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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语境下的启蒙视域
——论新文学闯将刘半农的翻译戏剧

2022-03-18张承志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刘半农人道主义戏剧

张承志

(长春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2)

五四“翻译戏剧”的历史价值是在多元复杂文化融汇的基础上逐步形成的。新文学闯将刘半农所翻译的现代戏剧不仅契合了五四时代的启蒙要求,而且侧重于“翻译剧本”内在思想价值的取向与定位。与其说刘半农所翻译的现代剧本构成了五四翻译文学中正典格局的一个典型环节,不如说这种貌似“唯美派”的戏剧翻译选择蕴含着现代启蒙精神的真谛,并以此建构了中国现代翻译戏剧在启蒙意蕴下的一维。

一、启蒙的浪漫表述:“为艺术而艺术”的翻译戏剧

五四时期,翻译戏剧作为域外的舶来品,开启了多样化的选择题材与模式。随着多种风格、流派的外国戏剧被大量引入国内,翻译戏剧的完整性与艺术水准得到了进一步的提高。刘半农的著译文本几乎涉猎了20世纪初所有的文学式样。他第一次参与翻译的剧本为“奇情西剧”的《好事多磨》。据学者王森然所言:“西洋乐剧《好事多磨》,即系由先生手译改编而成。试演之日先生字饰一丑角,滑稽突梯,颇受社会之欢迎……由此可见先生对于剧艺兴趣亦甚浓大。”[1]然而遗憾的是,由于年代久远,这部翻译剧本只遗留下了为数不多的几页,难以窥其全貌。此后,刘半农在一些期刊上陆续发表了《戍獭》(《小说大观》1915年第2期)、《友与敌》(《中华学生界》1915年第1卷第5期)、《小伯爵》(《中华小说界》1916年第3卷3期)、《琴魂》(《新青年》1917年第3卷第4号)、《天明》(《新青年》1918年第4卷第2号)等翻译戏剧。这几篇翻译戏剧通过诱人的情节、朴实真挚的白话语言来揭露或讽刺社会上种种的丑恶现象,表现出理解、关爱、怜悯底层百姓的人道主义精神。譬如,《天明》原是“唯美派”的代表作家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的剧作,主要讲述了一位具有正义感的男医生拯救了被其丈夫经常虐待的女主人公穆理及孩子麦琪的故事。女主人公穆理的丈夫迪克为了不义之财,伙同另外两人炸毁了煤矿,造成了多人惨死的血案,最终也被自己制作的炸药所炸死。穆理的不幸遭遇很容易让读者联想到“娜拉”出走后的命运问题。此外,贤惠的穆理对经济与人格独立问题持“隐忍”态度。为此,刘半农在该剧本中特意强调:“你们无论什么事都忍得过?唉,你们女人。”[2]刘半农之所以发出由衷地感叹“唉,你们女人”,与其说是他对中国传统女性不愿或不敢冲出封建思想牢笼的哀叹,不如说是他启蒙、唤醒、鼓舞广大中国女性不要放弃争取经济与人格独立的强烈呐喊。尽管该剧的副标题为悲剧,但“王尔德的剧作属于‘为艺术而艺术’的一派,主张作品的价值主要在于艺术形式的完美。”[3]然而,该部翻译戏剧不论从戏剧冲突到价值观念、从人物心理刻画到思想内容、从整体风格到艺术倾向,都呈现了“现代性”的“唯美派”的浪漫主义艺术特点。而且该部翻译戏剧较为显著的艺术特点是借鉴“唯美派”的浪漫主义价值理念——超然于生活的“纯粹美”。这种“纯粹美”主要体现在该部翻译戏剧的结尾处。刘半农巧妙地翻译了儿童麦琪死而复生的一幕,遵从了浪漫主义艺术的创作理念,给中国的广大观众带来了一场意外的惊喜。这种新颖的翻译设计展现了五四“时事新戏”中的内容、形式之“新”,以一种新的戏曲样式来填充五四启蒙的宣教方式——“旧调谱新曲的启蒙”。应该说,该翻译戏剧在叙事层次、审美层次上为中国读者提供了感观上的新颖。所以,该翻译戏剧体现了“唯美派”浪漫主义的艺术主张。

二、戏剧角色的选取:作为陪衬的反面人物

中西戏剧中的人物角色历来是戏剧创作的核心所在。如何塑造典型化、个性化、突破性的人物角色,成为中外戏剧家冥思苦索的问题。然而,对于“喜剧”中的人物角色,西方戏剧家有着自己独特的处理方式:“西方喜剧对于对象采取厌恶和丑化的态度,把讥讽的对象以可笑的形式暴露给观众。”[4]《戍獭》是全一幕喜剧,主要讲述了驻印戍军中的军法官夫人与其表弟柏英生为了去参加赛马而引发的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剧中绰号为“戍獭”的马夫人(反面人物)是一位极傲慢蛮横、多疑乖戾的军官太太。当这位马夫人登台之后,整部戏剧的矛盾冲突立刻展现出来。剧中的李德丽与其表弟柏英生只是偷偷地去观看赛马,而多疑且爱搬弄是非的马夫人竟私下散布谣言说二人私奔了;闲来无事之时,马夫人又开始揣测和挑拨屈小姐与柏英生纯真的爱恋关系,善良而单纯的屈小姐起初信以为真,后来发现原来这些“莫须有”的杜撰都是这位“戍獭”马夫人毫无根据的揣测。由此可见,被众人称为“戍獭”的马夫人正暗合了“戍獭”的寓意——狡诈多疑、刁钻乖戾。值得注意的是,刘半农在翻译该剧时充分地借鉴了西方喜剧的处理手法,以其他正面人物来反衬“戍獭”(马夫人)的丑陋与狭隘[5]。从该剧呈现的人物性格来看,刘半农并没有简单地通过舞台活动刻画“戍獭”马夫人的多疑性格与丑恶品性,而是给予了一种漫画式的滑稽处理,用可笑与丑化的方式多方面地展示这位反面人物的恶劣品性和丑化之态。

《友与敌》是三幕日本喜剧,其副标题虽为“学生剧”,但也可以看作讽刺性的喜剧。主人公大井晚成的父亲早亡,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勉强维持生活,家中突遭大火,财产损失殆尽。为了完成学业,大井晚成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沿街售卖牛奶,后来否极泰来地成为日本的内阁首相。而作为反面人物的山吹实无沉迷酗酒赌博,且为人狂傲且吝啬。但令人料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无耻之徒竟然在20年之后成为了大学院的“古史科主教”,其荒唐性不言而喻。然而,好景不长,这位“古史科主教”被一个艺伎耗尽家产后而服毒自杀。这样的结局似乎冥冥中暗合了他的名字“山吹实无”。该剧中的另一位反面人物是人格觉醒之后的枯木无能。善于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枯木无能认为,只要靠住山吹实无及其强大的家势,便可以有一番作为,可事与愿违,后来差点流落街头,幸亏豪爽仗义的樱田雄的慷慨相助,才得以有一个解决生计的工作。纵观全剧,山吹实无与枯木无能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局,完全可归因于他们扭曲的灵魂和愚蠢的骄傲自满。从艺术的角度来看,刘半农翻译这部戏剧时有意使被嘲讽的对象“成对”出现[6]。这样一来,两个反面人物之间相互作用、相互映衬的轮番表演着实把其滑稽丑陋、乖戾卑鄙的内心欲望暴露给观众,进而赢得民众、启迪民众。此外,以上这两部翻译戏剧中的人物性格明显不够立体,也不够丰满,有时给观众的感觉就是一场“独角戏”,“平面化”“简单化”的脸谱倾向较为明显。显然,这种著译的艺术策略还有诸多的不足与缺陷,但是中国翻译“‘戏剧’的生命力终究要在民众认可的通俗性与娱乐性(至少寓教于乐)上面花力气”[7],才符合中国底层民众的审美品味。所以,在刘半农所翻译的这两部戏剧中,作为陪衬的反面人物,不论是对他们种种丑态进行夸张式的放大或浓缩,还是以丑衬美,皆源于对生活常态中典型丑态的一种变形诠释。

三、人道主义的表达:深情之爱与舐犊之情

在五四精神的现代阐释史中,人道主义所包涵的人性与生命的同构效应以其合理性赢得了历史语境下的权威认同。随着五四历史时空的有序转换,对旧有文化心理结构的颠覆性调整已经成为五四新道德、新观念的必然选择。在刘半农所翻译的戏剧中,表达深情之爱与舐犊情深的人道主义戏剧作品也是不可忽视的一类。刘半农是一名有着浪漫主义理想气质与人道主义情怀的现实主义作家,他的翻译戏剧中不乏关注现实、思考人间温情的作品。

《琴魂》是英国作家梅理尔创作的“一人独演之短剧”。该剧的矛盾核心围绕着是否为了活下去而卖掉深爱着的“克雷孟那”(一把古琴,1731年制作)而展开。剧中的主人公时常过着忍饥挨饿的生活,在精神情感上则保留着对“克雷孟那”的眷恋。但是,在摆脱现实的饥饿与难以割舍的矛盾抉择中,主人公背负着沉重的精神重担与人性纠结。戏剧的结局是主人公终因没能战胜饥饿而倒下,而作为知音的“克雷孟那”的琴弦也在无言中一一断裂。也许这样的结局让彼此双方都摆脱了“活着”的精神负累。但是,不得不说在展现人性力量和生命存在的意义等方面,刘半农对人的不幸遭遇与顽强抗争作出了现代性的诠释。而且,在触及戏剧矛盾的思想层面和人物内心真挚的情谊等细节表达方面,刘半农几乎为中国观众量身定做了一场有益于拯救世道人心的“时代新剧”。作为五四知识分子的刘半农首先自觉地接受了灵魂内部的某种自我救赎,作为觉醒时代弄潮儿的他喊出了时代的激愤情绪与共同企盼,即用爱、用温暖来救治精神被蒙昧、心灵被挂空的社会民众,以人道主义精神重塑国族之精神。

《小伯爵》是宣扬善与爱可以改变一切的三幕翻译戏剧。戏剧中,老伯爵的三个儿子相继过世,只有一个远在美国的七岁孙子赛德里克可以继承他的遗产。但是,老伯爵对美国人有着固有的偏执。当善良而有童趣的赛德里克来到他的身边之后,老伯爵的思想情感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他终于实现了多年的夙愿,而且在晚年享受到了“天伦之乐”。从该剧本所传达的主题思想来看,刘半农把剧中人物放在了具有中国传统特色的道德观念中来审视,同时也依靠对人伦关系、子孙关系非同寻常的审视与叙写,谱写出了一曲慈悲而温情的人性颂歌。实际上,刘半农始终以人道主义情怀来谛视不同环境下人的生存与命运,不仅写出了人生的苦涩,还写出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慈悲之爱。

四、结语

刘半农对国族的前途、民众的启蒙,以及对知识分子的命运和境遇的探查与追索,鲜明地表现出五四新文学闯将的责任与启蒙人道主义的悲悯情怀。所以,他的著译文本在描绘国家民族、人伦情感及社会风貌,激活了一种久违的人性美德。他用启蒙人道主义接通生命存在的意义,为中国现代翻译戏剧的发展做出了历史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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