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互动交际的视角看詈骂性“X个屁”构式聚类会话立场的表达

2022-03-18陈颖

语文学刊 2022年4期
关键词:主观性构式评议

○ 陈颖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8)

一、引 言

“X个屁”类构式是现代汉语口语中的一个常用构式类聚,学界对其也早有关注,相关研究从不同角度对这一类构式进行了观察,如杜道流(2006)、吴学辉和毛燕[1]主要关注了该类构式的否定机制和语用功能;邵敬敏[2]主要考察了该类构式的构式义和构式义的固化;李文山[3]则从否定系统及汉外对比的角度分析了这一类构式。总之,既有研究主要是从否定类型、构式义及构式功能的角度进行的,都为本文对该类构式的进一步深入考察提供了许多有益启发。但我们也发现,以往研究对该类构式的类型特点缺乏系统的描写,对其在互动交际中的功能和作用也未能解释出准确定位,从而直接导致对其语用功能的解释还不够深入。

近年来,语言学的研究视野逐渐从对书面语的关注转移至对自然口语的关注,而口语最重要的功能就是互动交际,因此,从互动交际的视角来看待、研究语言问题,已经成为当下语言研究的一大热点。不同学者尝试从不同角度对此进行研究,如词语与句式的互动,赵旭等[4];词语与语篇、话语的互动,方梅[5-6]、乐耀[7-10]、张磊[11]、姚双云[12]、完权[13]等;构式与语篇、话语的互动,施春宏[14]、袁毓林、詹卫东、施春宏[15]等,“互动”在语言研究中的重要性被逐渐凸显出来。作为一类典型的表示“詈骂”的口语构式,我们认为,对“X个屁”构式类聚的研究必须从“互动”的角度进行才能发现其内涵。因此,本文将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结合口语语料,运用互动交际理论,尝试准确把握“X个屁”类构式的交际本质,深入探讨其话语功能及立场表达机制,厘清在交际互动中,会话行为同表达该行为的语言形式之间的相应关系。

二、从“X个屁”构式的构成看其立场的表达

(一)什么是立场

语言是最重要的交际工具,而表达“立场”则是日常交际中非常重要的一环,Du Bois曾指出“我们使用语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表达一定立场”[16]。关于“立场”的概念,不同学者有不同的定义,有些人认为它是主观性的一个方面,而另一些则把它同“评价”等同。Biber et al.明确提出,立场就是说话者和作者通常对个人感觉、态度的表达及价值判断或评估[17]。Conrad, Biber进一步明确了立场的三个范畴:(a)认识立场,指对命题确定性、可靠性、局限性的评论,以及对信息来源的评论,如“probably,according to the President”;(b)态度立场,表达说话者的态度、感觉或价值判断,如“surprisingly,unfortunately”;(c)风格立场(stylestance),表示如何说或者写[18]。可以说,“立场”就是说话人的主观立场,它可以是正向的,也可以是负向的。传统上,通过礼貌原则、合作原则对立场表达的研究比较多,也就是说,对正向立场的研究比较丰富。但詈骂也是一种立场的表达,对这种负向立场表达的研究还不多见,尤其是汉语中对詈骂语立场表达的研究就更为少见。

“X个屁”类构式体现了“立场”的两个方面,“态度立场”和“风格立场”,即詈骂的形式是一种风格,而通过詈骂这种形式又能体现出说话人的态度。因此,“X个屁”类构式是一种鲜明立场的表达。本文以“X个屁”构式类聚为研究对象,以“X个屁”构式为例,探讨这一元语性构式在互动交际中是如何体现立场的,又是如何体现主观性及交互主观性的。

(二)构式的构成

立场的表达以语义为基础,特别是词汇语义,说话人使用什么样的词语往往能够体现说话人的立场。作为构式,它也是由词语构成,在构式形成之初,词语决定了构式的构成,而当构式形成之后,构式又对能够进入其中的词语有所限制,这种双向选择的互动过程说明了,虽然构式是一个整体,但要对其进行深入研究,就必须对其构成成分进行分析。

1.X的允准条件。在构式“X个屁”中,X是唯一的填充项,可以由动词、形容词、名词充当。

(1)你检查个屁,日本人打到万宝山来了,你那么有本事,怎么不去打日本?①

(2)跟孩子似的,他懂个屁!

(3)好看个屁,开这种车在安顺的大街上晃,不晓得还以为城管的又换车了。

(4)陆子修没好气地说:“好个屁!”

(5)甲:我绝对是窈窕淑女!

乙:淑女个屁啊,赶快梳梳头吧。

(6)甲:你们坐飞机去的呀?

乙:飞机个屁呀,有火车坐就不错了!

例(1)、例(2)中的X是动词,例(3)、例(4)中的X是形容词,例(5)、例(6)中的X则是名词。当然,在“X个屁”构式中,X以动词、形容词为常,动词、形容词进入该构式是无条件的,可以是回声性成分,也可以是非回声性成分。名词进入该构式则是有条件的,必须是回声性成分。这一允准条件与构式的来源有关,我们在下文将详细论述。

从X与“屁”的语义关系来看,只有一小部分的X与“屁”有直接语义关系,这样的X必须是动词,由形容词、名词充当的X与“屁”之间通常没有直接的语义关系。

2.“屁”带来的否定义。现代汉语中表示否定的词语主要有“不”“没”以及“甭”“别”等,此外,一些具有消极、负面含义的词语也能用来表示否定,“X个屁”构式具有的否定义是由“屁”的词义带来,“好个屁”就是“不好”,“懂个屁”就是“不懂”。

通过名词词义带来的否定不同于专门否定词的否定。汉语的专门否定词,如“不”“没”“别”等,在句法位置上往往都位于被否定对象之前,而由名词词义带来的否定是一种后置否定,带来否定义的名词在句法位置上位于被否定对象的后面,是以对X补充说明的方式进行否定。由于汉语句子的自然焦点位于句子的后部,因此,在“X个屁”构式中要强调的部分就是由“屁”带来的否定义。

(三)构式的独立性及构式义

按照Goldberg对构式(construction)的界定,构式是具有独立的形式、意义/功能的结构体(不能完全由构成成分推导),结构体是从语素、词、短语、句子甚至篇章的各级语法单位[19]。在这一界定中,构式包括了各类语法单位,更重要的是要在形式、意义/功能上具有“独立性”,这种独立性是指其形式、语义与功能的“独立性”。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发现,“X个屁”的整体意义并不能从“X”“个”和“屁”词汇意义的简单相加获得,而是自有其独立的整体意义,这一整体意义具有“不可推导性”,从而使构式具有“独立性”。此外,X可以是动词,也可以是形容词或名词,都可以后接名词性的“屁”,这一非范畴化的特点也显示了其在句法方面的独立性,同时,这也是构式功能范畴化过程中的一个重要阶段。

“屁”的消极义给整个构式带来了否定义,使整个构式主要用来表示“否定”。合作原则、礼貌原则确实是人们在日常交际中主要依据的语用原则,但当说听双方“言语不和”时,就要采用一定的言语策略,“詈骂”就是其中的一种。“詈骂”也是一种立场,是一种负向立场的表达,它在交际中被经常使用。“X个屁”构式就是通过“屁”的词义将这种负向立场体现出来,因此,“X个屁”构式的语义倾向是“针对对方话语的否定、阻止或评议”,整个构式具有评述性。

三、“X个屁”的元语性及话语功能

“X个屁”构式类聚中的构式都是元语性构式,它们的主要功能就是否定,并在此基础上衍生出元语性阻止和否定性评议的功能。

“元语”就是指描述、讨论、评论、观察语言的语言[20],更具体地说,“元语”既涉及命题或思想内容的组织结构,也涉及语篇作者对命题或思想内容的态度、作者对世界或事态的种种模态反映,还涉及作者和读者的双向交流。具体说来,元语言的基本作用是标记话题结构、组织会话话轮、评价命题论点和沟通交际渠道[21]。可以说,“元语”是语篇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作为一种元语评述,“X个屁”构式可以传递人际功能,表达说话人和受话人之间的人际互动,实现评述的态度定位、情感宣泄、关系调节、施为导向和语篇建构等功能。“X个屁”构式立场的体现与“元语”形式的使用有关。

(一)否定

元语否定中说话人否定的不是语句的真值内容,而是其语音、语法、风格、预设等适宜条件(Horn,1988;沈家煊,1993[22])。人们由于看问题出发点不同,就产生了不同的看法,不同的主观态度,因此表现在话语中就有了不同的语义焦点或含义。这种冲突中出现的否定是有标记的,是元语否定。在交际中,这类否定并不是废话或无理取闹,而是合适地表达了交际者的观点[23]。

“X个屁”表达的元语否定又可以分为回声否定和非回声否定。

1.回声否定。所谓回声否定,就是对上文出现的内容进行直接否定,这是一种“对照否定”。Jacobs认为否定在话语中可表现为各种类型,从意义上说,可分为对照否定和非对照否定。对照否定不但有被否定项,而且也有与其对照的肯定项。对照否定中的一种就是被肯定的不是认识上或意义上的选择,而是合适性选择,这种否定就是元语否定[23]。“回声否定”有其对照的对象,就是前述话语中明确提及的内容,其发生的原因是说话者认为前面的话语不符合自己假定的合适性标准,是一种认识上的选择,因此属于元语否定。

(7)母亲抓住机会说:“英才,还不赶快收拾东西去!”一直没作声的张英才说:“收拾个屁!我不去代课。”

(8)叶茂老婆又说:“他们俩是不是怕你误会,才好意瞒你?”叶美兰生气地说:“误会个屁!”

例(7)中的“收拾”,例(8)中的“误会”都是上文出现的,是一种回声否定。

从句法的角度说,前一小句的任意句法成分都可以以回声性成分的形式出现在“X个屁”中X的位置,如:

(9)“教授今天下午点名了。”“教授个屁,他是副教授!”——回声主语

(10)“多卖余粮支援国家建设,好!”农民生气地回答:“好个屁!”——回声谓语

(11)“我喜欢那只大熊猫!”“大熊猫个屁,那是松狮狗!”——回声宾语

(12)“真是个漂亮的女孩!”“漂亮个屁,还没你好看呢!”——回声定语

(13)“我非常喜欢你!”“非常个屁,有点儿就不错了!”——回声状语

(14)“衣服洗干净了!”“干净个屁,还带泥印呢!”——回声补语

回声的内容就是否定的对象。

2.非回声否定。非回声否定虽然在内容上没有具体的否定对照对象,但其实它是对前述话语全部内容的整体否定,也是一种对照否定。元语否定的对象不是命题的不真,也不是语音或语法上的不正确,而是话语的不合适性,它是由语用因素激发的,与语义真值条件无关。非回声否定或者是否定预设,如例(15),或是否定主观认识,如例(16),否定的都是话语的不合适性,因此也属于元语否定。

(15)连上我的独唱都很勉强……他们懂个屁,他们有什么档次?!

(16)父亲更加压低了他的嗓门:“小燕说不定是弟弟的女朋友,说不定就是,你也不搞搞清楚,就敢下手?”“我担心个屁!我又没干什么。”

这样的“X个屁”无论是回声否定还是非回声否定,多能转换为带有否定词的“不(是)X”,如:

(7’)我不收拾

(8’)不是误会

(15’)他们不懂

(16’)我不担心

有时候,“X个屁”的转换模式为“不能X”,如:

(17)冯志明笑笑:“这个何小顺也是你的赞助单位吧?”杨清民骂道:“这小子死了,还赞助个屁啊!”

(17’) 这小子死了,不能赞助了。

(二)阻止

说话人使用句子否定的目的是指导听话人构建两个不同的心理空间,这两个空间是关于同一命题截然相反的“认识立场”,听话人进行推理后接受其中一个,放弃另外一个,这就是“阻止”。

如果说“元语否定句是针对现实对话情境下对方话语中的某种不适宜的词语表示否定”,那么,元语性阻止是对话语的某种不适宜行为的阻止,“这种‘不适宜’是说话人认为不适宜,而未必是社会公认的不适宜”[24]。这种“元语性阻止”是建立在“元语性否定”之上的,分为回声性阻止和非回声性阻止。

1.回声性阻止。回声性阻止是针对前述话语中的某一特定成分的直接阻止,如:

(18)“可阿妈说……”我只好说。“阿妈个屁!”

(19)“有稿费了我就给你赎回来。”“赎个屁!”

例(18)中的“阿妈”,例(19)中的“赎”都是前述话语中的直接成分,虽然它们并不都是动词,但在回声性阻止中代表的却是一种行为,“阿妈”代表的是“说‘阿妈说’”这种行为,“赎”则代表了“赎回来”这种行为。

与回声否定类似,回声阻止中回声的内容就是说话人要阻止的行为。

2.非回声性阻止。非回声性阻止则是针对整个前述话语,而非某个特定词语的阻止。

(20)“团主力到底还接应不接应我们?连长,你给我们透个底。”“吵吵个屁!向两边传话。”

(21)他又叫了:“我不上学,我要姐姐。”“你哭个屁。”有庆给吓住了。

非回声性阻止的对象往往是“哭”“笑”“吵”“闹”等行为,是对这种特定行为方式的阻止。

无论是元语性阻止,还是非元语性阻止,都可以转换成“别(V)X”,如:

(18’)别叫阿妈!

(19’)别赎!

(20’)别吵吵!

(21’)别哭!

(三)评议

否定也是一种评议,因此“X个屁”也衍生出对事物特征、性质或状态的评议义,这种评议是一种否定性评议,“X”通常是负向性的形容词。

(22)“这里是我的家,”那人说,“回来看望看望。”“得意个屁!”高疤在水里翻滚着。

(23)婚后三天,二哥携二嫂回县城,我和爸妈送他们上车,心想:二哥你臭美个屁。

这里的评议没有具体的针对,其评议的对象是事物、行为或事件的特征、性质或状态,评议的内容往往由负向性的形容词充当,这种“负向性”不一定的真的“负向”,而只是代表说话人的主观认识,如例(23)中的“臭美”虽然不能定性为“负向”,但在此语境中是“负向”的。

“X个屁”构式功能的演变说明,其功能同词义一样能够发生演变,在“X个屁”的三种功能中,表示“否定”是其原型功能,在此基础上又衍生出“阻止”和“评议”的功能,其衍生路径是“辐射型”的。

四、构式来源及其家族类聚

(一)构式来源

“X个屁”的形式最早见于南宋话本,原型形式是“V个屁”,如:

(24)他家有甚不欢喜?爹娘且请放心宽,舍此之外直个屁!

(《快嘴李翠莲》)

但此时的格式并没有定型,在“个”的前面有时候还能加上数词“一”,如:

(25)原来是这事,也值一个屁!

(《红楼梦》)

在早期的“V(一)个屁”格式中,主要强调的是动词V,“(一)个屁”做的是V的宾语。但“屁”并不是V的支配对象,在语义上也与V没有直接联系,而只是用来强调V的程度低,这为形容词、名词进入该格式,及该格式的进一步演化提供了条件。这一时期的“屁”还没有完全丧失它的词汇意义,仍有“臭气”之义。这种情况在现代汉语“X个屁”构式完全形成时也是存在的,如:

(26)中国外语界非常有名的狂人,在数千听众面前大吼“四、六级考试是个屁!”。

“屁”原指“从肛门排出的臭气”,是一种毫无用处的气体,从量级的角度说是“微小的”,可视为零。因此,“屁”被引申用来指“小,没有作用”。从另一个角度说,由于“屁”指的是“臭气”,是人们所不喜欢的,“屁”的量级甚至可以视为是“负”的,“屁”因此可以用来表示否定。

“X个屁”构式的正式形成是在民国时期,如:

(27)“皇上万岁万万岁!”“万岁个屁,刚成好事就让你搅了。”(民国《武宗逸史》)

(二)构式语法化及构式义的隐喻

“X个屁”构式最早来源于“值一个屁”这样的动宾结构,“值”的对象是“屁”,而“屁”“什么都不值”,由此“V一个屁”就带有了否定义,在经常使用的情况下,此格式逐渐凝固,形容词和名词开始出现在格式中,“X个屁”构式逐渐形成,这是构式语法化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隐喻起了决定性的作用。“X个屁”的基本构式义来自于由“屁”带来的否定义,表示对X的否定,因此,X不仅可以是动词,还可以是形容词和名词。它们之间具有很强的联系性,在本质上具有相同的认知结构,都是表示对行为的否定。相比较来说,构式中的动词能够关涉到“屁”的情况是最为典型的“X个屁”,其他类型可以看作是构式义在不同范畴中的投射。

我们也发现,虽然“X个屁”已经整合为一个构式,而且具有明确的语法意义和语法功能,但其形式还可以缩减,缩减为“个屁”(由于X往往是回声成分,因此可以承前省略),甚至缩减为一个“屁”字,也就是仅保留其否定义。

(三)构式的家族类聚

在现代汉语中,与“屁”一样通过消极、负面含义来表示否定的名词还有“鸟”“球”“卵”“毛”“鬼”“头”等,它们共同构成了“X个P类词”构式类聚,主要功能就是否定。

这里的“P类词”可以分为两类,詈骂性词语和非詈骂性词语。詈骂性词语占大多数,包括“屁”“鸟”“球”“毛”等,大多与人的生殖器官有关,腌臜污秽,语义本身即带有一定的否定色彩,这种否定色彩也是通过隐喻手段获得的。非詈骂性词语主要是“鬼”和“头”。“鬼”从本来表示“迷信中指人死后的灵魂”到表示“语气强烈的否定意义”,这是一个语法化的过程。“鬼”语义表示的对象既是虚无缥缈的,又是人们所恐惧的,因此语值上也显示出负向性的特点,能够被用来表示否定。而“头”字本身没有任何骂詈或者贬损的消极意义,其否定义来源邵敬敏[2]已做了细致分析,这里不做赘述。

可见,这些构式构成了一个表示“元语否定”的家族类聚,其家族象似性体现在“P类词”的语义象似性上。

五、构式的主观性及交互主观性

(一)情感特征

“X个屁”是一个典型的口语构式,虽然中间出现了带有否定义的詈骂语,但它体现的情感并不仅仅是贬损或詈骂,它有时候还可以表示一种嘲弄,恶意的或非恶意的。这种贬损或嘲弄,可以是针对他人,也可以是针对自己,如:

(28)你这个老败家子,连他娘的碗都端不住,你还吃个屁!

(29)甲:但是,但是我吃着我会很难受,香菜没味儿啊,什么心理作用?嘿嘿嘿!

乙:你难受个屁!

(30)我个大老粗担心个屁!我看你是完了。

(31)贺玉梅笑道:“还是您面子大。”门县长朝贺玉梅笑道:“大个屁,我要不是县长,他们才不理我呢。”

例(28)是对别人的詈骂,句子中还出现了其它的詈骂语,可见构式本身的詈骂程度并不高。例(29)是对别人的嘲弄,例(30)是对自己的贬损,而例(31)则是对自己的嘲弄。

(二)主观评述性、评述等级及主观性膨胀

“X个屁”构式具有“评述性”。评述性就是带有说话者主观倾向性的描述,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25]。构式中使用词汇手段,也就是“屁”类词语的存在,凸显了构式的评述特点。

评述在语义上也有强弱程度的差异,如果用量度来表示的话,任何评述都应处在一定的量度等级上,不处在一定量级上的评述是没有的。比如程度副词的主要功能是调节评价的强弱。正面评价有强弱之分,负面评价也有强弱之分。因此,评价量的强化和弱化分别选用不同的程度副词来表达[26]。运用词汇和语法手段,评述可以分出许多等级,在“X个屁”构式中,詈骂语的使用使整个构式在评述等级上处于较高的层级。吴长安认为,生气、紧张、羞涩、不耐烦、搪塞等情感都造成人们不愿意多“废话”,在交流中能省则省,因此在这类表达中形成了很多高度省略的短促构式[27]。“X个屁”构式就是这种用来表达强烈感情的构式。在感情更加强烈的情况下,就会出现上文提到的使用更加省缩结构的情况,如“屁!”。

此外,无论是“X个屁”构式,还是与之属于同一个构式类聚的“X个鸟”“X个球”等构式,其基本功能都是元语否定。无论说话人的出发点是什么,是否使用了詈骂性词语,这些构式都是主观情绪的强烈发泄手段,其表达的基本上都是说话人强烈的主观否定,可以说,说话人在话语中使用“X个P类词”构式类聚是主观性“膨胀”的表现。当说话人极度想要在语言中表达某种情感或态度时,他的一个做法就是改变某种惯常的说法,通过新的语言形式来凸显这种强烈的主观性,并吸引听话人。使用詈骂语就是说话人的语言“主观性膨胀”的结果——通过非常规的形式来极力凸显自我的态度。

(三)交互主观性的体现方式及限制条件

互动性在语言中的一个具体体现就是语言的“交互主观性”,乐耀认为“互动性本质是语言交互主观性的起点”[9]。“交互主观性充盈着整个互动交际活动。”对于我们日常交际中大多数的言语交际行为,这种论断是不难理解的。但对于带有詈骂性的话语,其交互主观性是如何体现的呢?我们认为“詈骂”本身是自我意识的膨胀,主要突出的是自我的主观态度和情感,并不考虑听话人的情感,但整个话语仍然具有交互主观性。这种交互主观性主要通过两种方式体现:一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有针对性地直指对方“痛脚”的詈骂,此时的说话人对听话人是有所考虑的;二是通过上下文对詈骂行为的解释来加以“补偿”,是一种“补偿机制”。这两种方式在话语中产生的效果正好相反。

1.交互主观性的体现方式。对于“X个屁”构式来说,其交互主观性主要体现在“补偿机制”上,在句子中表现为一种补充说明,可以出现在“X屁”构式前,也可以出现在“X个屁”构式后。

1)补充说明前置。这种交互主观性的补偿方式就是先给出原因再评述,这样的“X个屁”构式本身就是后续句,表示的否定、阻止或否定评述的原因在前一小句中出现,如:

(32)反动家伙们吓唬咱们——想扣押咱们,咱们就都老实啦?老实个屁!

(33)化学我只记得“腐卵臭”,考个屁?你帮帮我吧。

2)补充说明后置。这种交互主观性的补偿方式就是先评述,再给出原因,这样的“X个屁”构式具有后续句。“X个屁”表示了一种否定、阻止或否定性评议,后续句就是对此给出的解释,如:

(34)奶奶想来想去,最后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爷爷戒酒。谁知,爷爷闻听却火了,吼道:“戒个屁呀!就喝个‘一毛烧’,能费几个钱!”

(35)商量个屁!你我还商量得少吗?你差点把我商量死了。

(36)你知道个屁!洞口封好了,被风一刮,多深的脚印也被雪埋平了。

(37)甲:你的大学圆满了。

乙:圆满个屁啊,圆满?我平均分一下就给拉下来了!肯定!

从使用频率上看,补充说明后置情况要多于补充说明前置情况。如果从语篇功能的角度说,这也能看作是“X个屁”构式的语篇功能——承上启下。

2.体现交互主观性的限制条件。

1)与语体有关。口语可分为“对话”和“独白”两类,“互动性”只体现在“对话”中,因此,交互主观性也仅在“对话”文本中有所体现。对“X个屁”构式而言,它有三种语篇功能,“否定”“反驳”和“评议”,其中“否定”和“反驳”是对话中的,而“评议”往往是一种“独白”,因此,“X个屁”构式的交互主观性只在表现“否定”和“反驳”时有所体现。

2)与说话人身份有关。在詈骂性话语中,“补偿机制”的使用与说话人的身份密切相关,当说话人的社会地位、年龄等高于听话人时,可以不使用,反之则通常要使用,如例(20)和例(21)都没有使用“补偿机制”就是由于例(20)是地位高的对低位低的,例(21)是年龄大的对年龄小的,这也可以看成是礼貌原则的又一种体现方式。

3)与说话人的情感强烈程度有关。詈骂本身就是强烈情感的体现方式,但当使用“补偿机制”对詈骂行为加以解释时,在交互主观性增强的同时,情感的强烈程度有所下降。如果在对话中不使用“补偿机制”,则更能体现强烈情感的宣泄,如例(8)。

六、结 语

Arie Verhagen认为,自然语言中否定的功能主要不是关于语言与世界或语言使用者与世界的关系问题,而是关于概念化主体间的认知协作问题,因此,从交互主观性的角度来观察“否定”是符合自然语言特点的[28]。本文讨论的“X个屁”构式类聚在话语中主要用于表达说话人负向性的评价立场,其前后通常有一个体现交互主观性的解释性话语,这一带有否定性的元语性构式类聚是说话人主观性膨胀的表现。

【 注 释 】

①本文语料来源于北京大学CCL语料库和作者自建口语语料库,作者自建口语语料库中的语料均来自于哈尔滨师范大学学生自然交谈录音。

猜你喜欢

主观性构式评议
南京市集中“检视”三方评议
耳鸣掩蔽和习服治疗在主观性耳鸣治疗中的效果观察
难忘的两次评议活动
创新评议形式 提高评议实效
对“自度曲”本原义与演化义的追溯与评议
法官判案主观性减弱
“没准儿”“不一定”“不见得”和“说不定”的语义倾向性和主观性差异
“XV的(不)是Y”构式探微
“有一种X叫Y”构式的语义认知考察*——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的接口探索
从情态角度看语言意义的主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