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2022-03-17薄巧玲
薄巧玲
初次相遇,一个清秀、端庄、大方、含笑的美女印入我脑海。她,双眼皮,大大的眼睛波光粼粼,一眼看去,就会坠落其中;高挺的鼻梁,唇红齿白;福气满满的双耳,贴在脸颊双侧;浓黑的长发,整齐地分为两份,编成两根长辫儿,一直垂到腰际;整张脸搭配得那么恰到好处,白皙的肤色透着红润,让人一眼便牢牢记住!
姐姐,穿着一身蓝色的制服,手推一辆八成新的二八式自行车,略为弯腰地上我们院门口的坡(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这个大院是地革委为干部们建的第一个家属院,俗称地委一家属院)。我和同学正好下学,同学自豪地介绍:她是我们楼上的,地委有名的大美女。
我自小就喜欢抱孩子,看见小孩就想要去抱上一抱。一个周末,我下楼去倒垃圾,恰巧又碰到我的那个同学,她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白白胖胖、干干净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透着神气。我忙问同学:“这是谁家小孩?这么漂亮,太招人喜爱了!来,让我抱抱。”这一抱,便成就了我和姐姐此生解不开的缘。
由抱这个叫“龙龙”的孩子开始,我正式和姐姐相识。姐姐是北插,大我十三岁。她们还是孩子时,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从北京到运城地区永济县插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青渠屯秦村,姐姐和当地的老百姓打成一片,相处得犹如一家人,大家都说,没想到来自北京如花似玉的姑娘也能吃了这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在村里百姓的怜惜和疼爱下,姐姐度过了离开北京的家进入农村最寂寞孤苦的日子。
后来,县里成立砖瓦厂,姐姐作为第一批优秀知青,被推荐进入砖瓦厂当了一名工人。姐姐虽为北京姑娘,但是吃苦耐劳的精神不仅不比男职工差,甚至比农村的一般人也不差,和泥、搬砖、拉车……样样活儿姐姐都干得漂亮。
和她熟悉后,姐姐常常边干针线活边给我讲她的经历,真的是历历在目,如数家珍。姐姐和柏山哥是北京的同学,不善言语的大哥很早就喜欢姐姐,他家的条件也很优渥,照理说可以不插队,但是为了姐姐,他也跟着到永济插队了。大哥从来都是在一旁默默地关心着姐姐,没有任何的甜言蜜语。因为他和姐姐住得比较远,有什么好吃的,都会亲自送到姐姐的住处。一次,大哥在姐姐的住处等了很久,天已经黑了都不见姐姐的面。于是,大哥就沿着姐姐回来的路去找,走到半路,看到姐姐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和什么东西对峙。大哥用手电一照,发现是一匹成年狼,正准备扑向姐姐。大哥立刻用手电照着狼的眼睛,从地上捡起石块照着狼头投了过去。狼看到灯光就怕,加上头上吃痛,夹着尾巴逃走了。大哥过去搂住姐姐,才发现姐姐脸上已有冷汗,拿着树枝的手冰凉。那一刻,姐姐忽然觉得有人关心真好!从此,大哥住在了姐姐心中某个角落。
随着时代的变迁,运城地区革命委员会变成了运城地区人民委员会和行政公署人民委员会。各个部门的设立和完善,都在逐步进行。地委成立后准备了一个大型展览,需要一个会讲普通话、外形气质俱佳的解说员。当时的运城地委没几个女同志,有也大多数是以农村基层学毛选或学大寨女子突出队推荐上来的先进代表,她们说的都是方言。经过各县推荐,层层筛选,最后姐姐被选定为此次展览的解说员。
此次短暂的借调,为姐姐从政奠定了基础。尽管解说工作结束了,但是姐姐落落大方、成熟稳重、口齿伶俐的形象深入了当时地委大院各部门人们心中。1975年运城地区妇女联合会成立,急需各方面的人才,在展览会上见过姐姐的时任妇联主任冯大姐,当即拍板定下调姐姐进入地区妇联。至此,姐姐调入地区妇联,在这个部门转干、提干,一干就是几十年。
而我和姐姐从相识到相知也有几十年的路程。在姐姐的儿子龙龙一岁多时,姐姐因为工作繁忙,常常要下乡,不得不把儿子送回北京,让大妈也就是孩子的姥姥照看。姐姐送孩子走时,很是依依不舍,我当时也悄悄地流了泪。虽然和龙龙仅仅相处了半年多,但我几乎是每天放学都会去姐姐家抱会儿龙龙,如果龙龙还在保姆家,我也会跑到保姆家,抢着抱他,直到姐姐来接龙龙,我才和姐姐一块儿抱着孩子回去。这样下来,我和龙龙也有较深的感情。龙龙回了北京后,我也常常去姐姐家,问姐姐什么时候接龙龙回来。姐姐知道我想龙龙,有一年假期告诉我要带我去北京看龙龙,我高兴坏了,赶紧做完假期作业,随姐姐去北京看龙龙。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去北京,而且是和姐姐一起去的!
姐姐虽为大都市人,却从未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仅和地委大院的同事们处得很融洽,就连看孩子的保姆也处得亲如一家。对我,更像是亲妹妹一般。记得我上初二的那年冬天,放寒假了,去姐姐家玩儿。姐姐那时已怀上第二个孩子,正在家给未出生的孩子做小被褥、衣服。姐姐心灵手巧,看一眼样品就能裁剪、缝制出漂亮的衣物、鞋帽。我看着那些可爱的东西羡慕地说:姐,你手真巧,什么都会做!姐姐笑了笑:有什么法子,生活所迫,慢慢就都会干了。姐姐说着突然问我:你过年的衣服做了吗?我们那个年代,每逢过年只要能穿上新衣服,吃上肉馅饺子,比什么都开心。可是那一年,因为家中孩子多,母亲身体又不好,就准备让我把旧衣服洗干净,过年凑合着穿。
听到姐姐问,我拉下了脸:我妈没给我做新衣服。姐姐一听就劝慰我:没事,你妈身体不好,顾不上,我给你做一件花衣服。我一下子愣在那儿:姐,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还没扯布,来不及了。姐姐笑了:傻丫头,我这儿有从北京带回来的花布,不用你买。你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我照着你的衣服裁一下,这两天抽空给你做了。说着姐姐就从箱子里取出一块儿花布,浅蓝色的底,上面印着浅黄色、浅粉色素雅的小花儿。我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姐,这花布也太漂亮了吧!别给我做衣服了,留给你快出生的孩子用吧!姐姐拍拍我的脸:这孩子还没出生,你就每天过来看她,全当孩子给她姨的礼物了。我听了姐姐的话,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姐姐还从没做过大人的衣服,比着我的衣服就裁了起来,不一会儿,衣服裁好了。我在姐姐家待到晚上睡觉时才回了家。第二天我帮母亲做完家务活儿后,又去了姐姐家。一进门,姐姐挺着大肚子招呼我:快过来,试试我给你做的衣服。我惊喜地叫道:姐,你现在身子不方便,还赶着给我这么快做好衣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姐了,说着红了眼眶。姐姐把我拉到床边,帮我试新衣服。她一边帮我扣扣子,一边说:我比着你上衣裁时,就放大了一个边,你那件衣服有点儿小了。说着我已经穿好了,姐姐笑着前后左右都看一遍:还行,第一次做衣服就成功了,姐手艺还行吧?我激动地搂着姐姐的胳膊:姐,这是我长这么大穿得最漂亮的衣服,还能把里面的棉袄全遮住,我太喜欢了,谢谢姐!就这样,那年过年我不仅穿上了新衣服,而且是大院小朋友都羡慕的花衣服。我十分喜欢姐姐亲手做的这件衣服,以至于后来好几年都穿着,穿小了也洗得柔软了,我又当里面套的衣服穿(我们小时候没有秋衣秋裤,就是旧衣裤当内衣穿)。
年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后又去姐姐家。到了门口,发现姐姐家挂了一个毛毯式的厚门帘,帘子上还绑着红绳子。我知道这是当地风俗,生了孩子才挂红绳,原本姐姐是北京人,不讲究这些,一定是热心的同事给挂上的。我急忙推门进去,就看到姐姐斜靠在被子上,头上还包了一条棉线方头巾。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姐,你什么时候去的医院?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个孩子是男孩女孩?……姐姐笑着说:看你急得一连串问这么多问题,我昨天晚上觉得肚子疼,去医院没多会儿就生了,很顺利,今早就出院回来了,一个小丫头,以后有你抱的了。我看着床上睡着了的、小脸嫩粉嫩粉的婴儿,不由得伸手就想抱。姐姐看穿了我的心思,把包在小被子里的孩子轻轻抱起来:来,让你抱一下。我双臂伸出却不知道怎么抱好,孩子那么小,那么软,我真怕自己伤着她。于是,我对姐姐说:我还是不抱了,等她大一点儿我再抱吧。她叫什么名字?姐姐笑着说:她属鸡的,小名就叫鸣鸣了。此后的几年,因为鸣鸣,我更加成为了姐姐家的常客,没有一天不去照个面,当然最主要的是抱鸣鸣。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已上了高中,鸣鸣也开始学走路、学说话了,我们彼此都成了一日不见就不安心的家人。因为大哥在电业局上班,经常去县里出差,姐姐工作也十分忙碌,那时候我自豪地成了陪伴鸣鸣最多的人。记得有一天,姐姐从单位回来,脸煞白,上吐下泻,恰巧大哥又不在家,我吓坏了:姐,你怎么了?我陪你去医院吧?姐姐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躺会儿就好了,你帮我照看好鸣鸣就行。我看着疲倦的姐姐,心中升腾起无限怜惜:一个大城市的女孩,本应在父母跟前享福,却流落在这小城市,生病了身边都没人陪。这么想着,我悄悄地抹去眼泪,给姐姐倒了杯热水,放在床边桌子上,抱着鸣鸣出了家门。
我们当时住的家属院,条件很一般,家里没有水管,也没有卫生间,生活设施都是公共的。我看姐姐难受没吃饭,鸣鸣也没吃饭,就想着给姐姐和鸣鸣熬点小米粥。一看姐姐家水缸没水了,我抱着鸣鸣说:阿姨给家里打点水,然后给鸣鸣做饭吃,好吗?鸣鸣自小就乖巧,看到妈妈躺在床上,懂事地说:好的。鸣鸣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好似想问我妈妈到底怎么了?我亲了亲鸣鸣的小脸蛋:鸣鸣乖,妈妈没事,只是累了。阿姨现在提水,你坐在台阶上别动,我提完水抱鸣鸣啊。鸣鸣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姐姐的水缸不是很大,我用小桶提了五六次,水缸就满了。我每提一桶水都看一眼坐在台阶上的鸣鸣,生怕她起来摔倒磕着。但鸣鸣那天特别乖,坐在台阶上,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看着这样懂事的孩子,我心疼极了,放下水桶,就连忙去抱起鸣鸣,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流……
等粥熬好了,我给鸣鸣舀了一碗,一边喂她吃饼干,一边把米汤吹凉了,喂她喝。之后,我抱着鸣鸣进去看姐姐,她也正好醒了。此时,姐姐的脸没那般苍白了,我问姐姐:刚熬的粥,姐喝一点吧。姐姐问:鸣鸣吃过了吗?还没等我回答,鸣鸣就拍拍肚子:饱饱,饱饱。姐姐会心地笑了:看来饿不着你,阿姨把你照顾得挺好。我向姐姐叙述了鸣鸣的乖巧,姐姐接过鸣鸣,开心地在她脸上亲了又亲。
我们这般快乐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姐姐后来举家回京。尽管姐姐回到了北京,我们的姐妹之情,非但没有因为距离而疏远,反而是愈久弥香,感情愈加深厚!
我为自己有一个不是亲姐、胜似亲姐的姐姐而骄傲和自豪,她是我生命中的贵人———苏兰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