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忍耐思想及其当代启示
2022-03-18牟永生
帅 萌,牟永生
(苏州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明朝中期宗室争权、官吏贪污、土地割据、农民起义等屡见不鲜,整个社会矛盾尖锐,人心大坏。正因为此,王阳明认为“正人心”是首要任务。他以至善的良知本体为前提,从“不忍人之心”出发,开向对天地万物的本能悲悯,再经由“忍己”“动心忍性”指向儒家兼济天下的终极目标。成圣是中国古代儒者的价值追求,王阳明早年立志“学圣贤”,在追求成圣的过程中不断自我修炼,其每一次的自我超越都有忍耐的心理状态贯穿其中,忍耐是其实现个体道德内化的必由之路。王阳明经历了出仕、被贬、悟道、证道、立事功,其一生起伏皆有“忍耐”之磨炼。
一、王阳明忍耐的内涵
从文字结构上看,“忍”字由“刃”与“心”两部分构成。“君子秉心,维其忍之”,[1](P315)“忍”是心的修行。“耐”与“忍”的内涵有很多相通之处,“耐”带有“忍”所具有的坚韧之意。“耐”又指“能”,荀子曰:“能耐任之,则慎行此道。能而不耐任,且恐失宠。”[2](P68)荀子所言之“耐”指有能耐,“能耐”二字有“能”担负起重任之意。而“忍,能也”,所体现的也是敢行敢止的能耐之忍。“忍”与“耐”合为“忍耐”一词,对原有之“忍”进一步发挥,不仅有包容、忍让的含义,还有长期坚持、受得住及有能力担得起责任的内涵。王阳明的“忍耐”除了具有一般忍耐之意外,还具有新的内涵,他的忍耐是道德修养的功夫,是屈而后伸的卓越智慧,更是安贫乐道的高深境界。忍耐之中有律己,是对他人乃至万物的体恤,是贵于坚持而后发,是勇于担负匡时济世的责任。具体来说,王阳明的忍耐有以下三方面的内涵:
(一)恻隐
“恻隐之心”又称为“不忍人之心”,“不忍”并非作为“忍”的对立面存在。这种思想源自孟子,它反映了儒家的修养之忍,恻隐之不忍意指向的是他人。“见孺子之入井,必有恻隐之理”,[3](P168)这种不忍人之心亦即人的良知。“岂能以不忍人之心而行不忍人之政,则虽茅茨土阶,固亦明堂也”,[4](P49)以不忍人之施行不忍人之政,它所关注的就是整个社会群体的命运,由此则能治天下。又由于王阳明“心即理”的本体论思想,不忍的范畴进一步扩展,“是其一体之仁也,虽小人之心亦必有之矣”,[4](P823)人所体恤不忍的对象就指向万物。
(二)忍辱
忍辱是屈而后伸的理性思考,是对未来具有前瞻性的智慧之举。王阳明为“匡扶正道”,自觉忍受眼前的困厄与苦难,忍一时之屈是为了进得更远。在他看来,身体上的磨炼和心志上的扰动是使人性情坚韧的前提。动心忍性的功夫,关键在于自身的自觉性,“经过来,乃知功夫只在自己,不去责人”。[4](P105)王阳明被贬至贵州龙场驿三年,忍耐蛰伏,“动心忍性之余,恍若有悟”,[4](P118)他始悟圣人之道的一大关口正在此动心忍性处。“当大任者,在动心忍性”,[4](P1185)王阳明不因毁誉而有荣辱,在贬抑的情境下将坚韧藏于柔弱之下,以求在适当的时机一展宏图。
(三)弘毅
王阳明以天下为己任,在他看来“弘非有所扩而大之也,毅非有所作而强之也”,[4](P135)弘毅是本分之内事,应是不忍人之心的自觉流露。王阳明在南赣任巡抚时,举乡约、兴学校,移风易俗,缓和社会矛盾,改变动荡时局。正德十四年,王阳明平定宁王之乱,却遭明武宗追索宁王,他恐贻害民众,因而“苟为自全之计,忍耐思想望,幸而脱祸”。[4](P387)忍耐并非向权贵摧眉折腰,不是无可奈何的退让,而是包含了“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4](P131)的人格诉求。王阳明不忍世人生活于倒悬,救民于水火之中,他戎马倥偬的一生无处不体现着匡时济世的情怀。
二、王阳明忍耐的缘由
探究王阳明忍耐的缘由,需由其家学渊源、人生经历、为学之道等方面入手。为改变文盛实衰、天下不治的社会现状,重振理学精神,建构心学体系,王阳明一直贯彻忍耐思想。
(一)家风影响
在中国传统社会,一个人的价值取向、意趣志向的形成都离不开家族文化传统的影响。因而究王阳明忍耐的缘由,还需认识其家世风范。在《世德纪》中,有关于王阳明先祖的记载,六世祖王性常,曾有道士为他判言:“公后当有名世者”;王与准,“有隐操”;曾祖王杰,“因得备闻翁之隐德”;祖父王伦,“视纷华势利,泊如也”。[4](P1169-1173)整个王氏家族多是胸次洒脱、遁世避俗而自得者,轻仕途而重学问。而从他们笃信对家族命运“衰极当复”“公后当有名世者”的预测来看,他们追求的不仅是“隐”。王阳明的一生始终交织着“仕与隐”的矛盾,秦家懿指出:“看来他不止一次意图离家修道,成为隐士,也许他初有此念头是在忆及相士赠他古怪词句之时”。[5](P329)而又因王阳明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及对大道的忧患,他最终恪守了儒家入世原则,有屈有伸、以道进退皆是其立身之道。
(二)纠流弊需忍耐
明初,朱熹的解经诸说成为士子们科举考试的标准,考生必做“八股文”“以经解经”,士林风气流入空泛,“言行不一”“文盛实衰”的时弊突出。有学者指出:“王阳明的痛苦,在于他默认‘人心自然具足万发’,所以追求心、物的融合无间。他努力的方向与朱熹理论的框架并不相容。”[6](P39)王阳明从坚定地参加科考起,到对官方学说虽有怀疑但仍忍耐不发,直至发现“学者旷废隳惰,玩岁愒时”“朱子错训格物”等流弊,最终忍无可忍与之对抗,寻求纠流弊之道。王阳明希望通过构建新的学说体系取代僵化的程朱理学以挽救严重的社会危机。他对学术空虚、士风功利的现状有诸多批评,因而受到时人“相与非笑而诋斥之”。他对传统理学由信而疑,精神世界饱经折磨,为救弊补偏,实际处境也甚为艰难,这无疑是漫长而艰难的忍耐过程。
(三)立志需忍耐
在王阳明看来,“学者旷废隳惰”“天下不治”等流弊的产生皆是源于“志不立”。“立志”一说是贯穿其讲学始终的核心概念,“立志”是心之本体的萌芽,“立志成圣”也是阳明一生的终极追求。“志立得时,千事万为只是一事”,立志是为学之本,立志亦贯穿于成圣的各个阶段。“志”是廓然大公、至纯至高的天理。立志,即时刻不忘存天理,存天理也是长期的过程。“日间工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看书,则且看书。是亦因病而药”,[3](P55)做功夫需得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本心,这也是立志的必经之路。忍耐就是坚持信念并贯彻始终,立志需要这种忍耐的功夫。
(四)居夷处困需忍耐
正德元年,王阳明因抗疏救戴铣、薄彦辉等人而入诏狱,一朝功名化为乌有,这期间又有刘瑾一派的欺辱与迫害。面对此种凄凉境地,王阳明想归隐山林远离朝堂,将弘誓大愿埋藏起来。但不久后王阳明却突然一改对命运无可奈何的无力态度,决心赶赴龙场。“因为蓍,得《明夷》,遂决策返。”[4](P1030)王阳明由“明夷”想到周文王、孔子的艰苦处境,明白居夷处困使人奋发,并重新审视孔孟、程朱之学。“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7](P324)他据此认为不应再逃避,而应忍耐蛰伏、坚贞守正,以求最终崛起。忍耐并非心怀不忿地忍受屈辱,而应是合乎“乐”的自然状态。王阳明被贬荒远的龙场,尽管遭受政的压迫,但其在龙场所作诗句“恬淡意方在”“主人自愉乐”等都是“孔颜之乐”的体现。做忍耐的修养功夫做到合于“乐”,即使居夷处困也能谐调适度、应对得宜。
三、王阳明忍耐思想的践行
王阳明出于对“天下不治”“学者旷废隳惰”等现状的不满,必然会思考:通过何种方式或路径使社会秩序、人之良知恢复为可以忍的状态?士人阶层通常会选择“内圣外王”这一路径来实现自己的终极目标。不同于以朱熹等为代表的学者“向上看”寄希望于圣明君主的路径,余英时先生在《宋明理学与政治文化》中指出:“宋代理学家的第一志愿是‘得君行道’”,[8](P7)王阳明选择“向下看”即“觉民行道”的路径,而这一路径的选择又与其忍耐思想有着重要联系。在王阳明这里为学与实践并非是割裂的,他认为人于患难忧苦中可以磨炼心志,而忍耐是消解苦难的方法。王阳明还强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他自言“实学”,这种实学思想与内求心体、动心忍性的忍耐功夫是分不开的。王阳明忍耐思想的践行具体见于克己去欲、政治实践、以道进退。
(一)克己去欲
杨国荣教授指出“王阳明以成圣为第一等事,决定了其思维路向首先指向内在的心性。”[9](P60)王阳明哲学思想中功夫论的问题不容忽视,他的功夫论归根到底是致良知的问题,这其中于“心”上下功夫是核心。忍耐同样也是磨练心性的重要方法,因而为实现致良知的目的,王阳明的忍耐思想具有必然性。
“克己去欲”是致良知的重要功夫,只有发挥人心的主动性,才能廓除私欲,使良知自明。王阳明在与萧惠的对话中对“克己去欲”作出了阐释。他指出,“为己之心”是“克己”的前提,体会“为己”又需对“真己”做界定。真己是具有主宰作用的“心”,是躯壳的主宰,躯壳又指耳目口鼻四肢。人若只外求,所追寻的是名利等物欲,并不是真的“为己”。只有于心上下功夫,不做违背礼的事,使一切合乎理,才是真的“为己”。“克己去欲”亦非一日之功,私欲如尘埃,如不时时清扫则很快就会蒙蔽清明本心。因而克己去欲是经年累月的漫长过程,片刻不得懈怠,这就非忍不能行。“‘时习’者,‘坐如尸’,非专习坐也,坐时习此心也;‘立如斋’,非专习立也,立时习此心也。”[4](P172)王阳明认为孔子所言便是存天理去人欲,“时习”就是于时刻修心。在他看来克己去欲是终身功夫,完全致得良知是圣人才能做到的,终身做此功夫更是难上加难,唯有坚韧不拔的耐力才能长期贯彻。
(二)政治实践
嘉靖六年,王阳明受命赶赴思恩、田州剿匪,但他却主张对卢苏、王受二人予以宽恕。在《赴任谢恩遂陈肤见疏》中,他讲:“今岑猛父子及其党恶数人既云诛戮,已足暴扬,所遗二酋,原非有名恶目,自可宽宥者也”。[4](P416)对于卢苏、王受二人的容忍、宽恕,王阳明给出了两条理由:第一,卢苏、王受二人势力较大,如果强行围剿,只会对百姓不利。而对二者的赦免可以休养民众,以绝外患。第二,二人的首领已经伏诛,卢苏、王受并非罪无可赦之人,有改过自新的可能。他对卢苏、王受二人的宽宥,并非无的放矢。而这最根本的标准又落在了“良知”上,王阳明依良知而去宽容他人。忍耐思想在此处发挥的是恢复人的良知,使人为善去恶,维持社会秩序的作用。由此可见,王阳明的忍耐思想,并不只局限于良知修炼,而是进一步扩展至军事与政治层面。
魏良弼因救人而入狱,隆去看望他,问他感受如何,他回答:“亦是坚忍而已。凡遇患难须要坚忍,譬如烹饪硬物,火到方熟。虽圣人遇事亦如此,不然大舜圣人,岂不能即格顽父、嚚母、傲弟?然亦必须有许多坚忍节次,方得彼感格,以此知坚忍之功虽圣贤不可无也。”[10](P1621)并说这是“阳明老先生之言也”。魏良弼认为遇到患难便需要坚忍,坚忍可使感于此而达于彼,舜感化父母兄弟也正是因为坚忍的功夫,可见坚忍之功即使是圣贤也不可没有。魏良弼言这是王阳明一生的政治经验,王阳明以良知做背后支撑,因而内心强大能行坚忍,又因坚忍成全良知本心。
王阳明的忍耐思想还体现在地方建设上,其中“十家牌法”与乡约的制定是重点。以十家牌法为例,“恭俭以守家业,谦和以处乡里;心要平恕,毋得轻易忿争;事要含忍,毋得辄兴词讼;见善互相劝勉,有恶互相惩戒;务兴礼让之风,以成敦厚之俗。”[4](P474)此处,王阳明提出“谦和”“平恕”“含忍”“礼让”等,均含有忍耐思想。王阳明实施十家牌法是因为地方盗贼充斥,而御外必先治内,兵荒马乱时,百姓生活困苦,相勉于善是民众休养生息的前提。因而事要含忍、心要平恕,以宽容之心对待彼此,兴礼让之风,成敦厚之俗,如此民才能安,社会才能和谐稳定。
王阳明认为,人在仕途比之退处山林时功夫更难。“凡人言语正到快意时,便截然能忍默得;意气正到发扬时,便翕然能收敛得;愤怒嗜欲正到腾沸时,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者不能也。”[4](P195)人正快意时能忍住肆意的言语,意气发扬时能及时收敛,愤怒嗜欲时能自行廓除,如此才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康济天下,实现天下大治。
(三)以道进退
在王阳明看来,“心”是最高存在,人可体大道流行。“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二心也。”[3](P38)道与心不可分割,天道、人道、心三者亦是一体的。心在则道在,心离则道离。这个本体之“心”是人普遍拥有的道德性的“良知”。良知之学需于心上下功夫,因而按“良知”去忍耐,也可理解为依道而忍。
在王阳明看来,为“行道”可忍耐。“君子之道,出与处而已。”[4](P739)这里提及的“出与处”,进退之意。贵州按察司毛副史从政时理繁治剧,内理军民、外抚戎蛮,政务举、德威著,仕时有为。而其致仕而归,则荣辱不惊,忻然以对,归隐时有所乐。阳明认为此种说法“道其事”。又有言者曰:“君子之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7](P579)王阳明认为此种说法“尽于道”,并对毛宪副的进退之道表示赞赏,毛宪副进而有所为,退则孝养父母、自得其乐。进退之道亦是忍耐之道,忍耐是“处”的状态,无论是出还是处,均需遵循“尽其道”的原则,“道”是决定进与退的根本之度。王阳明讲:“圣贤处末世,待人应物,有时而委曲,其道未尝不直也。”[4](P143)明武宗正德七年,弟子蔡希渊欲辞官归乡,王阳明去信规劝他要委婉行事,圣人处于末世,待人处事也常有委曲,但所践行的仍是正直的圣贤之道。君子之道,亦即对进退之道的把握。君子处乱世依道而忍,居庙堂可斡旋,处江湖仍可庇护自己,进退得宜。“非是之谓也。君子之仕也以行道。不以道而仕者,窃也。”[4](P77)君子入仕是为了“行道”,王阳明被遣龙场,于他来说是忍耐退隐,但他又仍有官职在身,因而他坚持贯彻“仕之以道”。力可屈而道不可屈,忍耐仍是为了行道。
四、王阳明忍耐思想的当代启示
王阳明的忍耐思想合于良知,高扬人的主体性地位,肯定道德主体的自律性,为当代人提供了科学务实的精神动力。其至大无外的不忍人之心的道德自觉和知行合一的道德实践,呼吁人们关注人自身、关注社会和谐以及人类命运。它以兼收并蓄的态度面对文化碰撞,促进思想发展。它与当代道德建设、社会和谐等问题都有共通性,同时又为人生境界的跃升提供借鉴,因而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忍己”正心,修身养性
王阳明的忍耐思想是重要的修行方式,他认为经过动心忍性砥砺磨炼,提升自身修养,即可致良知。实现人自身道德的转化与超越,需要漫长而艰难的忍耐过程,这就提醒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要时时内省,发挥人的能动性,于心上去“忍”。恢复社会秩序,实现道德自律,就需要正人心,用“忍己”的修养工夫。“忍己”亦即格物正心,它可恢复人作为道德主体的自律性,人不应该仅是他律。个体道德建设应以作为道德主体的人为出发点,他律也只有通过人才能发挥作用。道德主体用忍己的功夫,恢复道德自律性,解除物欲对人心的遮蔽,再经由他律完成个体的道德建设。
(二)“忍人”处世,物我和谐
忍耐既是立身处世的智慧,又是物我、人我和谐的崇高境界。在王阳明那里心是宇宙中最宝贵的东西,它不能脱离身而存在,这就自然地促使人关注身心的和谐,身心和谐是社会和谐稳定的前提。王阳明提出人与万物同体,将不忍人之心指向世界万物,落实到具体事宜上就是对世人的忍让。将对世人的深切同情付诸于行动,匡扶正义,救民于困厄之中,社会和谐稳定就有了保障。他在谕俗四条中提到:“今人不忍一言之忿,或争铢两之利,遂相构讼。”[4](P779)认为不懂含忍退让,是社会和谐稳定遭到破坏的主要原因。而今我们要维护社会和谐稳定,需要怀有一颗宽容之心,体恤他人,谦让他人。“中华民族这种无可比拟的忍耐肯定有其更崇高的目的”,[11](P126)民胞物与、天下大同是自古以来我国先贤们的理想,中国人民关注的不仅仅是自身,全人类的命运与发展问题也是如今中华民族所忧虑的。王阳明的忍耐思想为我们立身处世、实现物我和谐提供历史借鉴。
(三)忍耐达“乐”,忍而不忍
王阳明之忍耐最终是为达至“乐”之状态,在此种状态下世人对他人的忍耐退让也并非消极性的,而是个体道德水平的跃升。王阳明之致良知最终是为恢复良知本体,同时也是为达至“乐”之境界。在他那里忍耐既是其致其良知的一种重要手段,也是合于“乐”的境界。就“忍耐”一词本身来说带有强制性与无奈感,王阳明遁世吏隐同样出于被动。但其于龙场吏隐之后思想的转变则赋予忍耐思想以新的意义,忍耐不再是被动承受与无动于衷不做应对。王阳明直面生活,将这种隐忍的谪客生活转化为其哲学思想发展的现实根基。这种吏隐生活既有对政治层面压迫的忍耐,又有生活层面的独立以及精神层面的超越,三个层面一起构成王阳明整个忍耐思想的转变,不仅体现了他对圣学的不懈追求,而且体现了圆融的乐道境界。
我国古代文人多有隐退避世的倾向,但他们往往是被动的,是为形势所迫,退居山水间也多是“借酒浇愁”,并不能领悟“孔颜之乐”。“艰难困苦,玉汝以成”,王阳明一再强调他的良知之学是由“百死千难”中得来的,而“真正的‘乐’是可以与最剧烈的悲痛同时存在的”。[12](P294)王阳明在危险境地中安顿身心,这种于忍耐中所领悟的“孔颜之乐”更使其实现了个体生命价值的跃升。乐可以与苦难相通,当致得良知,忍耐修行到“乐”,世间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忍,也没什么需要忍的了。忍耐也从刻意为之转变为无意识的自然行为,人之言行皆是良知的自然流露。这正是我们今天应追寻的,一切皆顺性而为,而非流连表面带有企图心的忍耐。以本然之心来面对世间万事,即使是逆境恶缘也能保持心之澄澈,泰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