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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绍基: 漫道吟诗入黔来

2022-03-17田日曰

火花 2022年3期
关键词:考官家书贵州

田日曰

书法大家何绍基,有誉为“有清二百余年来第一人”。他诸体皆擅,熔铸古今,修养精深,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书法风貌,得曾国藩“字必传千古无疑”的评价。

其实,他不仅书法了得,还是清道咸年间宋诗派的倡导者和重要诗人。何绍基一生写下大量诗文,仅《湖湘文库》编辑、岳麓书社出版的《何绍基诗文集》,就收录校点了其千余首(篇)。其中,他在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所写并收入其诗文集的诗歌,数量就达150首之多,算得上他一生中诗作最多的一年。

而这一年的他,恰恰与贵州有关。

这年是清道光甲辰年。检视《何绍基年表》,见有记载:“五月初一,奉命充贵州乡试副考官。九月榜发,得四十贤,黔中人士盛称得士之盛,前所未有。”意思是说,那年五月初一领得诏命,他作为副考官,与正考官万青藜同赴贵州主持甲辰恩科,甄拔“沧海蛟腾四十贤”,为黔之前所未有。

如他《出都四首》写到:“因循逾二旬,官牒促鞭弭。北堂一跪拜,簌簌泪不止。”“使车今再发,能不心悁悁?”“破涕从此行,家书几时寄?”“乃怅半年别,念我万里行……遇川必怀珠,逢山当采琼。只虞力不足,还戒心自盲。誓撷边山秀,归使大国惊。”难舍堂上慈母,更难却皇命及身;唯恐力弱难当,又分明是壮志满怀。这真有点让人纠结。

有意思的是,临行前,除了辞别老母和家小,何绍基还去顾炎武先生祠堂拜别。“君亲鉴吾身,学行须贯穿。愿从实践人,敢恃虚谈便。且当语黔士,庶弗规为瑱。再拜别先生,归来已寒霰。”从其《别顾先生祠》中诗句看来,他这一近乎宗教性行为,显示出顾炎武于他,已不限于学术上的宗主或者私淑的对象,可堪称是具有人格的神性。

那一次去贵州,他们一行是经湘西取道黔东南,走的便是现今湘黔铁路的路径。从辰溪、芷江、晃州、玉屏到镇远,再到且兰黄平……一路遍游山水名胜,相互唱和助兴,处处留诗题咏,著有《使黔草》。他歌咏贵州山川胜景,流传至今的诗文,便有《玉屏山》《青龙洞》《文德关》《飞云岩》《云溪洞》《牟珠洞》《响琴峡》《见示阳明先生遗像,敬赋书后》《九日登黔灵山》《漏勺泉》《葛镜桥》《诸葛洞》等等,勒石诸多,给“黔文化”留下一笔笔宝贵财富。那次使黔,何绍基还巧遇既是湖南同乡也是与父亲何凌汉世交很深的贵州巡抚贺长龄。

研读何绍基诗作可知,他们一行一入黔境玉屏,贺长龄指派的下属早已恭候在那儿,然后一路陪同万青藜等使黔考官去贵阳。这种礼遇,当然是乡试对考官接待的惯例和标配,足见当时地方大员对教育的重视。但也不可否认,这其中更有贺长龄与何绍基间虽只年长他十四岁,却可称其为世侄的私情。

何绍基一首题为《入黔省境,中丞遣吏来迎,意当有家书先至黔,却寄来此乃不可得,作诗寄子愚弟》的诗,透露很多信息:

“母言儿弟善承欢,儿念君恩强自宽。六十日同经岁别,七千里盼一书难。思亲泪滴溪流热,作客心吞月气寒。山馆灯花聊慰藉,连宵归梦话团圆。”显然,这应当是何绍基离京赴黔时,对在京的家人早有交待,说写信直接寄给贺长龄转交便是。这表明,贺何两家关系相当密切。因为何绍基父亲何凌汉当年在世时,与贺长龄是同乡加同僚。至于,贺长龄侄孙女、贺仲瑗次女适何绍基侄儿、何绍祺之三子何庆熙,两家结为姻亲,则是贺长龄去世之后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闰十月的事了。

果然,还没等何绍基一路游历到达贵州,他弟弟何绍京(子愚)写的家书,却已抵达贺长龄手中。但这信却不能交给何绍基阅读,这是何故?原来朝廷素有规定,考官受命主持乡试期间,不得与家人通信,为的是防止打招呼舞弊。所以,何绍基知道家中有信来,却不能亲读。

到达贵阳后,贺长龄拿出何绍基之弟绍京的家书,让人展示给何绍基看。而这算不算徇私违规,我们今天不得而知。想必,贺长龄此举是通融的做法,表明贺长龄既有人情也有原则。其实,这也是对何绍基的保护,免得授人以柄。

离家两个多月,何绍基岂有不思念堂上老母之理?他所作题为《贺藕耕中丞丈得子愚弟六月廿八书,有家中平安语,遣人持示。典例不得通家书也。且慰且怅》的诗,情深且长:“万水千山少雁声,平安传语未分明。高堂白发行人泪,一例关防四不情。”

另有《寄家书》,更引人泪目:“桂花香里平安字,计到家时菊酒浓。老母开颜应一笑,儿书两月十三封。”奉命入黔,忠孝不能两全,两个月里写给母亲的信有十三封!

甲辰年,贵州全省考生三千六百人(一说有五千考生)云集贵阳,逐鹿科场。当年九月恩科揭榜,贵州学人共四十人中举,被称为清代贵州科举的高峰盛年。

揭榜之日,作为监临的贺长龄控制不住心情激动,居然失态地高呼:“主司得人也!”他心潮起伏地写下这样的诗句:“雪未飞檐席未单,万千广厦庇犹寒。喜闻正气开云易,转恐中秋见月难。婉娈半随宾国去,衰颓只合仗乡看。起衰幸有昌黎手,劝学频年意未阑。”

贺长龄认为,这次恩科有此佳绩,与两位考官在学问追求上与贺长龄有着默契分不开。他在诗注中说:“两主司皆欲以经策觇实学,与仆有同志。”

贺长龄对两位考官怀抱感激自不用说,他《赠何子贞太史,即题其使黔草》诗中写道:“九年徒苦口,起衰怅无由,裒然巨牍出,诧睹篇章稠”“从此士气奋,不负皇华诹”“更抒夙昔学,以扬天子休”。

这次恩科佳绩,既是贺长龄在黔九年苦心育人的欣慰回报,也是何绍基对其父八掌文衡名声的发扬光大。何绍基先后三次为乡试正副考官,甲辰恩科当然是他最得意的一次,故也留诗《闱墨制成,合四书文及经策得六十余篇,炳朗可观。同人谓黔中从来所未有,喜成一律》以记,其中有句:“秋风鹄立三千士,沧海蛟腾四十贤。”

果然,甲辰乡试之后第二年,贺长龄即由贵州巡抚升任云贵总督。

有话再往回说。何绍基一行忙完考务,便与旧友新交作别,动身回京交差。一路欢愉尽可略去,却有两件事情颇值一提。

一是再次路过飞云岩时,仍觉得不过瘾,复吟一首《望飞云洞》,诗曰:“山山红叶易斜晖,遥认孤亭山翠微。惭愧山僧迎马首,客心今似白云飞。”寥寥四句,却勾勒出一幅鲜活的山水画:不仅有洞四周红叶醉透的秋景之美,还有山僧招手相迎的灵动,甚至诗人因归心似箭无法驻足赏景而对诚心相迎的山僧心生愧疚的内心世界,也表达得明明白白。这与诗人数月前路过此地时,心情判若两样。那时,他写下一首七古长篇,共八十句五百六十字,以赋体手法,对飞云岩的动态和静态都做了细腻的描绘,想象瑰奇,比拟贴切,世为推崇,令人叹奇。

另有一事,则让人很是揪心。是说何绍基返程时,原本想绕道长沙,顺便祭拜一下归葬在长沙西九子岭的父亲。加之“黔试甫竣,长沙友人唐印云书来谓我必归,谆谆延伫;卒以迂道往返,须耽延月馀,请假不便,省墓莫由,凄怀惘惘”。但他归期太紧,连祭拜父亲的愿望也不能达成,还拂了旧友美意,只好写下一首长长的《望九子岭》五言诗表达心境。犹有句言:“船头望湘山,云树莽纷纠。天空祠墓寒,秋叶谁秉帚?”彼时,诗人是否泪眼婆娑,我们无法亲见,但我读这首诗时,着实是一眶浅泪的。

即便如此,当年,他们一行舟车劳顿回到北京,也是两个多月后的十一月底。他一首《廿六日入城宿杨墨林寓园,廿七日复命后抵家作》写到:“弟侄喧呼使者回,半年慈抱一时开……围炉已是销寒后,良友迟留雪夜杯。”

岁月飞逝,如白驹过隙。自那177年之后,我与一帮好友驱车从我跟何绍基共同的故乡古道州地(今湖南道县)出发,差不多踏着他当年足迹,有了一趟贵州之旅。几乎是全程的高速公路,走走停停,自由自在,短短几天假期,轻而易举就走完他当年两个月的行程。特别是在石崖上再次诵读他的诗文,与他当年早已不是一样的心境。

更有甚,但见说着不同方言甚至他国语言的游客,从全国乃至世界各地,乘坐一日三千里的飞机或高铁,来游他当年游过的胜景地,全无当年的劳累,我不免有叹,这真是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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