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仪式理论的杭州传统节日休闲开发
——以中秋节为例
2022-03-23何王芳
何王芳 田 丰
一、引言
民俗学家萧放认为:“传统是动态的,它本身也在不停地发展变化,优良的节俗传统与现代社会并不冲突,相反它对现实生活有着积极的提示和辅助作用。”[1]对于今天的人们而言,传统正在逐渐淡出日常生活。传统节日往往只是抽象的时间,而非具体的生活,这不仅不利于保护和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也无法发挥出节日对人们现实生活的重要作用。
本文试图从人类学仪式理论出发,以杭州中秋节传统节日民俗休闲生活为研究对象,借助仪式理论和史料梳理,对古代杭州中秋节生活进行审视,借助仪式理论“分离-阈限-融合”三阶段,分析古代杭州中秋节休闲活动及其特点,并在此基础上思考传统节日文化的复兴和节日休闲的发展问题。
二、从仪式到休闲
(一)理论回顾
人类学仪式理论经历了20世纪的发展,从宗教领域进入到世俗领域。维克多·特纳在前人范·盖内普的基础上,提出了“阈限前-阈限-阈限后”的仪式划分阶段。而后,纳尔逊·格雷本从仪式性质、仪式结构与阈限体验等各方面对仪式与旅游做出比对,进而得出“旅游是一种特殊仪式”的论断。[2]由此,人类学仪式理论在旅游研究中得到了广泛的运用。近年来,国内不少学者也逐渐对仪式理论的应用开展了相应的研究,王荣、滕星(2016)研究了仪式理论对民族教育的启示[3];李慧(2020)侧重于考察仪式理论在旅游营销中的应用[4];冯一鸣、张立波、周玲强等(2021)则在旅游仪式的基础上,将其运用于文化产业体验模式的研究[5]。这些研究一方面说明了仪式理论在旅游及相关产业当中有着极强的应用性;另一方面相关的研究仍属于少数,因此,关于仪式理论的应用还有着广阔的发展空间。
(二)具体应用
休闲学者潘立勇先生认为,休闲产业是以“人的发展与实现”为明确目的的。[6]与休闲产业的目的类似,人类学所关注的主题也正与休闲产业相契合。在中国传统节日休闲的研究中引入人类学仪式理论,正是因为人类学仪式理论对于休闲研究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美国休闲学者杰弗瑞·戈比曾言:“在休闲和宗教之间存在的种种联系之中,最重要的一个是二者都源于庆典。宗教信仰对宇宙万物和人在其中的存在产生一种赞美的情感,而庆典也正是源于更为正规的宗教仪式。”[7]178-179而多数中国传统节日的起源和相关的庆祝仪式都与早期社会的原始宗教崇拜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如上巳节的吞卵习俗、中秋节的拜月习俗等。因此,将中国传统节日休闲发展置于仪式理论视角下,能够让休闲回归到最原始的情感产生场域内,明晰传统节日休闲在不同社会发生的内在逻辑,从而把握深埋在休闲活动之下的人们真实的休闲感。“当且只有当我们心怀感赞之时,休闲感才会出现。”(杰弗瑞·戈比语)而借助仪式理论,能够帮助我们找到传统节日中那些使人们心怀感赞的仪式,并在此基础上将这些仪式通过休闲的方式融入现代社会,并借此保护传统节日。
三、古代杭州中秋节休闲发展状况
(一)发展历史
古代杭州的中秋习俗主要在南宋时确立,而从南宋杭州百姓的市民生活中也能一窥古代中秋休闲发展的状况。宋时中秋节已经成为民俗节日,中秋放假一天。因而在时间上,给休闲活动的形成提供了闲暇时间。从文献记载来看,当时的主要活动有以下几项:赏月、拜月、观潮、放灯、歇眼。
此夜月色倍明于常时,又谓之“夕”。此际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或开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欢。至如铺席之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子女,以酬佳节。虽陋巷贫窭之人,解衣市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此夜天街卖买,直到五鼓,玩月游人,婆娑于市,至晚不绝。盖金吾不禁故也。[8]
从吴自牧的描写中,能够很明显地看出赏月、拜月习俗的休闲意味。拜月习俗体现出原始社会中人们对于月亮崇拜的延续,不论贫富家庭,都通过拜月、赏月表达对亲人的思念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又因南宋时社会经济迅速发展,市民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赏月、拜月仪式中蕴含的休闲因素随着经济发展而逐步显示出来。
观潮与放灯两项习俗同样是南宋临安中秋节的重要习俗,尽管钱塘江大潮在农历八月十八时最为壮观,但其时间与中秋临近,且中秋之际潮水已蔚为大观,因而观潮也成为杭州人中秋节的重要习俗之一。而观潮活动中出现的“珠翠罗绮溢目,车马塞途,饮食百物皆倍穹常时”景象,说明南宋观潮习俗的休闲意味已经萌芽。放灯习俗与观潮习俗同属祭祀习俗,周密《武林旧事·中秋》中记载:“此夕浙江放‘一点红’羊皮小水灯数十万盏,浮满水面,烂如繁星,有足观者。或谓此乃江神所喜,非徒事观美也。[9]”周密在此处提到“江神所喜”,表明放灯习俗本是为祭祀江神,人们通过点亮羊皮小水灯,迎接潮神的生日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烂如繁星的江灯引来无数行人驻足观赏,仪式本身所具有的美感和绚烂也成为其所具有的休闲意味。
元代杭州中秋习俗基本承袭南宋,没有巨大的变化。明代杭州中秋节的主要习俗也大都承自南宋,而赠送月饼的习俗虽然在宋代史料中未出现直接记录,但《梦粱录》和《武林旧事》中均已提及月饼,结合宋时赏月、拜月的习俗,明代赠送月饼的习俗也应承自南宋。明代中秋习俗最大的变化是出现了明显的休闲倾向,借看潮为名随意酣乐,不仅反映出明代中期杭州市民生活的繁荣,更说明时人对传统中秋节习俗的态度从宗教祭祀向世俗休闲的需求转变。
清代杭州中秋节习俗的演变主要是由于清军入关后带来的满汉文化交融,据成书于同治年间的《杭俗遗风》记载,清代杭州中秋习俗主要有湖山赏桂、中秋斗香及江干观潮。赏桂尽管未在前代史料中明确指出,但《梦粱录》《武林旧事》等书中描绘中秋风情时,都有提及桂花。中秋斗香则是明清时期衍生出的新习俗,中秋烧斗香的习俗约形成于明清时期,是旧时祭祀习俗,又以清代为盛。斗香的制作方法是:将许多细香扎成圆柱形作为底盘,在扎几个较小的圆柱一层层摞上去,整体上呈塔形,所以又叫塔香。[10]伴随烧斗香活动一起开展的唱南词等,则反映出了清代杭州祭月、拜月习俗中衍生出的新的休闲方式。
(二)中秋节休闲活动的仪式分析
通过梳理南宋至明清杭州中秋节习俗的历史流变,笔者发现犹以明清之后,世俗生活相比于前代更加丰富,功利性的祭拜、祈求与世俗的情感、愿望构成普通民众中秋节习俗的主要形态,中秋节成为民众时间生活的重要节点。也正是因为经济社会的发展,市民生活逐渐兴起,传统节日中的休闲倾向也越来越明显。如果说南宋时期中秋节习俗中祭祀目的与休闲目的并存,那么明清两代杭州中秋节习俗则主要以休闲目的为主。依据人类学仪式理论的模式,即“分离-阈限-融合”三个阶段,对应到传统节日活动中则分别指节日准备、节日活动、回归日常三个阶段。
1.分离:脱离日常生活,进行节日准备。从南宋到明清时期,古代杭州中秋节的民俗休闲活动都与仪式有着紧密的联系。而进入仪式的第一个环节就是脱离日常生活。传统农耕社会生活不断重复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节奏,即使是城市中的人们也需要为生计忙碌。因此,人们需要从日常生活中脱离出来,进入仪式过程才能使休闲成为可能。由于南宋临安中秋节准备活动的文献较少,而南宋习俗大都承自北宋,故此处借鉴北宋开封中秋节的描述作为参考。《东京梦华录》中记载:“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人争饮,至午未间,家家无酒,拽下望子。”[11]“望子”即酒家的酒帘,说明在中秋节前人们已经开始进入到仪式的阈限当中,通过这些准备活动,人们开始从日常的劳动生活中抽离出来,同时也感受着周围生活环境的改变,逐渐进入节日的阈限中。
2.阈限:反结构的互动仪式。阈限是通过仪式的核心,是人们脱离旧境地、进入新境地之间的模糊过渡阶段。该阶段发生大量反结构互动仪式。[12]以赏月、拜月为例,依据《梦粱录》的记载,不难发现,不论是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还是铺席之家、贫窭之家,都以各自的方式“以酬佳节,不肯虚度”。而由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所产生的原有社会结构,也在这一仪式过程中得到了反转:王孙公子与铺席之家本属于对立的社会阶级,是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而共同的仪式过程使得崇拜情感进入社会的中心,短暂地模糊了原有的社会阶级,在仪式面前体现出了一致性、平等性的特征,从而使得仪式中的所有人进入到交融的状态中。在这种状态下,人们能够最大限度排除外在压力,获得放松的心情,进而达到和世界处在最和谐状态的方式,接近闲暇真正的核心。[13]
3.融合:回归日常生活。仪式的融合阶段是指人们离开仪式阈限,融入新的自我并回归日常生活的阶段。传统节日的时间设置所依据的正是传统社会的计时系统,而这套计时系统在根本上是契合传统农业生产的,伴随着农业等生产活动周期性间歇的到来,休闲娱乐的时间也就穿插其中。农业生产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单调和乏味的,而城市中的商人、市民等也在为了各自的生计所奔忙,同时需要面对政府各类捐税带来的生活压力。传统节日活动使得人们获得了一段时间的休闲,是平日单调生活、辛苦劳作的调节器,也是平日传统礼教束缚下人们被压抑心理的调节器。[14]135-139人们从节日的欢愉中获得了极大的放松,转而重新投入到日常生活中,开始新的生产周期。
通过仪式分析,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南宋时期杭州中秋节活动所带来的休闲意味。明清时期社会经济繁荣,市民生活的富裕也导致了社会消费主义的倾向,造成休闲失范,这在中秋斗香习俗中有具体表现。《杭俗遗风》中提及:“斗香近亦通行,然不如前之铺张扬厉,无非循名而已。究其实,亦无谓之举动。然在承平之世,富家大户,当然有此景象也。”《杭俗遗风》成书于同治年间,可见在同治以前,烧斗香曾成为富家大户攀比的手段。斗富攀比强化了他们作为上层阶级的经济实力,使得社会分层的便捷进一步明晰,不利于仪式阈限的形成,更无法达到交融的状态。
四、启示与建议
中国传统节日是一座文化宝库,在今天文旅融合的大背景下,挖掘传统节日,开发传统节日文化资源对未来休闲业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而通过仪式理论透视古代杭州中秋节的休闲状况,也给未来开发传统节日资源以启示。
(一)提升民众的自发性和参与度
在古代社会中,传统节日都与原始的信仰崇拜有关。信仰与崇拜的产生并不是来自对象对人们的强迫,而是来自人们内心最真实的情感流露。同时,作为传统社会中少有的全民性活动,不同阶级、阶层和等级的人,不同职业、性别、民族、地域的人都可以不受限制地参加这类活动。[14]123-129因此,这些节日在本质上都是自发性的,也正是由于这种自发性的存在,节日的仪式才能够形成和进行,人们才能够真正参与到节日仪式中。
针对现代社会人们物质生活逐渐富足,而无法体会传统节日中的原始情感。首先,应当加强宣传教育工作,从认知层面入手,普及传统节日及相关知识,做好宣传工作,让民众了解节日文化,激发他们的文化认同。其次,可尝试以社区或乡村为单位组织传统节日民俗活动,依靠当地的乡贤、文化工作者以及社区工作者,调动人们的自发性,让节日回归老百姓的生活。
(二)避免过度市场化和消费化
从杭州清代斗香的案例中能够看出,斗富攀比不利于仪式阈限的形成。究其根本,仪式需要体现一致性、平等性的特征,而斗富行为只能够强化原有的社会结构,进一步突出社会矛盾,这在本质上与仪式是对立的。而过度市场化、消费化及市场失灵等情况,会加剧社会中的阶层分化,同样无法形成仪式的阈限。
因此,在开发传统节日资源时,需要政府及有关部门介入监管,制定相关的法律法规进行管理和规范。过度的消费化会使休闲活动偏离休闲的中心,反而加剧了人们的心理压力。而对于一些地方性节日仪式性活动的参与,尽量采取免费或象征性征收门票的方式,让更多的人能够参与和体验仪式过程,在其中获得休闲感,而不是让这些活动成为上层社会或是富家子弟的专利,这在本质上也不符合仪式所提倡的价值观。除此之外,对于现代社会中的一些网红消费模式也要采取谨慎的态度,传统节日是周期性的活动,只有注重提升节日活动的品质才能从根本上吸引民众参加,使仪式的周期性得以延续。
(三)对传统节日休闲活动进行创新
文化在本质上是变迁的,仪式作为一种文化符号,随着人类社会的变迁与发展,其作为符号的象征性意义与内涵也应当被赋予新意。而文化也只有在与新时代磨合的过程中不断进行创新,才能真正获得强大的生命力。从杭州中秋节的发展历史中也能够看到,在不同的时代会融入不同的时代内涵。
要实现对仪式的创新,以仪式作为参考标准是合适的:清代的“中秋斗香”不利于仪式阈限的形成而逐渐消失;明代虽无水军阅兵,但观潮之风更盛于南宋。因此,在传统节日创新过程中,一方面要加强对传统节日文化的挖掘和研究,明晰传统节日中仪式产生的机制和时代条件,主动传承传统节日中符合当代社会生活的休闲活动;另一方面要充分把握现代文化特点,立足人们的文化需求,对仪式的过程、礼仪等进行合适的调整,让这些仪式更贴近现代人们的生活。
五、结语
杭州作为中国七大古都之一,也被誉为“东方休闲之都”,这是杭州发展文化休闲的现实基础。将杭州地方传统文化融入休闲当中,不仅有利于地方文化的保护与传承,更能够提升杭州休闲活动的文化内涵。而借助人类学的仪式理论对杭州传统中秋节休闲活动进行分析,能够厘清传统节日休闲运作的逻辑,对于今天重新挖掘传统节日文化,开展传统节日休闲开发具有重要意义。
杰弗瑞·戈比曾提及“畅”的概念,在达到“畅”的体验时,人们注意力高度集中,没有心思注意与此无关的事,也不考虑别的问题。自我意识消失,甚至意识不到时间的存在。[7]178-179通过仪式理论的考察,我们就更能理解人们在休闲过程中如何达到“畅”的体验。在今天这个新的发展起点上,作为“东方休闲之都”的杭州在未来发展休闲产业的过程中,也应该将“畅”作为核心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