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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制图权力的消解、再生与王权焦虑——莎士比亚晚期传奇剧《冬天的故事》的再阐释

2022-03-18遇美娜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温妮西米亚里昂

王 钢,遇美娜

女性制图权力的消解、再生与王权焦虑——莎士比亚晚期传奇剧《冬天的故事》的再阐释

王 钢,遇美娜

(吉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四平 136000)

对《冬天的故事》中两大地理背景西西里和波西米亚不能做简单的二分法,以文学地图学批评方法考察,两者实质上都是詹姆斯一世男性政治形象的隐喻投射。剧中男性对女性权力建构的限制与排斥影射了斯图亚特王朝早期男权复辟过程中性别秩序与社会结构的毁灭与重建,女性制图在夹缝与隐蔽状态中消解。剧中女性的回归与复活则展现了女性权力制图的再生产力。将戏剧文本置于其产生的历史文化语境之中,可以看出莎士比亚隐喻地表达了其对詹姆斯一世王权的焦虑。

莎士比亚;《冬天的故事》;女性制图权力;王权焦虑

《冬天的故事》以独具匠心的季节象征和富有田园色彩的浪漫爱情描写在莎士比亚晚期传奇剧中占据独特地位,成为莎士比亚笔下最为成功的戏剧之一。该剧囊括了阴谋、乔装、悬念、意外等一系列传奇剧的主要成分,讲述了因西西里国王里昂提斯无端的嫉妒引发的一系列悲剧:公主潘狄塔被弃、王子迈勒密斯和王后赫米温妮相继去世、大臣安提哥纳斯被熊吃掉;16年后,随着被弃公主潘狄塔的回归,王后赫米温妮假死的真相被揭露,一切误会得以解除,结局皆大欢喜。就故事情节来看,该剧具备“前悲后喜”的明显特征,即戏剧情节前期矛盾冲突激烈,悲剧氛围浓厚,剧中男性对女性进行惩罚、驱逐和限制,在对女性婚姻、爱情的猜忌与干涉中隐藏着男性对女性权力建构的排斥与恐惧;而戏剧情节的后期真相大白,剧中王室女性回归并复活,夫妇、母女团聚,戏剧整体氛围由悲转喜。表面看来,这样的戏剧情节安排只是单纯符合莎士比亚晚期传奇剧的共有特征,即善良的人们要经过种种磨难才能最终使邪恶势力弃恶从善,双方握手言和,矛盾得以化解,但深入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文化历史语境和莎士比亚晚期传奇剧创作的历史时期,可以发现事实远非如此简单。《冬天的故事》“前悲后喜”的故事情节安排和人物形象塑造,隐含着莎士比亚对女性打破社会再生产困境的期望,同时也表达了作家对詹姆斯一世王权的思考与焦虑。

一、排斥与限制:男性空间主权意识

《冬天的故事》中的西西里与波西米亚因两者的明显区别而常常被划分为对立的两极,如冬天的肃杀与春天的明媚、封闭与开放、非自然与自然等。诚然,一系列的悲剧都主要发生在冬天的西西里,而波西米亚田园背景下的喜剧场景则与其形成鲜明对比,但如果从男性对女性权力的排斥与限制角度来看,两者实际上没有明显区别:即使在波西米亚,也是由男性来设定界限,驯化、捕食与注视女性[1]44。

戏剧首先揭示的是男性公然对女性权力的排斥与驱逐,这主要体现在西西里国王对王后赫米温妮的猜忌与惩罚以及波西米亚国王对王子弗罗里泽与牧羊女潘狄塔爱情的干涉。

戏剧交代了西西里发生的如冬天般冷酷无情的故事。波西米亚国王波力克希尼斯在受到9个月的殷切招待后决定返国,与他自幼年便结下深厚友谊的西西里国王里昂提斯执意挽留却被拒绝。被给予权力允许的王后赫米温妮开始凭借出色的口才劝说波西米亚国王:“您仍旧要去吗?一定要我把您像囚犯一样拘禁起来,而不像贵宾一样款留着吗?您宁愿用赎金代替道谢而脱身回去吗?您怎么说?我的囚犯呢,还是我的贵宾?”[2]88在这里,王后玩笑却又强硬的口吻体现出了鲜明的空间意识和权力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与伊丽莎白时代女性主宰者形象遥相呼应;同时也为戏剧进一步发展,即王后赫米温妮招致国王里昂提斯莫名的猜忌埋下伏笔。

在成功说服波力克希尼斯留下后,赫米温妮开始打听两位国王的年少情形:“我们就像是在阳光中欢跃的一对孪生的羔羊,彼此交换着咩咩的叫唤。我们各以一片天真相待,不懂得作恶事,也不曾梦想到世间会有恶人。要是我们继续过那种生活,要是我们的脆弱的心灵从不曾被激烈的情欲所激动,那么我们可以大胆向上天说,人类所继承下来的罪恶,我们是无分的。”[2]88-89波力克希尼斯的这段话在强调他与里昂提斯自幼天真无邪的情谊的同时,也将他们“堕落”的原因归咎于女性,即“激烈的情欲”所扰。在波力克希尼斯看来,女人是“魔鬼”,具有诱惑力和腐败性,是女性的介入破坏了男性纯真的友谊。这种对夏娃般堕落邪恶的女性形象的描绘体现了男性的空间主权意识以及对女性进入男性空间的排斥与厌恶。而男性童年时期的友谊,“在时间和空间上保持不变,就是对女性、性、变化和差异的防护”[3]172,读者从中可以体会出隐含的里昂提斯执意挽留波力克希尼斯的原因。

戏剧接下来便描写了赫米温妮突如其来的灾祸。赫米温妮将当初答应里昂提斯的求爱与成功留下波力克希尼斯联系在一起:“你们瞧,我已经说过两回好话了:一次我永久得到了一位君王,一次我暂时留住了一位朋友。”[2]90随即她把手伸向了波力克希尼斯。赫米温妮通过语言和肢体再一次展现了她作为女王主宰者形象的权力控制和无与伦比的政治影响,这激起了作为男性权力主宰者的里昂提斯的暴怒。莎士比亚在此处所描写的情节往往令现代读者感到困惑,里昂提斯莫名的暴怒究竟因何而起?接下来他的一系列极端行为似乎给出了答案:他决定毒杀波力克希尼斯,并且将怀有身孕的王后关入牢狱这一典型的权力空间,实现对她的绝对控制。戏剧中还交代,大臣卡密罗的叛逃进一步激怒了里昂提斯,并决定将刚出生的公主——女性权力的继承人抛弃。最后在法庭上,里昂提斯以赫米温妮感情上的不忠为借口,公然指责她的罪行,从而使女性尊严在男性权力场域的审视中瓦解。由此,读者可以强烈感觉到,里昂提斯的暴怒与其说是对赫米温妮与波力克希尼斯可能存有的奸情的猜忌,不如说是对作为女性的赫米温妮所展现出的权力的嫉妒与恐惧。值得注意的是,戏剧中写到最终使里昂提斯幡然悔悟的不是神谕的启示而是因为他听到了王子迈勒密斯去世的消息,这一情节再次证明了里昂提斯固执的男性权力中心欲望,因为只有失去男性权力唯一继承人的伤痛才会促使他改变内心的想法,因为“他把这一死亡误以为是对他妄想的惩罚,而不是妄想的后果”[3]173。

与西西里冬天般的残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戏剧对波西米亚的整体描写颇具浪漫田园色彩:茵绿的牧场、缤纷的花朵、热闹的舞会、相恋的年轻人,无不彰显了春天大地的景象。然而,在这和谐优美的篇章中同样也出现了一段不和谐的插曲,即波西米亚国王波利克希尼斯对王子弗罗里泽和牧羊女潘狄塔爱情婚姻的干涉。戏剧中交代,大臣卡密罗发现王子近来经常不在宫里,对“合于王子身份的技艺”也不像从前那样热心[2]130,并且频繁地前往一个牧人的家里,于是国王波利克希尼斯决定乔装打扮去一探究竟。在戏剧第四幕第三场的剪羊毛宴会上,本就对弗罗里泽感到不满的波利克希尼斯在目睹儿子“背着”他自择妻子时,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这不禁让读者疑惑,在第一幕还显得高尚正值的波西米亚国王,为何突然绝情起来,不仅拒绝承认自己的儿子,而且还以死威胁潘狄塔和牧人。实际上,这一幕和戏剧开场的场景极为相似,读者在此“见证了波利克希尼斯和赫米温妮关系的重现”[4],只是这次人物角色有所调换。波利克希尼斯的暴怒和里昂提斯的暴怒一样,本质上都是对女性进入男性政治空间的极端排斥与厌恶。由于此时潘狄塔作为公主的身份还未揭露,在波利克希尼斯的眼中,她只是一个下层女性,是绝不可能允许她拥有皇室权力的,这便是波利克希尼斯的形象和性格前后遽变的根本原因。

戏剧其次展现的是男性隐性地对女性权力进行限制和约束,这主要体现在牧人对潘狄塔的命令和驯服。在牧人给予潘狄塔空间主权的表象下,实质隐藏着他对潘狄塔作为女性权力的扼杀。

剪羊毛宴会在牧人的小屋这一封闭空间内举行,牧人要求潘狄塔像他已故的妻子一样,做一个殷勤的女主人:“又要料理伙食,又要招呼酒席,又要烹调菜蔬;一面当主妇,一面做佣人;每一个来客都要她欢迎,都要她亲自侍候;又要唱歌,又要跳舞……自己坐下来歇息喝酒也必须举杯向每个人奉敬。”[2]137牧人这段对已故妻子的描述,看起来是在激励潘狄塔,并给予她女主人的权力,但实际上描绘了一个被驯化的女仆形象,“其目的是通过唱歌和跳舞来取悦男宾客以及准备和提供食物、饮料。牧羊人将这些期望强加给他的继女,以填补已故家庭主妇留下的空缺”[1]48。这样,潘狄塔在男性统治的封闭空间内被迫服务男性,其继承的女性权力在隐性的限制与约束中被消解了。

二、回归与复活:女性权力的再生产

《冬天的故事》改编于英国散文作家罗伯特·格林(Robert Greene)的散文传奇《潘达斯托》,莎士比亚对原作改动不多,但有几处值得注意:一是西西里与波西米亚之间多出了海与海岸;二是在格林的原作中王后赫米温妮听到王子的死讯时伤心而死,而在《冬天的故事》中赫米温妮只是假死,16年后在宝丽娜的礼拜堂又奇迹般地“复活”;三是宝丽娜这一人物的新创造。这三处改动表明了莎士比亚的创作意图,即对女性打破社会再生产困境的期待。

首先,西西里与波西米亚之间多出的海与海岸是自由与过渡的象征,结合花神的故事,隐喻着以潘狄塔为代表的女性权力继承人的回归和女性空间的再生。

戏剧中的潘狄塔在西西里被驱逐,在波西米亚被约束限制和排斥,显然处于一种夹缝的生存状态。然而她与弗罗里泽越海前往西西里,不仅表明她获得了个人自由,成为王室女性权力继承人,同时作为西西里唯一的继承人,她的回归也意味着女性大地春天的到来和女性空间的再生。由此便解释了戏剧中西西里王子迈勒密斯的死以及被遗忘的原因,“因为他如果没有死就会阻挡潘狄塔继承王位”[5]。而潘狄塔与花神的故事之间的隐喻关系,也使她16年后的回归同时具有时间维度上的自由象征意味。在《冬天的故事》中,莎士比亚把波西米亚王潘多斯托改成西西里的里昂提斯,而波利克希尼斯成了波西米亚国王。据说,莎士比亚如此改动是因为他觉得里昂提斯失去的女儿潘狄塔与罗马神话中的花神珀尔塞福涅的故事之间有所联系,“潘狄塔与她提到的珀尔塞福涅一样,季节性地从阴间回来,成为‘大地的春天’”[6]62。在戏剧的末尾,众人到宝丽娜的礼拜堂集聚,潘狄塔在赫米温妮的“雕像”前显示了她作为女性权力继承人的身份,“允许我,不要以为我崇拜偶像,我要跪下来求她祝福我。亲爱的母后,我一生下你便死去,让我吻一吻你的手吧”[2]176,这仿佛是一个权力交接的仪式。由此,莎士比亚通过16年的时间间隔与空间上的地理过渡同时赋予女性权力在象征世界与现实世界再生的必然性与有效性。

其次,赫米温妮的复活以圣母雕像的静态形式呈现,暗示出女性制图权力的再生以及社会再生产困境的突破,其中的神性色彩与权威性显而易见。

赫米温妮在宝丽娜的安排下隐藏了整整16年,待一切误会解除后才在宝丽娜的女性统治空间——礼拜堂出现,戏剧的这一情节安排显示出女性权力的柔韧性与可塑性。赫米温妮的“死亡”增强了她作为理想妻子和母亲的神圣性,使她获得了近乎神的地位。而在赫米温妮隐蔽时期,她的权力通过宝丽娜的保护和潘狄塔的复制得到了扩展。事实上,通过安提哥纳斯的梦,赫米温妮成为剧中最具神性的人[3]175。作为俄罗斯公主的赫米温妮,她的身体对于西西里和波西米亚来说就是一张关于俄罗斯的地图。赫米温妮雕像复活这一幕,正如英国莎士比亚学者威尔逊·奈特(G. Wilson Knight)所说是“英国文学中构思最为深刻、最具穿透力的时刻”[7]。赫米温妮永恒身体形式的现时复活,使从该亚到伊丽莎白的女性制图形象与圣母玛利亚的宗教形象叠合,其神性光辉得以在众人面前显现;它祛除了男性主导制图时期以及男权复辟过程中对女性身体地图妖魔化与情色化的涂鸦,使女性制图以一种稳定、神圣的形态重新出场。在此意义上,赫米温妮与宝丽娜合谋,重新绘制了以王后为代表的女性身体地图。

再次,戏剧新创造出来的宝丽娜这一人物形象是作为女性权力代理人的身份而存在的,她通过权力话语空间的参与,完成了女性权力再生运动的收尾工作。

作为莎士比亚创造出的一个女性人物形象,宝丽娜是剧中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完全的代理权、行动权和话语权的一个女性角色。在赫米温妮被关入牢狱之后,宝丽娜便作为王后的代言人用尖锐的话语直指西西里国王里昂提斯犯下的极端错误;当王子和王后相继“去世”,里昂提斯潘然悔悟时,宝丽娜俨然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神权,历数里昂提斯的一系列暴行。面对指责,里昂提斯认为宝丽娜“怎么说都不会太过分的”[2]122。由此可见,宝丽娜通过指责话语取得了夺回女性话语空间的彻底胜利,同时也成功地为以赫米温妮和潘狄塔为代表的女性权力正名。戏剧第五幕第一场如此描绘:“这个西西里的世界由宝丽娜——殉难的赫米温妮的使徒——掌管着。宝丽娜时刻让国王想起他失去了何许的完美,想起他杀死爱妻的事实。她包揽了里昂提斯的私生活,并令其许诺,没有她的允许不可再婚,即使有最为迫切的政治原因要求他再婚。”[6]130-131很明显,宝丽娜通过话语参与建构了一个女性权力空间,使身处其中的里昂提斯处于被绝对控制的地位,一如当初被他打入牢狱的赫米温妮一般。而剧末宝丽娜的礼拜堂这一充满女性宗教权力意味的空间则为其参与重绘女性权力地图并拥护女性权力重新出场提供了绝对保障,这使得戏剧能够以封闭式的收尾完成整个女性权力再生的运动。

三、祛蔽与敞开:隐喻图景下的王权焦虑

作为文学地图学中专门术语的“女性制图”主要是指从女性主义视角出发,聚焦文本中潜在的女性权力建构与非言说主体的社会再生产困境,以及女性与国土、疆域之间的隐喻关系。事实上,女性与地图的关联早在古希腊神话时期便已出现端倪,后来随着人类空间意识不断加强,地图逐渐成为身份和权力的象征,地图生产也随之演变为一种复杂的权力关系生产。在男性统治的漫长历史中,女性通过参与制图在男权空间政治中进行隐喻性的权威和话语建构。在此意义上,女性制图不仅仅是地图生产过程的组成部分,同时也是一种空间生产意识与隐喻的权力话语建构行为。

《冬天的故事》中虽然没有关于女性制图行为的直接描绘,但戏剧通过人物身份和情节转换却隐含着女性制图的内在机制,即莎士比亚通过剧中男性对女性的排斥与限制以及皇室女性的回归、复活与权力话语操控完成了一次隐喻性的女性制图消解与再生的过程。在此意义上,《冬天的故事》艺术化诠释了女性制图的隐喻内涵。而深究其中的深层次原因,不得不提到莎士比亚所处的时代文化语境以及复杂的政治环境。

在文艺复兴时期,“由于土地隐喻的需要,女神和女王逐渐取代上帝成为文艺复兴地图关注的焦点”[8]。在女王政治的影响下,女性权力制图逐步达到顶峰。但即使是女王,也逃不过成为男性罗格斯中心主义作用下“女性形象妖魔化”和“色情化”的性政治牺牲品。1604年,伊丽莎白的继承人、具有同性恋倾向的男权极端代表詹姆斯一世上台,标志着男权复辟成功,随之而来的是英国性别秩序和社会结构的毁灭与重建。而随着英国性别歧视的加剧,性别政治矛盾也空前激化。莎士比亚创作的后期正值詹姆斯一世当政,面对如此尖锐的社会矛盾和人文主义理想危机,作为“清醒的现实主义者”的莎士比亚不得不对社会现实做出回应与批判,他一方面“时时不忘批判社会的弊端”,但同时又出于“理想主义者”的情怀,“坚信人类最终会克服自身的罪恶,在未来的社会中达到自我的完美实现”[9]。这种思想上的矛盾集中体现在《冬天的故事》中,即通过隐喻的地图空间刻画对男权复辟的社会现象进行祛蔽,表达对詹姆斯一世极端男性王权焦虑的同时,对女性制图再生的图景描绘并没有采取绝对的封锁结构,而是使王权与男权的影响再次介入,从而使女性制图的未来继续在男性与女性的斗争中展开。

莎士比亚对詹姆斯一世王权的焦虑与担忧集中体现在对“暴君”形象的刻画上。早在历史剧创作阶段,莎士比亚便表明了他对理想君主品质和能力的看法,即君主“本人必须是正义的”“必须足够强大从而迫使试图变得不义的人去正义地行事”“必须拥有凭借性情和手段让他人忠诚于他个人的能力”[10]等。显然,《冬天的故事》中的西西里国王与波西米亚国王都不符合莎士比亚心目中理想的君主条件,相反他们是暴君的典型。戏剧中,无论是里昂提斯的极端猜忌还是波利克希尼斯对年轻一代美好爱情的干涉,无不影射了詹姆斯一世极端的男性空间意识和对女性权力的排斥。而西西里小王子迈勒密斯去世、大臣卡密罗叛逃、安提哥纳斯在波西米亚沿岸荒乡丧生、波西米亚王子弗罗里泽逃离等情节更是象征着在詹姆斯一世统治下极端的男权和王权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与危害,即不仅女性权力走向隐蔽消解,而且男性权力空间内部也岌岌可危,看似成功的男权复辟景象背后依然是隐患重重。

莎士比亚对女性制图权力再生图景的描绘集中体现在戏剧结尾的非封锁性开放之中。在剧末,一切误会都在宝丽娜的礼拜堂解除,众人欢聚。在一派祥和安乐的氛围中,里昂提斯将宝丽娜嫁给卡密罗。这一结局的安排意味着“里昂提斯拒绝宝丽娜新获得的独立,迫使她通过婚姻屈从于一个男人,从而使她既服从于国王又服从于丈夫”[11]。莎士比亚将夫权、王权、男权的影响再次引入女性空间,只是这次重置寄寓了他积极的期待与美好的理想,他相信处于权力斗争中的男性与女性关系会随着时间间隔在爱情与婚姻中得到和解,最终皆大欢喜。

《冬天的故事》中男性与女性制图权力的斗争是性别政治的艺术化体现,但莎士比亚带有那个时代人文主义者的局限,他看不到性别政治的社会根源。实际上,性别冲突与阶级冲突直接相关,因为最初的阶级压迫,便是“同男性对女性的奴役同时发生的”[12]。因此,只有消灭了阶级,才能真正实现男女的平等与斗争的和解。马克思认为,在人的异化被消除的理想社会,“人就是人,而人与世界的关系是一种人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人与人“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交换信任”[13]。只有在自然的爱与被爱的关系中两性才能重新回到本原状态,实现两性关系在更高级形式上的复合,性别关系也将从权力的领域退出而重新回归进入爱情的领域。因此,《冬天的故事》中的性别冲突,在深层次上是阶级冲突的体现。当赫米温妮16年后以王后的身份复活、潘狄塔以公主的身份回归,王室内男性与女性的政治冲突只是得到暂时的缓解而已。戏剧对于女性复归后的宫廷生活与宫廷外的制图权力斗争并没有进一步描绘,因为只要阶级与等级存在,真正的和解就永远不可能实现。

四、结论

尽管莎士比亚后期传奇剧创作以宽恕与和解为主旋律,带有朦胧的空想色彩,但在《冬天的故事》一剧中仍然可以看到作家对现实的关注与批判,对王权与性别政治的思考。在动荡多变的时代,莎士比亚后期传奇剧中对理想与现实关系的考量与协调体现了他天才的判断力,而这种天才的判断力在《冬天的故事》中以“最崇高的形式”[14]艺术化地展示了出来。

[1] Tommi Laine. Shakespeare’s Confines Patriarchal and Natural Space in King Lear and The Winter’s Tale[D]. Helsinki: University of Helsinki,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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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Kiernan Ryan. Shakespeare: The Last Plays[M].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2013.

[4] R W Desai. What means Sicilia? He something seems unsettled: Sicily, Russia, and Bohemia in The Winter's Tale[J]. Comparative Drama, 1996(3): 311-324.

[5] Charles Frey. Shakespeare’s Vast Romance: A Study of The Winter's Tale[M]. Columbia & London: 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 1980: 131.

[6] 阿兰·布鲁姆.莎士比亚笔下的爱与友谊[M].马涛红,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10.

[7] G Wilson Knight. The Sovereign Flower[M]. London: Methuen, 1958: 240.

[8] 郭方云.文学地图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219.

[9] 张泗洋,徐斌,张晓阳.莎士比亚引论:下[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9:12.

[10] W H.奥登.染匠之手[M].胡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8: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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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76.

[13]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0:146.

[14] S T. Coleridge. Lectures and Notes on Shakespeare[C]. Oxford: George Bell & Sons, 1893: 224.

Deconstruction, Regeneration of Female Cartographic Power and the Anxiety on Kingship: A Reinterpretation on

WANG Gang, YU Mei-na

(School of Literature, Jilin Normal University, Siping 136000, China)

Sicily and Bohemia, the two major geographical backgrounds in, cannot be simply dichotomized. They are essentially the metaphorical projection of James I’s male political image. The restriction and exclusion of men to the construction of women’s power in the play alludes to the destruc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gender order and social structure in the process of male restoration in the early Stuart dynasty, and the dissolution of female cartography in the crevice and hidden state. The return and resurrection of women in the play shows the reproduction of women’s power mapping. By placing the drama text in the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context, we can see that Shakespeare metaphorically expressed his anxiety about the kingship of James I.

William Shakespeare;; female cartographic power; the anxiety on kingship

I106.3

A

1009-9115(2022)02-0052-05

10.3969/j.issn.1009-9115.2022.02.011

吉林省社科基金项目(2020B164)

2021-10-12

2022-01-05

王钢(1978-),男,辽宁鞍山人,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欧美文学。

(责任编辑、校对:任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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