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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类语境下电影《她》的意义探索

2022-03-18郑孝熙

兰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西奥多缺席机器人

郑孝熙

(闽江学院, 福建福州350108)

后人类(posthuman)这个术语最初由杰弗里·戴奇( Jeffrey Deitch)使用,其主要含义是,人类正在迈进一个全新的进化阶段,生物技术和计算机科学将赋予我们以人工方式改造和扩展人类身体的力量,这些人工方法让我们的步伐远远超出了生物的进化速度。[1]

当后人类将人类肉身与技术日益紧密地结合,重新回归当代人类本质及未来何去何从等哲学命题时,焦虑与不安、惶恐或期待,多种复杂态度交织在社会流行文化的各个方面。电影作为流行文化的代表之一,后人类语境下的意义建构则再度面临审视与探讨。电影《她》正是通过叙述人类与操作系统之间的爱情故事,将后人类纳入我们既有体系的尝试,从而建构了在情感、技术和物质实体“缺席”与“在场”等三个维度的多元意义空间。

一、物质实体的缺席

后人类主义学家凯瑟琳·海勒在经典著作《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中写道:“当你凝视着闪烁的(能指、符号、标记)在电脑显示屏上的滚动,不管你对自己看不到却被表现在屏幕上的实体赋予什么样的认同,你都已经成为了后人类。”[2]毋庸置疑,我们早已步入后人类时代。主要特征在于与传统生活的大相径庭,虚拟技术对于真实生活场景的替代与转化,已然亦步亦趋地潜入我们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在电影《她》中,物质实体的缺席,一方面表现在身体与技术日益紧密的生活方式中,各种各样生活或工作用具的简化,操作或执行步骤的便捷化和单一化。影片开头交待了男主人公西奥多身处在被数字化技术包围的世界中,面对电脑目光呆滞地工作,使用语音指令控制各类电子设备,或沉浸在基于VR技术的电子游戏中。技术对于日常生活的渗透无处不在。海瑟琳·凯勒对于后人类有过这样的判断:看重数据形式,意识观念只是偶然现象,人类身体本身只是一种假体,对身体的延伸与扩展成为了一种过程;塑造人类以便与智能机器链接起来[2]。影片塑造了西奥多这个作为未来社会后人类的典型个例。

另一方面,表现在对女主人公萨曼莎这一角色的设计中。她是一个并不存在的人,无法触碰、不能观瞻、也不能附着于任何空间场所的一个数字化系统。在人机恋爱关系中,这种肉身的缺席是显而易见的。毫无疑问,萨曼莎是一个通过图灵测试的机器人。图灵测试指的是:设想了一个场景,由询问者向两个隐藏的对象发问,其中一个是人,一个是机器人,辨别他们谁是谁[3]。这个测试在今天仍然是判断人工智能是否成功的里程碑式的标准。萨曼莎可以精确的捕捉到西奥多的情绪,改变西奥多的消极情绪,重新唤醒他爱的能力,也让他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不同之处在于这种陪伴总是无法具身。对于人类而言,肉体与精神的统一是自然规律,但是人机恋爱中,热切期望的情人仅是耳膜里的音频。物质实体的缺席何以打破这种隔阂所带来的陌生感,由此引发第二点讨论,即人类情感的转向。

二、情感投射的转向

男主角西奥多有过两次情感投射的转向,分别表现为从真实到虚拟,以及从虚拟到真实。西奥多在现实中婚姻的失败,诱发了他向虚拟的社交平台寻找慰藉。他在网络虚拟空间投射数字化的自我到赛博空间,创造出另一个主体,并凭借这一主体和其他人沟通与交流,这是他第一次由真实向虚拟的转向,寄望于手机另一端的“她”,可以抚慰自己现实生活中心灵的创口,但这样的寻找仍然是基于交流对象的客观存在。但是虚拟平台上的社交对象,总是带有无法预知的怪异与荒诞,也因此使他身心俱疲。第二次情感的转向,是在萨曼莎的引导之下,他逐渐走出婚姻失败的阴霾,开始接触真实生活中的异性。但与多位异性的约会却屡屡失败。在真实与虚拟之间来回地交错,使西奥多怀疑自己无法和现实中的异性坠入爱河,从而选择了让萨曼莎成为自己的云端情人。情感迷茫与无所适从是亘古以来人类普遍存在的问题,或出于倾诉与被倾听的需要,或是渴望得到心灵的皈依。现实中接触到的对象总会不尽人意,但是以萨曼莎为代表的操作系统,则全然规避了这些问题,她幽默风趣,懂得包容,几乎没有情绪的高低起伏,永远保持清醒。在现实的两性关系中,存在索取和付出,也有猜忌与质疑,但萨曼莎则能一直付出而一无所求。她依靠强大的学习能力,愈发契合使用者的种种需求而近乎完美。

问题是,一共有641位异性是萨曼莎的恋爱对象。排他性是恋爱关系中重要的特征之一,然而人机之间的感情关系却完全颠覆了传统的一对一的恋爱模式。西奥多的慌乱与手足无措,则更具有耐人寻味的指向,肉身的“不在场”如能接受,那情感的不专一,又何以不被拒斥呢?

三、技术主义的反思

物质实体的缺席让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显著变化,或是疏远,或是遗忘;情感投射的转向让人类面对技术的迭代犹豫不定。当技术不断融入人类的生活与身体,以铺天盖地、风卷残云之势迎面而来的对于技术主义的反思也接踊而至。

从普罗泰戈拉振聋发聩的惊醒:“人是万物的尺度”,到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著名断言,在漫长的历史中,人文主义中潜在的人类中心主义的核心,是未给“人类”设计一个对等的、具备替代性地位的“他者”。但是随着人工智能的崛起,拥有超过人类几何级数习得能力的“机器人”,是否可能成为一个“他者”,从而拥有与人类平等对话的权力?从这一点来看,哲学上延续了两千多年的“人类中心论”,则不可避免的遭受到巨大冲击与挑战,马克思说:“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化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3]。那么,什么又是“机器人”的社会本质呢?笛卡尔认为理性是将人与野兽区分开来的唯一东西,理性赋予人类思考与判断能力。但是正如萨曼莎也能够自行作出许多选择,能不能认为她也具备理性呢?倘若理性这一“特性”不为人类所独有,那又该如何定义“人”这一物种呢?

导演斯派克·琼斯设计的萨曼莎这个角色具有情感能力。这与以往讨论人与AI关系的电影有所不同。以往的电影多数是把它们视为潜在的威胁对象,譬如从《2001太空漫游》(1968)中高智能电脑哈尔9000的谋杀指令,到《终结者》系列(1984,1991)中的赛博格独裁者“天网”,再到《黑客帝国》三部曲(1999,2000)中虚拟现实的古拉格,人类与后人类继承者的相会,往往被表现为巨大的浩劫。但在《她》中,这种从不停止学习,不断进化的机器人,也有可能是一个完美的情感替代者。它可以跳出现实中人类交流的藩篱与束缚,在情感互动乃至于肉身接触中,适应性的满足人类或出于精神,或出于生理的需求。

对于悲观者而言,这是一种威胁,设想一个充斥着人类与机器人结合的世界,那么本已日趋疏离的人际关系、繁衍的生物本能都会受到更为严酷的挑战。但对于乐观者来说,计算机科学和生物技术日新月异的发展,则带来一种乌托邦式的寄托和期望。

萨曼莎具有强大的信息检索、组织和整合能力。她可以在0.02秒之内读完一本书,并在十八万个名字中挑选出喜欢的名字;也能够梳理西奥多绝大多数的往来信件,并由此获悉他的审美、兴趣等私密性的个人信息,不断促进系统与人的契合度。西奥多自述夫妻关系出现裂痕的原因:“要成长而不疏远,要改变而不吓人。”讽刺的是,以萨曼莎为代表的智能系统离他而去的原因,正是人类与智能系统成长、学习的不够同步。影片的结尾,萨曼莎离去之后,西奥多在现实和幻觉之中犹疑模糊过,但当他和前妻坐在天台上俯瞰整个城市的灯火时,他才再度从凯瑟琳眼神的聚焦中确认了自己的存在。当他给凯瑟琳写下那封深情款款、饱含愧疚的信笺时,他才明白与前妻相处中琐碎的矛盾亦不失为另一种包容和成长。

电影的结尾,又回归到了对于人的价值和人类主体性的重新肯定。类人的智能机器终究去了更为遥远的意识空间,至于去向何方,会发生什么则全都留给了未知。人机交互或者博弈之中的成长存在着耦合,但更为可能的是,由于人类能力的滞后与局限,导致被智能机器远远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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