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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观念视域下八段锦修习刍议

2022-03-17朱振刚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消长气力循行

朱振刚

(中国艺术研究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0029)

1 阴阳观念考论

“阴阳”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中的关键性概念,是华夏先民赖以托命的基本文化观念,其在中医学、易学、传统文艺、民间手工艺、传统武术等诸多方面,依然在活态传承并用以指导具体实践.五四运动以来,随着西学理论体系的引入,尽管在有些文化实践领域中阴阳观念被其他概念所替代,但其本质依然为阴阳观念无疑.也即,阴阳观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结构性意义,其本身已然成为华夏文明的基本结构,是理解中国传统文化不可或缺的门径,并能对理解中国传统文化形态提供指导.

据史料记载,作为概念的“阴阳”最早是由西周末年的伯阳父提出的.伯阳父言曰:“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之乱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1]伯阳父的讨论,明确提出了阴阳观念,并以阴阳二气的循行问题解释地震的产生.其实,阴阳作为一种文化观念,其产生并用以指导先民的具体生活,实则应更为悠远.《易经·系辞下》有言:“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2]607众所周知,其中所言“庖牺氏”者,乃为伏羲.这与人们所熟知的伏羲画卦的传说,形成内在的暗合.而就卦象而言,阴阳便为组成卦象的基本单位.由此可见,阴阳概念的明确提出可能较晚,但阴阳观念的产生与具体应用实则渊源有自.同时,从上文《易经》所论不难得出阴阳观念的产生实为本于天地自然之理而与气象周流相类.

就基本内容而言,阴阳观念一般被认为包含4 个具体方面,也即:阴阳对立、阴阳互根、阴阳消长和阴阳转化.阴阳对立较为容易理解,而以《周易》卦象中阴爻与阳爻的对立最为形象和直接;阴阳互根侧重言阴阳之间的相辅相成,彼此以对方为根据而产生、发展、变化.诚如《道德经》所言:“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3]8老子对于具体对应关系的讨论,亦是侧重讨论阴阳互根的道理;阴阳消长的出现与运行,离不开“时”维度,并以“气象”的变化为其外在表征.具体言之,就是当时间维度切入阴阳当中,阴阳二气便开始周流不息,天地之象因此呈现出相应的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周易·系辞上》言:“生生之谓易.”[2]571便为言说此理;阴阳转化是伴随着阴阳消长而落实的具体结果,二者对比言之,阴阳消长为过程,阴阳转化为阶段性气化之象.阴阳消长是对阴阳作量化的描述,阴阳转化为对阴阳作质变上的表诠.

从养生的角度而言,《素问·上古天真论》载:“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劳作.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4]17其中所言之“法于阴阳,和于术数”者,不仅为中医理论的灵魂、骨架和总纲,甚至可将其视为华夏文明的总纲.从周公“制礼作乐”到孔子“删述六经”,从老子之“致虚极,守静笃”[3]61到孟子之仁政观,从文化本义而言,是皆为主张和于阴阳之数,而以汉儒董仲舒为典型.

较之先秦圣贤,董仲舒对于阴阳观念的讨论更为系统.在《春秋繁露》当中,董仲舒详细讨论了阴阳二气的位置与循行方向(《阴阳位》);阐明了阴阳二气的循行规律(《阴阳义》);具体论述了阴阳二气的循行路线及其对应的四时流变(《阴阳出入上下》);辨析了阴阳之本义及内在相互关联,并在文章最后将阴阳明确称为“大数”(《基义》).抛开董仲舒政治哲学的维度不谈,其在阴阳观念上的讨论,已然深入且明晰,并以天人合一为其基本理论背景.在董子的文化观当中,天道与包括人在内的万象在数理结构上是相统一的、相应的.结合《黄帝内经》中所言之“法于阴阳,和于术数”,可知董仲舒所论与《黄帝内经》中的文化观念内在相通,都主张与阴阳“大数”相合.而其文化结果,诚如老子所言之“道生一,一生二”的内在逻辑,合乎阴阳“大数”及其具体循行,便是合了道德本义,如此可得身心之舒适,“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当是顺其自然之事.

大略而言,中国文化是意象的文化,是“取类比象”的文化,是“以象言事”的文化.在这种思维模式当中,阴阳两个“大数”含摄万象而为基本原则.以阴阳而划分万象,就具体物象而言,可谓不可穷尽,然从阴阳双方的性质而言,则万象自有归处,并在当下的传统文化实践中具体化用.结合本研究所要讨论的对象——八段锦而言,大凡运动的、向上的、向前的、左向的(此处言左侧升阳)、外张的为阳,大凡静止的、向下的、向后的、右向的(此处言右侧沉阴)、内敛的为阴.动静、上下、前后、左右(侧重阴阳升降)、松紧之间的变化与循环往复,其表象为不同动作的变化,实则为阴阳二气的对立、互根、消长与转化.所谓“凡物必有合.合必有上,必有下,必有左,必有右,必有前,必有后,必有表,必有里……此皆其合也.”[5]464

2 八段锦和合阴阳观念

八段锦是中国传统文化在实践领域的一个重要支脉.以现在学科语境来看,八段锦是一种传统保健功法.据现有文献记载,八段锦的名称最早出现于南宋时期洪迈所撰的《夷坚乙志》当中.此之后,明清诸方家据此多有演化,从坐八段锦到立八段锦,招式也有了数量上的差别.时至当代,国家体育总局健身气功管理中心委托北京体育大学对立八段锦进行了重新研究与整理,将之定名为“健身气功·八段锦”和“健身气功·十二段锦”.

从形式上来看,不同时期的八段锦存有差异,然究其本质,其内在所潜藏的阴阳观念,通过修习所体会到的身心愉悦与养生效用,实则内在相通.因此,本研究的讨论,将以国家体育总局健身气功管理中心所主导的“健身气功·八段锦”(以下统称八段锦)为中心展开讨论,通过不同招式阐明其背后的阴阳观念,以期以点带面,阐明八段锦与阴阳观念的内在关联.

总体而言,八段锦的动作原则符合上文中所言之阴阳观念的基本内容.八段锦的修习合乎阴阳对立、阴阳互根、阴阳消长与阴阳转化4 个具体方面.具体来说,八段锦招式当中的左右、上下、前后等动作无时无刻不处于阴阳对立的分殊当中.因阴阳对立的观念在八段锦修习当中极为显见,此处论述从略.但值得首先论及的是“阴阳和合”的观念,此亦为阴阳二气的起点与复归之处.就八段锦修习来看,从“预备式”与“收势”当中,“阴阳和合”的观念显然可见.在预备式当中,八段锦讲求“屈膝下蹲,掌抱腹前,心神宁静,意守丹田.”此与在收式当中所讲求的“气沉丹田”,二者一始一终,皆为注重“致虚极,守静笃”从而达到身心守中.《道德经》载:“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3]165《黄帝内经》载:“阴平阳秘,精神乃治.”[4]41皆为表诠此理.换言之,八段锦亦可谓从“阴阳和合”而起,并复归“阴阳和合”的虚静状态.

在阴阳观念当中,阳动倚靠于阴,阴动顺从于阳.诚如董仲舒所言:“阳兼于阴,阴兼于阳……阴阳无独行,其始也不得专起,其终也不得分功……远近同度而不同意.”[5]465落实到八段锦当中,凡向上之动作,气力皆发源于下而以下为依据.凡向右之动作,气力皆发源于左而以左为根.反之亦然,其他对应阴阳的具体方面亦是同于此理,且皆以腰部为气力的循行中枢.由此可见,阴阳互根互用的理念,在八段锦当中确实做到了实时应用.

从阴阳转换来讲,八段锦自第一式至最后一式,每一招式在具体动作上无非阴与阳的往复与转换.落实到修习实践当中,诸如动作的自下而上、自左而右、自前而后、自开张而内敛等,皆为按照既定顺序作动作上的往复.因其各自动作在属性上分别归于阴阳,因此相对应动作的回环往复,自然便是阴阳之间的彼此消解与转换,并以阴阳两方面动作的极点为“节”.以向上的动作为例言之,当动作上行至顶处,与即将下行动作的临界点为阴阳转换之“节”,也是气力转换点,其本身饱含张力.这种张力在天地万象之中同样存在,表现在人们所熟知的“节气”一说,其特点与八段锦的动作之“节”内在相合.

为更具体地表诠八段锦与阴阳观念相合的关系,笔者尝试以阴阳观念阐释八段锦的8 个具体招式.当然,囿于自身修习水平,对于八段锦的修习与体察尚不够深入.但即便从浅显角度而言,依然可见八段锦与阴阳观念内外相合的紧密关系.

2.1 两手托天理三焦

本招式体现的典型阴阳关系为:上与下、前与后、合与分.透过上下、前后、合分等动作关系的对立,结合上文中“取象比类”的文化理念,阴阳对立关系自然显见;两手托天向上时,气力根源于下并以双脚为根基,此可见阴阳互根;上与下、前与后、合与分的动作往复与更替体现阴阳消长;当“两手托天”的动作上行至极,自然以此为“节”点双臂分别下行,上下动作之间的交替则明确彰显阴阳转化.

2.2 左右开弓似射雕

本招式体现的典型阴阳关系为:上与下、左与右.首先,从上下动作与左右动作的对应可见阴阳对立的观念,并且在修习过程中,具体动作的展开顺序为先向上、向左,后向下、向右,体现了天道重“阳”的阴阳理念;在“左右开弓”时,首先“屈膝下蹲”,“左右开弓”为上肢分别向左与向右的动作循行与交替,在此过程中体现了阴阳消长的基本观念;同时,当上肢左臂开张时,气力来源于下肢并根基于右脚.当上肢右臂开张时,气力同样来源于下肢而以左脚为气力之根基,二者皆以腰部为枢轴.在这类动作中,明显可见阴阳互根的基本理念.阴阳转化的观念在本节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具体说来,当向左“开弓”而气力行至极处,也即“节”点处,右臂便开始向右循行,动作由阳转变为阴,如此循环往复.上臂循环往复并自然交替的过程,明显表诠了阴阳转换的基本内容.

2.3 调理脾胃需单举

本招式体现的典型阴阳关系为:上与下、左与右、前与后.首先是上下动作的对立与转换,具体表现为手臂的“上托”与“下落”.上为阳,下为阴,动作的上下分殊、循行往复与彼此交替,可见阴阳的对立、消长与转化;其次为左右动作的转换,具体表现为先左臂上托后右臂上托,交替循环往复,按照中医学的理念,左侧主阳,右侧主阴,左右之间的对应、循行与交替,亦是可见阴阳的对立、消长与转化;修习本节动作时,身体重心尚存有前后转变.也即上举时身体微微前倾,重心向前.下落时身体重心向后归位,重心向后.前为阳,后为阴,身体重心的前后对应、往复与变化,亦可见阴阳对立、阴阳消长与转化的阴阳观念;阴阳互根的理念在本招式当中体现得同样非常明显,具体说来,凡手臂上托时则必以下肢为气力依据,左臂上托时则必以右脚为气力之根源,反之亦然.如上所论,上为阳,下为阴,左为阳,右为阴.上下与左右之间的互根互用,表明八段锦在本节修习中践行了阴阳互根的基本理念.

2.4 五劳七伤往后瞧

本招式体现的典型阴阳关系为:上与下、前与后、左与右.每次从“屈膝下蹲”到上肢开张而“后瞧”,动作皆为由下而上,同时伴随由后而前的对应与循行.待上肢开张且头部后瞧行至极处,随即于“节”点处整体缓慢回收而至于“掌抱腹前”,如此循环往复.其中,下为阴,上为阳;后为阴,前为阳;右为阴,左为阳;上肢回收为阴,外张为阳.如此可见,在动作对应、循行与转化的过程中,明显体现出阴阳对立、阴阳消长与阴阳转化的关系;在每次从“屈膝下蹲”到上肢开张时,都伴随着头部的“后瞧”,且“后瞧”顺序遵循先左后右的原则,体现了阴阳对立与天道任阳的阴阳理念;至于阴阳互根,在本招式中,主要存在于上与下以及前与后的阴阳互根当中.具体言之,当身体开张而上行时,气力以下肢为依据和根源.当上肢开张而重心游移时,气力以背后为根而落实于双臂,反之亦是同理.在此处,便明显体现了阴阳互根的基本理念.

2.5 摇头摆尾去心火

本招式体现的典型阴阳关系为:上与下、左与右、前与后.就具体动作而言,上托与下按的对应,“左倾右旋”与“右倾左旋”的分别对应与转换,体现了阴阳对立的理念;阴阳消长与阴阳转化的理念在本招式当中体现得较为明显.具体而言,无论是“右倾左旋”还是“左倾右旋”,在上半身旋转的过程中,首先是左与右之间阴阳此消彼长的关系.当身体从左旋至右而摇头摆尾之时,亦为阴阳转换完成之时,并顺势右倾,循环往复,反之亦然.这里明显体现出阴阳转换的基本理念.阴阳互根在本招式当中也体现得较为典型.在修习过程中,整个上身都处于不断旋转过程中,然无论其如何旋转,其气力的根源都来自于下肢并具体落实于双脚.具体言之,当身体左倾时,气力以右脚为发端和根据,当身体右旋时,气力以左脚为发端,反之同理.这里便很好地彰显了阴阳互根的基本理念.

2.6 两手攀足固肾腰

本招式体现的典型阴阳关系为:上与下、前与后.就八段锦在本节的修习动作而言,首先表现为上肢的上托与下按,两手攀足时身体同时存在前倾与向后复位.上与下、前与后的对应,为典型的阴阳对立关系;上肢的上托与下按、前倾与复位的循行往复,很好地体现了阴阳之间消长的基本理念;当上肢上行至最高处也即“节”点时,自然转化为下行.当上肢攀足而下行至最低处也即“节”点时,自然转换为上行.上与下之间动作的不断转换明显彰显了阴阳转化理念;阴阳互根观念在本节当中也体现得较为明显,具体而言,当身体在上托时,气力源自于下肢并以脚下为根据.当身体前倾时,气力源自于身后而以身后为根据.仅此两处细节,便足以体现阴阳互根的基本观念.

2.7 攒拳怒目增气力

本招式体现的典型阴阳关系为:左与右、前与后.在本招式中,出拳的顺序为先左后右,向前出拳然后向后回收,如此交替往复.在此动作的修习过程中,左与右、前与后的对应明显体现了阴阳对立的关系;一侧向前出拳时,与之对应的一侧则向后回收,向前与向后的此消彼长与循行往复彰显了阴阳消长的关系;就阴阳转化而言,如若左侧出拳至于极处之“节”点便自然转为回收归复,其中出拳为阳,归复为阴,阳至于极处而化为阴,同时对应的一侧出拳,循环往复.如此,可见阴阳双方的交互循行、此消彼长和循环周流;阴阳互根的观念在本招式当中体现得同样典型,如前文所论,左侧出拳时必以右脚为气力之根据,右侧出拳时则必以左脚为气力之根据,可见阴阳互根在本招式当中较为典型.

2.8 背后七颠百病消

本招式体现的典型阴阳关系为:前与后、上与下.在“提踵”的过程中,身体向前、向上运动,其属性为阳.颠足的过程,身体向下、向后,其属性为阴.向前、向上的动作与向后、向下的动作互相对立,体现了阴阳对立的基本观念;向上与向前的动作发展到极处自然变为向下与向后,并在极点处作为转换的“节”点.在此过程中,明显可见阴阳消长与阴阳转化的基本观念;至于阴阳互根,本招式当中体现的亦是比较典型,当身体向上、向前时,必以下肢为气力根据,并逐步落实于脚尖处.当身体向下、向后颠足时,则必以上身为气力根据,沉稳下行.依此,可见八段锦在本节的修习过程中明显体现了阴阳互根的基本观念.

此外,八段锦的修习还合乎阳主阴辅的观念,这点在上文的论述中偶有涉及.诚如西汉思想家董仲舒所言,天道“任阳不任阴”[5]438.具体来说,八段锦在包括预备式在内的8 个具体招式中,大都是先动而后归静、先左(升阳)后右(归阴)、先上后下、先前而后.按照阴阳观念的基本原则,大凡动的、向上的、向前的为阳,其所对应者为阴.其中所言左、右者,按照中医学气机的基本理论,左侧升阳、右侧降阴为包括人体在内的万象之间的自然规律,并在临床实践当中得到广泛印证.据此可见,八段锦当中先左后右、先上后下、先前而后等的招式亦可理解为首重升阳,然后归阴.

关于阴阳观念与八段锦的关系,可以涉及的维度还有很多.比如说,八段锦修习中还涉及张与驰的转化关系,在气息控制上涉及呼与吸的阴阳关系等,这些关系同样也都蕴涵着明确的阴阳观念.囿于笔者实践能力,尚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值得说明的是,健身气功·八段锦虽然没有标明其在导气方面的具体实操方式,然就其本质而言,应与作为导引术之一的八段锦有着内在一致性,也即都应关涉修习过程中阴阳二气在身体内的切实循行,及其相互对立、此消彼长、互为根据、相互转化的幽微阴阳关系.

诚如上文所言,八段锦的修习过程中,8 个招式的外在表象与董仲舒所言之阴阳“大数”实则互相和合.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认为八段锦的修习是在实践阴阳观念,实践其中之阴阳对立、阴阳互根、阴阳消长与阴阳转换的基本内容.因此,八段锦与阴阳观念是表与里、外于内、象与数的关系,二者本身为一体之两面,并共同指向自然之道.对于八段锦的修习与实践,实质上是不断“法于阴阳,和于术数”的过程,是不断趋近表里如一、外内不二、象数相参的体道状态.

3 以阴阳观念鉴照八段锦修习

将八段锦置于阴阳观念的视野之下,阴阳观念不仅是八段锦的参合对象,其也可以被视为修习八段锦的方法论指导.明乎阴阳观念之本义及其循行规律,可以对八段锦实践提供启发和参考,并对阴阳二气在身体内的循行逻辑提供借鉴.

阴阳观念认为,不论天地自然当中的阴阳二气,还是人体阴阳二气,其生发处皆在于左侧,其沉降处皆在于右侧.因此,在修习八段锦时,理应背北而朝南,在方位上亦遵循《黄帝内经》中“和于阴阳”的思想,而使得身体之升阳方位与天地之升阳方位相应,身体之沉阴方位与天地之沉阴方位相参.当然,此论又只是作静态考量,毕竟阴阳二气的循行周流不息,准确方位也时时移位,也即在微观实践层面很难做到与方位度量的实时和合.即便如此,背北而朝南是符合“法于阴阳”的大原则的.

《黄帝内经·金匮真言论》载:“阴中有阴,阳中有阳.平旦至日中,天之阳,阳中之阳也;日中至黄昏,天之阳,阳中之阴也;合夜至鸡鸣,天之阴,阴中之阴也;鸡鸣至平旦,天之阴,阴中之阳也.”[4]47由此可知,“平旦至日中”为阳气勃发而出于地上之时,阳气气势蓬勃向上.而八段锦的修习虽为“法于阴阳”而欲与阴阳相合,但整体意义而言,是为整体提升阳气而蓄养精气神,且阴阳观念本身又含有“任阳不任阴”的理念.因此,从修习时间上大略言之,应在早上日出以至中午之前为最佳时间.

阴阳二气的循行,并非同质化、同数度均衡运行的.关于这一点,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阴阳始终》与《春秋繁露·阴阳出入上下》皆有明确论述.《春秋繁露·阴阳始终》载:(阴阳)“以出入相损益,以多少相溉济也,多胜少者倍入,入者损一,而出者益二.天所起,一动而再倍,常乘反衡再登之势,以就同类,与之相报.”《春秋繁露·阴阳出入上下》载:“阴日损而随阳,阳日益而鸿”[5]450.阴阳二气的运行固然有其各自的方位与路径,但同时,更有其循行的度量与气势.阴阳二气的循行并非匀速发展的,而是以“多胜少者倍入”的方式交替展开的.简言之,阳气宣发时,相较于阴气的沉潜,在数量与气势上是以倍数发展的状态演进的(可简单类比为2-4-8-16……的发展).以此为据,落实到八段锦上的修习上,属阳的动作与属阴的动作在交替往复时,亦当有所参照和体会.以第一式为例言之,无论是上托过程,抑或是下落过程,在内在的气力与气势上都应该与阴阳二气的循行演进规律相合.据此,处于得势当中的动作,依理应在实践中于内在气势上逐步加强,并发展至其极处,而非动作均匀变化.其他每个招式中的阴阳消长亦当遵循此理.更深一步而言,天地自然当中阴阳二气的循行是有其具体循行路径的,而阴阳二气在身体内的循行也应是有其路径的,二者在原则上亦当相合.

阴阳转换之间是有“节”的,有律动的.也即无论是阳极变阴抑或是阴极转阳,在转换的临界处都有一个节点,又因其转换而具备天然的张力.也正因如此,历法当中有“节气”一说,诸多艺术门类当中有“节律”“节拍”“节奏”一说.“节”是天地万象的自然规律,也是人本身的自然规律,二者在天人合一的文化语境下,自然相合.就其本源,便是在于阴阳二气转换之间.落实到八段锦的修习上,需用心体察阳性之动作行到极处并在转为阴性动作时的“气节”张力,阴性之动作转为阳性时亦合同此理.在具体八段锦修习中,当努力做到于此相合.

深言之,八段锦作为中国传统文化遗存的具体支脉,其与华夏先民赖以托命的阴阳观念内在相参,构成一体一用的文化关系.阴阳观念为体,八段锦的修习实践为用,二者同出.按照学界一般的看法,“体用”范畴虽成熟于魏晋,但其观念本身在先秦时期已然萌发,并在《易经》当中有着明确的论述.《易经·系辞上》载:“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2]595又载“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和,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2]571以此为据,“继成”阴阳之道并与之相和,具体化用,这样的实践便是对阴阳观念的承继,而当通过具体修习并与阴阳相参,便可成就复性的文化理想.此论与《黄帝内经》中所言之“法于阴阳,和于术数”实则精神相通,共同言明了“人文化成”的文化本义.

也即,八段锦的修习正是以肢体动作为器用,通过践行阴阳理念,承载并最终成全文化的终极价值.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错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2]600《易经·系辞上》中此论用生动的文辞,可谓将“人文化成”的方式、过程与终极目标进行了形象描述.结合此论而言,八段锦在“人文化成”的具体方式上是为形而下的“器”,是“人文化成”当中众多方式之一.通过八段锦的修习,经由和合阴阳观念并最终合乎自然之道的基本精神.由此也不难理解,八段锦之所以能够流传至今,除了其内在与自然之道相合之外,更是一种“举而错之天下之民”的重要法门,并因此而受到历代时贤所珍重.

当然,能够承载并践行形而上之道的方式另有其他多种,不为八段锦所独有.就中国传统文化领域而言,则集中体现于礼乐文化的“乐”当中.这里所说的“乐”与当下的音乐不同,二者存在边界上的差异.准确来说,当下的音乐当包含在“乐”当中.诚如《礼记·乐记》题解中所言,乐记篇“所谓的‘乐’不同于今天的音乐,它包含音乐、舞蹈(或兼诗歌)的表现形式.”[6]711而“乐”在整体上与道德内在相通,“知乐,则几于礼矣.礼、乐皆得,谓之有德.”[6]717可见,“乐”与八段锦一样,同样都为道德的具体承载形式,对如此文化形式不断践行的过程,便是“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6]717的过程,其表现形式与依靠的媒介或有差异,然其内在的文化理念,与作为传统文化基本原则的阴阳观念,乃至“人文化成”的文化目标实则内在相通.

4 结语

综上可见,八段锦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具体形态之一,其在内在精神与文化理念上与阴阳观念内在相通.在八段锦的实践过程中,实时体现阴阳对立、阴阳消长、阴阳互根与阴阳转化的基本观念.修习八段锦的过程实则为践行阴阳观念的过程,究其实质,亦可视为承继“人文化成”之传统文化精神的过程.当然,阴阳观念不独体现在八段锦一端,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诸多方面皆有蕴含.对于如此丰富的传统文化形态的理解,可以切入的理论范式不可谓不多.而回归中国文化本位,以阴阳观念乃至“人文化成”的文化观念切入解析和体认,或可能够对中国传统文化遗存作相对“同情的理解”.本研究仅以八段锦为例,提供这样一条的线索,希望能有更多学人关注这一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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