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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现代的外国文学翻译

2022-03-17许菁频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外国文学诗歌文学

许菁频

(浙江外国语学院 中国语言文化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23)

进入现代,文学翻译在中国文坛形成了一个高峰。在新文化运动“全盘西化”和“拿来主义”的号召下,20世纪初的中国文坛对外国文学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仰慕和崇拜,具有一定外语基础的文人承担起了翻译的工作。这一时期翻译家身份的多元性、文学翻译种类的丰富性,以及译源国的广泛性是有目共睹的。其中不少外国文学作品不仅对当时的文人,而且对中国现代文学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追溯现代中国的外国文学翻译之路,我们依然可以发现有许多成果值得今天外国文学翻译和研究者借鉴。

一、外国文学翻译家身份的多元性

辛亥革命爆发后,从事外国文学翻译的文人众多,身份也呈现出多元化特征。他们中,既有“喝过洋墨水”的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运动的代表人物,也有从清末踱步而来的守旧派文人;既有赫赫有名的作家、学者,也有不为人知的文艺青年;既有各种社团、学会的负责人,也有纯粹的文学翻译家。一时翻译界争奇斗艳、热闹非凡。

这些翻译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积极投身于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运动的代表人物,他们大多受过“新式教育”,精通一门或多门外语,成为外国文学翻译中的“生力军”,如陈独秀、李大钊、鲁迅、胡适、刘半农、钱玄同、吴虞、沈尹默、蔡元培、周作人、郭沫若等。他们大部分都有留日的经历,且在日本留学期间接触了大量欧美的文学作品,如郭沫若就是在日本阅读了歌德、海涅、惠特曼等人的诗歌。也有部分文人留学欧美,如胡适留学美国;刘半农有着留学英国、法国和德国的经历;蔡元培则先后留学德国、法国,甚至学习了日语、英语、德语、法语、意大利语、拉丁语等6门外语。作为文学革命运动的先驱,这些翻译家不少是文学社团、学会的领袖人物,如郭沫若是“创造社”的创始人之一,周作人是“文学研究会”的发起人之一。他们在翻译领域往往具有“首创”性质。如刘半农是第一个把高尔基作品译介到中国的文人,也是最早将狄更斯、托尔斯泰、安徒生的作品翻译成中文的译者。

兼具作家与翻译家身份的为数甚多,巴金、茅盾、戴望舒、夏衍、梁实秋、李健吾、施蛰存、王鲁彦、曾朴等都出版过10种以上翻译文学书籍[1]199。他们也普遍有留学经历,且很多人颇具语言天赋。以巴金为例,巴金毕业于成都外国语专科学校,曾先后留学法国和日本,他会说15国语言,包括俄语、日语、德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世界语等。1922年,巴金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文学翻译工作,翻译了俄国作家迦尔洵的小说《信号》,此后翻译工作持续了60年。也有翻译家没有留学经历,比如大文豪茅盾。茅盾于1913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通过三年苦读,打下了坚实的外语基础。1919年,茅盾翻译了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在家里》,此后翻译工作持续了30余年。在茅盾主编《小说月报》期间,杂志大量翻译介绍了外国文艺理论、文艺思潮和文学作品,并开辟“现代世界文学家传略”专栏介绍外国文学家。被茅盾称为“中国童话开山祖师”的孙毓修也没有留学经历,他的英语是向美国牧师赖昂女士学习的,此后开始涉猎西方文化。1913—1914年,《小说月报》陆续连载了他的《欧美小说丛谈》,1916年商务印书馆发行了单行本,将其编入《文艺丛刻》,成为“我国第一部较有系统地评介西方小说(包括戏曲)的专著”[2]624。

还有一批翻译家兼文艺青年,如蒋景缄、黄翠凝、芳信等。演员出身的芳信21岁时到北京人艺戏剧专门学校学习演戏,两年后肄业;24岁进入上海民新和华艺影片公司当演员;25岁到日本东亚语专学习英文,一年后回到上海开始创办文学刊物。同时,他致力于翻译外国文学作品,特别是俄国和苏联的剧本、小说。芳信起初的外语水平并不高,但他边翻译边学习,也获得累累硕果,如他翻译的果戈理的《钦差大臣》、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高尔基的《底层》等,均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朱生豪则是纯粹的文学翻译家,他没有留学经历,英语是在杭州的之江大学学习的,主修中国文学,辅修英国文学,并任美籍教授窦维思的助教。朱生豪一生致力于翻译莎士比亚全集,从1936年开始至1944年病逝,共翻译了27部剧本,包括9部喜剧、8部悲剧、10部杂剧。

饶有意味的是,在现代文学翻译家中也有反对新文化运动的守旧文人,如以林纾为代表的“国粹派”,标榜“整理国故”,反对新文化、文学革命。林纾是晚清文学翻译的始祖,光绪八年(1882)举人,并不懂外文,却依靠他人口述,用文言翻译了欧美小说180余种[3]2,其中有40多部是世界名著。林纾1899年刊行的《巴黎茶花女遗事》使他声名大噪,此后一发不可收拾,仅1916年,他就翻译发表了10部单篇作品、1部专著。其中,和陈家麟合作翻译了9部作品,既有英国莎士比亚的作品《亨利第四纪》《凯彻遗事》《雷差德纪》,也有英国曹西尔(即杰弗雷·乔叟)的《三少年遇死神》《鸡谈》等。这年林纾还和王庆通合作,翻译了小仲马的《血华鸳鸯枕》,和胡朝梁合作翻译出版了英国作家鹘刚伟的小说《云破月来缘》,可谓数量惊人。因此,虽然林纾反对新文化运动,但是他的译作却“推动了中国文学的革新,从而孕育和催发了‘五四’新文学的胚胎和萌芽;革新了近代小说创作的艺术形式,打破了传统的章回体的旧格式;借鉴了外国文学的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象征主义等创作方法,以及引进了西方文学擅长的细腻的静态心理描写、景物描绘、人物刻画等技巧”[4]92。

此外,学衡派反对新文化运动、主张文学复古,但也不乏文学翻译家。学衡派代表人物吴宓、梅光迪、胡先骕、刘伯明、柳诒徵等均学贯中西。学衡派在南京创办的杂志《学衡》上专门发表新人文主义的译介,同时也勤于外国文学翻译和研究工作。例如,吴宓1925年在哈佛大学导师葛兰坚的指导下完成了关于《神曲》的一篇论文,5 月发表在《学衡》第 41 期。1926 年1 月,吴宓、陈铨、张荫麟、贺麟、杨昌龄各自翻译的《译罗色蒂女士愿君常忆我》(Remember)等5篇五言格律诗体的译诗在《学衡》杂志第 49 期发表。由此可见,这一时期不论是激进的“革命派”还是保守的“复古派”都孜孜不倦于外国文学的翻译,“复古派”虽然反对新文化运动,甚至反对文学革命,但他们的译作在文坛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对新文化运动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二、文学翻译种类的丰富性

秉着文学为政治、经济服务的宗旨,“五四”前后,文学工作者将西方各种社会思潮和文艺思潮引入中国,众多外国文学作品被翻译成中文。从文学种类看,现代文学翻译主要有以下几类:

(一)小说

清末,受康有为、梁启超等“小说救国”思想的影响,外国小说开始受到国人的瞩目,特别是1902年梁启超在日本横滨创办小说期刊《新小说》倡导小说改良社会之后,文坛纷纷响应和效仿,创办了众多小说期刊,各类外国小说译作纷纷登场,占据主流的有政治小说、教育小说、侦探小说等,各种题材兼备。

在那个巨变的时代,民族主义、国家主义、革命主义、种族主义成为人们最为关心的话题,采用叙事的方式评论政治制度、理论和时事的政治小说激扬起一代人的高涨热情。1898—1900年,由梁启超翻译的日本作家柴四郎创作的《佳人奇遇》在《清议报》上连载,1901年由广智书局出版单行本,成为翻译的第一部日本政治小说,其核心思想是争取民族独立和自由民权。1912年林纾和陈家麟合作翻译的英国测次希洛的《残蝉曳声录》、1914年程小青翻译的英国菲廉赫勃的《党人血》、1915年陈景韩翻译的美国堪能的《俄国之红狐》、1916年汪恸尘翻译的英国斯考脱南氏的《波兰之党人》等,均是这一时期备受瞩目的政治小说。

1901年5月,由罗振玉发起创办、王国维任主编的《教育世界》问世,适逢梁启超振臂高喊“小说界革命”之际,故《教育世界》开辟了小说专栏,译介不同类型的西方小说,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教育小说。所谓教育小说,阅读对象主要是儿童和学生,题材往往反映儿童成长和学校教育。瑞士著名教育家裴斯泰洛齐的《醉人妻》、奥地利作家萨尔曼的《造屋秘诀》成为这一时期翻译的教育小说的代表作。进入现代,包天笑翻译的教育小说独树一帜。他翻译的法国作家埃克多·马洛的《苦儿流浪记》是其中最负盛名的。此外,茅盾翻译的瑞典作家拉格洛孚的《罗本舅舅》、郑振铎翻译的俄国作家阿志巴绥夫的《巴莎杜麦诺夫》、夏丏尊翻译的意大利作家孟德格查的《续爱的教育》等也是著名的教育小说。

19世纪末,李维格将柯南道尔的作品翻译成文言文传到中国。1916年中华书局出版了一套文言文《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一共12册44篇,由刘半农、陈小蝶、周瘦鹃、刘复、严独鹤等十位小说家翻译,其中包括后来被称为中国现代侦探小说“第一人”的程小青。1927年,程小青又在世界书局出版了一套较为完备的《福尔摩斯探案大全集》,共计13册54篇,这次是用白话文翻译的。其他如美国作家爱伦·坡笔下的神探杜宾、法国作家莫里斯·勒布朗笔下的亚森·罗宾、英国作家莫利森笔下的海威侦探等,都是现代翻译文学中深受人们喜爱的外国侦探小说主人公。

此外,内容涉及科学、冒险、义侠、写情、历史、滑稽、立宪等方面的小说在这一时期也风靡一时。总体而言,现代翻译小说质量参差不齐,文言与白话并存,翻译中硬译、衍译、转译都存在,翻译家的外文水平和国文水平直接决定了小说的质量。

(二)戏剧

在新旧文化交替过程中,外国戏剧也被传入国内。中国翻译家对国外戏剧启蒙民众的作用异常重视,戏剧成为新文化运动参与者改造国人思想的重要武器。1918年新文化运动的“喉舌”《新青年》第4卷第6号推出了“易卜生专号”,刊出了罗家伦和胡适合译的《娜拉》《国民公敌》《小爱友夫》的节译,由此掀起了介绍外国戏剧的热潮。莎士比亚、萧伯纳、果戈理、王尔德、契诃夫、莫里哀、泰戈尔等各国剧作家的作品陆续被翻译成中文。西方各种戏剧流派,如现实主义派、浪漫主义派、现代象征派、唯美派等,都同时涌入中国。胡适、傅斯年、欧阳予倩、钱玄同、鲁迅、茅盾、田汉、徐志摩、巴金等现代文坛巨匠都翻译过戏剧,且探讨过戏剧理论。

谈到戏剧,首先要提的是莎士比亚的作品。田汉分别于1921年和1922年译出《哈孟雷特》(即《哈姆雷特》)和《罗密欧与朱丽叶》,成为中国第一个翻译莎士比亚原作的译者。梁实秋曾留学美国三年,是国内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他用了38年时间独立翻译并完成了40卷本的《莎士比亚全集》,成为中国翻译史上的一座丰碑。不过,梁实秋翻译的莎士比亚作品语言过于“硬”,比较适合做研究,而舞台效果更好的则是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作品集。巴金对戏剧翻译也贡献甚多,他于1930年翻译了日本秋田雨雀的戏剧《骷髅的跳舞》和苏联托尔斯泰的戏剧《丹东之死》,1937年翻译了波兰廖抗夫的戏剧《夜未央》,1940年翻译了意大利亚米契斯的戏剧《过客之花》。夏衍在1933年6月为配合苏联影片《生路》的上映,以丁谦平为笔名翻译了《生路》的文学剧本,连载于《明星月报》,该剧本是我国翻译的第一个苏联电影剧本。

除了文坛名流,现代著名教育家潘家洵、戏剧研究者焦菊隐也翻译了较多的戏剧作品。潘家洵在五四运动前后就开始翻译外国戏剧作品,主要译作包括1921年和1923年翻译的《易卜生集》第一、第二册,1923年翻译的萧伯纳的《华伦夫人之职业》,1926年翻译的王尔德的《温德美尔夫人的扇子》。焦菊隐在1918年才13岁时就参加了新剧社,开始从事文艺戏剧活动,进入大学后,翻译并出版了印度诗人迦梨陀娑的诗剧《沙恭达罗》、意大利哥尔多尼的喜剧《女店主》、法国莫里哀的剧本《伪君子》等。

(三)诗歌

清末,辜鸿铭、苏曼殊和马君武等开始翻译外国诗歌。文学革命最先尝试的也是新诗的创作,胡适、郭沫若、闻一多、徐志摩等都通过翻译外国诗歌进行新诗文体的创新。早在1908年,胡适在中国公学读书、任教之时就翻译了英国诗人托马斯·堪白尔的《军人梦》《惊涛篇》两首诗,并发表在当年10月《竞业旬报》31期上;1909年,又在该报上发表了一首他翻译的美国诗人朗费罗创作的《晨风篇》;1911年 9月8日,翻译了海涅的《高松岑寂羌无欢》诗歌一首,这首诗后来被冯至译为《一棵松树在北方》。1914年,胡适在美国留学期间还翻译了英国著名诗人拜伦的名作《唐璜》中的《哀希腊歌》。这是一首长达16节的长诗,胡适在翻译时还为每一节内容都加了注,颇费心思。此后,胡适翻译过英国哈代、雪莱,德国歌德等诗人的作品,甚至还翻译了苏格兰女诗人Anne Lindsay夫人的诗歌《老洛伯》。

谈到现代诗人,肯定绕不开徐志摩和戴望舒,而他们在外国诗歌翻译中也贡献卓著。徐志摩一生共翻译诗歌80首左右,包括英国、美国、希腊、波斯、法国等多国诗人的作品,原作者有哈代、华兹华斯、梅瑞狄斯、忒俄克里托斯、莎士比亚、泰戈尔等20多位。徐志摩在英国留学期间开始翻译外国诗歌,1922年翻译了第一篇外国诗歌——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诗歌《葛露水》。仅1923年,他就翻译了希腊忒俄克里托斯《牧歌》第21章、英国梅瑞狄斯的诗歌《小影》、英国哈代的《她的名字》《窥镜》《分离》《伤痕》、英国嘉本特的诗歌《海咏》。是年,徐志摩还分别在《晨报》《小说月报》上介绍泰戈尔,在《文学》周报上发表《读雪莱诗后》,宣扬雪莱诗歌和他自己的诗艺观,可见他对外国诗歌创作和诗歌理论均有深入研究。

戴望舒对外国诗歌的翻译也颇多。1925年考入上海震旦大学学习法文期间,戴望舒研读了雨果、拉马丁、缪塞等法国浪漫派诗人的作品,并开始翻译他们的诗作。雨果的《良心》是戴望舒现存最早的译诗。1926年,戴望舒与施蛰存、杜衡共同创办了《璎珞》旬刊,在第一期、第三期上就分别发表了戴望舒所译魏尔伦的《瓦上长天》和《泪珠飘落萦心曲》,这应是戴望舒最早公开发表的译诗。此后,戴望舒翻译发表了法国象征派诗人保尔·福尔、果尔蒙、耶麦,古罗马的奥维德、西班牙的洛尔迦等诗人的诗歌,为中国文坛了解西方诗歌发展做出了较大贡献。

此外,郭沫若翻译了歌德代表作《浮士德》。闻一多主要翻译了英国诗人伊丽莎白·勃朗宁、哈代、郝士曼等人的诗歌。成仿吾翻译了法国象征派诗歌领袖魏尔伦,德国诗人歌德、海涅、施托姆,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雪莱等人的诗歌。瞿秋白关注更多的则是俄国诗歌,他先后翻译了莱蒙托夫、邱特契夫、高尔基、普希金的诗歌。1922年10月,郑振铎翻译出版了泰戈尔的《飞鸟集》。我国较系统地大量翻译泰戈尔的诗歌是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的,郑振铎是最主要的译者。现代文坛翻译外国诗歌成果斐然,不胜枚举。

在现代翻译外国诗歌过程中不少期刊做出了巨大贡献。据祝宽统计,《新青年》仅从1918年2月第4卷第2期到1919年5月第5卷第6期,一共发表了翻译诗作24首[5]29,由此可见现代期刊对诗歌的喜爱。又如,《创造》季刊在1923年第1卷第4期推出了“雪莱纪念号”;《小说月报》1924年第15卷第4号刊发了“诗人拜伦的百年祭”;《现代文学》在1935年推出“世界诗歌选”。在翻译家、期刊、读者的共同作用下,现代诗歌翻译呈现出如火如荼的局面。

除了小说、戏剧、诗歌,现代文人翻译的外国文学还包括童话、传记、游记、散文、寓言等,种类十分丰富。当然,在翻译过程中也存在较大的随意性、片段性,很少有翻译家能围绕一个主题、一个作家或者一种文学种类来进行系统的翻译,因此这一时期虽不乏翻译大家,但外国文学翻译丰碑性作品较少,不得不说这是较为遗憾的事情。

三、文学翻译译源国的广泛性

参与新文化运动的文人往往在翻译外国文学作品时有着强烈的目的性,即通过传播外国文学作品来达到改造国人思想、拯救中国的目的。因此,新文化运动初期,反映十月革命前俄国社会现实的文学作品最受文人的宠爱,这些俄国进步文学作品揭露了贵族资产阶级社会的罪恶,对有着悲惨遭遇的“小人物”寄予了深切的同情。人们相信,“在中国这样黑暗悲惨的社会里,人们都想在生活的现状里开辟一条新道路,听着俄国旧社会崩裂的声浪,真是空谷足音,不由得不动心”[6]544。随着新文化运动的退潮,各个国家的文学作品都涌入中国。

据邓集田在《中国现代文学的出版平台:晚清民国时期文学出版情况统计与分析(1902—1949)》一文中统计,“晚清民国时期出版的文学翻译书籍主要译自俄国(苏联)、英国、法国、美国、日本和德国,这6个国家的作品共有3531种,占总量的89%。其中译自俄国(苏联)的最多,占翻译文学书籍总量(不含国别未详与综合性文集)的25.8%”[1]202。早在1903年,上海大宣书局就出版了普希金中篇小说《上尉的女儿》,成为第一部汉译的俄国文学作品的单行本,由中国留日学生戢翼翚根据日译本转译。瞿秋白、李大钊、李立三、鲁迅、巴金、茅盾、田汉等文化名人都十分钟情于翻译俄国文学。瞿秋白于1917年考入外交部办的俄文专修馆学习俄文,1919年9月就翻译了托尔斯泰的短篇小说《闲谈》,发表在《新中国》杂志上。随后,在瞿秋白的组织下,果戈理、普希金、契诃夫等人的小说、剧本相继被翻译并发表在中国的期刊上,瞿秋白还编译出版了《托尔斯泰短篇小说集》。1921—1922年,瞿秋白撰写了《十月革命前的俄罗斯文学》一书。早期对外国文学作品,介绍多于研究,瞿秋白却能从俄国文学的实际出发,结合中国文学革命的需要,做一些研究工作,指出托尔斯泰等作家作品的优劣之处。

鲁迅1902年到日本留学,从日译本中了解了俄国文学和欧美文学,对其中富有民族反抗精神的作家情有独钟,如普希金、果戈理、拜伦、雪莱、易卜生等。1911年鲁迅发表的第一篇小说《怀旧》和1921年创作的《阿Q正传》都深受果戈理的影响。此后,鲁迅陆续翻译了俄国作家契诃夫、安特列夫、阿尔志跋绥夫、法捷耶夫、高尔基、雅各武莱夫等人的作品。虽然其中有些作品是鲁迅根据日文版或者德文版转译的,但总体翻译水平还是比较高的。

欧美文学的翻译工作主要由三类人完成:第一类是有过留学欧美经历的文人,如梁实秋、徐志摩、胡适、曹未风、孙大雨、张谷若等。曹未风曾留学英国,翻译了莎士比亚的众多作品。孙大雨曾留学美国,专攻英国文学,翻译了大量英国诗歌和莎士比亚的作品。张谷若则以成功翻译哈代的三部小说《还乡》《德伯家的苔丝》《无名的裘德》而著称。第二类是在日本学习期间接触了欧美文学的留学生,如鲁迅、田汉等。田汉作为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之一,是“创造社”发起人之一、左联的骨干成员、欧美文学和日本文学翻译家。田汉从1916年到1922年长达7年在日本留学。留学期间,他接触了大量欧美文学作品,并于1920年开始翻译。田汉翻译的欧美文学作品,有的是间接从日译本中转译过来的,如1920年3月发表在《少年中国》第1卷第9期上的《歌德诗中所表现的思想》,转译自盐釜天飙的《歌德诗的研究》一书,该书于1910年3月由日本博文馆出版。田汉对欧美文学作品的直接翻译更多,如对莎士比亚原作的翻译。第三类是在国内学习外语的文人,如曾朴、朱生豪、蒋天佐、董秋斯、李霁野等。曾朴的法文是在北京同文馆特班学习的,并得到过法国侨胞陈季同的指导。曾朴是现代译介法国文学最系统的文学翻译家,所翻译的雨果、莫里哀、左拉等人的作品在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蒋天佐以翻译英国作家狄更斯和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作品而称誉。李霁野首先翻译的是俄苏文学,但最著名的则是1934年翻译出版的英国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

现代翻译文学译源国一共有39个,除了俄苏、欧美、日本等国,翻译家也关注到一些小国的文学,如匈牙利、保加利亚、埃及、芬兰、南斯拉夫、叙利亚、孟加拉、立陶宛、冰岛等国[1]202。值得一提的是,中国现代翻译家对波兰文学非常感兴趣,特别是波兰作家亨利克·显克维支的作品最受时人追捧。显克维支以历史小说创作享誉文坛,曾于1905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他不仅是波兰著名的小说家,而且在东欧文坛也占据了重要地位,他的作品成为研究弱势民族文学的重要著作。早在1906年,吴梼就翻译了显克维支的《灯台卒》,是从日本田山花袋的译本转译而来的。此后,鲁迅、周作人、王鲁彦、叶灵凤、施蛰存等都翻译了显克维支的大量作品,他的民族思想和爱国思想深刻影响着中国现代文人。1924年,郭沫若翻译了波斯人莪默·伽亚谟的《鲁拜集》。1928年,巴金和李石曾合作翻译了波兰作家卡姆普夫的《薇娜》;1937年,巴金翻译了波兰作家廖抗夫的戏剧《夜未央》。1934年,茅盾翻译了罗马尼亚作家索陀威奴的短篇小说《春》,5月1日在《文学》第2卷第5号上发表。茅盾成为第一个将罗马尼亚文学介绍到中国的翻译家。1932年,巴金翻译了匈牙利作家尤利·巴基的小说《秋天里的春天》;1939年,翻译了瑞典作家阳拉尔·米宁的散文《一个国际志愿兵的日记》。

四、外国文学翻译活动的特征

总体而言,中国现代翻译文坛呈现出翻译家身份的多元性、文学翻译种类的丰富性、译源国的广泛性这三个特点。而翻译活动也具备三个主要特征,即翻译外国文学往往和建设新文学相结合、翻译创作和翻译理论相结合、翻译创作与学术研究相结合。

新文化运动“西为中用”的思想体现在对待外国文学的态度上,即把翻译外国文学作品与建设中国文学紧密结合,正如茅盾在《小说月报》1921第12卷第1期中发表的《改革宣言》所言:“将于译述西洋名家小说而外,兼介绍世界文学潮流之趋向,讨论中国文学革进之方法。”茅盾这段话是关于借鉴与建设的文艺思想,也是中国新文学运动的实践路线。现代翻译家中的作家为数不少,他们往往在翻译的过程中借鉴、汲取养料,然后进行自己的文学创作。例如,翻译外国诗歌容易产生新的语言句法、结构模式,甚至创造新的汉字,从而为中国现代新诗创作输入了新鲜血液。梁实秋[7]141在给徐志摩写的信中说:“我一向以为新文学运动的最大的成因,便是外国文学的影响;新诗,实际上就是中文写的外国诗。”1921年,徐志摩在留学英国期间,就开始尝试诗歌写作与翻译。这一年,他发表诗歌作品共8首,有7首是译诗,只有《草上的露珠儿》一诗为自创作品。而小说的创作也深受翻译文学的影响,“每当翻译界引进一种新的小说类型,便会在创作界迅速冒出一大批仿作,真可谓五花八门,无奇不有”[8]。程小青先与周瘦鹃合作翻译柯南道尔的作品,后来自己创作侦探小说《霍桑探案》。中国现代文学就是在汲取外国文学养料的过程中茁壮成长的。

中国现代翻译家在进行创作时也发表了不少翻译理论文章,鲁迅、周作人、茅盾、梁实秋、傅雷等都发表过有关翻译的理论主张。例如,鲁迅和梁实秋关于翻译理论的辩论文章有《翻译》《论鲁迅先生的“硬译”》《答鲁迅先生》《通讯一则:翻译要怎样才会好?》《论翻译的一封信》《翻译之难》《欧化文》《“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等。鲁迅主张“直译”,认为“凡是翻译,必须兼顾两面。一当然力求易解,一则保存着原作的丰姿”。梁实秋、赵景深、叶公超等则批评鲁迅的直译、硬译,主张“意译”,认为译作必须字字斟酌,懂得变换句法,以读者看懂为第一要义。茅盾也主张“直译”,反对“意译”,他认为汉语确实存在语言组织上欠严密的不足,有必要借鉴印欧语系的句法形态。但是,茅盾与鲁迅的观点同中有异,他认为中西文法结构截然不同,“直译”并不是“字对字”地翻译,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值得注意的是,理论与实践之间还是有差距的。例如,翻译批评家往往批评梁实秋所翻译的莎士比亚作品过于强调“信”而没有做到“顺”,这显然与梁实秋本人的翻译主张是相悖的。

现代翻译家中有不少学者,双重身份使得他们常常在翻译外国文学作品的同时也进行学术上的研究。1919年,茅盾在《学生》杂志上发表了《萧伯纳》一文,成为他系统评价外国文学家的第一篇文章。此后,茅盾运用比较文学的原则和方法对外国文学思潮和作家作品进行了研究,包括托尔斯泰与俄国文学、法国文学与欧洲文学等。又如王统照于1921年翻译了爱尔兰作家叶芝的小说集《微光》,1923年以后开始发表研究叶芝生平和作品的论文。同时,王统照于1923年在《小说月报》上发表学术论文《泰戈尔的思想与其诗歌的表象》,并在《文学旬刊》上发表选译的泰戈尔的《园丁集》。再如,鲁迅对俄国文学的翻译与研究、冯至对德国文学的翻译与研究、李健吾对法国文学的翻译与研究、梁实秋对莎士比亚的翻译与研究,等等。

五、结语

现代文坛,在作家、学者、翻译家的共同努力下书写完成了一段璀璨的文学历史。身份各异的翻译家纷纷登场,各种文学体裁的翻译作品层出不穷,译源国的广泛性也令人惊叹。翻译活动在这一阶段特征十分鲜明,翻译家在翻译外国文学时往往和建设新文学相结合,不仅能翻译作品,也能阐述翻译理论,而且会做学术研究。虽经岁月洗涤,但外国文学翻译对中国现代文学乃至对中国文学带来的深刻影响仍不会消解。“可以这样说, 中国文学真正走出自身相对封闭的发展轨道, 重建与世界文学相对应的现代意义上的整体文学观与文学理论体系, 并被纳入世界文学的潮流之中,是在19、20 世纪之交,通过外国文学译介实现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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