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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新疆建省后鲁克沁郡王司法职能探析*

2022-03-17徐湘楚

喀什大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司法权属地吐鲁番

伏 阳,徐湘楚

(新疆大学法学院,新疆乌鲁木齐 830046)

清朝为加强和稳固统一多民族国家,在边疆少数民族聚居区实行因地制宜的统治政策。为褒奖额敏和卓助清军平定回部叛乱,封其为郡王,在吐鲁番王府领地实行札萨克制度。学者对吐鲁番地区和鲁克沁郡王的研究多集中于吐鲁番直隶厅的建制、鲁克沁郡王家族世系的考究以及当地札萨克旗制的探索[1,2];对清末鲁克沁郡王在当地司法领域扮演的角色,尤其是其司法职能的研究,目前学界几乎未有涉及。探究吐鲁番地区札萨克制沿革历史进程中郡王的司法权,特别是清末新疆建省时期鲁克沁郡王在司法实践中的职能、地位,有利于考察清末司法权统一的进程。本文采用案例实证分析方法探讨鲁克沁郡王在司法实践中的地位和职能。

一、吐鲁番郡王及其司法权

(一)清朝赐封吐鲁番郡王

吐鲁番郡王家族以额敏和卓为先祖。因额敏和卓帮助清政府平定噶尔丹叛乱有功,遂于雍正十年十月被封为札萨克辅国公,后又因额敏和卓随清军从征伊犁,于乾隆二十年加封镇国公[3]。准噶尔叛乱即将平定之际,清政府提出“内如吐鲁番原系内地,应将其回目查出,俾管内所属瓜州居住之额敏和卓属下回人亦仍移吐鲁番安置”①《清高宗实录》卷四八〇,乾隆二十年一月辛巳。。至此之后,吐鲁番郡王家族又回吐鲁番地区定居。乾隆二十一年,吐鲁番另一位札萨克公莽噶里克因叛乱伏诛,额敏和卓取得其领地,驻屯鲁克沁城。后又于乾隆二十三年、二十四年累封多罗贝勒、多罗郡王,吐鲁番郡王自此而始。

(二)吐鲁番郡王管辖领地的演变

乾隆三十四年,因第二代郡王苏赉璊获罪,乾隆皇帝在上谕称:“因思额敏和卓自康熙年间归顺,安插瓜州,后以军功封爵,令回原游牧居住。其从瓜州随往之人,乃伊真正属下。至吐鲁番,本系准噶尔地方,属莽噶里克管辖。后莽噶里克被杀,始归额敏和卓。此皆国家兵力威服,于伊无涉……朕意将额敏和卓地方旧日属人,仍令管辖。其余地方,具令撤出,另放阿奇木伯克。”②《清高宗实录》卷一〇七三,乾隆四十四年十二月甲申。《三州辑略》中记载:“乾隆四十四年,将吐鲁番回人分别居处,中立界址。自哈喇和卓迤东回人一千六百余户,归额敏和卓之子管束,吐鲁番领队大臣统辖。自吐鲁番迤西回人七百五十余户,归札奇鲁克齐呼达巴尔第管束,吐鲁番领队大臣专管。”③[清]和瑛(和宁)撰《三州辑略》卷二,《官制门·吐鲁番回部》。依上述记载,乾隆四十四年,吐鲁番地区以往属郡王治下领地,一部分仍归郡王治下,实行札萨克制,管理其土地,统治其人民。札萨克王公皆世袭,对于其所辖范围内民众有完全管辖之权,但须吐鲁番领队大臣之监督;而另一部分则由伯克管理,并由吐鲁番领队大臣专管。

(三)新疆建省前吐鲁番郡王的司法权

清代伯克制下伯克有一定民政司法管辖权,“阿奇木伯克总辖城村大小事务……哈资伯克总理刑名,斯帕哈资伯克分理回子头目词讼,喇雅哈资伯克分理小回子词讼,帕提沙布伯克缉奸捕盗兼管狱务……”①《钦定回疆则例》卷二,回疆各城伯克等执掌。。吐鲁番郡王依札萨克制度管理所属回众,郡王在司法领域较伯克有更大的自治权。据清人陈光炜记载:“民日讼狱于郡王之庭,土牢五刑之具皆备,鞭笞敲扑,莫敢谁何。”②[清]陈光炜修《鄯善县乡土志·政绩录》。新疆建省后,“鲁克沁吐鲁番郡王府第旧有私刑具,都被销毁”,可见,建省前吐鲁番郡王府在所属领地拥有较独立的司法权。吐鲁番回王府与哈密回王府同系札萨克制度。据民国人常钧记载:“凡两造俱系回民案件,应令将人犯交给札萨克公自行经管。”③《敦煌杂钞》卷上《安西厅》。哈密王府所辖宗教法庭判决的刑罚有很多,“有罚款、鞭笞、杖责、流放、苦役、驱逐、监禁直至处死”[4]。同为札萨克王公的吐鲁番郡王亦有类似的司法权。札萨克制下吐鲁番郡王在其所辖领地内拥有较独立的司法权,受伊斯兰教文化影响,吐鲁番郡王在其领地内行使司法权也具有伊斯兰教法色彩。

(四)新疆建省后吐鲁番郡王失去司法权

1864年,在新疆各地农民起义,匪寇阿古柏趁机入侵新疆,在多重打击下,清政府在新疆实行的军府制已走向末路,伯克制度也名存实亡,吐鲁番回王府的札萨克制也岌岌可危。“在清政府恢复了在新疆的统治后,只有哈密亲王‘所部回众尚多,差堪自立’,其他王公伯克都已经‘家产荡尽’,衰败没落了。”④[清]刘景棠撰《刘襄勤公奏稿》卷一五。当时的第九代郡王玛木特依年班进京,甚至连路费都难以筹措。1884年新疆建省后,吐鲁番郡王所属土地、人民,分隶于吐鲁番厅、鄯善县,吐鲁番郡王移居鲁克沁城,王号依旧世袭。吐鲁番郡王原先署理“命盗、钱债、田土、户婚事故各案”的司法权力已基本丧失,这些案件已“概由局员查律办理”⑤[清]左宗棠撰《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五七。。由此,鲁克沁郡王的司法权力已收归吐鲁番厅。

二、新疆建省后鲁克沁郡王的司法职能

清代新疆建省后,除哈密王府保留外,各地区设立道、府、厅、州、县等行政机构进行治理,吐鲁番地区也设置吐鲁番直隶厅来统辖各种政务。在司法方面,“直隶厅州既亲民又领县,对本厅州来讲,与其他州县相同,但直隶厅的地位相当于府,它还领有属县。所以直隶厅州既是第一审级,也是属县的第二审级。直隶厅州本身的案件不便于直接报司,应经过道台审转。而其属县则有不必经道,可由直隶州直接报司”[5]。在“道勒提因疑调戏妻子打死维民热子”[6]31-33,77一案中,先经由鲁克沁郡王上报于吐鲁番直隶厅,后又经直隶厅上报给镇迪道。结合清代的地方审级可见,该案没有直接呈交给提刑按察司,而是再报由道审核处理,也可证明该案系吐鲁番厅所管辖的一审案件。该案办理程序中鲁克沁郡王无独立司法权,主要是协助吐鲁番厅办理案件。通过对吐鲁番地方档案资料的梳理可知鲁克沁郡王在连木沁、吐峪沟、葡萄沟等所属地区办理案件时主要承担司法辅助职能。

新疆建省后,司法权由善后局转交各级地方行政机构。吐鲁番王府改土归流,鲁克沁郡王不再有独立的司法权,在司法实践中主要负责接收案件、勘验现场、抓捕嫌犯、呈报案件和协助执行司法裁判等。

(一)接收案件

鲁克沁郡王所辖属地内发生的案件,大尔瓜、乡约等负责维持地方治安的人员在接到报案后须向鲁克沁郡王禀报。

鲁克沁郡王玛木特谨禀,宪台案下敬禀者,兹据二堡大尔瓜等禀报,本月十六日白昼,有缠民忙宜克之儿媳呼则麻带领十余岁幼子二丁由地回家,行抵旧城子遇见陕回台把硬性强奸,将所带幼子殴打远离,强奸已成,祈请报究等情前来。[6]403

该案,二堡大尔瓜向鲁克沁郡王禀报属地内已发生的案件。郡王需接收大尔瓜等向其禀报的属地内发生的案件。从案例中可以看出,鲁克沁郡王虽然失去了司法管辖和决定权,但郡王在鲁克沁仍有协助办理案件的职责,鲁克沁地方如果有案件发生,大尔瓜等首先向郡王禀报,再由郡王及时向吐鲁番厅禀报案发经过。

(二)勘验现场

鲁克沁郡王对于属地内命案等重大刑事案件还须勘验案发现场,详细验明死者伤情,一并呈报吐鲁番厅。

鲁克沁郡王玛木特叩禀,大老爷案下敬禀者,据连木沁大尔瓜大古提,乡约和甲买提禀报,二更时候,有乡约,伙计并汉民一名,报周姓死故。大尔瓜等亲至问明受伤之处在肾物。又有周姓妇人亦不见,大尔瓜派人缉拿。卑郡王不敢迟误,早为报明。伏乞宪鉴施行。

验单:验得已死周清鉴,享年四十一岁,量身长五尺五寸。仰面,面色黄。两眼开,口闭,牙齿紧。两手微握。肾囊皮破,色紫。右肾子软大,左肾子硬。肾囊右边肿,茎物无故。合面,两臀紫红色,右腿微肿,余无别故,委系身前受伤身死。[7]221

吐鲁番厅同知在接到命案等重大刑事案件报案后应即刻亲自到案发现场主持勘验。本案发生在鲁克沁郡王属地,郡王先对案发现场进行勘验,将属下禀明的案情连同验明死者的验单一同报明吐鲁番厅。对于命案等重大刑事案件勘验案发现场对于调查取证,查明案情有重大意义。秦朝法律中的《封诊式》就有勘验吊死者的详细规定,宋代著名的法医学著作《洗冤集录》也特别强调勘验案发现场的重要性。案例中,郡王对于发生的重大命案接报后不敢迟误,及时向吐鲁番厅禀报。同时上报的还有对命案现场的勘验验单,验单不仅记载了死者的年龄,身高等,对于死者的死亡形态,受伤状况无不详细记录说明,并得出死者系受伤致死的基本结论。

(三)抓捕嫌犯

鲁克沁郡王对于属地内发生的刑事案件的案犯负有缉拿责任,以便吐鲁番厅审理案犯,查明案情。

鲁克沁郡王玛木特谨禀:大老爷案下敬禀者,窃于本月初六日据吐峪沟缠民托乎买提禀报,本月初五日黑夜之间被贼偷去货物共值银二十七两,又偷去银三两六钱。本地布十六疋,……又于十二年,偷去葡萄四百斤。查窃犯系缠民可令木牙四、五玉卜偷去等情前来。卑郡王当派差拿获贼犯二名。内有可令木开四供认伊与偷窃,并无五玉卜。讯追,可令木牙四供认,伊分货物约值银二十两四钱,下余货物银两阿不木铁立分去。将可令木牙四所分之货物交出。卑郡王又派差捕拿阿不木铁立。有吐峪沟大尔瓜、未拉布乡约等禀报,该贼犯阿不木铁立手执马刀、洋枪行横。该差并大尔瓜等看该犯凶恶,恐生事故,不敢前往捕拿。卑郡王谨将实系情由理合具禀陈明,仰祈慈鉴,伏乞批示施行。

吐鲁番厅批示:仍仰该郡王设法拿获究办禀覆,此批。[7]162

此案中,郡王派人拿获犯罪嫌疑人可令木开四、五玉卜等,郡王虽派差捕拿嫌犯阿不木铁立,但该嫌犯过于强横,未能抓捕。吐鲁番厅对该案的批文仍要求郡王“设法拿获”该嫌犯,可见,郡王对属地内的案犯负有捕拿责任。吐鲁番厅对于辖区内的案件虽有司法决定权,但由于衙役人数受限,还有缉拿便利的考虑,缉捕人犯等职责还需依赖郡王等各地方力量。由此可见,郡王虽然失去司法管辖权,但是为了保障吐鲁番厅顺利审理和裁判案件,郡王不得不承担缉拿人犯等刑事司法辅助职能。

(四)呈报案件

郡王属地内发生的案件,案件两造可以写诉状向吐鲁番厅呈控案件。郡王也应当将调查了解的案件向吐鲁番厅呈报。

为强借不遂殴落门牙乞恩严究验伤办事。缘小的在鲁克沁生理历有年史,有来往缠民乃以木盘于光绪十五年正月兑欠小的布银三两九钱,言明二月初六日交还小的,至期未还小的。忽于本月十四日乃以木盘到小的房内声称伊有急需银项,需要再借银两等语。小的回答,前兑银未还,尚有秋间(未)还小的银八两二,共合银十数两,尚敢再向小的借银。讵料,恶缠借银未遂,即口出不逊怨詈小的,互相口角,不防伊将抵门木棍拿手向小的迎面打来,将小的嘴唇皮打破,并打落门牙一齿。小的昏迷卧地,又将小的左膀打伤一处,小的未动,伊见打伤,丢手逃跑。适小的表弟杨世平来,见小的受伤,恐命有碍,随后追赶凶首,追至伊房,该恶缠反纠数缠民将小的表弟打回。似此强借不遂,棍殴牙落,恃众殴打,如此刁殴,情所难忍,法当不宥。只有呈明叩恳。大人案下俯赐饬差拘案究追,以惩强借而儆凶殴,则小的永感戴鸿恩于生世矣。

原告 马步成

被告乃以木盘

哈木七长毛若子坎盘

证佐杨世平

吐鲁番厅批示:据呈起衅情由,显有不实不尽。惟已据鲁克沁郡王禀,经批准差提,姑候验讯察夺。[8]168-169

该案原告马步成向吐鲁番厅呈控乃以木盘等人强借不遂并致人伤害一案。鲁克沁郡王也向吐鲁番厅呈报了该案。吐鲁番厅在接到鲁克沁郡王禀报案件后已批准差提该案人等进行审讯裁断。该案原告向吐鲁番厅提起了诉讼,郡王也向吐鲁番厅禀报了案件。从吐鲁番厅的批示可以看出,吐鲁番厅对于原告提起的诉讼多有质疑,最终是依据郡王的禀报才批准差提案件当事人,受理案件。由此可见,吐鲁番厅较认可郡王禀报的案件。

(五)协助执行司法裁判

郡王属地内发生的轻微刑事案件、治安案件,吐鲁番厅交由鲁克沁郡王协助执行裁判。

谕郡王玛木特、二苏目忙里克知悉,照得本府案查窃犯吉里尔、尕思尔等,于本年九月初一日,伙窃新城天福源铺内货物一案。将该犯获案审讯,供认不讳,赃物卖去得银花费无存。查该犯吉里尔系郡王所管,尕思尔系二苏目所管。应饬该郡王、苏目将窃犯吉里尔、尕思尔家产业基逐细查明,若干变卖价银归缴天福源原失货物……谕仰该郡王、苏目等遵照,迅速将吉尔里、尕思尔家产业基查明禀覆,变卖赔赃。勿得有误,速速特谕。谕郡王玛木特、苏目忙里克准此。[9]138

该案,窃犯将赃物变卖得银后已花费,为赔偿被害人损失,吐鲁番厅谕郡王负责查明案犯家产,变卖赔偿失主。吐鲁番厅判决案犯赔偿受害人的财物损失,该盗窃案件发生在郡王管辖地,由郡王派人查明案犯家产,协助该盗窃赔偿案件顺利执行。

郡王有维护属地内治安的责任,如有外来不安分分子扰乱地方治安,吐鲁番厅责令郡王将其驱逐出境。

为札饬事,照得本府案据洋海户民阿木儿呈报,柯际唐还(将其)殴打受伤,祈恩作主究惩事云云……为此札仰该郡王即便遵照文内事办理,切速毋违特札。仰郡王玛木特准此。

柯际唐向不安分,扰害地方,仰郡王劝令出境。如再容留,唯地主、房主是问。倘该民刁难,即着押解本府听候严办,此批。[7]236

为维护本地秩序,对于外来的不安分人员,吐鲁番厅一般采取驱逐出境措施,郡王属地内由郡王劝令不安分分子离开。郡王有维护所辖地社会治安稳定的职责,对于吐鲁番厅作出驱逐外来不安定分子的判决有协助执行的职责。

总之,虽然鲁克沁郡王已无独立的司法权,但对其领地内发生的案件还需承担较多的司法辅助职能。属地内如有案件发生,大尔瓜、乡约等都要向郡王报告,郡王需接收案件。如案情重大或案件事实不清郡王还需派差勘验现场,查明受害人伤情。如案犯在逃,郡王还需抓捕案犯。接收并了解案情后,郡王须向吐鲁番厅呈报案件。郡王还需协助执行吐鲁番厅要求执行的判决。

三、鲁克沁郡王理处案件分析

鲁克沁郡王对其属地内发生的案件不能独立行使司法权,但在司法实践中,吐鲁番厅对发生在郡王属地内的案件经常会授权郡王理处。例如,一些无争议的意外事故,案件两造纠缠不清的上控案件,数量较多的盗窃案件等交由郡王理处。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郡王对属地内的民众较熟悉,且有一定权威,更宜于解决此类案件;另一方面则是吐鲁番厅承担诉讼压力大,不得已将此类案件交由郡王理处,可以减轻压力。但吐鲁番厅始终还是牢牢掌控司法权。

(一)郡王对于无争议案件的理处

由于意外事故造成伤害并无争议的案件,鲁克沁郡王可以直接处结,将案件发生情形及处理结果禀报吐鲁番厅即可。

鲁克沁札萨克郡王玛木特谨禀宪台,案下敬禀者,窃据连木沁二工大尔瓜沙五提,米拉布乡约等禀报:本月初二日有缠民七人前赴附近山内挖驮白土,被山岩上空悬白土块落下将缠民哎四拉左耳前接连耳根打伤等情前来。卑郡王差派北渠来拉布、铁木尔前往看。嗣据米拉布呈称:查得受伤之哎四拉实系山岩白土块打伤左耳前接连耳根,斜长四寸五分,深八分,延至初三日因伤身死,其中并无别项情故。该家属将已故死尸妥为安埋讫等情,据此卑郡王复查无异,理合具禀报明宪鉴,查核施行。

吐鲁番厅批示:据禀已悉。[9]197

具甘结:连木沁二工大尔瓜沙五提,米拉布、尕吉提并乡约以麻木牙思等今具到:大老爷案下结得,已死哎思浪昨在连木沁二工山坎上搬石头灰被石块压伤身死,实因哎思浪生前不小心并无别故。现已故哎思浪亲属等情愿领尸安埋以慰幽魂,再无异言。日后如有已死哎思浪亲邻人等藉端滋事惟小的等是问。所具结是实,须至甘结者。[9]207

该案,案件事实清楚,无争议,郡王派人调查了解清楚案情,并经大尔瓜、乡约等具甘结结案,郡王向吐鲁番厅呈报案件案情即可。

(二)郡王对于纠缠不清案件的理处

郡王在其属地内有一定威望和影响力,对于一些纠缠较多的上控案件,吐鲁番厅交由郡王理处。

鲁克沁札萨克郡王玛木特谨禀,大人案下敬禀者,窃查洋海缠民阿不都八亥气殴身死一案,奉宪札内云将管押前项案内之阿不都克林查明理处禀覆核夺一案。奉此,卑郡王遵将尸亲上控之阿布都尔派差由省提唤到案,传齐案内应讯人等,将阿不都八亥身死缘由讯明真情,案归处结。除取具该尸亲人等永无异词甘结存查,并将阿不都克林讨保释放外,今特具禀,报明大人恩准销案,免究施行,如蒙俞允伏候训示祗遵并请金安,郡王玛木特谨禀。

吐鲁番厅批示:饬上控人具结了案。[8]385

该案系吐鲁番厅交鲁克沁郡王调查处理的案件。案件被害人的亲属阿布都尔到省城进行上控,案件处理较棘手,吐鲁番厅将案件交鲁克沁郡王处理。郡王派差到省城将上控人阿布都尔带回,传齐案件相关人等处结案件,死者亲属具甘结结案。郡王还向吐鲁番厅请求保释该案在押嫌犯阿不都克林,并请求准许销案。吐鲁番厅对于此案的批示重点强调了要求上控人“具结了案”,可见,官厅关注的是案件尽快了结。鲁克沁郡王帮助吐鲁番厅解决了这一棘手案件。

(三)郡王对于情节轻微刑事案件的理处

从档案资料中可以看出吐鲁番地方盗窃案件数量较多,对于郡王属地内发生的盗窃案件,吐鲁番厅也授权郡王预审案件,获得确供、起获赃物。

郡王玛木特谨禀宪台,案下敬禀者,窃查汉民贺明玉夜间被劫一案,遵奉宪札将贼犯满素木、尕思尔研刑审讯确供实赃,该贼犯等坚供不认,起赃不获。失主供认是夜实系满素木、尕思尔二犯劫抢银两等语。卑郡王饬差将二犯家属提到严讯,亦无实赃正供。现届封印之时,照例不理刑民,卑郡王难以审讯,理合具禀呈明宪台作主可否将该犯满素木、尕思尔送案审讯之处,出自宪鉴施行,并请金安,卑郡王谨禀。

吐鲁番厅批示:地方紧要事件,虽届封印之期,仍应照常办理。仰该郡王仍即查拿真贼,起获真赃,报解究办。此批。[9]371

该案吐鲁番厅授权郡王审理。郡王因已到封印时间,照例不理刑民案件,向吐鲁番厅请示是否将案犯送吐鲁番厅审理。吐鲁番厅批示,虽届封印之期,紧要事件仍应照常办理,要求郡王拿获真正贼犯,起货赃物,再交吐鲁番厅究办。吐鲁番厅授权郡王一定审理权,是为尽快查获窃犯及证据,最终案件裁判权还是由吐鲁番厅掌握。

(四)吐鲁番厅对郡王理处案件的监督

郡王虽然可以在吐鲁番厅授权下理处一些案件,但郡王并无司法决定权,案件的审理和裁判权由吐鲁番厅掌控。郡王属地内发生的案件,在郡王的调解下两造愿私和结案,但郡王对案件的理处如不符合法律规定,吐鲁番厅不认可郡王理处案件的结果,吐鲁番厅直接调查并审理裁断案件。

据尸父沙五提供,系案下缠民,住汉墩,已死热子是小的四子。十一月十八日小的嘱令热子赴东呵呵雅尔拉炭,到十九日晚,小的听闻热子骑马饮水,不知存水处所,拦住央哥色的你牙思们问路,他丈夫道勒提看见,疑是调戏,用棍将热子打下马来。小的随后到道勒提家中,见热子伤重,不肯答应,经他再三好说,小的才把热子带回家调养。到腊月初四日,热子因伤身死,小的报知大尔瓜,转报鲁克沁郡王,把道勒提拿案。道勒提害怕,当同郡王就出银一百两,小麦一石,羊一只,作为念经费用。小的因家中贫寒,见儿子已经死了,无银安葬,是以应允。当将牲口三匹,木车二辆,作银五十两,其余约缓再交。小的实因贫苦,愿受贿私和,就来到厅主捏称因病身死,并请免验。后来,郡王不知如何报厅主,来到汉墩相验,小的不能隐瞒,当将因伤身死缘由补报前来,求究办。

卑职细加察阅,该已死热子损伤肢体,仅至十五日,在正限之内,冘称伤未痊愈,则罪应拟抵,何又与伤无涉。若果因病与伤无涉,何必报案,既要报案,何以稽延日久,且何以报案之初,即求免验,情节支离,显然易见。当即饬派信心差役密查,去后旋于十二月二十日据该差张福禄回称:已死热子,实系因伤身死,尸父沙五提受贿私埋等情呈报前来。其该处距城二百里,卑职随带刑仵前诣汉墩,当传尸父沙五提再三讯究,初犹狡展,继将伊子因伤身死,并受贿私埋各情供认,并指明热子埋尸处所。饬令刨土取尸,移放平明地面,对众如法相验,据仵作贾云喝报,已死热子问年二十六岁,量身长四尺八寸,验得仰面面色黄,两眼睛闭,口开,舌抵齿,两手伸,致命右额角擦伤一处,圆圆二寸五分,皮微破,红色,不致命右手腕接连合面手腕一伤,皮破,肉化为脓,斜长三寸四分,宽一寸三分,青黑色,骨断伤,木棍殴伤,余无别故。委系前因伤身死,报毕亲验无异,当将凶犯拿获。饬取木棍比伤相符,当场填格取结,尸饬浅厝,随即传讯。[6]32

该案郡王接到大尔瓜转报的案件后,将案犯道勒提捉拿归案。两造当着郡王面达成私和条件,原告死者父亲沙五提向吐鲁番厅捏报儿子系因病身死,并请求不必验尸体。案件本可以了结,在郡王向吐鲁番厅呈报案件后,吐鲁番厅认为此案伤者死亡时间在保辜①保辜:加害人对受害人一定期限内的伤势后果承担罪责,具有诱导加害人医治受害人的意义。期限内,须追究案犯刑责,于是又刨土挖出已私埋尸体,验明死者确系受伤死亡,并非病死。经吐鲁番厅审讯该案,查明事实,追究相关人等刑事责任。

(五)对郡王无法理处的案件仍由吐鲁番厅裁决

鲁克沁郡王遵照吐鲁番厅的命令理处案件,如案犯拒不认罪,郡王则只能将案件再次禀报吐鲁番厅审理。

鲁克沁札萨克郡王玛木特谨禀。宪台案下敬禀者,窃卑郡王遵奉前宪札发事,照得本府案查偷窃新城天福源货物案内之贼犯一名吉里尔屡行偷窃,不安本分,并偷窃常应谦棉花之案犯一名坡拉提,又有窃去商民秦姓银物之案犯五受尔、阿皮思等共四名,应即解交该郡王严加管束免滋事端。除派差解送外,合行札发为此札仰该郡王遵照,迅将发到贼犯吉里尔严加管束,并将窃犯坡拉提、五受尔、阿皮思等三犯、各失主传集查明理处,将该犯发交该管回目严加管束,毋任再生事故,仍将遵办情形,并收到日期禀覆查考,切切毋违,特札等因,奉此,卑郡王当即传集各失主查讯,惟有偷窃秦姓之贼犯五受尔、阿皮思等二犯坚供不认等语,卑郡王碍难理处,只得派令回目押送来案听候宪鉴查讯施行。

吐鲁番厅批示:暂行收押,候讯究追。[9]251-252

此案中因贼犯坚不认罪,郡王无法查明案情,只能呈明吐鲁番厅。案件还需吐鲁番厅进一步审讯查明。

吐鲁番厅拥有司法权,负责处理地方司法事务,由于狱讼较多,行政事务繁忙,而鲁克沁郡王在其属地内仍有较大权威,吐鲁番厅除令郡王帮助查明属地内发生的案件,协助抓捕案犯、协助执行裁判外,还授权郡王负责理处一些争议不大、犯罪情节较轻微或调解结案的案件,对于一些缠讼上控的案件也交由郡王平息纠纷。郡王在属地内被授权行使了一定的审判职能,但郡王并无独立的司法权,案件理处的过程和结果都须报呈吐鲁番厅,吐鲁番厅才拥有案件最终决定权,郡王只是协助吐鲁番厅理处案件。

四、结 论

清代平定新疆准回叛乱后,在新疆实行“齐其政不易其俗”政策,在回疆实行伯克制,平定叛乱有功的哈密、吐鲁番等王公,在属地实行札萨克制。由于伯克制腐败日益加深,随着阿古柏匪军入侵,伯克制、札萨克制已无法延续。新疆建省后废除了伯克制,吐鲁番王府的札萨克制也改土归流。但由于清代伯克制在回疆地区根深蒂固,往往改伯克为乡约、书吏等,准其保留原品顶戴,为民族上层保留了一定权力,“此是撤其职而留其衔,以慰其虚荣之心。复令委之以事,给之以俸,以赡其生活之计”[10]。建省后吐鲁番郡王籍其土地人民,分隶属于吐鲁番厅、鄯善县。吐鲁番郡王移居鲁克沁城,王号依旧世袭。

清王朝因吐鲁番额敏郡王帮助清廷平定准噶尔叛乱有功,特许其实行札萨克制度,在属地内有较强的自主权,包括较独立的司法权,在其领地内甚至可依伊斯兰教法裁判案件。清代新疆建省后,一切民事、刑事案件均由各道、府、厅、州、县的行政官兼理。据裴景福著《河海昆仑录》卷4载:建省后回部王公“仅拥虚位,无理民权,而哈密一厅粮税词讼仍归王主持,其驿站,命盗案,仍归厅理”。即便如哈密王府仍保留,其司法权也受到严格限制,仅理粮税词讼。建省后,鲁克沁郡王丧失了属地内的司法权,由于郡王在其属地内仍有一定影响,在司法实践中,吐鲁番厅还是较倚重鲁克沁郡王,不论是案件的呈报、调查、抓捕案犯,甚至将部分案件交由郡王理处。但郡王行使的这些司法职能是由吐鲁番厅授予并需在吐鲁番厅监督下实施,由此可见,鲁克沁郡王并无独立的司法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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