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学视野中的明清时期《西楼记》舞台演出主体研究
2022-03-22唐悠悠
唐悠悠
【摘要】 《西楼记》又名《西楼梦》,是明末清初的昆曲代表剧目之一。《西楼记》的创作者是文人袁于令(?—约1674),剧情主要描绘了宦门子弟于鹃与教坊歌妓穆素徽的爱情故事。其改编折子戏被《昆剧三十九种》《缀白裘全集》等戏曲选集收录。本文以传播学的理论视野,从演出主体角度出发,对明清时期《西楼记》舞台演出传播史料进行了梳理、分类与总结,着重探讨明清时期各舞台演出主体的传播影响与发展历程。
【关键词】 舞台演出主体;《西楼记》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0-0046-03
戏曲艺术传播的方式主要分为文本传播和舞台演出传播。舞台演出传播又称本位传播,是戏曲艺术生产活动中最为重要的传播形式。从传播者和受众角度来说,相比于文本传播以文人学者为主,舞台演出传播更为广泛多样。以明清时期为例,传奇兴起极大地推动了全民参与戏曲活动的热情,涌现出多样化、专业化的演出主体。这些演出主体为不同的受众群体服务,在文人日记、内廷档案等文献中留下了可观的演出史料记载。
“自《西楼记》出,海内达官文士,冶儿游女,以至京都戚里,旗亭邮驿之间,往往抄写传诵,演唱殆遍。” ①作为明清时期最受欢迎的昆剧演出剧目之一,时至今日,《西楼记》的改编折子戏如《楼会》《拆书》等依旧活跃在舞台上,可见其勇于革新、与时俱进。因此,考察《西楼记》的舞台传播相关情况,对于揭示戏曲艺术传播与发展的历史进程,存在的独特艺术价值。本文运用传播学的理论视野,从演出主体角度出发,试图对明清时期《西楼记》舞台演出传播史料加以梳理分类,并做出总结。
一、明清时期《西楼记》舞台演出主体的界定
“5W”模式是探究传播过程的经典模式之一,提出者拉斯韦尔“将传播活动抽象为五种基本要素,并按照一定的结构顺序将他们排列” ②,共分为传播者(Who)、讯息(Says What)、媒介(In Which Channel)、受传者(To Whom)和效果(With What Effect)五个环节。
其中,传播者指通过“借助某种手段或工具、通过发出信息主动作用与他人的人” ③。传播者之“人”既可以是单个的人,也可以是集体或专门的机构。结合明清时期的戏曲舞台演出过程来看,传播者的角色主要由“演出活动的策划者和组织者”与“舞台演出的主体”两个方面组成,他们(传播者)在不同的演出场所(媒介)通过表演观众(受传者)喜闻乐见的戏曲剧目(讯息),以实现名利双收(效果)为目的。
在明清时期的舞台演出活动中,“演出活动的策划者和组织者”主要为文人集团(家班演出)、富紳贵族(家宴祭祀演出)或内廷演戏管理机构(宫廷演出)等等。“舞台演出的主体”主要是演员和演员联合体(古代一般称为“戏班”),他们受到一定地域文化和族群意识的影响,主要分为营利性的职业戏班和非营利性的家班艺人,以及业余串客作为补充。此外,内廷演出的“内学”与“外学”作为特殊的舞台演出主体,专为统治阶级服务,受限于文本体量,在此不再展开叙述。
二、明清时期《西楼记》舞台演出主体的构成
从舞台演出主体的角度,对现存的明清时期《西楼记》史料进行总结梳理,大致归类为职业戏班、家班艺人和业余串客共三个方面。他们对《西楼记》的舞台表演相互交流、借鉴和丰富,共同促进了《西楼记》舞台演出的传播和发展。
(一)职业戏班
职业戏班是作为戏曲本位传播最为重要的主体而存在的。晚明以后,观剧成为人们日常的一部分,凡有祭祀拜神、家宴聚会和红白喜事等都可以成为请戏班演戏的理由。在《红楼梦》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中,记载了清代乾隆年间家宴观戏的戏曲活动,贾母主持元宵节夜宴时说:
“也有,只是像方才《西楼·楚江晴》一支,多有小生吹箫和的……我像他这么大的时节,他爷爷有一班小戏,偏有一个弹琴的凑了来,即如《西厢记》的《听琴》,《玉簪记》的《琴挑》,《续琵琶》的《胡笳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比这个更如何?” ④
“《西楼·楚江晴》一只折曲文,竟也多有小生吹箫和弦?”从贾母对于时代演变的追忆,可见当时职业戏班的队伍不断壮大丰富,甚至精细化、职能化,将更多的精力专精于自身技艺的提高丰富和迎合观众的审美需求。
下文将通过表格的形式,以时间顺序列举明清时期演出《西楼记》的职业戏班和职业演员,试图更清晰明了地说明昆剧演出的演变趋势。表1根据《陶庵梦忆》《清代燕都梨园史料》《乾隆三十九年春台班戏目》《珍贵的戏曲史料——读〈嘉庆丁巳戊午观剧日记〉》及《昆剧演出史稿》文献记载梳理总结而成。⑤
从图表可以直观看出,明代对于职业戏班相关的文献资料较少,文本也相对粗略,而在清代嘉庆年间以后,出现了不少对于职业艺人的详细记录,包括姓名、行当、擅长剧目以及表演描写,体现出随着昆剧艺术的不断发展,职业演员特别是名角的地位得到一定提升。
虽然清初时期的文献史料较少,本文通过对比文人日志中对家乐演出的相关记载,可见从乾嘉之际以来,随着舞台表演越来越精益求精,折子戏以其机动灵活的演出方式,逐渐取代了全本戏,成为职业戏班的演出剧目选择。综合图表数据,《西楼记》改编折子戏在明清时期戏班演出频率从高到低依次为《西楼记· 错梦》(10次)、《西楼记·赠马》(8次)、《西楼记·玩笺》(7次)、《西楼记·楼会》(6次)、《西楼记·试妓》(6次)、《西楼记·拆书》(4次)及《西楼记·空泊》(4次)。其中《错梦》《赠马》《玩笺》应该在很大程度上迎合了当时观众的审美倾向,被观众所津津乐道,同时也是当时戏班的拿手戏,因此才能在明清时期舞台演出历史中经久不衰。
此外,随着清中后期昆曲的落寞,文献记载中出现了如一些四喜班朱莲芬“昆乱兼擅”的演员。他们仍将《西楼记》折子戏作为演出剧目,可见经过舞台实践的自然筛选,兼具戏剧性和审美性优秀剧目得以穿梭时间、愈久弥坚。迄今为止,《西楼记·楼会》《西楼记·拆书》等经典折子戏,依旧在舞台上被观众欣赏、认可。
(二)家班艺人
“家班”指“家庭戏班”,主要由士大夫和商人自费置办。置办的目的是为了
自娱自乐和招待宾客,同时可借助家班表演展示才情与审美能力。因此,家班的伶人的技艺要求相比草台戏班也相对较高。万历之后,家班演出风靡晚明剧坛,这股风潮直到雍正、嘉庆等统治者们屡次禁令打击,才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客观意义上,家班演出是戏曲演出史上的一股重要力量。
《西楼记》的家班演出据史料记载,可以追溯至明末清初文人祁彪佳所写的《祁忠敏公日记》,如“七月初五日,与黄水田、彭洗存观《西楼记》” ⑥、“正月二十二日,赴稽山会馆邀众人观《西楼记》” ⑦和“三月十二日,赴王云岫王云瀛潘鸣歧席观《西楼记》” ⑧等多次观剧的文献资料。据此可得,当时文人家乐自娱或娱宾已为常事,但文中并未明确指出表演家班的详细信息。
在潘之恒所著的《鸾啸小品》中,已经出现具体的家班信息。“今小管作申衙领班,两生演《西楼记》最擅场。《西楼》无他奇,惟一穆素徽,此可作锤情榜样。”⑨晚明申班班主申时行,被称为“所习梨园,为江南称首”。⑩申班不仅是行当角色齐全,而且演出水平极高,是公认“上三班”之首。生脚管舍作为其家班领班,技艺可谓冠绝一时,达到了作为“锤情榜样”的曲艺标杆。
从地域传播的角度看,由于士大夫被分派于各省执政和广泛交游,家班演出的风潮在各地区不断扩散开来,袁枚在《随园诗话》记载了自身南下福建梦楼的一次观戏经历。“乾隆辛亥,余省亲福建,见梦楼于京口。留饭听戏,三日而别。其演戏用家乐约三十人,外有女子四人。所演《西楼记》《长生殿》俱精。而梦楼僧帽儒衣朱履,兴复不浅。” ⑪家班艺人随着班主出行、调官等地域流动,对《西楼记》乃至昆剧从江浙一带北上南下传播交流也发挥了积极作用,促进了《西楼记》在更高层次和更广地域的积极传播。
乾隆年间,在扬州以盐商为代表的家庭戏班,他们组建戏班的动机从单纯爱好、方便自身声色之娱,转变为自办官班,实则奉承皇帝。清钱泳在《履园丛话》中提出了“备清唱”之说,指当地富商为官员培养戏班,以便在统治者巡游之时,提供高水平的演出服务。在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明确记载了扬州盐商的八个戏班,其中记载了演员擅演《西楼记》剧目有三,徐尚志经营的徐班演员张维尚、张大安经营的张班演员张国相和洪充实经营的洪班演员李文益:
董美臣亚于云九,授其徒张维尚,谓之董派。美臣以《长生殿》擅场,维尚以《西楼记》擅场。⑫
张班老外张国相,工于小戏。工于小戏,如《西楼记·拆书》之周旺、《西厢记·惠明寄书》之法本称最。⑬
李文益丰姿绰约,冰雪聪明,演《西楼记》于叔夜,宛似大家子弟。⑭
尽管家班在某种程度上是其主人用以争奇斗富、讨好权势的工具,但在客观意义上,他们促成了戏曲艺术的发展。一方面,家班主人不惜物力财力充实家班,为艺人的成长创造了丰富的物质条件,而另一方面,较高艺术修养的班主亲自在作品理解、表演方法等方面进行专业化的指导,使得家班艺人一般都有较高的演剧水平。在和民间戏班的交流中,家班艺人将家乐演出中积累的丰富舞台经验传播开来,甚至逐渐形成带有自身特色,如董美臣、张维尚的小生“董派”的行当派系。
(三)业余串客
戏曲演出主体除了职业戏班和家庭艺人,还有像狎客妓女、文人贵族等串客作为补充。串客们并非是专业的职业演員,也不参加戏班表演的正式演出,但热衷于戏曲演出。他们往往能从受众的视角和生活经验的积累,对戏曲演出提出独到的见解和回馈,对昆剧的发展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
明清时期名妓以串戏为荣,可谓“南曲中妓,以串戏为韵事,性命以之”。⑮张岱在《陶庵梦忆》记载了杨元、杨能等妓女为了讨好士大夫喜欢,纷纷向曲师学戏,“傒僮下午唱《西楼》,夜则自串。” ⑯而清代文人秦瀛所著《小岘山人诗集》中,记载了“金坛妓女穆素辉晚归吾家。某公置屋数间居之。袁箨庵尝觞于吾家,观演《西楼记》,一座尽倾” ⑰的风流韵事。可见明清时期士大夫对于昆剧的热爱,间接推动了《西楼记》在民间群体之间的传播。
到了清末民初,各地清曲舍兴起,“清串客”成为一时风潮。据陆萼庭珍藏的徐凌云、管际安口述记录稿,晚清曲友中善演《西楼记》的串客有:
杨见山,为藩司书吏,唱二面,扮相与艺人陆寿卿一般无二,如不开口,竟无从辨别。能戏极多,二面戏几无所不能。《别巾》《游殿》《乐驿》《拆书》等一类要掉几句诗文的戏,最为擅长。
周紫垣,湖州南浔人,也营丝业。善演小生,不论冠带、雉尾、鞋皮、扇子,色色当行。擅长的戏,如《长生殿·惊变、埋玉》的唐明皇……《西楼记·赠马》的于叔夜,《连环记·小宴》的吕布,《翠屏山·交账送礼》的石秀,《绣襦记·卖兴、当巾》的郑元和,都很有名。
可见,无论是能歌擅演的曲友,还是谋求生计的艺妓,民间串客们从自身的观看感悟出发。结合舞台经验,对《西楼记》的舞台传播增加了一支特殊的演剧力量,共同推动昆剧艺术的发展。
综上所述,本文主要从演出主体角度出发,对《西楼记》在明清时期的舞台传播进行了粗略的分类、探究和总结。本文从职业戏班、家班艺人和业余串客的文献记载中,可见整个社会对于戏曲活动的热情。这种热情不仅从演出主体通过舞台演出传播向受众传递讯息,受众也同样通过串戏等方式回馈演出主体,共同构成一个有机互通的传播体系。传播体系内部相互交流、借鉴和丰富,共同促进了《西楼记》舞台演出的传播和发展。
注释:
①冯梦龙:《冯梦龙诗文初编》,海峡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116页。
②③郭庆光:《传播学教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50页,第126页。
④曹雪芹:《红楼梦八十回校本》,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40页。
⑤各剧目括号里数字表示演出频率。
⑥⑦⑧祁彪佳:《祁忠敏公日记》,书目文献出版社1996版,第49页,第52页,第56页。
⑨潘之恒:《鸾啸小品》,中国戏曲出版社1988年版,第43页。
⑩褚人获:《坚瓠癸集》,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7页。
⑪袁枚:《袁枚全集》,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 36页。
⑫⑬⑭李斗:《扬州画舫录》,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 122页,第124页,第126页。
⑮⑯张岱:《陶庵梦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25页。
⑰秦瀛:《小岘山人诗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539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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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郭庆光.传播学教程[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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