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塑像50年后重返通化

● 尹振贤

2020 年10 月，一个装着毛泽东石膏塑像的包装箱由山东青岛运到吉林通化。箱子打开的瞬间，王国霖，这位从警40 年的老公安眼泪唰地滚落下来，他双手抚摸着石膏像，颤声说道：“是这尊像，就是这尊像，没错，就是它！”

这尊毛泽东主席塑像，面貌庄严慈祥，目光深邃。它与王国霖的奇缘，要从50 多年前说起。

1969 年，王国霖8 岁，在吉林省通化市胜利小学上一年级。这年清明，他与学校师生代表一同来到位于通化县兴林公社大荒沟村“白家堡子惨案”纪念地接受革命教育，那里有座陵园，里面埋葬着400 多名惨案遇难者。

一进大厅，王国霖迎面看到的就是这尊毛主席塑像。他幼小的心灵被震撼到了！他仰望着毛主席塑像，被那栩栩如生的神态所吸引，特别是那双眼睛，无论走到哪里，王国霖都感觉到毛主席在注视着他。

回到家，王国霖跟父亲王殿臣聊起，并兴奋地说他看到了毛主席。

“哦，你说的是毛主席像吧，那可是咱们通化县的荣耀，这个塑像可不简单！定制的时候费挺大劲儿呢，是专门请示了省里才批准的，吉林省也是独一份，为了制作这个塑像，还专门把工艺师送去北京学习！”王殿臣时任通化县人民政府县长，说到这里也是满脸骄傲。

王殿臣，1947 年参加革命，1949 年入党，37 岁担任县长。他顾大局，讲原则，善团结，谦虚谨慎，“白家堡子惨案”纪念地就是在他执政期间修建的，毛主席塑像制成后，也是在他的建议下放到纪念地展馆里的。

王殿臣抚摸着王国霖圆圆的小脑袋，沉思一会，开始讲述当年发生在抗联根据地的那场大屠杀。

白家堡子惨案纪念地

1936 年7 月的一天，为了打击抗联，割断抗联与民众的鱼水之情，侵华日军展开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大杀戮——血洗白家堡子。大屠杀的前一天，侵华日军想从老百姓嘴里得到抗联的消息，就从白家堡子抓了30 多名村民，押到警察署大院严刑逼供。有几位村民虽然知道抗联密营在哪儿，但坚决不说，侵华日军扒掉他们身上的衣裳，将他们绑在大树上当活靶子，拿刺刀撬嘴，撬不开就将他们扔进狼狗圈里，让他们活活被狼狗咬死。第二天，恼羞成怒的侵华日军又进行更大规模的屠杀。

“守护陵园的那位大爷你看见没？”见王国霖点头，王殿臣接着讲。那位大爷叫李忠昌，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据他讲述，惨案发生那天下着小雨，天还没亮，侵华日军就进村了，见人就抓，把人用绳子绑成串，老弱病残和产妇当场被刺死。村民们都被关进警察署大院。侵华日军继续逼问抗联根据地在哪里，但还是没有人说，下午，他们在警备署房顶上架起机枪，开始向400 多名无辜村民扫射。

从早上到黄昏，那一天，白家堡子尸横满地，大荒沟警察署院内更是血流成河，那是全村400 多口人啊！最后，凶残的侵华日军一把火把民房全都烧了，大火整整烧了一夜。

“白家堡子的老百姓面对敌人的野蛮屠杀，他们没有退缩，更没有苟活，而是用鲜血和生命保守着抗联的秘密，捍卫着民族的尊严。毛主席说过，抗日战争就是要赶走帝国主义，变旧中国为新中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赶走了侵华日军，共产党打下天下，咱们才有了好日子过，毛主席是咱们老百姓的大救星啊！”王殿臣眼含泪光，年幼的王国霖似懂非懂，展馆里那尊塑像连同父亲讲的故事，一同印进他童年的记忆里。

1969 年底，中共通化县委、县人民政府由通化市区搬迁至通化县析快大茂公社，“白家堡子惨案”展览馆搬迁至通化县文化馆。

后来该文化馆几度搬迁，王国霖再也没看到过这尊塑像，他找了好多地方，问了好多人，都不知晓。王国霖找到县文化馆美术辅导员苏友贵询问此事，苏友贵说接收馆藏物品时就没有发现毛主席塑像，可馆藏台账上清清楚楚记载着毛主席塑像的信息：半身塑像由石膏雕塑而成，塑像高122.6 厘米，塑像胸宽71 厘米，塑像胸厚56 厘米。

“我一定要把这尊塑像找回来！”王国霖暗下决心。

受父亲影响，王国霖也喜欢上了收藏，他认为物证能留住历史，他最关注的是革命文物。

2016 年9 月的一天，王国霖浏览文玩网时，无意中看到一尊毛主席石膏塑像。他有似曾相识之感，凭借记忆，几乎认定这就是儿时看到的那尊。

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王国霖询问卖家这尊塑像的尺寸等数据。得到数据后，他立刻去找苏友贵当面核实，数据基本吻合。

苏友贵马上联系通化市工艺美术厂厂长宋文彩，找到了当年石膏雕塑班班长王同巨。王同巨老人虽然已经80 多岁，可对20 世纪60 年代通化县定制的这尊毛主席塑像仍然记忆犹新：“我们拿到省里的批文才开始制作，而且规定按3 组数字去制作，当时不明白什么意思，领导让干就干，后来才明白这3 组数据是有代表意义的，塑像高122.6 厘米，寓意毛泽东主席诞辰纪念日12 月26 日；塑像胸宽71 厘米，寓意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日7 月1 日；塑像胸厚56 厘米，寓意胸怀56 个民族。石膏像总重量520 公斤，这是一个巧合数据，石膏像做完后的1970 年5 月20 日，毛泽东主席发表了著名的‘520’声明，号召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这尊毛主席塑像可是我们最得意的作品！”

王同巨老人的回忆，使王国霖更加确定文玩网上的塑像就是当年通化县丢失的藏品。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王国霖又联系辽宁省沈阳市的一位收藏者，他证实这尊毛主席塑像确实是从吉林通化流入辽宁沈阳文玩市场的，当时购价为300 元，后又转让他人，具体情况就不知道了。

找人印证，查找资料，一晃半年过去了。再打电话，那家文玩店的店主说已经以5000元出手，问卖到哪里了，店主语焉不详，只说买家上文玩市场直接拉走的。

王国霖有点沮丧，他发动所有能用上的关系查找信息，终于有人回复说塑像已卖到辽宁省大连市。王国霖马上乘车去大连，见到实物，买家坐地起价，说给1 万元都不卖。

手里没钱的王国霖回来寻思凑够钱再去买回来。然而时隔1 年再问，对方说已经出手卖到山东威海了。王国霖追到威海，晚了，说卖到了烟台；到了烟台，又晚了，说已卖到了青岛。

王国霖懊恼得捶胸顿足，暗下决心，就算卖到天边也要追回来！

去青岛前，王国霖东拼西凑了2 万元，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把塑像请回来。

在青岛，王国霖见到了收藏者邵某某。这次王国霖有了经验，他压住心底的迫切感，不动声色地跟邵某某讨价还价，起先对方开口要3 万元，最后咬定少于2 万元不卖。王国霖见对方不松口，就坐下来跟他聊天，讲他在家乡通化县投资160 多万元建设红色主题展览馆；讲自己如何以一己之力收藏文物，将3 个展区逐步完善，并说他个人投资办展览馆就是要讲好家乡历史，传承红色革命精神；他还讲起1969 年清明节那个8 岁男孩与塑像相遇的故事，讲日本侵略者在家乡通化县犯下的滔天罪行。

说到动情处，王国霖的眼眶红了，听者也沉默了，终于松口。

“从2016 年9 月查到信息，到2020 年10月运回通化，整整用了4 年时间！”抚摸着塑像，王国霖再次动容。

王国霖（左一）在向参观者讲解

2020 年10 月，纪念毛泽东主席126 周年诞辰前夕，这尊由通化市工艺美术厂制作的毛泽东主席塑像，正式落户通化县红色主题展览馆。

这尊塑像，可称为那个特殊历史时期留存下来的毛泽东主席塑像中较为特殊的一尊。说特殊，是因其材质为相对廉价的石膏，内坯是木骨架和麻批，工艺并不复杂，而那个时期，像这么大的雕像的材质基本都是水泥和钢构，也有铸铁、铸铝和汉白玉。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雨，这重达半吨的石膏塑像竟毫发无损地重回通化县，可谓奇迹。

“一个民族需要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是民族的脊梁，是民族的符号，是抵御外侮、奋发图强的兴奋剂。我自费办展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们的后代不要忘记历史，不要丢掉了我们的民族气节！”站在这尊塑像前，王国霖，这位老公安展现的仍是铮铮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