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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之鱼》空间叙事琐谈

2022-03-23汪希平

绥化学院学报 2022年11期
关键词:旅行团哈利小说

汪希平

(1.皖西学院外国语学院 安徽六安 237012;2.马来亚大学语言学院 马来西亚吉隆坡 50603)

小说《沉没之鱼》时间跨度长、空间范围广,上市两周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榜排行榜,位居小说类排名第九。[1](P85)小说以第三人称视角讲述了一群愚昧无知的美国人从中国云南的丽江,到东南亚古国亚兰那王国,再到无名丛林部落途中的各种离奇事件、风土人情和文化冲突。小说利用鬼魂陈璧璧将现实世界与虚幻世界交叉、重叠、切换,叙事时间自由切换,将柏哈利背后的创伤体验生动形象地展现出来,小说整体呈现很强的空间意识。佐伦认为地形空间是最高层次的重建,是独立存在的,具有自己的自然结构,与口头文本和情节强加的任何结构完全隔绝。地形空间由一系列对立的空间概念组成,如内和外,远和近,中心和边缘,城市与乡村。

一、地形空间:文化冲突中的白痴

《沉没之鱼》中柏哈利一行人从旧金山飞往云南,漫步风景迤逦的丽江古镇,游览了神秘的石钟山寺,欣赏了唯美的菩提湖景。除秀丽的风景之外,读者记忆深刻的是他们啼笑皆非的愚蠢行为和惊心动魄的求生经历。东西文化差异导致的文化冲突与误解在柏哈利身上如哈哈镜般被展示出来。因此,小说中地形学空间不仅作为故事发生的静态背景,也作为创伤事件的动态背景,隐喻了柏哈利的心理创伤。柏哈利是小说后半部的主要人物和拯救者,经历着压抑、焦虑等症状,成了他典型的创伤症状。

柏哈利的创伤呈现在“中心”与“边缘”、“局部”与“整体”的对立地形学空间。柏哈利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他是驯狗师、国际犬类行动主义者协会的建立者、慈爱训练器械的发明人、杂志明星。但是在中国和兰那王国,以柏哈利为代表的旅行团一行12人试图成就西方人的拯救神话,却因为漠视当地文化而屡屡犯错。柏哈利在云南石钟山子宫洞神龛小便,而后被白族驱逐诅咒。在兰那王国,柏哈利解小便时和队伍失散,被两个醉酒的警察用枪指着鼻子。柏哈利使出浑身解数演哑剧般地解释为何晚上独自一人在公路上游荡。兰那警察抱怨柏哈利是笨蛋,而柏哈利则把他们当白痴。这和西方人的文化偏见有莫大的关系,从柏哈利的言谈可见一斑:“同情弱者。这就是我们来兰那王国的原因。我们要亲眼看看这里的真实状况,然后决定如何来帮助他们——当然,不是通过暴力手段,而是依靠温和的劝说。事实上,这和我训练狗的行为差不多”。[2](P293)柏哈利认为他凭借自己的专业技巧和快速的应变虎口逃生,但是兰那警察是从他的衣着来判断他的身份。因此,柏哈利所有的反复解释、肢体表演都是徒劳,警察心中柏哈利愚蠢的外国人形象与柏哈利的优越感构成强烈的反差。众人因为文化误解逐步从中心走到边缘,直至被绑架到无名之地成为亟待拯救的对象。这种边缘化的过程正隐喻了其无法言说的文化创伤。创伤只有在“关系中”才有可能康复,因此创伤的修复应该以建立新联系为基础。[3](P136)而当“局部”安静祥和时即旅行团适应与世无争的丛林部落生活之时,“整体”空间则风起云涌。作者通过美国与中国、兰那的地形空间对比将柏哈利无法言表的文化创伤外化,并将个体创伤的隐喻,将其延展到整个时代的集体创伤。

二、时空体空间:恋爱症候群患者

时空体是时间在空间中物质化的主要方式,时空体空间是佐伦空间叙事的第二层次,特指文学作品中事件和运动形成的空间结构(共时关系、历时关系),其中共时关系是指任何叙述点上处于运动状态或者静止状态的客体在文本中的关系。[4](P318)共时和历时关系为解读《沉没之鱼》中柏哈利情感创伤和愈合提供了重要的角度。

从共时关系角度分析柏哈利和朱玛琳这对恋人,他们在情爱创伤叙事和愈合时呈现出动态与静态的时空对比。柏哈利在成功中迷失了自我,他觉得男女关系就如驯狗一样,甚至认为驯狗改革可以普及到从厕所训练到国际政治的任何事物。这些光鲜亮丽的外在形象却不能改变他是爱情的失败者。柏哈利貌似掌握了恋爱中女人的本质,自诩深谙女人恋爱的套路,如女人约会前后期的变化、善于批评他人、想要为爱人生儿育女等等,详细地剖析恋爱症候群体。他将恋爱中的女人对爱情的守护比成狗对骨头的执著,这种将女人物化、将爱情异化注定了他的爱情之路坎坷不已。因此,公众人物柏哈利是动态的,不断打破时空限制追寻爱情。他是恋爱症候群的一员,谈着恋爱却不懂爱情。前女友萨丝佳认为柏哈利忠诚得像条狗。他高大的身形挽救不了他身心的创伤,华裔朱玛琳对他而言是精神与生理的双重救赎。虽然柏哈利把朱玛琳当作共度一生的人,他却不了解朱玛琳,连她的年龄都不清楚,更想不出他们之间的美好记忆。

和动态的柏哈利相比,朱玛琳是静止的背景人物。朱玛琳是小说中最完美的女性,令电视明星柏哈利相形见绌。柏哈利眼中,朱玛琳是女神的代名词:“她的一切都那么光洁优雅:头发、面庞、衣着,尤其是她的动作和姿势。就连她喷杀虫剂都像个女神!她身着无袖外套和多彩褶皱围巾,围成似的短裙的形状,轻轻的纱巾仿佛等待着被夜晚的微风吹走。”[2](P39)她的声音就像是液体琥珀一样轻柔而又神秘。朱玛琳作为二代华裔,她的优秀是陈璧璧和读者公认,但是柏哈利将朱玛琳当作他身体疾病以及情爱伤痛的救赎。因此,朱玛琳更多的是柏哈利心理投射后塑造的理想主体——爱的客体。当自我将爱欲投射到新的客体上,便踏上征服客体世界与本能欲望的新旅程。[5](P120)实际上,朱玛琳的眼神满是抑郁和悲伤,因为疟疾让她腹痛不已。“数着每次疼痛的时间,就像做心理助产的练习一样。”[2](P112)她害怕告诉柏哈利她的不适,担心他对自己冷淡。之前失败的感情和迥然不同的文化让朱玛琳只能成为静态的爱情的守候者。

参差交错的时空打破了故事的线性顺序;情节的嵌入改变了小说的叙述模式,“展现出时空并存的立体模式”。[6](P85)被困无名之地的第一个夜晚,身处两地的柏哈利和朱玛琳竟然魔幻般地做了同样的梦,“梦中朱玛琳回到了他身边,只是他已变成了一棵大树,而她则是一只猴子。玛琳爬上了他的树干,她蜷起身体,将胸脯压在他背上。她的指甲深挖进树干,不断深挖,直至刺入他的心脏。”[2](P160)爱是他们共同梦境的制造者,也是创伤治疗的良药,帮助受创个体柏哈利逐渐走出阴霾,而非沉溺在过去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从历时关系来看,小说中柏哈利的情爱创伤可以根据时空顺序解读为三个阶段:在美国时物化女性、在中国时神化女性、在兰那时悦纳女性。兰那的地形空间开启了他情爱创伤的复原的三个阶段即“建立安全、纪念和哀悼、与日常生活的重新联系”。[7](P155)空间场所的转换也可以有效地避免触发创伤的记忆,使受创个体在新环境中燃起对生活的热情,抛弃刻板印象,对创伤复原有重要的作用。为了找到朱玛琳,他丢掉美国游客的优越感,跟随电视台奔走在兰那王国几大城市和乡间。也正是这段旅途,柏哈利深切体会朱玛琳的特别之处,重新认识爱、体会爱。因此,寻找朱玛琳的过程是柏哈利治疗和修复情爱创伤的过程。

三、文本空间:新闻闹剧的共谋者

所谓文本空间不是作为语言媒介的文本本身的结构,也不是其语言材料的结构,而是符号文本的空间结构或文本所表现的空间,主要受三个因素的影响:语言的选择、文本的线性顺序和视角结构。[4](P319-320)谭恩美娴熟运用情节并置、闪回叙事、碎片化独白的叙事技巧让小说的文本空间结构立体化。小说的后半部主要有两条的叙事线索,即旅行团成员在原始雨林的所闻所感和柏哈利在外界的拯救见闻,两条线索借助幽灵叙事完美地融为一体。正是这种双重线索让试图拯救却柏哈利在无心之下成为新闻闹剧的同谋者,而这一事实让他痛心不已。

团队失踪后,柏哈利打电话给美国大使馆寻求帮助却无人接听,又向入住浮岛度假胜地的德国人打听消息。结果130条国际新闻专线报道了11个美国人在兰那王国失踪的消息。纽约全球新闻网总部的领导层将这次失踪列为“性感的新闻”,旨在提高新闻网的收视率。兰那王国的当权者则是借失踪事件之由展示美丽的王国、悠久的历史、善良的人民。因此,国王搜索队的拯救行动变成了旅游宣传大片,而柏哈利成为这场新闻闹剧的共谋者——“新兰那王国”的旅游形象代言人。柏哈利在镜头前“以高昂的姿态介绍旅行团成员,描述他们的相貌,把他们的年龄往下调,夸大他们的坚韧。他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深爱的人,婚姻幸福”。[2](P220)这段描述明显将团队美化了,虽然可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提高收视率,但这些虚假信息却不利于线索的提供。从本质而言,柏哈利所描绘的团队美好形象与兰那王国展现的完美假象都是对现实伤痛、苦难的一种规避。小说借助幽灵叙事将创伤人物柏哈利的情感极限状态展现出来,如“创伤人物自我的分裂、对于创伤经验的压抑或静默等,显示了创伤前后人物自我和对世界认识的巨大变化”。[8](P78)团队失联的伤痛让柏哈利拒绝思考和认知,这直接导致了后来他被记者骗走录像带,又被兰那王国提供的错误线索误导。美国大使馆的外交官质疑柏哈利明知没有目击者在曼陀罗或碧波城见过旅行团,却为王国政府作公关表演。柏哈利怒不可遏称自己在和兰那人周旋,拒绝接受被欺骗的事实,因为“创伤剥夺了受害者的权利感和控制感”。[7](P160)

在叙述柏哈利的搜救过程时,文本空间会闪回到旅行团的雨林生活。他们从开始对丛林生活的好奇、惊讶和兴奋到疑虑、恐惧,再到逐渐接近自然、接受自然、享受自然。在大自然中、在克伦人的热情帮助下,美国游客们学会了关爱他人和分享。寻找旅行团的过程也是柏哈利修复创伤的过程。创伤修复帮助创伤人物恢复被创伤中止的时间历程,恢复他们与集体、世界的联系,让他们认识创伤的原因和后果,从而给予创伤经验以意义。[8](P78)他不再自负自大,更试图改变将人际关系的一切异化为驯狗的习惯。

结语

《沉没之鱼》是谭恩美文学创作的一次大胆尝试和突破。作为典型的创伤叙事和空间叙事,小说以旅游传记的形式描绘东西方文化差异,突破空间与时间、生与死、幻想与真实的界限。柏哈利的身心创伤以重演、噩梦和闪回的方式反复重演。他是处于精神荒原等待被救赎的弱者,他高大的身形拯救不了他身体的疾病以及精神的异化。叙事空间对于挖掘柏哈利的创伤和愈合有积极意义:地形空间将人物内心创伤外化,凸显其在文化冲突时,表现犹如小丑而不自知;时空体空间通过柏哈利和朱玛琳的动静对比,展演其在两性关系中,极度不自信、恐慌不已;文本空间将创伤疗愈向纵深方向拓展,突出其借被欺骗卷入新闻闹剧的心理创伤。在小说中,创伤人物如柏哈利一般利用讲述、倾听、分享和传递,消融创伤、重建身份。三重空间维度的叙事窥探了在困境中现代人的心灵感触和深邃的思想内涵,揭开了柏哈利的心理坟场。同时柏哈利对创伤的态度从逃避到接受、并复述创伤的过程、从自我救赎到拯救他人的心理蜕变象征了整个现代群体所受创伤的漫长消解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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