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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技术时代的中国教育学建设

2022-03-18侯怀银王耀伟

关键词:教育学学科理论

侯怀银,王耀伟

(1.山西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2.山西大学 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06)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推动了三大产业发展,加速了计算机技术更新换代,“信息战”愈演愈烈,人类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信息技术时代”,是指人类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因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而产生深刻变革的时代。(1)信息技术时代不单指“信息技术的时代”。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人类社会开启的第三次工业革命所掌握的全部科学技术,包括新能源技术、生物技术、海洋技术、航天空间技术等,均包含于信息技术时代之中。“信息时代”“信息化时代”“计算机时代”“数字时代”等,都包含在信息技术时代之中。这一时代特征包括信息技术革新呈现高速化与规模化、信息技术探索呈现多元化与综合化、信息技术发展呈现全球化与开放化、信息技术应用呈现渗透化与可持续化。

教育学引入中国后,教育学人历经一个多世纪的努力,推动教育学中国化,走向中国教育学。因而,教育学逐步确立起学科独立性和中国特色。当代中国教育事业发展受到了信息技术的影响,在此影响下中国教育学学科未来既充满机遇,又面临挑战。我们有必要对信息技术时代中国教育学的建设进行研究,这既有助于中国教育学的发展,又有助于推进中国的教育实践。

一、信息技术时代中国教育学建设的机遇和挑战

思考信息技术时代中国教育学建设问题,必须把握时代背景,厘清信息技术对教育实践的影响,进而探究信息技术对中国教育学的影响,明确中国教育学建设面临的机遇和挑战。这是揭示中国教育学未来走向与探究建设路径的前提。

技术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产物,在信息技术改变人类实践活动的当代,教育学完全不被信息技术所影响是不可能的,这种影响给中国教育学的学术研究和学科建制带来了莫大的机遇,同时,也带来了中国教育学如何适应时代发展的挑战。适应时代,首先要立足这个时代,在学科之林展现出中国教育学之为中国教育学的鲜明立场,即由学科研究主体确立的,观察、认识、阐明与该学科建构与发展相关的一系列前提性问题的基本立足点。[1](P.2)如果立场都不稳,什么建设都是徒劳的。

(一)基于生命立场的中国教育学建设的机遇和挑战

1.中国教育学广阔研究领域的开拓

信息技术,尤其是人工智能渗透到教育过程的各方面,影响教育实践,为教育实践提供了新的主题、问题、话题,促使研究者对所处时代的诸多教育命题进行新的思考。信息技术时代的主体性与教育、教育伦理、教育风险、教育信息化、在线学习、虚拟学习空间、智慧教育、教育元宇宙、教育领域的“人机交互”“信息反馈”“数据挖掘”等技术应用方向的研究,推动教育学领域研究理论创新,催生出更具解释力和指导力的理论研究成果。以“智慧课堂”为例,2001-2021年的21年间,收录在中国知网(CNKI)的相关领域期刊论文已达5223篇,这一领域的理论研究既丰富了教育学研究空间,又服务了教育实践和教育政策,并为教育现代化贡献着教育学学术力量。

除了面对教育实践的研究领域拓宽外,信息技术助推科学知识的生产传播,影响了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在学科、学术和话语方面的创新发展,使研究者自觉站在所处时代对中国教育学发展问题进行反思。信息技术时代下教育学理论的想象力问题[2]、教育学的娱乐性和生产性特征问题[3]、教育学的学科使命与核心概念问题[4],人工智能影响下教育学基本理论研究问题[5]、中国教育学话语权的建构问题[6]、传统教育学的革新问题[7],以及人工智能与教育学的交互影响问题[8]等促成了教育学元研究领域的理论生成,并为教育学的发展赋予了直接启示。

2.如何保持教育学的生命意蕴,坚持生命本色

信息技术时代人工智能和虚拟现实高速发展,元宇宙等新兴概念已经产生并引起关注。教育实践中技术理性对效率的追求可能会取代对生命的关注,教育学会越来越转向聚焦教育手段有效性的教育科学。[9]信息技术加持下的教育易造成忽视生命主体的“身体在场”[10],使教育教学无法达到除传播知识外的育人目标。由此,需要思考在教育学中对信息技术的追求会不会使教育学者从关注教育中的人,转向过度关注教育中的机器、技术本身,使教育这项“使人成人”的活动受到技术的裹挟,丧失生命的主体性意义。

(二)基于学科立场的中国教育学建设机遇和挑战

1.中国教育学传统研究范式的变革

教育学的研究范式随教育学经历的“经验-描述”“哲学-思辨”“科学-实证”“规范-综合”“科学-人文”不同阶段[11](P.2),形成了当代的思辨、量化、质化、混合四种研究范式。在国际教育学领域,信息技术助力教育学研究呈现出日益多元化、精细化、科学化但去复杂化的趋势[12],而中国教育学研究仍以传统的思辨研究为主导,思辨哲学与实证主义取向存在论争。信息技术在科学研究中的大规模应用,中国教育学将走向创新互补、互证和完整的混合研究范式。

从教育学史看,我们不能断言信息技术的发展完全决定了教育学研究范式的变革,因为在范式演进中还有研究者对教育学认识深化的主观能动性,但利用信息技术使教育学成为一门人文社会科学中的成熟学科,是教育学研究者的使命。有研究者提出大数据在社会科学研究领域的应用使社会科学研究正在经历从定性研究、定量研究、仿真研究向大数据研究的第四研究范式转型。[13]由此,发挥人工智能、云计算、大数据等信息技术在推动教育学研究范式革新中的积极作用,推动基于数据驱动的研究范式[14]、教育大数据研究范式[15]、动态研究范式[16]等信息技术时代新范式在教育学混合研究范式应用时的互动和融入,以立足教育学学科的研究范式,生成能更科学、生动阐释中国教育实践的教育学理论,以成果建构理论体系,推动中国教育学建设。

2.如何保持教育学的自主自立,坚持学科底色

信息技术绝不会有意识地偏爱某一门学科,它在推动中国教育学发展的同时,也推动着其他人文学科、社会学科、自然学科的发展,那么其他本就比教育学发展好的学科,在信息技术的加持下,在提倡学科交叉融合的背景下,会在多大程度上广泛地参与到教育学研究中,这需要教育学人思考。信息技术时代革新了教育学研究范式,在基于项目的跨学科研究范式积极融入混合研究范式的进程中,应避免使教育学沦为其他学科的研究材料的危险。

(三)基于中国立场的中国教育学建设的机遇和挑战

1.外国教育学丰富理论成果的吸纳

信息技术带给人类生产生活方式的变革不仅仅体现在人类的劳动实践之中,还体现在人与人的交往对话之中。随着信息技术的大规模应用,国家间研究者的联系日益紧密,在人类命运共同体背景下的中外研究者共享着教育学研究成果。外国教育学的创新性理论知识、外国教育实践的经验总结、外国教育学元研究进展、外国教育学史的梳理、外国教育学发展的基本逻辑、外国教育(学)家思想史等,对我们建设中国教育学有所启示。外国教育学为我们提供了丰富“质料”,我们应合理利用信息传递交往和互动的新技术、新机制,加大审视外国教育学理论的力度,即对照中外教育学理论的形成背景及基本内涵,探寻出二者的“重叠共识”,分析理论融合的可能性,并寻找到理论融合的切入点,扩展中国教育学的理论广度,生成能够用于国际的理论成果,推动中国教育学的国际话语体系建构。

2.如何保持教育学的本土风格,坚持中国特色

信息技术是全人类科学技术革新的产物,信息技术时代是对全世界产生影响的时代。信息技术时代不仅影响着中国教育学的学科建设和理论研究进程,而且也在改变着整个世界,其他国家的教育学研究将同步受到影响。在此背景下,如果本就彰显本土性的、引领学术前沿的外国教育学理论得到了进一步充实和丰富,我们如何保证中国教育学研究不受其过度影响,具备形成原创性教育学理论的内在动力和环境保障。这不仅是学科的自主自立问题,而且也是中国教育学人的自信问题。中国教育学人要以中国教育学的建设为目标,应对教育学在信息技术时代所面临的机遇和挑战。

二、信息技术时代中国教育学建设的走向

信息技术时代背景下中国教育学将越来越呈现出以下四个方面的建设走向。

(一)研究对象指向“人-机”语境下生命的实践

信息技术嵌入教育实践已成为现代教育最显著的特征,教育学的研究不可能绕开信息技术的影响。教育学不仅要研究教育的信息技术层面,更重要的是研究信息技术下的教育层面,前者属于教育学的研究问题范畴,后者属于教育学的研究对象范畴。

自教育学引入中国,中国教育学就将教育现象及其规律作为主要的研究对象,这是教育学传统延续的表现,但同时也使中国教育学陷入封闭、守旧的危机。在研究对象中纳入信息技术时代要素应成为当代中国教育学摆脱危机和创新发展的方向。中国教育学要关注“人-机”语境下教育中的人这一层面,研究教育中的人和事,更要在此基础上研究教育中的人的事,也就是生命的实践,以人机协同的社会实践中人的发展作为教育学功能发挥的最终目标。

在信息技术时代,信息技术对人类思维方式的影响,使人类摆脱现实、思考新的社会情景,思维的创造性特征更为凸显。人工智能的研究步伐加快,云计算、传感技术等领域的创新,促使人工智能领域掀起了新一轮的发展高潮。人工智能下的教育活动突出技术性、智能化、数据化,尤其是作为教育工具的机器大规模生产和使用,促使作为教育主体的人思考如何保持自身主体意识,突出主体性地位,引领技术,与机器共存,呈现出追求个体生命自觉(2)生命自觉是指个体对自己生命存在状态的觉知、成长目标的清晰、理想人格的确立和矢志不渝的追求。参见叶澜《回归突破:“生命·实践”教育学论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87页。的生存状态。

尽管信息技术引领人类在教育中思考自身,但信息技术的双刃剑还是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教育实践中主体的生命存在。在弱人工智能时期,人与机器的分工既会带来人机的密切配合,也伴随着人机矛盾隐患,教育的主体间性弱化,将学生作为物一样的客体去认识[17],使人与人的实践互动转化为从人到技术、再从技术到人的互动,其间人的情感态度的缺失,使参与主体面临成为信息技术中单向度的人的危机。在这种“人-机”语境中的教育学研究如果没有生命的参与,面对的仅是教育现象、教育活动、教育技术或教育机器,则会失去其研究的本质,个体生命自觉的教育目的将无法达到。而问题解决的关键在于在信息技术追求中仍坚持“教育本位”原则[18],一切是以完成对人、对生命主体的教育为目的,即以使“人”成“人”为目的,使研究者将固化存在的现象视角转移至人的视角。在当代信息技术与教育深度融合中关注教育活动中的个体生命,感悟生命,获得对教育学研究对象的全新理解,重新反思教育学的建设问题。

(二)学科性质趋向系统综合

学科性质,是一门学科所呈现出的本质属性。将教育学置于“主位”的视角,关照教育学的学科性质,最大限度地接近教育学知识的内在特质、教育学研究对象的本真和教育学的本质,进而探究教育学的学科性质,是未来努力的重要方向。[19]信息技术时代中国教育学的建设需要打破单一学科性质的模式,走向学科性质综合。

信息技术时代促进知识的交叉与融合,表现在信息技术时代知识生产的系统综合性愈发突出,由此未来的信息技术将是多种技术融合的交叉学科技术,未来的信息技术也将是多种技术综合的产物。换言之,多种技术的综合融合,将进一步促进知识的综合化与交叉融合。

未来科学发展使得不同学科之间产生交互作用,各学科间的壁垒将被打破。[20](P.461)贝塔朗菲(L.V.Bertalanffy)认为,各种不同的学科,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有着走向综合的普遍趋势,这样的综合以系统的一般理论为中心。[21](P.35)在此背景下的中国教育学,其学科性质不应仅仅局限于某一自然科学学科或社会科学学科,而应具备多种知识交叉融合的多学科性质,从单一走向综合。这种综合是在学科独立基础上的综合,尤其重视理论与应用层面的综合、科学实证化与人文取向的综合。淡化学科性质的单一取向,中国教育学学科的综合科学性也将展现出来。

中国教育学学科性质趋向综合,不是说教育学成为一门任何知识都能随意囊括在内的学科;中国教育学强调知识交叉,是说教育学学科内部有教育学交叉学科[22],不是说教育学的学科性质就是一门交叉学科。我们要始终保持教育学的前提和立场,即实现在教育学之中,以教育学为理论基础、出发点和落脚点,而不是使教育学附属于其他学科、丧失独立性、在其他学科领域思考教育问题,我们要建设的是中国教育学,而不是多学科研究园地。

(三)体系建构走向语境化、时代化和大众化

中国教育学的体系是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的统一。中国教育学的学科体系是建构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的基础和载体,学术体系在其中居于核心位置,话语体系是联系学科体系和学术体系的纽带。信息技术时代知识信息快速更新,使中国教育学的学科体系凸显学科特性、学术体系凸显时代特征、话语体系凸显中国特色。

1.学科体系将凸显学科特性,走向语境化

信息技术使得多元文化发展更为蓬勃,唯一的、固定的、走向本质主义的一切人类社会历史学科体系已不为人接受,语境化的、追求事件化的、历史化的学科体系建设将成为主流。此种情况将使得教育学更能保持学科的内在本真,彰显出学科特性,而不是盲目追求统一、或附属他人,使教育学无法自立、进而走向虚无。现有的中国教育学学科体系虽已足够完备,但分支学科建设水平不一,未来的教育学在学科知识精准定位和有序流动基础上顺应时代,在发展中革新传统学科,论证并建设具有各自学科逻辑的学校教育学、家庭教育学、社会教育学和终身教育学等分支学科,建构适应现代社会的学科体系。与此同时,教育学人对教育学建设价值的追寻,将推动教育学分支学科保持教育学学科立场,并适应其他学科与教育学交叉的趋势和挑战,主动站在教育学立场,以教育学为母体学科进行交叉,利用其他学科的知识资源,获取新的原理、视角和方法,拓展教育学自身的发展空间。

2.学术体系将凸显时代特征,走向时代化

随着人工智能教育、虚拟仿真教学、在线教育教学、数字化学习等教育实践活动的勃兴,将在中国大地生成中国教育学理论。将教育信息化与教育现代化理论融入中国教育学理论,摆脱了传统教育学理论束缚,形成教育的新认识、新见解、新观点,富有创新性的教育学理论将丰富中国教育学的学术体系。

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使人类准确预测未来的可能性加大,在教育领域同样如此,教育技术如何应用,教育学理论如何演绎,教育实践如何开展,均能得以预测。因此,在人类超前把握社会发展的时代,我们所需要的教育学,不仅仅能反映中国的当下,更应能镜鉴中国的未来,为未来的教育提供方法论上的指导。

信息技术的发展改变了人类学习模式,使全社会呈现出学习型社会的图景,学习者的终身学习需要不断得以满足。中国教育学作为研究教育实践的学科,始终是面向生命主体的。在人的自我教育需求提升的背景下,中国教育学需要建构大教育观的终身教育和终身学习理论来指导社会实践,从而满足生命主体的终身学习需要,以此来实现教育学促进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功能。

无论是开展何种教育学的理论研究,中国教育学学术体系的建构都应始终把文化传统印刻其中,中国文化传统滋养了中国教育传统的形成与发展,同时又通过教育使文化传统得以延续和发扬。[23](P.263)教育学人应改造中华民族传统教育思想,并将之提升为现代教育智慧,使之成为学术体系建构的逻辑起点。历史研究能够为教育学学术体系提供一种方法论的启示,通过着手挖掘教育学经典文本、阐发理论思想、赋予时代意义,中国教育学将更具自觉的意义。

3.话语体系将凸显中国特色,走向大众化

中国教育学话语体系是中国教育学理论成果的系统言说。20世纪初,中国引进教育学,更多是作为“术”的学问。在信息技术智能化影响人类朝向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目的行进中,如何使人类处理好与自然、社会的关系,更好地进行社会实践,现代教育与终身学习为其提供了路径。由此,教育实践的现代意义使中国教育学话语体系的未来建构思路转向教育学作为“学”的学问,作为社会之学、人人之学。[24]

在国际视野下,信息技术时代话语主体对“人-机”教育实践的关注,将打造中国教育学标识性概念,中国教育学核心范畴的明确和延伸,中国教育学精准表述的凝练,使中国教育学话语内容得以形成、创新,并借由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话语形式进行国际推广,推动中国教育与文化输出,讲好中国教育故事,展现中国教育实践和教育学原创性理论成就。由此,要将中国教育学话语体系的建构思路由外国教育学能为我们提供什么,转向中国教育学能在国际中做些什么;由教育学在中国,转变为在国际中的中国教育学。

(四)研究方法融合多学科选择与技术创新

技术进步带来的技术知识、技术人工物的增长[25],为学术研究方法的革新和丰富提供了坚实基础。现实世界中教育实践的不同属性形成了教育学的实证研究取向、规范研究取向和人文科学研究取向[26]。信息技术的进步与创新,将推动建设广域科学研究系统,使教育学在混合研究范式革新基础上多元选择研究方法成为可能。

我国教育学研究者长期使用基于思辨研究范式的具体研究方法。研究者的不同立场和视角,未必能客观且全面地揭示出具体“人-机”教育实践的现象和内在规律。与之对应的是在信息技术时代,已有研究者提出大力推动教育学实证研究,推动自然科学研究范式向教育学迁移[27],这是基于信息技术的创新对教育学研究提出的合理化设想。信息技术改变了教育学理论的存在方式、表述方式、传播方式和理论生产机制、理论主体生存方式[28],今后的中国教育学研究,将综合现象学、解释学、脑神经科学、计算科学、系统科学等多学科的研究方法,广泛地开展教育领域的大数据分析、信息云处理、语言数据处理、知识图谱分析、内容解构分析、意识思维分析、个体个性化分析、在线互动调查、计算机仿真实验技术等,获得对教育学科学性与人文性相统一的认识,使中国教育学的学科立论根基更为稳固。

在融合技术创新的同时,随着对科学技术的了解与掌握,对“唯科学主义”经验教训的吸收,研究者开展的中国教育学研究,将达成共识:技术于教育学而言,是手段,而非目的。我们的立场始终是教育学学术研究,目标始终是建设中国教育学学科,并有效指导中国教育实践。

三、信息技术时代中国教育学建设的策略

信息技术时代中国教育学的建设目标已清晰,为使教育学人积极应对机遇和挑战,使中国教育学展现新面貌、呈现新内容、表现新形式,须探究中国教育学建设的策略。

(一)处理好信息技术时代的三组关系

如何提出中国教育学建设的策略要回到问题中,即从信息技术时代中国教育学的机遇和挑战出发,基于中国教育学的生命立场、学科立场、中国立场进行思考。中国教育学的这三大立场表现为:第一,始终是研究人的教育实践问题而非其他问题的学科;第二,始终是独立的教育学学科而非其他学科;第三,始终是立足中国的学科。

从这三个方面出发,关注人的教育实践,研究教育问题,将教育与现实人、虚拟人,教育与现实社会、虚拟社会作为研究方向,以此来生产教育学知识,建构教育学理论,要处理好虚拟与现实的关系。教育学人建设中国教育学,不论是继承传统而来,还是走向未来现代化,始终以教育学立身,在此基础上的建设应强调处理好传统与现代化的关系。建设属于中国自己的、独具中国特色的教育学,要处理好中外关系。

1.处理好虚拟与现实的关系

信息技术时代的虚拟,是仿实物和伪实物技术应用的新型信息互动方式,虚拟技术持久性地革新了科学技术,影响着人类生产生活方式。虚拟技术的不当使用,易使人类无法立足现实思考问题,失去主体意识,对技术产生情感上的依赖和迷恋,沉迷于虚拟世界,沦为虚拟的“奴隶”,从而将教育技术化、将人数字化和虚拟化,使教育活动脱离生命、脱离实际,使教育问题的研究和教育学建设陷入空想、失去存在意义。虚拟的滥用,是信息化的消极影响,处理好虚拟与现实的关系,须立足现实来掌控虚拟,关注现实中的生命和实践、现实中的生命的实践。

当前我们应更强调人的个性发展。每个人的教育实践不尽相同,如果从一般意义上来研究人的教育,并不能将时代的多元性特征融入其中,易导致教条主义的弊端,对教育发展无益处。我们应关注和解放被信息技术“裹挟”的人的生命,以信息技术时代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教育目标,探索运用大数据与人工智能的方法。我们应从关注一般意义上的人,转向关注每一个独特发展着的生命个体,致力于将中国的教育由刻板的传道学道印象转向知识对独特个体的身心德智的系统关照,开展精准教育、精准研究,以此体验个体独特的教育实践,感悟人的存在、感悟生命活动,生成教育学的理论,内化为学科知识,提高中国教育学的学科品味。

2.处理好传统与现代化的关系

在现代化进程中,人类应反思传统的当代价值与使命,这是人类文化传承的责任。传统与现代化是既矛盾又统一的两个方面,二者不是完全对立的关系[29]。传统在历史中形成,传统的历史积淀为现代化发展提供了文化基础,现代化又是传统的时代创新的归宿,为其提供了土壤和肥料,经过创新和发展的传统将融入现代化的内涵之中,在推动现代化过程中彰显自身价值。

信息技术的发展使人类社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发展形势与新局面,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传统与现代化统一的鲜明例证。社会实践反映在理论建构中,使中国教育学的建设既需要镌刻现代化的特征,又需要纳入民族文化传统的内涵。教育学人要在把握中国式教育现代化新道路的特征中传承和创新教育学传统,坚持和实现中国教育学的自主、自立、自尊、自强、自信、自觉。[30]

3.处理好中外关系

审视信息技术时代,尤其是疫情尚未完全消散的当代,中国释放制度优势,教育现代化改革创新正推动着更多原创性中国教育学理论的生产。在信息加速传播中,中国教育学与其他学科积极融合,中国教育学与外国教育学交流频仍。中国教育学建设应以我为主,批判借鉴外国教育学,合理吸收外国有益经验,中西汇通,使未来的中国教育学越来越成为扎根中国本土的教育学、充满创新创造活力的教育学、作为独立存在的教育学。

(二)把握信息技术时代脉搏,革新中国教育学研究建制

在信息技术时代,中国教育学研究建制呈现出新的发展方向。研究建制,即研究机构、研究队伍和成果载体的存在和革新,为中国教育学建设提供平台,承载教育学人的当代学科使命。

第一,回应信息技术时代的中国教育学研究机构革新。回应信息技术时代对中国教育学学科立场挑战的最好方式就是解释并掌握这一时代,使之为教育学所适应与应用。在中国教育信息化战略的持续推进背景下,应立足教育学,成立并壮大信息技术与教育深度融合领域的国家、省市和高校三级教育研究院所。其中,尤其关注教育系科的革新。教育系科既是教育学人才培养的园地,又是教育理论工作者立足的主要阵地,还是教育实践工作者关注的解释、描述、预测实践的重要策源地[31],在人才培养、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职能发挥中扮演着不同角色。作为科学研究机构的教育系科,应适应信息技术时代,突出学术研究需求,积极变革创新,尤其是探索应对信息技术广泛应用而成立的人工智能教育学部、教育技术学院、现代远程教育研究院、大数据学院的大数据教育研究机构、未来技术学院的教育现代化研究机构等的当代职能,聚集一批聚焦人机教育实践和教育学理论创新的人才,为建设更好适应信息技术时代的中国教育学提供学术研究支撑。

第二,迎接信息技术时代的中国教育学研究队伍革新。实现中国教育学理论在当代的新发展,是教育学人肩负的时代责任。教育学个体价值的实现既来源于身处信息技术时代中的研究者的个性化研究体验,又来源于信息技术时代之下的中国教育学派的创生。

研究者群体本能地要求进一步发展科学,特别是发展他们所选定的那部分科学的愿望,较之每一个从事专业的人而言要更强烈。[32](P.42)信息技术的革命、人工智能的发展恰恰也是研究者生命力量的积极呈现,是研究者个体生命的充盈和丰富。中国教育学研究孕育着科学与技术的创新之源,身处信息技术时代,研究者更需要从自身出发,体验并研究人工智能下的生命与教育,以自己的亲身实践来反思、对话、生成中国的教育学知识,创新中国教育学理论,实现中国教育学的时代价值。只有生命的积极参与,才能有所感、有所思、有所作为。

信息技术的发展为中国教育学人依据共同的学术信念和志向形成中国教育学派提供了绝佳机会。一方面,表现为学术思想交流的便捷性,既包括学派内部交流,也包括学派间交流;另一方面,表现为信息技术对教育的影响成为学派进行思考的核心议题,从而形成学派的原创性理论,奠定学派生存的基础。我们应关注并推动中国教育学派的建设问题,使教育学人着力厘清中国教育学学科的核心概念、命题、理论体系,形成系列研究成果,并利用互联网技术,加强与国内外教育学研究团体的联系,探究中国教育学内涵式建设的路径及教育学人的共生共享共长机制。在此基础上,通过生产高质量原创性理论推动当代教育学知识在国际视野下的更新,在教育学的理论与实践有效转化融通中推动秉持传统特色、发扬现代风格、彰显时代气派的中国教育学发展,为中国教育学的建设贡献学派力量,以学派形式体现教育学人的价值和意义。

第三,顺应信息技术时代的中国教育学成果载体革新。中国教育学理论生成于研究者内心,而将内化的理论外显于形,需要学术著作和学术期刊作为载体,同时教育实践的成果则由案例库来承载。印刷术的出现直接改变了人类知识的传播方式,工业化大生产进一步拓宽了人类知识传播途径,信息技术的发展再次改变了教育时空,影响着新理论的提出。伴随中国教育学新理论生成的应该是利用信息技术革新理论成果载体。

信息技术助推学术网络和数据库的建成,使教育学术著作向移动互联平台深度开放,推广数字化阅读,并为研究者提供个性化定制和精细化服务。融媒体的出现与发展,使一种多元立体化的教育学术期刊走向前台,在融入信息技术中,应使未来的教育学术期刊实现由知识垄断向知识共享、由学术高深化向学术社会化、由被动检索向智能推送、由单向传播向互动生产、由单一介质出版向媒介融合出版、由文献计量评价向多元学术评价的转变[33]。利用好数据挖掘、机器学习与大数据分析和智能判断,推动中国教育实践案例库建设,集成不同领域、不同类型、不同形式的教育实践案例,丰富教育学案例成果。

(三)关注“人-机”教育实践,更新中国教育学理论成果

一切研究机制的建设,都是为生产理论服务的。在研究机制革新方面,我们应立足现实,关注产生于信息技术时代的广泛的“人-机”教育实践,由教育实践创生教育学理论,并运用信息技术推动中国教育学理论与实践的转化融通,实现中国教育学自身学理建制的丰富与完善,推动中国教育学的建设,走向未来的中国教育学。

信息技术时代中的中国教育学建设,不可能脱离该时代的社会实践,教育实践活动为中国教育学理论生成提供了来源和动力。中国教育学的研究,是要面向中国的现实教育实践的。信息技术参与教育的趋势愈加增强,信息技术的发展开辟了教育实践的纵深领域,从而更全面、更深刻地呈现出实践的问题和诉求,引导着学科研究的新方向,这就要求中国教育学更应将“人-机”教育实践作为重点关注对象,开辟教育信息科学与技术创新交叉的研究领域。

中国教育学作为研究教育实践的学科,始终是面向生命主体的。对“人-机”教育实践的关注,如果仅仅是描述教育现象和总结教育经验,就失去了教育学揭示深层次教育规律和探索未来教育形态的科学旨趣。现有对“人-机”教育实践的关注,一定程度上存在该问题。

我们应在现有主要关注具体“人-机”教育实践问题基础上,进一步把握教育学的研究对象,将人所主导的实践活动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以一种教育技术哲学[34]的视角切入到实践中,探索教育的本体论、价值论和认识论问题。由此,才不至于使中国“人-机”教育实践的研究流于表面。我们要强调回归人的教育实践,要更多地与信息技术时代进行沟通,思考在主体主导下信息技术、人工智能等与教育有机融合的向度,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在创新的教育实践中建构起符合教育学特性的理论体系,进而对“人-机”教育实践予以宏微观相结合的指导,发挥教育学的功能。

在推动教育学理论生成和关照教育实践的过程中,我们应积极探索信息技术赋能的教育实验如何架起教育学理论与实践互动沟通、转化融通的桥梁。教育实验实质上是小规模的、具有典型代表性的教育实践。信息技术的应用为教育实验开展提供了有利条件,尤其表现在应用教育学理论,观测具体实施效果,检验教育学理论的效用,反馈、补充、完善理论。我们应研究开展教育实验和建设教育实验区的可行性,以更好地指导教育实践。

中国教育学理论成果的创新应探索信息技术对传统教育学理论的革新问题。在中国式教育现代化的进程中,“人-机”教育实践的开展更应促使教育学人寻觅文化传统、教育传统和教育学传统的当代价值,在传统教育学理论的传承与创新中感悟作为主体的人的力量,以及社会历史进程中传统所延续的时代意义。当代教育不仅是信息技术的产物,教育学理论的生成也需要传统之维。中国教育学传统是一笔宝贵财富,它在历史发展中形成了教育学向前发展的积极的稳定的特质。

(四)适应信息技术时代要求,创新中国教育学人才培养体系

信息技术时代的中国教育学建设,除需要教育学人迎接时代机遇和挑战,参与学术研究,还需要一代代的学科人才在时代变迁中传承教育学传统,不断创新教育学理论,为中国教育学赓续学科命脉。因此,我们应在学科、系科和学术传承方面着力,以培养适应信息技术时代要求、适应当代“人-机”教育实践的教育学人才为目标,创新中国教育学人才培养体系。

第一,推动顺应时代趋势的教育学交叉学科人才培养。信息技术对知识生产模式演进和科学研究范式革新的影响,为教育学与其他学科在原理和方法层面的交叉提供了条件。在此基础上,我们应以推进教育学人才培养为目标,建设强应用性的教育学交叉学科,并由教育学人才推进多学科交叉研究,从而直接参与并推动中国教育学建设,实现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双向互动。具体而言,应探索网络工程与教育、智能科学与教育等领域学科建设的可行性;论证教育学研究范式革新下的远程教育学、计算教育学、循证教育学等学科建设的可能性;厘清基于信息技术交叉的不同教育学学科的边界范畴,尤其是明确已有的作为二级学科的教育技术学的研究对象。

第二,推动融合信息技术的教育系科建设。在上述研究机构建设中已阐述了教育系科的不同职能,基于不同职能视角,我们应谋划不同的建设策略。探索成立以信息技术与教育深度融合研究为聚焦点的教育系科是创新信息技术时代中国教育学人才培养体系的关键一环。在此基础上,应构建基于大数据的教育系科办学标准体系,规划教育系科建设;在信息技术为科学知识融合提供新的条件的背景下,设置基于教育学立场的跨学科和交叉学科课程;在教育学教材建设方面,现代信息技术的发展极大地推动了教材形态的变化,使教材由单一的纸本呈现形态向静态的数字化形态,再到动态的、交互性的数字化形态转变。[35]我们应推动中国教育学的新形态教材建设,探索开发全媒体数字教材、教育实践课程的活页式教材,以教材革新推动教育学人才培养工作创新。

第三,推动教育学的学术传承。一方面,正如信息技术仅仅创造了材料取用灵活便利的条件,但未必会引起学生学习过程与结果的新变化一样[36],我们应该思考信息技术在教育学人才培养过程中的应用,能否达到中国教育学人才培养目标。另一方面,我们应该思考如何使学生体悟到信息技术在中国教育学建设中流露的生命气息,使其主动地接受中国教育学学科文化,喜爱中国教育学。我们应引导学生思考信息技术时代自己能为中国教育学建设做些什么,引领学生感悟信息技术与教育深度融合带给当代中国教育学的意义,并从中寻找到有价值的研究问题,以学术志向树立学术理想,自觉传承并弘扬中国教育学的学术传统,主动投入到当代中国教育学建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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