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畔草》四种译本赏析
2022-03-22颜莉
【摘要】 《古诗十九首》在我国诗歌史上具有无可比拟的重要地位。刘勰称之为“五言之冠冕”。它被历代评论家称为汉代抒情诗的最高峰。古诗十九首里面,既无豪情壮志,也无愤世嫉俗,有的只是人世间最普遍最真实的感情,有相隔天涯相思无处,有报国无门落叶飘零,也有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本文就取古诗十九首之二《青青河畔草》为个案来解读其中的相思之情,并比较中西四种不同译文对其的意境表达。
【关键词】 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四种译本;相思
【中图分类号】I1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1-0041-03
一、诗歌简介
《古诗十九首》是东汉时期的作品。东汉末年,社会动荡,政治混乱。下层文士漂泊蹉跎,游宦无门。这十九首诗歌,基本是游子思妇之辞。离情别绪、人生的失意和无常之感,是《古诗十九首》的基本情感内容。因作者名字不详,诗的风格内容比较相近,后人把他们编辑在一起,称《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位列于第二,描述了思妇的闺思和愁怨。
二、诗歌呈现和译者简介
(一)现列此诗及其汉译本
《青青河畔草》原诗:
青青河畔草,
郁郁圆中柳。
盈盈楼上女,
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
芊芊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
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
空床难独守。
弘征译文:
河畔的草一片青葱,
园中的柳条如秀发飘动。
闺楼上有位窈窕的少妇,
伫立在窗前光彩迷人,
美丽的容貌两颊飞红,
一双小手又白又嫩。
从前是有名的歌伎,
如今是浪子的妇人。
浪子啊在外面久不回来,
孤单地守着空床实在难忍。
(二)四位译者简介
Herbert A.Giles,翟里斯(英),是以韵律诗体翻译中国古诗的格律派代表人物。Arthur Waley,亚瑟·韦利(英),是以自由诗体翻译中国古诗的散体派代表人物。Ezra Pound,厄兹拉·庞德(美),是以根据原诗内容进行创造性改写的创意派或称仿译派的代表人物(徐守勤,2006:50)。汪榕培是我国知名典籍翻译家,在中国典籍英译上译著辉煌。
三、译本赏析
(一)诗题之韵味和蕴意
《青青河畔草》原无题,现诗题采用原诗第一句。翟斯理译成了neglected,意思是“遭忽视者”,也就是说本诗的女主人公遭到了忽视和冷落,正如原诗最后两句所提,“浪子啊在外面久不回来,孤单地守着空床实在难忍。”字面意思上对应于原诗整体意思,但表达太过直接,反而减弱了原文的感情基调和神韵。因为众所周知,汉语,尤其是古汉语是一种感情表达比较含蓄的语言。
此诗以文中第一句“青青河畔草”为题,一方面与诗的主干首句相联息息相关;另一方面,前两句用草色凄凄垂柳郁郁衬托出的哀怨气氛是比较含蓄婉转,需要一番揣摩的。以首句为题更能体现中华古诗的深邃韵味,直接改译为“neglected”,好像就有点韵味全失了。但韦利译作SEVENTEEN OLD POEMS(2)“古诗十七首之二”,明显搞错。庞德译作THE BEAUTIFUL TOILET“美丽的梳妆室”,颇有创意,但与诗的伤感基调不符,更何况诗中根本没有提到梳妆室,此译有失偏颇。汪榕培先生译成了GREEN, GREEN SPREADS,根据原诗诗题来译,与原诗对应。
(二)遣词之传神与达意
1. 叠字之传神
此诗由十句组成,其中前六句都含有叠字。“所谓叠字,就是把同一个字或单词接二连三地用在一起。运用叠字,不但能增添声音美,调整音节,而且还能表达不同的语气、程度和感情色彩,加强语言的形象性”(冯庆华,2001:191)。在本诗中,这六组叠字“青青、郁郁、盈盈、皎皎、娥娥、纤纤“六个叠字无一不切,由外围而中心,由总体而局部,由蒙眬而清晰,烘托刻画了楼上女尽善尽美的形象。
六个叠字的音调也富于自然美,变化美。青青是平声,郁郁是仄声,盈盈又是平声,浊音,皎皎则又为仄声,清音;娥娥,纤纤同为平声,而一浊一清,平仄与清浊之映衬错综,形成一片宫商,谐和动听。这种出于自然的调声,使全诗音节在流利起伏中仍有一种古朴的韵味。六个叠词声、形两方面的结合,在叠词的单调中赋予了一种丰富的错落变化。这单调中的变化,正入神地传达出了女主人公孤独而耀目的形象,寂寞而烦扰的心声。
六个叠字中,“青青”与“郁郁”前后呼应,体现了春色正浓,植物一派生机盎然,郁郁葱葱的景象,从而更衬托出了倚楼独望的女子独守春闺,愁怨难耐的哀伤心境。
翟里斯把“青青”译成单一个“green”,韵味的丢失不言而喻。韦利,跟汪榕培先生一样,将其译作“green,green”,但前者却把一句分成了两句,其余后五句也同样,这样一来诗的整体意象和神韵不免有点散,从而导致感情力度表达不够。唯独庞德将其译作“blue,blue”,或同时取其“忧郁”之意,語意双关,有些味道。但他将“郁郁”一词译作“overfilled”(浓密的),与原诗节奏不符不说,用来表达柳丝堆烟的郁郁之感的也不够确切。翟里斯所译成的“long and lank”(细长)也是如此。而韦利所译的“thick,thick”(丛密)与原诗叠字相应,但此词过于浓重和平实,表达不出柳的“郁郁”和“垂丝”之感。汪译则很好地保留了此诗的意境,并于原文对仗工整,声形相应。
“盈盈”和“姣姣”, 读者由上下文可以推断出,是用来形容女主人公的美丽风姿和姣好仪容。翟里斯与庞德没有具体译出,以一般语句表达了出来,与原诗语言的简洁精炼富含神韵相比,不能不说有些过于平白。而且庞德竟然把“窗牖”译成了“door”,与原文距离太远。韦利则把“姣姣”译成了“white,white”,意为“白色的”,此词与“姣姣”所蕴含的意境很明显相去甚远。而韦利则把“盈盈”译作了 “sad, sad”,虽然这确实是一首伤感(sad)的诗,但此译没有忠实于原句,无法表达出女子的“盈盈”之感,字面上翻译有误不说,还是有些过于“意译”了。而汪榕培先生则将这两句译成了:
“Fine, fine stands upstairs the lass,
Fair, fair her shape behind the windows.”
“fine,fine”与“fair,fair”,语言凝练,交相呼应,形象地表达出了女主人公的美丽仪容和本诗的叠字意境。
再看“娥娥”和“纤纤”。这两组词描述了诗中女子的容色。“娥娥”形容其面容娇美,“纤纤”,“纤,细也——《说文》”,从细部刻画了女主人公的“纤纤玉手”。翟里斯同样没有具体译出,而且他竟然把“纤纤出素手”译成了“Her rounded arm is dazzling white”,“rounded arm”一词让国人读了不免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了。韦利把“娥娥”译成了“fair, fair”,意思是“美丽的”,倒颇有韵味。但他将“纤纤”译成的 “small,small”,则不太确切。而庞德却把第五句的“娥娥”与第四句合译成了一句,并且用“white,white”来形容女子美丽的脸庞,难免的确有点“苍白”了。另外,“slender”此词是用来形容人的身材的,没有“slender hands”一说。汪译的“bright,bright”与“soft,soft”,此译虽与“娥娥”和“纤纤”所表达的具体意思不完全贴切,但两句结合,读起来意境深存,女主人公柔美动人招人疼惜的感觉跃然心中。
2.形象之达意
最后四句则转入对女主人公生活的描写。前面的青草碧柳为艳艳红妆陪衬,美到了极致。而唯其太美,所以篇末那突发的悲声才分外感人。前后对比鲜明,更加突出了女主人公倚楼远望孤苦无依的哀怨悲愁。辞藻并不华丽,却平实中透着婉约,自然顺畅的言语中透着淡淡哀愁。读毕,着实让读者禁不住为诗中女子哀然叹惋。在译这四句时,要做到既要传神,又要达意,实在并非易事。
诗中“倡家女”是指各代从事歌舞卖艺的女子,并非妓女。庞德将其译成“courtezan”,意为(专与高级官员往来的)高级妓女,可见其对原诗并没有正确理解。而韦利译成了“dancing-house girl”,恐怕东汉时期还没有专门供跳舞的“house”吧。“荡子”一词是指远行在外的人,游子的意思,在此诗中并非指“浪荡子”或“不务正业的人”。翟里斯将其译成“ roué”(放荡者,享乐者),庞德将其译成“sot”(醉鬼,酗酒者),这两种译法与原诗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了。而这两种错误理解更导致了后文错的一发不可收拾:
翟里斯的“He'll find some day the bird has flown!”意为:“有一天他会发现小鸟已经飞走(他的夫人已经离他而去)。”
庞德的“Who now goes drunkenly out ”意为:“他喝得醉醺醺地出去了。”
这两种译法很明显是对原文的错误理解。
在三个外国学者中,相对来说,韦利译的与原诗最为接近。但其的译文与汪译相比,就不够简洁凝练,有点像散文。汪译则无论从形的对应,声的相合,还是意的传达,都与原诗最为接近,可谓既传神又达意。
四、结语
“诗歌浓缩了一个民族语言文化的精华,可谓‘文学皇冠上面的明珠’,含有鲜明的语言文化特征”(倪诗锋,2016:46)。而沉淀于任何一首诗中的文化内涵都不是吟诵几遍就可以把握的。要理解它,需要的不只是深厚的文学根基,而且还要有对文化中所体现的民族情感的深切感受,更何况要来翻译这种“会呼吸的思想,能燃烧的语言”。一个从来没有生长在这种文化中的人是无法理解这种情感的,于是在翻译过程中出现了理解失误,从而造成了误译,正如上面所提到的翟里斯、庞德犯的错误。
“一行凝练富含神韵的诗句,在同一个民族的读者眼里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意味,但翻译成另一种语言后,这种神韵就可能荡然无存。格律严谨、简洁凝练、韵味无穷的中国古典诗词,蕴含着各国文化中独有的专有名词、典故、风俗习惯,翻译肯定也是没有办法完全转化这些文化因子的。虽然有些译文在一定意义上传达了古典诗词的某些蕴含,但是它远不能浑然地承载诗中所蕴含的人生与天道、瞬息与永恒、苍凉与婉约的情怀”(倪诗锋,2016: 49)。
所以,虽然译诗有失必有得,还有不少外国学者翻译了大量中国诗词,在一定程度上传播了中国的源远文化,但国诗还应国人来译,因为“血浓于水”,只有有某种血缘的人才能更深切地体会到那种血缘所蕴含的深层的东西。而“远亲”就有可能对此误解,更不用说跨国的朋友了。
在很多外国学者都对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赞叹不已竞相研究时,身为土生土长的华夏子孙搞典籍英译的却屈指可数。正如南京大学教授王守仁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外国文学与中国社会现代价值观的构建》这一文章中说我们应该有“大国的气象,大国的风度,大国的学术”,在大多数人都忙于学习大红大紫的西方翻译理论时,也应该潜心来研究关注一下中华民族几千年祖祖辈辈流传给我们的经典文籍,让更多的国家更多的人了解中华民族的伟大历史文化,让我们的“大国的气象,大国的风度,大国的学术”进一步发扬光大。
参考文献:
[1]大中华文库.汉魏六朝诗三百首[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5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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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倪诗锋.诗歌翻译:得失之间的审美探求[J].外语与翻译,2016,(4):46-50.
[4]唐年青.古诗《江雪》《青青河畔草》英译译法研究[J].湖南农业大學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6):78-80.
[5]徐守勤,徐守平.浪漫中华古诗英译赏析[M].合肥: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48-51.
作者简介:
颜莉,英语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研究生学历,毕业于苏州大学(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翻译方向),出版译著《中国历代典藏故事精选》(第一译者),《英译乐府诗精华》(参译),《诗之光》(参译),参编校本口语教材3本,英语视听教材1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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