,辛亥革命前,革命报刊对他的思想促进作用非常之大。他的兄长喻的痴在《我与〈中西报〉》(原载《汉口中西报》“万号纪念刊”)一文中深情地回忆说:

先是清光、宣间,正《中西报》崭然露其头角于汉上,时予年甫二十,负笈黄州。初不解新闻业为何事,惟感念清政不纲,国势日岌,年少气盛者,鲜不慨然抱改革之志。蕲春方觉慧、詹大悲,罗田何亚新暨同邑宛思演诸君,同学中富于革命思想之尤者也,俱与予交笃且密。课余暇晷,辄相与共读新闻纸或其他鼓吹革命刊物。寒夜青灯,对床风雨,每感痛国是,未尝不淬厉激昂,互以匹夫兴亡之责相勖勉。而予于报载时论,且选其沉痛激越之作,手录成帙,研讨诵读,是乃予读报之始也。……《中西报》之在武汉商场固有发行六年之历史,印象较深,信誉亦著,因之复刊未久,营业亦复旧观。既而金君他去,主撰无人,血轮介予承其乏,而予以咯血之疾,尚待调治,未敢出游。且当时报纸言论,军阀方严加钳制。大抵聊备一格,初不计时间性,予遂得遥领其职务,由家寄稿,月十数篇,篇数百言,聊以塞责。强半肤泛违心之论,未尝敢稍伸正义,略抒谠言,以触时忌而获重咎。盖自甲寅迄丙辰,忽忽三载矣。

与此同时,喻血轮身边的一些同乡亲友直接参与了辛亥革命前的思想宣传工作,对他的影响非常大。1909年12月,喻血轮同邑好友、革命志士宛思演变卖祖产,接办《汉口商務报》,作为革命团体群治学社的机关报,革命党人自此开始拥有机关报。宛思演、邢伯谦(亦黄梅人)担任正、副经理,主笔詹大悲,编辑何海鸣,梅宝玑(喻血轮堂舅)、查光佛等担任撰述,刘复基任会计兼发行。该报“不特鼓吹革命,言论激昂,抨击无所忌讳”,成为全国报界“革命之先锋”。1910年4月,《汉口商务报》被查封,革命党人“卷土重来之志,迄未稍衰”。同年12月14日,《大江白话报》创刊于汉口歆生路。此报由梅宝玑劝说黄梅富家子胡为霖投资所办,胡自任经理,詹大悲、何海鸣担任正、副主笔。“吴一狗案”发,《大江白话报》“据实直书,无所畏惮”,一时名震全国。1911年春,胡为霖离开《大江白话报》,由詹大悲接办,改名为《大江报》。7月17日,《大江报》发表何海鸣《亡中国者和平也》;同月26日,又发表黄侃(署名“奇谈”)《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震惊于世的“大江报案”由此产生。可见,辛亥革命前的喻血轮虽未直接参与革命思想的传播工作,从中深受感染和鼓舞则毫无疑义。

那么,喻血轮是否参与了辛亥革命的实际工作?从台湾《湖北文献》上翻读到喻血轮的一篇《参与武昌首义身经概略》,可见喻血轮确实参与了辛亥革命。此文颇有史料价值,可以一窥当时实景一二,以下是全文:

余于清宣统三年春间,由梅宝玑君介绍,加入共进会黄州支部。时予方肄业黄州府旧制中学,所有革命刊物,均由同学宛思演、詹质存(大悲)等供给阅读,以是革命思想,极为坚定。是年阴历八月十九日(以下时日均为阴历)武昌起义,予于八月下旬至武昌,随梅宝玑、詹质存赴九江,运动马毓宝起义,九月二日夜,首由金鸡坡炮台发难,道台保垣闻讯逃匿,三日晨马毓宝即宣布起义,在南门大校场誓师(誓师词系詹质存撰拟),设都督府于道署,使清廷海军,不敢再越浔而上。初五日,余即随梅等返武昌,投效学生军,隶刘绳武部下第五队,队部设在甲栈,数日后,以体弱被汰。旋入军务部军装科为科员,科长为黄梅邢伯谦君,余为司笔札。会汉川梁宗汉,派人来部索取军械,邢队派余随杨得胜君(军人)于九月中旬由汉阳经蔡甸赴汉川,点验梁宗汉军队,点验毕,始知梁所部两营,半为新兵,半为逃兵,纪律甚坏,殊无作战能力。至九月下旬,北军已由新沟渡过襄河,上取汉川,下攻汉阳,梁需要军械更急,遂于九月二十三日晚,派其参谋袁其炯君(日本留学生)偕余由汉川乘小舟赴武昌,向军装科请械。距舟行不久,即闻汉川城外,枪炮声大作,城郊稻草堆均已起火,火光熊熊,满天皆赤,余等相隔二十里,犹能在舟中阅看日记簿,盖汉川即于是夕失陷,倘余稍迟数小时启行,即陷敌手矣。次晨至系马口,得一拖货小轮,余与袁君即乘此轮出沌口,沿长江南岸而回武昌,此为余第一次冒险出差。但回军装科后,邢君忽调余至外交部庶务科为科员,科长为黄梅梅镇澜君,与余甚相洽。外交部设在黄土坡蛇山麓梁敦彦公馆,与方言学堂邻近,方言已停课,学生多半至外交部任翻译,时南北两军,正隔江对峙,枪炮弹满天飞舞,但汉口各国领事及新闻记者,仍每日冒险渡江,至外交部访问,日本人尤多,皆由部长胡瑛亲自接见。胡每见外宾,必将某省已响应起义,某省已出兵援鄂,饰词以告,外宾亦将国际同情消息,告之胡氏,如此交换情报,在宣传方面,收效甚宏。外宾来时,有时亦款以茶点烟酒,余在庶务科,即司其事。九月下旬某日,北军在汉口招商局趸船架炮,轰击武昌,一炮弹正落外交部花园,炸死一卫兵,蛇山炮兵见状大怒,立瞄准招商局旧船还击,忽一弹直接命中,遥见趸船轰然一声,青烟夹火光并起,俄顷沉没,余及民众皆亲见之,无不鼓掌称快。惜当时不知此炮兵姓名,致无以彰其伟绩。余在外交部庶务科,直至南北和议成立,始离去。

辛亥革命后的民国初年,喻血轮在《汉口中西报》发表不少文章继续宣传革命思想,维护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

在整本《绮情楼杂记》中,喻血轮回忆与鸳鸯蝴蝶派有关的记载不过三条,集中提到自己与鸳鸯蝴蝶派的只有《沈知方与世界书局》,其余两则仅稍稍提到“海鸣以‘衡阳孤雁’笔名撰时评小说,尤有精彩”以及还珠楼主、刘云若参与《天风报》。可见,喻血轮虽被后人视为鸳鸯蝴蝶派,但自身却未必有如此自觉意识。他虽然写下该派的名作《蕙芳秘密日记》《林黛玉日记》《芸兰泪史》,但实与该派其他代表性人物渊源不深。

在《民国以来旧派小说家点将录》一文中,作者如是感叹喻血轮:“可怜黛玉黄泉下,任他鲁迅评焦大。”并叙其生平、创作云:“绮情生以林黛玉唯一知己自诩,目空贾宝玉之流。《林黛玉日记》当时轰动三界,而周树人妒非之,直言看一页则不舒服小半天。渠不解风情,真焦大之语也。复有《芸兰泪史》《西厢记演义》等,皆本寨绝世武艺,舞于仙雾之间。其人出身黄梅文学世家,成名极早,盖开山功臣级。惜忽焉从政,不辞而别,待归来时,人面皆已替尽,是以不闻名之如是哉。”这是关于绮情楼主喻血轮作为一名鸳鸯蝴蝶派文学家的评论,虽简洁,亦甚中肯,点出了喻血轮为鸳鸯蝴蝶派的先驱,但其后与该派几无关系。

民国初年,喻血轮发表了大量畅销言情小说,如《悲红悼翠录》(进步书局)、《情战》(进步书局)、《名花劫》(进步书局初版,同年中华书局再版)、《菊儿惨史》(进步书局)、《生死情魔》(进步书局)、《双薄幸》(文明书局)、《西厢记演义》(世界书局)、《芸兰泪史》(清华书局)、《蕙芳秘密日记》(世界书局)、《林黛玉笔记》(世界书局)、《女学生日记》(广明书局)、《情海风波》(文明书局)、《惧内趣史》(大东书局)、《杏花春雨记》(文明书局)、《孤鸾遗恨》(与妻子喻玉铎合著,文明书局)等。这些书都广泛流传,一版再版。

对于早年文学生涯,他在《沈知方与世界书局》中回忆说:“顾沈雄心勃勃,决非久于雌伏,因于民国六年在苏州组织学术研究会,由其侄骏声出面。骏声时方在沪经营大东书局,文艺界旧友甚多,乃约予及其他十余人至苏州,为学术研究会任事。既至苏,始知学术研究会,实一雏形书局编辑部,其工作为著作小说及注解旧书。沈生平读书无多,而独能透悉社会潮流及读者心理,经其计划编出之书,无不行销。予所著《芸兰日记》《林黛玉笔记》《蕙芳秘密日记》诸小说,即成于是时,一年中皆销至二十余版,其他各书,亦风行一时,当时系用广文书局名義出版,由大东书局代为发行。”

作为一名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家,也可以说是哀情小说大家的喻血轮,最负盛名的著作是《林黛玉日记》(亦名《林黛玉笔记》)和《芸兰泪史》。前者是民国初年的畅销言情小说,为我国最早的日记体长篇小说之一,也是鸳鸯蝴蝶派早期的重要代表作。它的畅销程度实在令人惊讶,甚至在民国时期就出现了大量的盗版本。新中国成立后,这本书又一版再版,已经不下五六种版本了,前几年上海古籍出版社还推出了插图版。而《芸兰泪史》则被某些文学史家与徐枕亚的《玉梨魂》、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并称为“近代文学的三大名作”,在近代文学史上享有一定声誉。

喻血轮晚年所著《绮情楼杂记》于2011年如期推出,成为当年“辛亥主题书”中的骄子,也成为一些读者津津乐道的枕边书。此书出版以后,我至少收到一百多位读者的来信,也从网上看到了几十上百篇的书评或帖子,董桥、陆灏、俞晓群诸位老师竟然主动撰文推荐,傅国涌老师的未刊序言改成书评也在广泛传播,让我感受到了它的些微影响力。然而,我丝毫没有感到高兴,而是如同芒刺在背般的刺痛。

四年后,在整理喻血轮夫妇的《蕙芳日记·芸兰日记》时,我在后记中解释道:“2011年为辛亥革命一百周年的日子,有家出版社出版了喻血轮的《绮情楼杂记》。我虽为供稿者,并遵嘱写有《编后记》,并附录我之所撰《喻血轮年表》前半部分。但实则此书未经敝人全校,更非敝人所编,出版者凭一己之认识,亦不事先沟通,自行删文、重编。至于署名‘眉睫整理’者,与事实出入甚多。此书错谬不少,当收到样书时,我即要求改正重印。在本人强力要求下,终于在首印之后不足两月,出版方又重印一些校正本。但首印本已流入市场,我接书友指谬之信不下十封。区区小书虽不足道,但兹事体大,以免谬误流传,特在此声明。”

这是最为公开、正式的一次声明,然而我对喻先生的愧疚从未减轻过。我只能继续通过搜集他的著作,或有关他的文献来表达我对他的虔诚。也正由于我心中的遗憾,自节选本《绮情楼杂记》出版以来,我从未放下过对足本《绮情楼杂记》的追求与期待,后来,得偿所愿,由我主编点校的《喻血轮集》也已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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