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谍战剧中英雄叙事的嬗变及困境
2022-03-18赵彩燕
赵彩燕
(吕梁学院离石师范分校 山西吕梁 033000)
革命历史题材作为当代影视文学创作的重镇,随着历史语境及社会结构的转变而呈现了鲜明的阶段特征。其中谍战剧作为革命历史题材中殊为流行的形态受到了公众视野的广泛关注及接受,尤其是其中英雄人物形象的建构成为勘察当代中国国族文化深层地理的重要命题。新世纪以来谍战剧中英雄叙事的结构及嬗变,折射着意识形态移易的轨迹,构成了多元话语及价值立场交锋、融合、渗透的开放性场域。
一、谍战剧英雄叙事的嬗变特征
新世纪以来,《暗算》等谍战剧题材的影视便迅速生成收视的热潮,里程碑式的谍战剧《潜伏》则更以破竹之势确立起谍战剧在当代革命历史题材中的主导地位。其中谍战剧中的英雄人物作为历史重构的主要载体,必然呈现着变动现实语境下的不同思想特质及话语构成。
(一)英雄叙事主体的“智”性转变。综观新世纪抗战电视剧、谍战剧中的英雄叙事主体,不难觉察来自民间的、富有传奇性的农民英雄逐渐为具有知识分子身份的、人化的、智性的知识分子英雄取代。[1]新世纪以来的谍战剧中的英雄叙事及主体建构通过“暗战”的形式,将谍报英雄紧贴敌人刀锋起舞的潜伏状态加以凸显,突破了既往革命历史题材中符号式、脸谱化的英雄形象。如《潜伏》中余则成斡旋在国民党政府及汪伪政府之间,经历了战斗的考验成为潜伏在军统的中共情报工作者。身份的置换重叠间不仅反映了谍报工作的复杂性与艰难性,更交杂着余则成通过对“自我”的不断询唤以寻觅真正信仰的复杂心路;《特殊使命》中冯向光潜伏中统并迎娶了副局长的妹妹,革命事业与个人情感的交锋、战友的误解与敌人的怀疑使其陷入无尽孤独的泥淖,但是仍然不忘自己的“特殊使命”。
现代都市职业伦理向传统革命历史题材的注入使谍战剧中“智”性英雄多以知识分子的面目出现,革命主体的“位移”隐含着当下大众审美的转向。如《潜伏》中党员出身且领导过游击战斗的翠萍成为了被知识分子余则成改造、教育的对象,余则成不仅在谍报工作中成为直接领导翠萍的上级,更在情感上吸引着翠萍。余则成虽为“半路出家”的革命者,且为完成潜伏任务不乏协助腐败的上级敲诈实业家、以骗术与情报贩子周旋等“瑕疵”,却丝毫不损伤其身为信仰坚定、任务成功的革命战士的英雄形象。
在新世纪谍战剧的革命场域中,英雄叙事主体由农民转变为知识分子的表述策略实质上隐喻了都市文明对乡土的魅摄与改造。以谍战剧为代表的革命历史题材影视作品中,英雄叙事主体的“智”性转变不仅反映了新世纪以来的城市文化重归主流,同时也与电视剧的受众群体的审美趣味、文化生产主导权的置换大有关联。
(二)个体生命与日常生活的复苏。新世纪的谍战叙事中个体的人性在历史中的浮沉成为了塑造革命英雄的重要组成。日常生活的还原式叙写也逐渐在英雄叙事中复苏,与日常生活同构丰富的生活细节、朴素的话语方式使谍战剧中的英雄不再是历史的代言,而是现实中鲜活的人。[2]不难觉察《暗算》《潜伏》《借枪》《黎明之前》等经典谍战剧中填充了大量的生活细节的描绘,余则成和翠萍磕磕绊绊地适应“假夫妻”的琐碎生活、熊阔海为购买情报散尽身家过得穷困潦草。但走下“神坛”的英雄并未因此而黯淡无光,世俗化的英雄所具有的平凡人的特质使受众觉察了为他们所熟稔的生活气息,从而以通感的形式取得了“人人皆可为英雄”的参与式审美经验。
新世纪谍战剧中的英雄叙事在书写日常的同时也建构了个人主义的孤独美学,从某种意义层面上而言,生成了与传统历史叙事迥然有别的个人主义的话语立场。如《风筝》中柳云龙身为谍报工作者立下了不世之功,但是解放后却因与之联系的同志全部牺牲、与上级失联被组织误判为战犯,受尽误解与屈辱仍不改革命信仰之坚;《潜伏》中余则成为消除李涯的猜忌,在挚爱左蓝牺牲后隐忍不发,回到家中闭门大声朗读《为人民服务》来宣泄心中深沉的悲痛;《悬崖》中周乙“如立危崖”式谍报特工生涯使其陷于焦虑与分裂的常态,影视剧中狭小的空间、晦暗的灯管所营设的沉闷的氛围打破了以往的谍战剧的紧张惊险却富有激情活力的印象,将英雄身为个体的人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下的憔悴、痛苦和压抑展现出来。谍战剧中丰盈了现实血肉的英雄显然有了思想的纵深与灵魂的厚度,他们为坚定地信仰牺牲个人的幸福对悲剧美学的升华具有更好的效果。
新世纪谍战剧中英雄叙事对主体的建构更摒除了以往的扁平化,深入探析了人性的幽微而赋予了人以深刻性,尤其对女性人物的丰足使其从传统英雄叙事的暗幕下走向台前。如《伪装者》中的汪曼春,贩卖了国族与良心,甘当日伪的马前卒向革命斗士痛下屠刀。但她对明楼不计立场的深情显露了其狠毒的表象下对爱的渴求,使汪曼春这个可恨之人也有了可怜之处,传统英雄叙事中脸谱化的“奸角”变得丰富立体、耐人咀嚼;然而,现代谍战剧中的英雄叙事也承继了传统革命历史题材的中性别政治在革命伦理中的合法性,在两性场域中展开的革命叙事在赋予女性角色以个人特质的同时,其中的性别分工却依旧坚如磐石。[3]如《潜伏》中处于与左蓝之间的男女爱恋投向无产阶级革命的余则成,在左蓝亡故后继承了其革命意志,蜕变成了真正具有信仰的共产党员。这就延续了上世纪三十年代革命历史题材中“革命+恋爱”叙事模式的既定逻辑,男性成为了以女性(左蓝)为载体的革命意志的继承者与女性(翠萍)革命道路的引领者,使女性沦为男性获取革命身份合法性的中介物。
二、谍战剧英雄叙事嬗变的困境
新世纪伴随着社会结构及思想的剧变,大众文化生产的狂欢冲决着传统价值观中二元论的思想的基石,多元话语的涌流使诸多复杂文化现象嵌入新世纪的文学版图。从现代性的意义层面而言,革命历史题材中的英雄叙事建构新的国族形象、引领并重塑新时代价值导向的作用。新谍战剧中的英雄叙事的嬗变折射着当下社会中的现实症结,无疑成为透视当下民族主义带来的“革命”价值及内涵的解构与大众文化狂欢引发主流话语疲软等问题的一面特殊的“窗口”。
(一)民族主义下“革命”的悬置。读解新世纪以来谍战剧的英雄叙事不能忽视其作为革命历史题材类属的本质,新谍战剧塑造英雄主体的叙事模式及话语立场的嬗变植根于全球化的语境下,多元价值的共存使“革命”的实际内涵出现了值得反思的变动。
传统革命英雄叙事中英雄形象的构建基于明确的“敌我”之辩,英雄主体的形塑与叙事内容折射着政治斗争的风云变幻。然而新世纪的谍战剧则显示了民族主义显著的倾向,以对民族的“共同之敌”的批判遮蔽了不同阶级之间的矛盾,从而挫伤了无产阶级革命的正当性。在两性叙事的场域中,个人情爱成为了弥合政治信仰与革命立场裂隙的“万能胶”。如《潜伏》中余则成完成由中统特工向中共地下谍报人员的身份变易并非出自对无产阶级解放斗争事业的认同与信仰,而是爱上了身为无产者的左蓝;《东风雨》中国民党女特务欢颜的“弃暗投明”并非出自革命信仰的转变,而是为了与身为共产党员的安明双宿双飞;《悬崖》中完成任务的周乙对顾秋妍不计代价的营救并非出自政治目的与战友情谊,更出自对“假女儿”莎莎的深沉父爱。人性和人情的力量无形中具有胜于革命信仰的力量,显然与谍战剧作为革命历史题材作品的终极目的背道而驰。
且新世纪以来伴随着全球化民主主义浪潮的冲决与阶级观念的褪色,革命历史题材作品中的阶级话语与价值批判也逐渐消退。新世纪谍战剧中出现的许多英雄不仅身负模糊的、甚至是可疑的阶级身份,且并不具有明确的革命立场与信念。如《暗算》中的身负绝技的阿炳不仅在阶级出身上是国民党官员的遗腹子,且其参与701谍报组织的目的也仅是为了供养自己与老母。“革命”的阶级属性与信仰内涵对于作为叙事主体的英雄是空洞、虚无的,在该英雄叙事模式下代表不同群体利益的阶级之间意识形态的对立自然也就被遮蔽、被隐匿了;而《黎明之前》为代表的谍战剧的英雄叙事则进一步提供了以国族话语置换阶级话语的英雄叙事策略。其中身为国民党的谭忠恕与身为共产党谍报工作者的刘新杰是如同血亲般的兄弟,即使身处不同的政治立场、代表不同阶级话语、胸怀不同的革命信仰,二人之间在斗争的同时更怀着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两者之间围绕着谍报的斗争更似一场刺激的智力游戏,而非影射着的政治寓言。暗战的神秘与间谍们的智斗刺激了大众的观奇心理,英雄与对手之间的“知己式”的惺惺相惜契合着儒学审美的集体无意识,意识形态话语的根本对立也随之坍塌瓦解。
(二)大众文化生产的狂欢。巴赫金的“狂欢化”美学建立在对民间文化“暂时取消了人们之间的一切等级差别及隔阂”的自由特质的体察的基础上,具有“滋养各领域的生活与文化”的力量。[4]在狂欢化的话语场域中主流话语的效力日趋疲软,本我欲望与逐乐心理得到的无拘的释放。而随着市场经济土壤的丰沃,大众文化的涡流也日益壮大,消费文化与狂欢精神主导的文学创作充溢着对主流的冲激。
而新世纪谍战剧的英雄叙事中,商业文化生产理性的“物用”思想开始在谍战剧的英雄叙事中无形地渗透。[5]“革命”被挪用为制造喜剧效应与娱乐效果的道具,然而经由喜剧手法塑造出的英雄形象、叙述的革命情节与“革命”本身并无干系,这或许可以被视为是消费文化语境下对十七年时期“革命浪漫主义”的畸形变奏。如《潜伏》中情报贩子谢若林崇尚的:“这里的两根金条,你告诉我哪根高尚哪根龌龊?谁的钱还不是挣呢?”[6]小市民精打细算而充满实用主义的生存智慧,不掺杂价值立场却满足了大众享受趣味的文化审美;《剃刀边缘》中许从良更是口无遮拦,“逛八大胡同”、“搂个漂亮姑娘”等荤话层出不穷。这种民间化乃至粗俗化了的语言被加诸到革命英雄叙事之中并形成了现代意义上的美学建构,从根本上颠覆了传统英雄叙事本来的悲剧化、崇高化乃至神圣化原色的同时,更生成了一场餮足受众寻求刺激、愉悦及颠覆、破坏欲望的饕餮美宴。
新谍战剧中政治与消费合谋带来的转变使新谍战剧中的英雄叙事开始走味,偶像剧情节开始向严肃的家国战争叙事植入。以《麻雀》为代表的新谍战剧中“流量小生”们频频出现,英雄叙事的主题也由从家国情怀转向小人物爱情占据全剧的主导。
三、结论
新世纪谍战剧中英雄叙事的嬗变无疑使其引发了收视狂潮,转变了主流话语在大众文化生产中疲软的颓态,挣脱英雄叙事中“高大全”的生产模版而赋予了传统革命历史题材以新的审美范式。不可否认的是,在新世纪谍战剧中的英雄叙事中蕴藏着多种权力的激烈对冲,也聚合着不同话语的交融共生,后革命时代下新谍战剧对“革命”的再阐释正处于进行时,一个广袤的解读空间正在生成并有待学人的继续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