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圃集
2022-03-22
昌吉,元代准噶尔语,主要释义,意为场圃。可以想见,准噶尔盆地之场圃,沃野宽阔,四境田畴,足资耕牧,是名副其实的场圃。场圃意味着生机盎然,养育冀望。《回族文学》作为昌吉地区面向全国公开发行的文学刊物,自2022年第一期始,以“场圃集”为长期固定专栏,就是用心良苦为本土各族青年作者尽培育之力,知责于心,相扶相携,奋发有为,跋涉于文学漫漫路。
亲爱的动物伙伴儿
马 银
有几个童年的伙伴儿,在与我相遇没多久后就走失了。那是美好而忧伤的过往。我一直将它们放在心的一个角落,一直想写写我与它们的故事。今时记录下来,以示感恩,就此放下。谢谢它们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小 灰
与小灰的遇见纯属意外。
那时村子里的小孩子除了上学,基本都要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我是赶着家里的五只羊去放羊的途中,在芦苇荡中偶遇了迷途的小灰。它是一只出生不久的小野鸭。当时,它不停嘎嘎嘎地叫着,声音急促而惊惶,小小的身子在芦苇荡里窜来窜去,我知道它掉队迷路了。当时七岁的我犹豫再三,实在不忍心小野鸭孤独一个在芦苇荡里,便将它装到衣服口袋带回家了。
妈妈见了说野生的养不活,我把它带回来是害了它。当时我的心情忐忑又兴奋,对它爱不释手,也没太在意妈妈的忠告。
它毛色灰中隐着暗黄,我给它起名叫小灰。
因为小灰的出现,那段日子每天都是亮色的。
我每天上学出门前先安排好小灰。上课也开始老走神,想着小灰在盆里游水久了行不行。放学打铃我保准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以前放学途中磨磨蹭蹭的,有了小灰后连跑带跳地回家。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小灰弄些菜园里的嫩菜叶吃。小灰也很懂事,从来不挑拣,给啥菜叶都吃。有时也会带小灰去家旁的鱼塘偷捞一点儿鱼苗给小灰打牙祭。鱼塘里时不时会有野鸭在游水,我常常指着湖中的野鸭和小灰唠叨那会不会是它的妈妈,小灰似乎也能听懂,一小人一小鸭都痴痴地望着湖中的野鸭想着各自的心事。
就这样,我只要在家,我走哪里小灰也跟到哪里,连妈妈都惊奇地说:“万物真的都有灵性呀!”那段日子真的很奇妙。
直到那天,放学进家我叫着小灰的名字没看到那个灰色的毛嘟嘟的小身子来迎我,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冲进里屋,那个灰色的小身体就那么孤独而寂寥地躺在冰冷的砖地上。
双手捧起,我知道小灰永远离开了我。只是我还没帮小灰找到它的妈妈,没让它长到也能在家旁那个鱼塘自由游弋的日子。
傻 黑
从我记事起傻黑的妈妈就在了。
产下傻黑的时候,它在羊中也算是高龄了。诸多原因,这只老黄羊不仅缺奶水,还一直不停地咳嗽。家里大人们要忙农活,所以照顾傻黑和它体弱多病的妈妈的任务就落在了时年九岁的我头上。
之所以叫它傻黑,其一它通体黑毛,其二它出生后傻傻呆呆的,不知道主动在黄羊妈妈身上找奶吃,其三它前蹄比后蹄短点,走路跛着,天生残疾,是个可怜的孩子。
老黄羊又老又病,没有多少精力照看它。我每天定时将它的嘴塞到老黄羊干瘪的奶头上,让它吸吮点母体的营养。更多的时候我把炒好的面冲成糊用奶瓶喂它,以此维持它孱弱的生命。
一个月后的某天,放学的我照常去草滩牵老黄羊和傻黑的时候,老黄羊已经去了。夕阳金色的余晖洒在老黄羊和傻黑的身上,傻黑就那么静静卧在老黄羊的身边,一副无喜亦无悲的模样。我将它抱回了家。
初始,它常常会卧在院子的某个角落好久好久,一动不动。家里的鸡啄它,它也不动,就连半大猪崽儿将它半只耳朵咬着嚼着吃了,它也没动,我气不过,打跑那些欺负它的玩意儿。它依然是一副无喜亦无悲的模样。
随着它长大点可以啃点青草芽了,有时候会在见到我的时候蹦几个蹦儿,也会在看到许多嫩草芽时蹦跳蹦跳,恢复了些孩子该有的活力。我想那些时刻它应该是快活的吧。
傻黑渐渐强壮了起来。
玉米棒子收下来堆在院子晾晒。少不更事的我,任由傻黑吃那香甜的玉米而不知阻挡。隔天,傻黑挺着鼓囊囊的肚子在和煦的晨光中再也没有起来,带着饱食后的心满意足。
抱着已有些重量的傻黑,我想傻黑应该是想妈妈了,去找老黄羊了。只是不知道见到老黄羊后,它会不会还是那副无喜亦无悲的模样。
白 虎
白虎被送来的时候,看着在砖地上圆头虎脑瑟瑟缩缩的小家伙,我怀疑地问那个送它来的叔叔:“这条小狗除了浑身毛色雪白这点特别外,确定它是退役警犬的后代?”
那位叔叔给了肯定的回答。
于是,小白虎就这样留了下来。
虽然出生没几天的它看着有点惨兮兮的,但是我还是给它起了白虎这个威风凛凛的名字。
五年级了,家里光景也好了些。于是我和二姐会偷偷喂它吃些玉米面馍馍、白面馍馍和面条。在那个年代,相较于农村其他的狗,它的待遇算是高规格了。白虎也没有让我们失望,一个来月的工夫就长得比同村同龄的狗大了好多,并且充分传承了警犬的优异基因,能明了我们的任何指令,又听话又守规矩,对家人温顺依赖,对外人展现出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我和二姐特别喜爱它,我和白虎也几乎形影不离。
转眼白虎来家快四个月了,小白虎奇迹般地长成了真正的白虎。它体格健壮,身形高大,毛色雪白,俊美无比。它的变化令我们和村里人啧啧称奇,因为从来没有过短短数月就能长成这样的狗,还灵性十足。
那个炎炎夏日的午间,我和家人在屋里午休,白虎在屋后房檐阴凉处睡觉。平时我也在外面陪着它,只是那天真的太热,我就在屋里躲阴凉没陪着白虎。也就是这一次的疏忽,让我痛失白虎,以至于多年后想起还是痛悔不已。
那天,午休的我听到白虎的一声闷哼声后,迅速起身冲往屋后,却没见到它。我在房前屋后奔走呼喊,没有听到白虎的丝毫回应。白虎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为此,我恨过走哪儿都手持个录音机,像个二流子的三舅,只因他曾经说过白虎长这么特别小心被人惦记上的话。我也曾恨过隔壁的那个邻居,只因他早前偷捉过几次别人家的狗吃肉。当时我几次想冲到他家质问,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忍住冲动的我,只是一次次痴痴地望着那个方向,奢望我的白虎忽然出现,因为它是那么灵性。
许多年后,离开了农村的我,在城市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是否也曾与我的小灰、傻黑、白虎擦肩而过?
多想笑着问候一句:“嗨,好吗?亲爱的你们。”
记忆的深水潭
吴晓钦
江南一生产队,队里不远有一条河,河不宽,宽窄不一,秋天一到,水不深,深浅不一;冬天一来,水变小,细细地流淌着;但春夏两季,江南雨水多,其河水猛涨,水深顷刻陡增。
河的西头有一深水潭,深水潭上面的挡水坝是用大石块砌成的。据说,当时的石块砌浆是用石灰和捣碎的糯米饭搅拌做浆粘连,十分结实。深水潭的落差大致五六米,站在石坝上往下看,潭水深绿,深不可测,周围芦苇、杂草疯长,极其丰茂旺盛。
“六指的老婆投潭了,六指的老婆投潭了……”生产队的龙支书像高音喇叭似的一路小跑不停地喊道,整个生产队震耳欲聋。社员们一听,惊讶地都往河西头的深水潭跑去。
六指的老婆是不久前娶过门的,是六指的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的。远房亲戚带信给六指说:“六指你都三十好几了,有个女人做老婆生崽就行了。”至于其他什么也没说。
六指是个绰号,是因为六指的大拇指上多了一只小指头。六指真正的名字叫龙富贵。六指家境穷,那年月能填饱肚子就不错,好不容易娶上老婆,好好的,怎么投潭寻死呢?
六指的老婆刚嫁过来,爱嚼舌头的婆娘们说六指老婆的眼睛是丹凤眼,后又纠正说是狐狸眼。更吸引耳朵的说法是六指的老婆不是黄花闺女,这在那个年代,可谓是奇闻。
六指生性憨厚、老实,平时少言寡语。有时,干农活儿累了,坐在田埂上抽着烟,闲着没事,社员开玩笑问:“六指,你老婆闹洞房那晚见血了没?”“哪能呢,不见血成了啥……”六指肯定地回答着。社员们也相信六指的话。
六指的老婆从深水潭里捞上来,脸色紫绿,胆大的社员用双手按压着六指老婆呛水鼓起的肚子,六指老婆嘴边不停地流淌着污浊的黄水,但还是断气了。
龙支书用手拍了拍六指的肩膀,悲痛地说:“别难过了,准备后事吧。”
后来,六指有点精神异常,犯神经时,嘴里嘟囔着。好奇的社员侧着耳朵听,只听见“黄花闺女……”六指一看有人抻过来,就不说了。
大概过来一年,那天晌午,电闪雷劈,天阴沉沉、黑压压下着暴雨,河水猛涨着。
河西头传来噩耗,老郑家儿子的老婆投潭死了。至于怎么投潭寻死,谁也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据说是婆媳关系闹的,又说是男女关系、伤风败俗之事。
也正好是那年秋天,生产队的一个社员,因老婆坐月子不下奶,想搞条鱼熬点鱼汤催奶。他寻了半天,见河西头深水潭里有鱼游来游去,于是把藏着的雷管拿去炸鱼。
社员鱼没炸着,右手给炸掉了。
后来各种传闻奇说来了,说河西头水潭的鱼是女水鬼,炸不得,一炸女水鬼就显灵,闹得社员们时常白天也不敢从河西深水潭大路走。社员们挑着肥料、大粪,或是挑着公粮、余粮什么的,都绕道两里之外的小路走。
天一黑,生产队弥漫着一种瘆人的气氛,社员们都在夜色的恐慌之中企盼天亮。
龙支书一看不行,在广播喇叭里喊,什么女水鬼,瞎扯淡。尽管龙支书费尽口舌在喇叭里喊没女水鬼,但社员们不相信。
一天晚上,龙支书叫两个社员抬上他的老古董——藤椅,自己裹上被子来到河西深水潭跟前。河西深水潭左侧有一棵柳树,枝繁叶茂。龙支书支起藤椅靠在树腰上,身子一躺,什么妖魔鬼怪,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
第二天,生产队传开了,龙支书昨晚在河西深水潭睡了一晚,什么也没见到,根本就没见什么女水鬼。
河西深水潭的大路上又有了社员们赶路的影子。其实,龙支书也害怕。他半夜偷偷跑回家,天刚麻麻亮又返回河西深水潭装睡。
那天,龙支书在会上提出炸坝填潭之事。生产队有些干部很惊讶,持反对意见,说这是祖宗几百年留下的挡水坝、水潭。
是年冬天,炸坝填潭开始了。生产队派的是义工,不计工分。炸坝那天,天下着蒙蒙细雨,阴沉沉的。龙支书去看哑炮时,几番犹豫,还是被炸死了。按照龙支书生前遗嘱,龙支书埋在河西深水潭柳树旁。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河西深水潭早已被人忘记了。
那天,六指说他看见一辆豪车停在河西深水潭旁边,车上下来一位身着艳丽服饰的女人,跪在那烧着纸钱。后又在龙支书坟前磕了三个头就走了。
村里的村民不相信六指说的话,说他乱说,又犯神经病了。
六指一脸不服,极其认真地说:“我是亲眼看见的,真的!”
后来,远房亲戚打电话告诉六指:“去你们村烧纸钱的女人,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