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十九首》的诗性精神及其对后世文学的启迪
2017-02-22舒沂
舒沂
摘 要: 《古诗十九首》蕴含强烈的诗性精神,表现为生命意识的觉醒和对生命价值的关怀。这类主题在诗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汉末以前一直沉寂的诗性精神也在这里悄然复苏,对后世诗赋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键词: 《古诗十九首》 诗性精神 后世文学
《古诗十九首》在古诗史上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高峰,对它的研究是个常说常新的话题。近年有关研究集中在创作年代、诗歌题旨、审美价值等三方面,而对其诗性精神及后世影响关注较少,文章的讨论由此而起。
一、《古诗十九首》中的诗性精神
诗性精神是一种基于生命意识的非理性精神,可以穿透一切表象,自由表现生命意志,伴随着强大的艺术创造力。有学者指出:“所谓‘诗性精神就是指主体所具有的诗的素质、艺术创造的素质。”[1]《古诗十九首》就是如此,它成长于东汉末社会秩序崩溃之时,表现为对国运的忧愁、对美好感情的向往、对生命价值的思索,是在对现实彻底失望之后写下的聊以宽慰之语。诗性精神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由沉寂到复活,是一次空前的生命意识的觉醒,其诗性智慧对魏晋文学的发展,对唐诗繁荣也有影响。
《古诗十九首》(下文均称《十九首》)按题旨可分三类:(一)离情别绪;(二)士子的彷徨失意;(三)人生无常之感。东汉末下层文士离家求仕,然而现实截断了他们步入上层的理想。所有的叹息、愤慨、牵挂、流连,寄托于诗,孰知就是这平平道来的家常话,不经意间直抵心曲,引起后人强烈共鸣。在诗人笔下,城墙不再是城墙,而是阻隔他们梦想的不合理制度,书笺也不只是传词表意的工具,不再仅仅表达问候和牵挂,更是对这个社会的有力控诉。这些都源于诗性精神的复活,使得诗人对事物的认知能够超脱理性思维的支配,穿透表象,看到一花一木所深含的意蕴。惊愕于那个时代诗人对事物的感知,同时也会感慨他们的及时行乐,“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2]还只是物质追求,而“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2],“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2]这些情欲的呼喊,何其大胆,强烈,似乎颓唐,有悖传统诗学标榜的高尚人格,然而是耶非耶?“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2],诗人是希望后人以功名利禄为毕生所求吗?反复思索之后,想何为“荣名”?是因那个特殊时代,文人士子苦心求索不得的功名,只有借诗句来表达希冀,又或讽刺含藏,得失之间,也并非真的乐于此道。这就需要我们同有诗人的诗性精神,品读这些辞旨委婉的句子,听着诗人对生命、爱情、物质享乐的强烈召唤,看诗性精神如何在《十九首》中萌生成长。
《行行重行行》、《青青河畔草》、《涉江采芙蓉》、《迢迢牵牛星》、《冉冉孤生竹》、《庭中有奇树》、《孟冬寒气至》、《客从远方来》、《凛凛岁云暮》九首诗,或同或异,或怨或怜,从肺腑流出,表达人们最真实、美好的向往。《十九首》传递给我们的,并没有停留在男欢女爱上。诗中游子思妇对爱情诚挚的呼唤,表达着对爱情的渴望,正反映了那个社会的许多不合理之处,对人性的压抑及对爱情的曲解。这些文人士子的呐喊,正是一次难能可贵的人性的觉醒。诗性精神是一种非理性的精神,然而這并不意味着盲目与无知,诗性精神的复活,可以让人们看到事物最真实的一面,看到人性最本质的渴求。从《十九首》中,就可以看到这种精神的复苏,当我们不再市侩地盯着功名利禄,会在这些诗句中看到那个王朝的悲哀和没落。文士们不再骫骳逢迎,称颂功德,让文字从心间倾泻而出,谱写出一曲末路悲歌。
《十九首》中表现文人士子彷徨失意的,有《西北有高楼》、《东城高且长》、《去者日已疏》、《明月何皎皎》,有仕途的坎坷,对生命的忧虑,对故土的思念,诸此种种,最普通却也是最真实的情感。《十九首》带给我们的除了动容于这些深沉的情感外,还有对生命的思考,用一种迥异于传统思维的方式,思索人生及生存姿态。人生百年,“汲汲复营营”[3],能否让生命更有质量?若同《十九首》作者一样,苦心经营功名,却还是无法得偿心愿,又该如何?诗人们在悲伤失落之余,发出任意而为的呼喊,感染如亲历亲为,悲情不已。《十九首》带给我们的不仅有文学的魅力,更有对健康人格的思考,这一首首诗篇,是来自心灵的呼唤,也是一种震撼心灵洗剥浮尘的力量。
《十九首》多写女子相思、游子失意,表现了对爱情、理想的向往,其中也有不少诗作表现了生命无常的感悟。如《青青陵上柏》、《今日良宴会》、《明月皎夜光》、《回车驾言迈》、《驱车上东门》、《生年不满百》,将当时士人内心的焦虑表现得尤为真切,由生命无常的主题引发的许多思考既是一个时代的折光,又带给读者叩击心弦的人生至理。以诗性精神为指导,《十九首》作者总能站在不同的角度,感知万事万物。在他们笔下,人类并非高高在上,鸟兽虫鱼,花草树木都可以让人看到许多不一样的东西。诗歌以其高超的艺术魅力经久不衰,同时其思想力也穿越了浩渺的时空阻隔,启发今人不断对生命进行思考。夫妇朋友间的离情别绪,士子的彷徨失意,生命的无常之感,是古人的悲叹,也是今人的感慨,“人同有之情”[4]跨越古今,悠然共鸣。
二、对后世文学的启迪
《十九首》最动人心之处在于它的情感。《十九首》之前,我国诗歌秉承温柔敦厚诗教,个人情感表达一直处于隐讳状态。至东汉末《十九首》出现,将诗歌由“言志”逐步转向“缘情”,之前一直被压抑的诗性精神也得以苏醒。《十九首》中以诗性精神为指导的创作方式,成就着《十九首》不朽的文学地位,也对后世文学很有启迪意义。对随之而来的魏晋南北朝诗歌的兴盛,乃至唐诗的繁荣,影响尤甚。
诗性精神是一种相悖于传统诗教观念的新的诗歌表现形式,《十九首》作者执著于自身情感的抒发,相思恨别,彷徨失意,忧时伤乱,诗作充溢着感伤忧郁的气息,这些为魏晋文学自觉时代的到来做了最好的铺垫。以诗性精神为指导的创作方式,既能忠实于诗人内心深处的情感表达,又因诗人的感情是深深根植于汉末这一社会背景之下,所以《十九首》以它的现实性成为慷慨悲凉的建安诗风的前奏。诗性精神的复活,对传统的背离,对现实的关注,对生命的热爱,使得诗歌成为动乱年代人们心绪的最好抒发方式。不论是被称为汉末实录的曹操的慷慨悲歌,还是王粲“冠古独步”的“七哀”之叹,又或是阮籍的愤世嫉俗,嵇康的放浪形骸,都能从中看到诗性精神复活带来的诗坛面貌的焕然一新。魏晋是我国文学的自觉时期,五言诗在这一时期更是彬彬称胜,在众多作品中,都可以看到诗性精神的复苏对诗歌创作的重要指导作用。
“外定武功,内兴文学”[5]的曹操,代表作《蒿里行》就毫不掩饰地抒发了枭雄的雄心抱负,“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6]231,董卓挟持献帝,把持朝政,祸国殃民的罪行早已人人得而诛之。然而当时讨伐董卓的义军,最终却“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6]231。为了一己私利而互相观望,最后甚至因权利相争兵戎相见。曹操这首诗真实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关东之师由聚到散,是汉末长期混战的祸因,也是对一个时代人性的揭露。《十九首》中已有对世情浇薄的感叹,而曹操这首诗除了真实揭露社会现实外,更有一种愤怒不平,兵燹之害毁了多少无辜将士,黎民百姓,“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6]231,诗人忧国忧民之心,由此可见一斑。观魏武诗,实为沉郁悲凉之中的时代之音。基于生命意识的诗性精神,不仅能使我们在诗歌中看到诗人前途理想的宏伟蓝图,更能感受到诗人对生命的尊重和热爱。这是一个文的自觉时代,也是一个人的自觉时代,唯有回归到人本身,与人民的命运相连,与时代的脉搏相牵,诗与史不再抽离,通过诗性的眼睛,看到更多的真实。
有“七子之冠冕”之称的王粲,其《七哀诗》以惨绝人寰的事例深刻地揭露了战乱给人民带来的灾难。“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6]244,都城再不复往昔繁盛,混乱不堪,诗人只有远走他乡。“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6]244,面对这样的现实,诗人的悲痛无法言喻,然“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6]244只是因为“未知身死出,何能两相完?”[6]244母爱,本来是世间最深厚的情感,这是一个什么世道,使母亲舍弃襁褓婴孩?诗人却只能“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6]244。整个社会都处在一种朝不保夕的状态,诗人不忍,那妇人也不忍,只是生存的希望太過渺茫,才会狠心如斯。“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6]244从弃子这一典型事件到家国之忧,起承转换之妙,痛定思痛之情,委实动人至深。
从“三曹”到建安“七子”,到正始间竹林七贤、陶渊明田园诗、谢灵运山水诗,甚至唐诗宋词中,对人性的思考,对生命的眷恋,对现实的揭露,或直言或婉语,承继《十九首》而来,又能各自发展开拓。然而每个时代最具代表的文学作品,能够亘古永存,给我们许多启示,除了作品本身的魅力,作品中蕴含的情感外,更能引发古人今人许多感叹。诗性精神的复活,亦是诗歌情感的复活,使得诗歌能够借助自然界一切表象抒发人情之哀乐,观照现实之优劣,由浅入深,由虚探实,足见《十九首》发轫之功,沾溉深远。
综上,《十九首》体现了诗性精神的复活,对后世文学也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的游子相思、文人失意,很好体现了那个时代文人对生命的深刻思考。结合时代背景,可以体会到一代人的人文情怀。《十九首》的思想是复杂沉重的。无论具体内容为何,对后世诗的独立发展,对文人诗性情怀的培养都有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1]钱志熙.魏晋诗歌艺术原论[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22.
[2]罗宗强,陈洪.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第一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245-246.
[3]彭定求,等.全唐诗.薛能.长安道[M].北京:中华书局,1960.431.
[4]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87.
[5]陈寿.三国志[M].中州古籍出版社,2004:340.
[6]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编:第二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231-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