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测之球

新的时代正在开启，加速行驶的世界日益繁荣，随之产生的阴影亦必将步步追随。

新人类的出现，是这个时代最具影响的重大事件，没有之一。

它所带来的阴影，已经越来越大。

仲春，曼谷世界杯开幕前，一名球迷死了。

因为愤怒于旁人诋毁自己喜爱的球星，两堆人互相推攘殴斗，林乐失足从五楼摔下去，当场死亡。

两周以后，又死了一名球迷，是个名为栾大山的老人，死于突发的心肌梗死。

这两件没什么关联的事情引起了黄思谷的注意。

他是曼谷当地的一名新任警司，奉命协助本届篮球世界杯的安全工作。

本届世界杯是篮球世界的一次重大赛事，群星云集，奖金极高，而且前三名将不占用本洲的名额，直接入选次年在法国巴黎举办的奥运会。

查阅了一些资料后，黄思谷撑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表面上毫无交集的两个球迷，却都和某人有所牵连。

他把目光投向街角，那个人的巨幅全息照片。

篮球巨星史蒂夫·陈。

结合其他信息，黄思谷怀疑，对方有极大可能参与了一次隐藏颇深的地下赌球。同时拥有国际刑警身份的黄思谷，对这种跨境的大规模洗钱行为并不陌生。

不过，黄思谷并不在意对方是否赌球洗钱，他更关心的是——史蒂夫·陈是不是一个“新人类”？

去年年底，国际刑警内部的一份秘密报告称，少数内植到人体的超级微生物A.I.苏醒了情感模式并主动与主人融合，而部分人类也选择了接纳这种A.I.融合，从而进化为新型人类。上半年第一季度的数据表明，世界范围内，可证的就有二百八十一例新人类如此诞生。尽管因为人类主人不愿意融合，或者因为融合后产生各种心理和生理的并发症，大部分觉醒了A.I.的人类会在短短数天内暴毙，但依然有十一人活了下来。也就是说，存活率接近4%。

这只是已经被发现的新人类。

黄思谷三月份刚刚升职，恰好有权限看到那份报告和最新的进展情况。他很清楚，内植人工智能的手术费用惊人，那些内植了高级A.I.助手的绝大多数都是有钱人。而体育界，特别是篮球圈子里的那些球星，个顶个的有钱，拥有高级甚至超级A.I.助手的不在少数——他们的A.I.发生觉醒的可能性远远高于普通人。

令人厌恶的一群亿万富翁！

黄思谷推开门的时候，室内正进行着一场剧烈的“运动”。

仓皇逃离的绰约少女衣衫不整，浑身蒸腾，如风一样从黄思谷身边掠过，幽怨地瞟了他一眼。

几点水渍洒在黄思谷的脸面上，他浑不在意，淡淡笑着站在浴室门口，冲里面的健硕男子点头致意，掏出自己的黑皮证件，“陈先生，下午好！”

史蒂夫·陈半躺在平滑舒适的浴池里，脸上明显带着无氧后的剧烈红潮。他探出头，没好气地说道：“警察？现在的警察已经可以随便闯入他人家门——嗯，甚至浴室门吗？”

“自我介绍一下，ICPO，编号1347，黄思谷。”黄思谷打开证件，让史蒂夫·陈看个清楚。

“ICPO？”史蒂夫·陈有些迷惑，他知道这是国际刑警组织的代称。但是，一个国际刑警来抓他嫖娼？

“对你的不告而入，我很不喜欢。所以，请你出去。”

讨厌的巨星！但黄思谷保持微笑。

“本届超级杯大赛，澳门队成绩这么好，一定很多人都没有想到吧？”

史蒂夫·陈哼了一声。

“我想……阁下一定赢了不少。”

大脑缺氧的史蒂夫·陈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的意思，顿时眉头立起，“你什么意思？”

“東南亚好赌风，世人皆知。阁下现在所在的澳门，似乎也……”

“原来你是为这个而来。不过我没有义务跟你说这些废话，你再不出去，我要报警了。”

“我就是附近级别最高的警察。”黄思谷不动声色。一个恼羞成怒的巨星！不知道平时是不是也这么暴躁呢？“关于林乐，以及您的启蒙教练栾大山，他们两位先生的去世，我想询问陈先生几个问题。”

“滚！”

黄思谷笑着点点头，从上衣小口袋里取出一支数据笔，摁开笔体上的开关。笔尖上迅速跳出一幅立体图像，“我们来看看几个画面。”

那是史蒂夫·陈在本届世界杯上的几次投篮镜头。

动态画面上，史蒂夫·陈或突破上篮，或妙手一传，从心所欲，妙幻无穷;有个球更似穿了弹簧鞋，罚球线外将近半米处起跳，半空中流畅滑行两步，生生越过三名对手球员，骑在最高大的那名防御球员身上，最终将球扣入筐中。

“陈先生自创的迷迭步真是变化莫测，英姿飒爽。啧！啧！噢，你看这骑人扣篮，那可是雷洁普啊，真是力与美的象征！还有，最后这记八米外的超级远投……简直无人能挡，了不起！”

“你想说什么？”史蒂夫·陈不解，一个警察为何会无聊到录播这种进球集锦，还要加上激情解说。

“我知道，陈先生学过巴西柔术。”

“黑带四段。”史蒂夫·陈瞥视，“小时候无聊，随便玩玩。”

“好厉害！你真是个天才！我也练过，有一条红黑带，也是……小时候无聊。”黄思谷点点头，正经陈述的表情。

史蒂夫·陈有点儿生气。能系上红黑带，那已经是号称“师范”的七段高阶选手了，这家伙还真是优越感十足。

黄思谷没有理会史蒂夫·陈的感受，继续说道：“不过，根据我的感受，就算是九段‘师圣’，也无法做出阁下那种超级难度的动作而不发生任何损伤，那不符合正常人体基本的生理构造和骨骼承受能力。陈先生你不但可以经常轻松完成，唔，我查了一些内部资料，还从没有受过任何暗伤。为什么？也许你是新人类？”

史蒂夫·陈脸色一变，凝视黄思谷。这个无聊的警察还真是有备而来，眼下这个阶段，新人类的指控可比放浪的私生活劲爆可怕多了。

“好吧！我觉得我们可以聊一聊。”虽然满心不忿，史蒂夫·陈还是不得不做出让步。

和史蒂夫·陈的谈话出乎意料的干脆，几句话一说，黄思谷转身就走，心头郁气暗溢。

没想到随便一聊就收获满满，居然真的有人可能参与了东南亚的地下赌球。

而且，还牵扯到新人类。

新人类！

史蒂夫·陈完全苏醒过来，从浴缸里慢慢坐起。

刚刚过去的那场意外艳遇，虽然中途被黄思谷打断，令人非常不爽，但他脑海中还是忍不住回味逝去的欢娱，心魄俱醉。

这是他九年来的第一次。

是的，他已经九年没有正常男人的生活了。

为了自由的未来，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门再次被突然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闯了进来。

满头飘散的中短乌发暴露了她的身份。

“亲爱的王，你来晚了，她已经走了。”史蒂夫·陈仰卧在刚刚半升起来的舒软靠背上，浑身慵懒，冲对方眨眨眼。

“陈，我们的预约单上没有她。”

“哦，她真是一个神秘的人！”

助理王米妮凝视着雇主结实的胸膛，那原本是她的领地，“陈，你要当心些，最近外面不太安全。”

“她只是一名体检师，不是小偷，我的心还在你这儿，只要你还愿意要。”史蒂夫·陈挤了挤右眼。

王米妮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开了一个无聊的玩笑。不，还有恶意的挑逗……或者是因为昔日的愤懑？她心里有点儿无奈，快四十的男人，还这么顽劣。

“你知道那不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

四目相对。王米妮眼瞳中一阵微光闪烁，随即黯淡下去。那真的不可能了！

“下午一点，赛前抽签仪式，你都知道。不过，可能会有个简单的记者问答，你可以拒绝回答，但最好别拒绝参加。”

史蒂夫·陈抬起眼帘，有些疑惑。二十年来，他在比赛前是不接受任何采访的。从不！

“还不是因为那两次意外死亡的事。”王米妮无可奈何，“一些人觉得你参与了东南亚的地下赌球，组委会也希望你能澄清一下。”

又是地下赌球！

老栾死于心梗，几位医生合诊，确认是因为过度兴奋也就罢了。但之前坠楼的那个名为林乐的球迷，的确有点儿说不清楚了。

史蒂夫·陈想起那个一嘴烂牙的老头子，觉得心头又被堵住了。老头儿快七十的人了，干吗邀请他大老远来看这次世界杯呢？结果老头儿还下注了澳门队。

愿他在天上能继续消费他赢来的那一大笔赌金。

“澄清一下？澄清什么？”

“否认就行了。”

“好吧，so easy！”

王米妮凝视着史蒂夫·陈，It's easier said than done。

这句话就藏在嘴边，她忍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对她也是一样。

王米妮不再废话，半决赛前，球队头号球星的休息时间很宝贵的。可一想到史蒂夫·陈刚才“小小放松”的方式，她就忍不住恼怒，出门前狠狠瞪了他两眼。

体检师居然也敢诱惑他……得去查一查。

小陈你看到了吗？她想剜我的心，可见还是在乎我的。史蒂夫·陈无声低语。

“用词不当。我觉得她只是想砍死你。”小陈的爱好是扎心。

呵呵！还不是一样。

“当然不。她在乎的，只是你下一场会不会打假球，故意输给中国队。”小陈答。

当然不！史蒂夫·陈反驳。女人的心，小陈根本不懂！

“呵呵！还不是一样。故意不故意的，你们都会输吧？”

史蒂夫·陈沉默。超级A.I.说话总是非常实在，而且逻辑严密。

“你输了！”小陈继续道。

好吧，讨厌的家伙！

用对方的话反击对方，是彼此共同的爱好。但小陈总能顺流而下，时时弥新，最后噎住史蒂夫·陈。

不管如何，澳门队会输，但，我不会输。史蒂夫·陈自信道。毕竟伙伴多年，他早就非常适应小陈的冷笑话。

“真的？”

因为我有你！这一次，史蒂夫·陈及时堵住了小陈的毒舌利齿。

小陈不说话了。这句话也非常实在，而且逻辑相当严密。

史蒂夫·陈嘴角微微翘起，占小陈一次上风，真的很难啊！他闭上眼睛。

是中国队吗？不是中国队吗？

穿戴整齐的史蒂夫·陈穿过几条隐蔽的贵宾通道，从后台走进大会场，立刻看到主席台上矗立的三位大个子。那是其他三支队伍的球员代表，超卓出挑，人均身高超过两米一。

四人同时在主席台就座之后，会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本届世界杯的前四强，终于到齐了。这四人都是本队里的绝对主力，有中锋，也有大前锋，只有中国澳门队派出了得分后卫史蒂夫·陈作为代表出席，身高一米九三。

中国、美国、俄罗斯，三大顶级篮球强国的第一人，六道目光同时注视过来，看向至少比他们矮一头的史蒂夫·陈，眼神中或审慎忌惮，或厌恶仇视，或轻蔑不屑，含义各不相同，耐人寻味。

相比上届的48队参赛，本届男篮世界杯扩充至六十四支队伍，竞争异常激烈，两周以来爆出了许许多多的冷门。

中国澳门队，就是最大的那个冷门。他们昨天在八进四的时候上演了一出好戏，直接掀翻了上届冠军西班牙队。

一切都是因为有这个人——这个即将年满四十岁的老男人！

目前，进入半决赛的四强为上半区的美国队、俄罗斯队，下半区的中国队以及……中国澳门队。

独立于本国国家队之外而活跃于世界各大体育赛事中的地区队并不少见，但像澳门男子篮球队一口气冲破重重阻碍，在四强中和国家队并肩而战，却是国际籃联自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在世界性团队大赛中，这种情况也只有乒羽网等某些小球项目偶有发生。

有人惊呼，有人嫉妒，有人则随口调侃。

不过，重大赛事的半决赛通常都是支柱性质的强强对决，很少有同一国度的两支代表队同场竞技，那会极大削弱赛会高潮阶段的激烈程度，主办方通常都会设法把这样的不佳组合分开。本届大赛组委会也很快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他们没有即时做出硬性决定，只是通知四强队伍，下午一时整，四队须派人同时到会议大厅。

第一个议题是：四强代表公开投票，决定是否重新抽签。

自然，如果重新抽签的议题被否决，那么一切照旧，半决赛依旧是中国VS中国澳门、美国VS俄罗斯。如果四队最终同意重新抽签，则将自动进入第二个议题：四强在场代表再次抽签，以决定先后取签的顺序;占据抽签顺位前两名的队伍有权决定是否出场抽签，若自愿放弃抽签，则由排序在后的队伍替补。

这种两次抽签法，也是借鉴了其他国际体育组织常用的后备抽签方法。

此通知一出，各国哗然。四强亦各怀心事。

美国队是上届世界杯亚军，本次比赛的二号种子，他们对这两年急速超车的中国队深怀戒意，对击败上届冠军西班牙队的黑马澳门队也有所警惕。相反，俄罗斯队虽是世界篮坛列强之一、上届季军，但在近三年十二次与美国队的交手中，从未赢过一场。所以，美国队必然会反对，而俄罗斯队当然坚决支持重新抽签。

中国队呢？众人目光集中在中国队代表，超级大前锋刘湛的身上。

刘湛扫了美俄两国的代表一眼，然后在他看到史蒂夫·陈时，却见他微微点头，似乎对自己将要发表的言论了然于胸，不由一愣。但刘湛只是回礼般点点头，没有迟疑。

“我们的决定是，弃权！”

四号种子、上届殿军中国队做出了看似犹豫为难，实则霸气十足的决断。

不管是什么规则下，面临任何对手，我们其实无所谓，都行！

三个方向都站了人，接下来向何处去，就看澳门队的最后一票了。

“首先，我必须声明，我没有参加任何赌球，无论合法還是非法的。澳门队全体球员，没有任何人参加过地下赌球！这就是我的回复，希望那些特别关心我的人们能够满意。”在愕然、惊奇、恼怒以及欣喜等各种不同的眼神中，史蒂夫·陈随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他并不想参加什么记者招待会，以前不想，现在也不想。

“转回正题。原本我也是想投弃权票的。但是，那样的话，比赛又该进入胶着的死循环状态了。我讨厌这种拖拖拉拉无法进展的静止。所以，我们的决定是，赞同更替规则！”

史蒂夫·陈话音未落，美国代表就跳了起来，像一座移动的巍峨山峰，压迫感十足。

是洛克希德·马丁。在澳门年轻中锋关唯一崛起之前，绰号“惠特尼山”的马丁一直都是“世界上最高的那个人”。现在虽然不再是篮球界的珠峰，但也是第二高度。他和史蒂夫·陈是老相识，而且一向不睦，因此说起话来心直口快，半点儿不遮拦。

“史蒂夫，请捍卫纯洁的比赛！”

纯洁？史蒂夫·陈直视马丁，冷笑。当年，你们驱逐我和王米妮的时候，有没有捍卫过这个词？

“马丁，请不要污蔑陈先生！”俄罗斯代表、首席中锋伊万诺夫提醒道，“这是澳门队的决定，陈先生只是作为代表出席而已。”他端坐在椅子里，抹了一把自己的大胡子，毛茸茸的脸上满是笑意。启动重新抽签仪式，俄罗斯已经赢了第一回合。

“说得好！”史蒂夫·陈向伊万诺夫笑了笑。

“No！No！”马丁羞怒的声音特别大声，“史蒂夫，这一定是你自己的决定！”

伊万诺夫耸耸肩。确实，澳门队虽然整体实力不弱，潜力之星关唯一现在也渐渐有了世界级中锋的表现，但他们连闯八强、四强两道大关口，靠的却是史蒂夫·陈一人之力。

十六进八的比赛，澳门队遭遇欧洲劲旅土耳其，整场一直处于下风，若非史蒂夫终场前0.9秒强行超远飞行、压哨骑人扣篮命中，澳门队早已坐上回家的班机了。

昨日，在与上届冠军西班牙队的八强战斗中，澳门队的明星中锋关唯一下半场刚开始不到十分钟就五次犯规被迫退场，危急下又是史蒂夫·陈大发神威，趁西班牙队略有懈怠，连投带扣，屡传妙球，率队持续打出好几波高潮，最后十分钟内全队斩获37分，上演了一出惊天大逆转。

所以，史蒂夫·陈目前掌握着澳门队的话语权，一点儿也不奇怪。

但是——

“那又怎样？”史蒂夫·陈说道。

然后，他不再理会马丁。

主持这次仪式的组委会主席盖伦先生没有迟疑，当场宣布了结果：2∶1∶1，重新抽签。

随即，他亲自把一个外表纯黑的小型票箱捧在手上，从最末尾的史蒂夫·陈开始，挨个让他们抽出了自己的取签顺位。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就算时代再先进、技术再发达，也不会采用电子抽签的方式。

史蒂夫随手扯出一张，翻开四折的秘签，看了一眼后，面无表情地向大众展示。

浅白纸张中心位置，用毛笔书写着一个浓黑色的阿拉伯数字符号：4。

四位首席依次展示自己的数字之后，盖伦先生很快宣布了抽签顺位：第一顺位美国;第二顺位俄罗斯;第三顺位中国;第四顺位中国澳门。

实际上，除了美国之外，其他三个顺位抽取都只是程序正确的产物，根本毫无必要存在。

美国队无论抽出来哪支球队做他们的半决赛对手，这次抽签实际上就宣告结束了。剩下的两支球队，必然自动成为另一场半决赛的对手。

“世界次高者”马丁傲慢地瞥了一眼伊万诺夫，站起身，走到盖伦先生的身边，大手伸进四四方方的那个黑色票箱里。马丁依然有三分之一的机会把俄罗斯抽回去。

众人盯着马丁。史蒂夫·陈也饶有兴味地偏侧过头，看向抽签后马丁逐步张开的手。他很清楚，大家都想知道美国和俄罗斯的运气到底如何。就在这时，他看到靠近东边小侧门边，王米妮倚靠在墙上，微含焦灼的目光直直射了过来。

史蒂夫·陈心头一跳。王米妮的身体语言他非常熟悉。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有情况！而且很严重！

刚刚确认的消息：西班牙首发组织后卫、世界篮坛公认的最佳后卫和团队领导者胡安·卡洛斯，被证实是一名新人类。准确地说，是一名自愿与超级A.I.融合的人类！

这一事实在西班牙队被中国澳门队淘汰、乘坐班机返回马德里之后，就被记者爆了出来，然后只用了十七个小时，就迅速蹿上全球网络热搜榜，成为世界头条新闻。

王米妮说，这是因为卡洛斯已经没用了，所以也没有人去压制这种秘密了。

在国际刑警已经找上门来的背景下，有些人故意爆出这种消息，还真是会选择时机。

史蒂夫深深吸口气，半决赛在即，不能胡思乱想，应该好好琢磨一下对手了。

重启抽签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马丁很遗憾地没能抓回俄罗斯，他抽中了中国澳门队。

除了美国人，所有人都皆大欢喜。俄罗斯终于甩掉了美国这块万年老膏药，中国队和澳门队不用急着兄弟相残，观众们可以开心地看到两场你死我活的超级决斗，记者们也能松口气，不用为沉闷无聊的比赛绞尽脑汁，秃笔描花。

事实上，就算是美国队也找不到任何不满意的地方，毕竟和俄罗斯队相比，第一次闯入世界大赛四强的中国澳门队在纸面上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明天半决赛之后就是你的生日，你希望得到什么生日礼物？”王米妮低声问史蒂夫。

“这么快我就四十了吗？我还想再浪几年呢！”史蒂夫·陈感慨，“我记得是我三十岁那年，也是在一次比赛中认识你的？”

“三十一岁。那年我刚十九，和同学一起去给美洲杯当志愿者，偶然认识了你，被你骗来做助理。快十年了，现在还只是个助理。”王米妮幽怨道。

史蒂夫低下头，掩饰住心头一股突然涌动的泛旧惆怅。是的，他怎么会忘记，医学硕士王米妮在大学三年级就上了自己的车，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特殊身份，以她的极高智商，现在去做国家队领队，甚至成为大老板，掌控自己的篮球俱乐部，也都易如反掌。

可惜，她是一名新人類！

虽然在查出真相之前，王米妮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点。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现在的她，除了助理、保姆、文秘、看护等辅助性职业之外，她找不到、也不被允许从事任何可能影响人类社会正常发展的职业。

蹉跎至今，若不是史蒂夫·陈一力护着她，为了她不惜退出NBA离开美国，也许她早就被激进分子送进专为新人类准备的某些“医院”了。

“比赛结束时，我希望你还能在我身边。”

王米妮愣了一下，看向史蒂夫·陈，脸突然红了起来。

史蒂夫·陈摇摇头，新人类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黄思谷又来了，指名要与史蒂夫·陈单聊，王米妮根本无法拒绝。

“卡洛斯承认了，他们这次参与地下赌球有两个目的，一是为新人类明年的活动筹措资金，二是为了捧出新人类中的篮球王者，使新人类能够更好地融入人类社会。”黄思谷一边说，一边观察史蒂夫·陈的脸色，“由于你过于出色的发挥，他和土耳其的雷洁普都意外地失去了这一机会，但新人类的王者依然在进击。”

“新人类的王者……篮球王者？”史蒂夫·陈咀嚼了一下这个新鲜词汇，“你的意思是，这次四强中依然有一个甚或一些新人类存在？”

“那是必然的。在上次和你单聊之前，你就是嫌疑最大的新人类王者备选。”黄思谷直言不讳道，“但现在，我们希望你能获得冠军，赢得世界杯，以及个人MVP。”

Most Valuable Player Award，简称MVP，意思是最有价值球员。

“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史蒂夫·陈大笑，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黄思谷的意思。

他们判断，新人类的王者必然在中国和美国两队之中，越是实力强、名气大的选手越可疑。

难怪半决赛时，连中国队的旗帜人物刘湛都没得到任何出场机会。

“不仅是他。我估计……不，我可以肯定，和你们比赛时，有些人也会无法出场。”

史蒂夫·陈讶然扬眉，这句话太过露骨了。

“你们能说服他们？”

“我们不说服任何人。”黄思谷微笑，“我们只提供事实。”

史蒂夫·陈默然。近十年来，新人类的某些极端势力极不安分，精心策划了多起在史蒂夫·陈看来毫无意义的恐怖行为，国际社会也越来越不安，特别是三年前发生在非洲的那次伏击，令国际刑警死伤惨重，法国本部都为之一空。这也令为新人类站台的一众名流哑口无言，许多人更是转而赞同对新人类进行更严厉的管制。

“其实我们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就是正常的体检而已，消消毒，杀杀菌。”黄思谷确认道，“不肯配合体检的，一律不许出场。”

消消毒，杀杀菌？史蒂夫·陈撇嘴。这话说起来简单，其实是对球星们内植的人工智能进行复检，没有与主人融合的超级A.I.都能轻易过关，但对某些人却是致命一击。

再善于伪装的新人类，都很难逃脱这种“安全体检”。他们实在太难以控制自己的各种情绪了。

这是迄今为止，新人类最明显的缺陷。

澳门队和美国队的比赛吸引了无数的眼球，两队虽然因为过去的层次差距难有交集，但史蒂夫·陈和马丁多年的NBA恩仇记，却足以流淌成一条八卦之河。

马丁已经放话出来，要把中国澳门队打回原形，让史蒂夫彻底回家养老。

史蒂夫·陈冷冷看着这些闹剧，不为所动地做着各种比赛前的轻度健身，准备与一支缺少了灵魂的美国队战斗。

现在，美国依然是超一流的篮球强国，但已不似当年是篮球界唯一的超强，在世界性比赛中即使偶有失手，也能很快夺回自己的荣誉。随着超级微生物A.I.的诞生，人类得以借助人工智能协调身体机能，在短时间内完美爆发最强能力。这是划时代的跨越，尤其是在篮球、网球等重型体育项目上得到了充分的运用。虽然美国本身就是这种超级微生物A.I.最主要的使用国，但这种技术的应用令美国黑人超强的天赋优势被稀释，几个主要科技大国开始追上来，不断缩小着与美国的差距。

最近三十年，部分超级微生物A.I.被发现实现了自我苏醒，全世界对超级A.I.的审批渐趋保守，包括美国人在内，都在等待超级A.I.被全球禁绝。

但史蒂夫·陈知道，这个期待可能永远只是一场幻梦。没有内植A.I.的球员不可能成为顶尖球星，所有一流球员都不会也不敢拒绝微生物A.I.的帮助。

不知道惯于花丛猛浪的马丁会不会拒绝这种体检呢？史蒂夫·陈略带恶意地想。

然而，王米妮一句话就把史蒂夫·陈从极度冷静清醒的隐身状态中拍了出来。

“什么？关唯一病了？无法参加这场半决赛，而且很可能缺席最后的决赛？”

史蒂夫·陈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在关唯一的饮食里做了手脚。

昔日的医学硕士摇头。关唯一没有吃错东西，他只是被领队以半月板伤情复发为由，临时封禁了后续两场的比赛机会。

半决赛一场，决赛（或三四名赛）一场。

关唯一咆哮无果，只好暗地恳请王姐来给师父送信，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史蒂夫·陳沉默。关唯一到底是因为什么被领队禁赛的？难道……他也是一名新人类？

不，这不可能。想想关唯一沉闷到无趣的性格，史蒂夫·陈直接摇了摇头。

“有个协议……嗯，是小关的，需要你去沟通一下。”

王米妮眼瞳闪光，疑惑不已，关唯一的协议？

第二场半决赛意外地形成了史蒂夫·陈独手单挑美国群星的态势，原本的海报一文不值。

史蒂夫·陈和美国队的队员们一样，看向对方的目光一片茫然。

出现在史蒂夫面前的，只有半支美国队。包括移动的“惠特尼山”马丁在内，美国队有三名首发队员没能出现在赛场上，涉及中锋、小前锋以及组织后卫。

一时间，史蒂夫·陈的心情变得极度不爽。为了封杀所谓的新人类，黄思谷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澳门队的年轻球员也因领袖莫名其妙的禁赛被激怒，他们不在乎对方是谁，团结默契，众志成城，在史蒂夫·陈的率领下火力全开，大开杀戒。

第一节之后，美国队就崩溃了！

距上半场结束还有五分钟时，史蒂夫·陈被替换下场。这是澳门队的胜利宣言。

一贯嚣张强韧的美国队居然没有异议地沉默到了半场最后。

79∶50。

上半场的分差达到令人震惊的二十九分。

下半场，美国队不仅没能追上比分，差距反而更进一步拉大了。

这绝对不是双方真实实力的对比，失去三大绝对主力后的美国队依然极有弹性，但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何况一下取走了三枚最重的砝码！

最后时刻，史蒂夫·陈自行运球过了半场，随即拔地而起，向高高的篮球筐飞跃而去。

美国队替补席上，马丁等被禁赛的三名超级球星全都脸色铁青，彻底绝望。

马丁低下头，不愿去看史蒂夫·陈最后这炫耀式的招牌扣篮动作。

八分之一决赛，史蒂夫·陈最后就是这么飞跃而起，滞空近五秒钟，飞越了所有防守队员，最后骑在土耳其中锋雷洁普的肩膀上扣球入篮。

雷洁普一直自称欧亚第一中锋，但史蒂夫·陈的那一扣，把他彻底钉在了篮球世界史的耻辱柱上。墙倒众人推，雷洁普不光失去了名望，还被爆出身为新人类的秘密。

美国队，今天也要被钉在同样的柱子上了吗？

“噢，上帝啊！”

“我的天哪！”

旁边的两位队友几乎同时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马丁急忙抬头，只见半空中，史蒂夫·陈的身躯正横着重重向下跌落，他的旁边，替补马丁出场的小钱德勒双手捧球，手足无措，愕然看着史蒂夫·陈在眼前掉下去。

砰！

重重落地的声音，刺耳无比。

中间夹杂着王米妮惊人的尖细分贝，“史蒂夫——”

第二场半决赛结束，中国澳门队击败美国队，堂堂正正地挺进决赛。

然而，这是本届世界杯开赛以来，最弱的一支球队！

他们不但提前失去了最强攻击手和防御专家关唯一，还在半决赛中丢掉了自己的灵魂——史蒂夫·陈。

据知情人从几名会诊的权威医学教授处探知，史蒂夫·陈严重摔伤，包括小臂骨、大腿骨、踝关节，身上多处骨裂，左侧肋骨也断了两根，最严重的是，左侧髌骨粉碎性骨折，即使以现在的高科技医术，完全复原的概率也达不到80%。考虑到史蒂夫·陈四十岁的“球场高龄”，大多数会诊医生都不看好他的恢复情况，个别人甚至直言不讳地说，也许他再也无法进入篮球场跑动一步，五年后能够离开外接助行装置才是最现实的可能。

史蒂夫·陈的粉丝们如丧考妣，喧嚷不止;另一些人则喜出望外，弹冠相庆。

中国球迷的观感很复杂。一方面，史蒂夫·陈作为篮球世界的第一分卫，无论在美国队、澳门队，对其他队伍的气场压制都显而易见，以中国队的强大和自信，对他也一向深深忌惮。另一方面，作为拥有部分华人血统的超级巨星，史蒂夫·陈的球艺和品行被多数人认可并喜爱，国内推崇史蒂夫·陈的球迷成千上万。

中国队的旗帜、超级大前锋刘湛在记者采访时公开表示：“这是世界篮球的巨大损失！我感到深切的悲伤！对我来说，曼谷世界杯已经提前结束了！”

随即，他当场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深感震惊的决定：“必须说，能和史蒂夫·陈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我深感荣幸！我想，我也该退役了！”

决赛，在次日晚间黄金时间开始。

“真是神级表演啊！”

进入上半场尾声，黄思谷出现在史蒂夫·陈身后。他注视着巨型屏幕，眼瞅着刚刚扣篮而去的关唯一，低眉瞥瞥史蒂夫·陈，说：“不亚于你！”

特殊护理室内，坐在轮椅上观战的史蒂夫·陈懒得理会他。

对于不请自来的客人，没必要太过热情。

“你把小陈给他了？”

史蒂夫·陈没有回头，沉默片刻，还是回答了。这是作为一位绅士的基本礼貌。

“他不接受。”

“真可惜！”黄思谷叹了一声。半决赛体检之后他才知道，关唯一居然还没有内植人工智能。在篮球巨星里，这是独一份。

有史蒂夫·陈的超级A.I.相助，他的实力应该还能更进一步，称霸世界。

黄思谷不喜欢马丁，不喜欢刘湛，更不喜欢史蒂夫·陈。一切内植了A.I.的超级富豪，他都从心底里感到厌憎。但他很喜欢关唯一。这是彻查的意外赠品，黄思谷本能地接受了。

史蒂夫·陈看着巨大屏幕中的少年，默默无言。“他现在……自然还不成，他有更大的赛场。”过了好一会儿，史蒂夫才缓缓说道。

“奥运会嗎？”黄思谷不想继续打击史蒂夫·陈，他都已经瘸了，“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关唯一是曾借钱给了栾大山，但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借给对方的，数目也不多，他有大山老先生打的正式借条……所以，即使你那位启蒙教练是因为涉赌遇害，但也与关唯一无关。”

史蒂夫·陈有些惊讶，看向黄思谷。

黄思谷耸耸肩。

“我尽力查了，为此甚至请求暂停了他半决赛的资格。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很高兴他没有涉赌！”

“……谢谢！”

比赛场上，关唯一勇猛无比，在三个面孔相似的年轻人夹击下稳定从容，出手必中。

然而，比分却是中国队一直领先。

“你要是不摔伤就好了。”黄思谷叹道，“你要能上场，他不被夹击，会更强。”

“他需要决赛的这种特殊氛围，我不需要。”史蒂夫·陈淡淡道。

“你觉得他能赢吗？”黄思谷忍不住问道。

“可以，如果有我帮他……”

黄思谷嘴角一抽，即使重伤，被迫退役，史蒂夫·陈依然是史蒂夫·陈。

“你何必这样？”

通过反复观察录像，黄思谷断定，最后的扣篮，史蒂夫·陈没有启动超级A.I.。如果那个小陈稍加协调，史蒂夫·陈依然不会有任何暗伤，更不会中途掉下来。

史蒂夫·陈摇头，“我不这样，你能放心？”

“你误会我了。”黄思谷摇摇头，“我是真心希望你赢的。”

“我们都是！”他强调。

史蒂夫·陈动动眉，也许吧，“好吧，其实当时是我没来得及启动……”

“原来是这样，真是遗憾啊！”黄思谷耸耸肩，似乎信了。

“它已经觉醒了。”史蒂夫·陈说。

黄思谷脸容一震，表情丰富起来，脑海里瞬间涌起无数念头。

史蒂夫·陈微微一笑。

“噢，王小姐来了，我不打扰你们了！”黄思谷清醒过来，扫了王米妮一眼，点了点头，转身。

史蒂夫·陈巅峰时期退出美国篮坛，现在又故意自伤，就是为了这么个新人类……女人？

王米妮微微躬身还礼，看着对方离去。对黄思谷，她一直有种冷冽刺骨的恐惧感觉。

“不用理他。”史蒂夫·陈从轮椅上侧过头，看着王米妮。

“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就想看看你……”

王米妮弯弯嘴角，虽然知道史蒂夫是骗她的，但她也好开心，“和中国篮协的协议已经达成，关唯一已经获得许可，下个赛季他将以一年三千万的身价，代表北京队参加国内的职业联赛。如果运作顺利，明年他还会是中国奥运代表队的首席中锋。”

史蒂夫·陈伸手推开那份厚厚的合约，“别挡住我看你。”

王米妮愣住。

史蒂夫·陈慢慢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你……你怎么站起来了？”王米妮惊呼，上前扶住他。她没想到，史蒂夫·陈的恢复能力如此惊人。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被强行按住的史蒂夫·陈有些郁闷。

“你……你还是先坐下吧！”

斯蒂夫·陈默默坐下。

“我记得你一直想登泰山和黄山？”

“是……你还记得？”王米妮惊喜交集。

“我怎会忘记？第一次见面，我就答应过你，四十岁的时候，一定带你去。”史蒂夫·陈呼了口气，微笑起来，“现在，时间到了。”

作者简介：

阿飞，湖北襄阳人，作家，编辑。喜欢新鲜的题材和人物，著有《三国游侠传》《飞扬少年》《美丽异世界》《异族公敌》《雒阳密码》等长篇小说。曾供职《大众软件》《飞·奇幻世界》《阿飞幻想》等杂志，历任执行主编、主编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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