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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瞿昙镇族际婚家庭的姓名文化研究

2022-03-18王献葆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族际汉藏姓氏

王献葆 马 伟

(青海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青海 西宁 810007)

梅耶认为:“语言是一种社会行为,因此,语言学是一门社会学科,人们了解语言变化可借助的唯一可变成分是社会的变化。”[1]确切来说,社会对语言产生影响和制约,人们在交际过程中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使得语言也呈现出差异或变化。历史上的青海地区,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从未中断,在一些民族杂居地区,族际通婚现象也较为普遍,通婚家庭中的语言文化状况在这种交往交流交融中也发生了变化。语言学界在研究民族杂居区的语言生活时,都有提到族际通婚是导致民族群众语言生活发生变化的因素之一。张永斌(2011)指出族际婚姻会造成家庭中出现双语现象;[2]胡素华(2006)提到族际通婚会使得汉语的使用频率与水平得到提高。[3]王远新(2000)表示民族成分复杂的地区通婚情况相对普遍,当他们之间由于没有共同的少数民族语言作为交际语时,会将汉语作为族际交际语。[4]但很少从语言文化方面展开论述,姓名文化更是少见,而这便是本文的主要着力点。

一、调研点概况

瞿昙镇属青海省海东市乐都区所辖,位于区境南部,地势上南高北低,是湟水谷地南部脑山地带,辖区内平均海拔超过2500米,以沟谷地和山丘陵为主。属大陆性高原气候,年均气温约4.8℃,年均降水量约400毫米。瞿昙镇东接蒲台乡,南靠化隆县,西邻峰堆乡,北与碾伯镇接壤,镇政府距城区21千米,行政区域面积263.25平方千米,辖1个居委会和35个行政村。截至2018年末,瞿昙镇户籍人口有21270人,以汉族为主,也有藏族、蒙古族等少数民族人口。

瞿昙当地的卓仓婚礼说唱词中,关于“婚庆的由来”一文便提到了汉藏通婚的历史事实:“藏族和汉族结了亲。唐王李世民的公主,天界王妃的化身——文成公主去做藏王囊日松赞的儿媳……”族际通婚不仅仅是两个异性个体的简单结合,它反映着两个族群间的关系,是展现两个民族关系总体水平的重要标志。[5]当地藏族属安多藏族的分支“卓仓藏族”,民族内部实行严格的“骨系等级内婚制”,所谓“骨系”就是依据骨头的继承来传承家族血脉。卓仓族内按照骨头的纯洁度,也就是有无狐臭来确定社会阶层,每个阶层内的卓仓藏族互相通婚。[6]但随着新中国的成立,改革开放不断深化,社会与经济的发展促使卓仓藏族不断与外界接触,民族间的交流日益频繁,“骨系”婚姻开始发生变化,自由恋爱兴起,汉藏通婚现象在瞿昙地区变得多见。谈起汉藏通婚,当地村民普遍表示:“现在都民族大团结,汉族和藏族本就是一家,老一辈的可能接受不了,但现在年轻人都自由恋爱,人家俩谈上了,我们丫头不给也不行啊。管他什么民族,娃娃们觉得幸福才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有村民对汉藏通婚表现出极大地热情,表示:“这个汉族和藏族结婚,生下来的小孩不一般,都比汉族和汉族生的、藏族和藏族生的明显聪明许多!”

二、姓名文化调适

姓名文化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姓名是一个人的特定称谓符号,它影射着一个时代的缩影,蕴含了丰富的文化内涵。通过对姓名的探析,能够了解一个民族、一个地区的风俗习惯、社会制度等众多历史文化。

(一)藏名与“行辈”

许慎在《说文解字·口部》提到:“名,自命也,从口从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见,故以口自名。”意思是说,夜晚的人们彼此都看不清楚,只有通过自报名来进行区分。可见,作为一个特定符号的“名”,在人们的交际中具有重要作用。在给子女命名时,父母在报着对子女未来美好期待的同时,也会在取名时遵循一定的传统礼仪。

行辈便是命名礼仪之一,即排行和字辈,是汉民族的同一姓氏家族根据世系排行与长幼、尊卑顺序进行命名的原则。行辈命名法是以宗法制度的血缘关系为基础,体现血缘关系循序渐进的传承脉络。先秦时期的人们便开始用伯、仲、叔、季来进行排行:“伯者,长也。伯者,子最长迫近父也。仲者,中也。叔者,少也。季者,幼也。嫡长称伯,伯禽是也。庶长称孟,鲁大夫孟氏是也。男女异长,各自有伯仲。”[7]虽然说,随着社会的更新迭代,字辈限制了取名的可能性,年轻一代的命名夹杂字辈的现象也逐渐减少,人们对于字辈的概念变得淡薄。但在以农耕经济依旧占据重要位置的瞿昙镇,汉族根据行辈命名的原则依旧存在,如“国”字辈、“兆”字辈。

而藏族命名更多地突出佛教文化、性别特征等,不会使用行辈进行命名。但在实地调查中,瞿昙镇药草台地区俞氏家族后代命名便出现了类似于汉族“行辈”的命名方式。以初次迁入药草台的祖辈为第一代,俞氏家族目前已经繁衍到第六代,第五代与第六代民族身份已经归为藏族。家族原为汉族,自第三代开始与藏族通婚,现仍居住在石坡村的一支,除个别过继给藏族家庭的成员,第一代至第四代命名中均保留“行辈”。第四代为“连”字辈,因生活在藏族聚居地加之与藏族通婚,他们的生活习惯、语言使用等均与藏族无异,故同辈中的两位男性在给后代命名时,选择使用藏名,后代民族身份归为藏族。虽然使用藏族名字,但依据不同辈分,同辈中出现同样的字,如第五代四人中,三人为“多杰XX”;第六代四人均为“东珠XX”,而第四代次女的孙辈,虽然官名为汉名,但是他们的藏族名字均为“李毛XX”。在询问中,家族成员表示:“因为不知道第五代的字辈,所以就没有给他们起汉名。之所以他们名字里有重复的字,因为给老大起了,后面就跟着一样叫了。”在对方的话语中,直接提到字辈,阐述不起汉名的原因,同时也能够明显地看出俞氏族际婚家族中的后代的藏族名字带有汉族传统文化的色彩。而本作为汉族的俞氏家族,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开始给后代使用藏名,不可否认在汉族文化影响藏族文化的同时,藏族文化也在族际婚家庭中生根发芽。

(二)汉藏姓氏的传承

中国姓氏的传承源远流长,贯穿了整个中华文明的发展史。姓与氏各有来历,“姓”起源于母系社会,早期的姓都带有“女”字旁,如“姜”、“姬”,用以区别婚姻和种族;“氏”起源于父系社会,用以区别子孙门第。[8]也就是所谓的“姓以别婚姻,氏以别贵贱”。在族际婚家庭中,姓氏的功能也得以体现。

传统汉族姓氏承担传承血脉的作用。药草台俞氏一族均为族际婚家庭,男方为汉族,后代从第五代起使用藏族名字,但家族中男性在藏名之前冠以原本汉族姓氏“俞”姓,女性无姓氏,名字为传统的藏族名字。中国古代社会以宗法制为基础,实行嫡长子继承制,以父系血缘关系亲疏为准绳。并且,宗法制与中国姓氏有着直接的联系。而俞氏家族中仅男性冠以原本姓氏,与传统的继承家族血脉的思想有着莫大的关系。其同村的表亲刘氏,也因其父母的族际婚而使用藏名,冠以原本汉姓,家中两个女儿也为汉姓藏名的姓氏。瞿昙历来有“入赘”的习俗,刘氏大女儿也选择男方“入赘”的形式传承家族血脉,男方为汉族,但婚后子女均随藏族,且冠以“刘”姓。在问及为何已经使用藏名,却冠以原来的汉姓时,刘氏也很直接了当的回答:“我们本来是汉族,我们家族是刘家,刘家的血脉要传承。”

藏族与汉族一样,拥有自己的姓氏,但他们的姓氏不会在人名中体现。而包括瞿昙镇在内的卓仓藏族群体,区别于其他藏族部落人名中不带姓氏的习惯,他们多通过藏语词汇的转换来使用汉姓,如瞿昙当地的“梅”氏、“苏”氏等。[9]族际婚家庭中,男方为汉族,女方为藏族,那么后代姓氏基本传承男方的汉族姓氏;如果男方为入赘的汉族,或男方为藏族,那么后代传承的为藏族的汉译姓,如磨台村的藏族家庭刁家,大女儿为传统婚嫁,与汉族结婚后后代随男方汉姓汉名;二女儿为男方汉族入赘,后代随藏族“刁”姓,起藏名。除此之外,也遇到一户入赘的族际婚家庭,女方名字中无姓氏,后代为藏名,但给老二冠以男方的汉姓。

瞿昙镇藏族冠以汉译姓氏本来便是在语言接触中,藏族主动接受汉文化的体现。至于是否应该在名字中冠以姓氏,各家看法不同。单一藏族家庭的83岁藏族杨氏表示:“我们家的姓氏是杨,我们来自西藏,姓氏也是原来居住地的简化。我没有给我的后代名字里加上姓氏,我们藏族没有这么起名字的,带姓氏不符合藏族传统起名规则。”而同为单一藏族家庭的59岁藏族梅氏却十分重视姓氏在名字中的传承,他认为:“我父母一代没有重视姓氏传承,把我的姓都搞错了,我的父亲姓梅,但是他是入赘啊,我母亲姓朵,所以我的后代改回了朵姓。女儿原来为传统藏名周尖措,后也挂姓改名为朵当措。我的女婿也是入赘,所以我的孙子们也是要姓朵。”族际婚家庭更容易接受汉文化,族际婚家庭成员57岁藏族刁氏,也在后代的名字中冠以姓氏,但当问及为何要冠以姓氏时,他所表达的意义又与男方为汉族的姓氏传承理念不同:“藏族的名字重名率太高了,比如都叫卓玛,就难以区分谁是谁,你要是带上姓氏,就能区分出是刁家的卓玛还是别家的卓玛了,有姓还是方便的。”

(三)汉藏名的共存

族际婚家庭将两种不同的民族文化融合在一起,家庭中必然需要同时接受两种文化,两种文化互相交融,便需要形成一种平衡状态。由此,族际婚家庭也形成了不同于单一家庭的文化机制,体现在姓名文化上,最突出的便是后代同时拥有两个民族的名字。

一方为传统汉族,一方为传统藏族的族际婚家庭,大多情况下有汉藏两个名字。这种家庭多生活在汉藏杂居村落,或藏族一方有强烈意愿。如汉藏混合村台沿村的族际婚家庭盛家,后代两个女儿,官名为有字辈的汉名,男方家庭命名,女方家庭也为其取了藏名。而汉族村官龙湾现年79岁汉族老人乔氏,父母辈为汉藏通婚,母亲是传统藏族,家中多个孩子只有他有藏族名字夏欧(音)。但如果藏族方并没有强烈的意愿,也会使得后代仅有汉名。如汉族村新联村族际婚家庭李家,妻子为传统藏族,后代仅有汉名,但民族身份是藏族。但在汉藏文化交融的瞿昙镇,拥有汉藏两个名字并不是族际婚家庭的专利。单一藏族家庭朵巴营朵家的家族成员均有汉藏两个名字,孙子官名为藏名,孙女名字为汉名。当问到为什么要给孩子起汉族名字,长辈表示藏族名字太长了,不方便,小孙女藏族名字一共是五个字。当问他为什么孙子用的是藏族名字,他表示孙子叫朵华桑,还有一个汉族名字叫朵国强,都是三个字而且朵华桑好听一些,又是个藏族名字,所以孙子的官名选择使用藏名。

并不是所有的族际婚家庭的后代都拥有两个名字,部分族际婚后代仅有汉名或藏名一个名字。一种情况是族际婚夫妻少数民族方本来就只有汉名。居住在镇政府驻地的族际婚家庭段家,妻子为湟中藏族且本身官名为汉名,没有藏族名字,他们的后代也没有人能够为其取藏名。另一种情况是居住在汉族村或县城、城市等汉族聚居区的汉藏家庭。被汉族包围的环境下会加快后代与汉族融合的速度,如男方是汉族,那么后代基本仅有汉族名字。还有一种情况便是生活在藏族聚居地的通婚家庭,家族在藏族的包围下与藏族融合,后代均只有藏名,无汉名。

三、结语

由此可见,目前瞿昙镇汉藏族际婚家庭中语言文化随着两个族群的变化而发生变化。姓名文化复杂多样,不同的语言文化融合会对族际婚家庭成员产生重要影响。两种语言文化的交融并不意味着要消灭谁,而是找到一种合适的相处方式。我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自党的十八大以来,习总书记不断强调我们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华民族是由56个民族所构成的一个命运共同体,我们要自己的命运同中华民族的命运紧紧相连,各民族要在政治上团结统一,文化上兼容并蓄,经济上相互依存,情感上相互亲近。瞿昙镇的族际婚家庭恰巧体现了文化的兼容并蓄,后代生活中处处体现着汉文化和藏文化或是其他少数民族文化的交融,汉族方与藏族方的夫妻二人也将各自的文化传达,并接受对方的文化,姓名文化的变迁便在这种民族交融环境下产生,两个民族甚至多个民族构成的家庭,并不会歧视任何一种文化,而是将多种文化相融合,创造一种多元文化和谐相处的美好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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