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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长生殿》植物意象的叙事功能

2022-03-16项乙疌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22年10期
关键词:李杨长生殿唐明皇

项乙疌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作为中国古典四大名剧之一,洪昇《长生殿》以经典的帝妃爱情——李杨故事为主线,对这一历来为人所津津乐道的题材进行艺术加工,取得了极大成功。基于“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情而已”[1]1的创作初衷,洪昇经十余年,三易其稿,对于李杨故事的书写坚持个人的权衡和取舍,删除有损理想爱情的多余描写,完成了对唐明皇、杨贵妃形象的丰富和转变。值得注意的是,该剧的叙事功能不是简单依靠情节、人物、对白来承担的,其中频繁出现的植物意象不仅是提高审美浓度、强化诗性意味的艺术手段,一定程度上还承载着作品的情韵、寄寓着作者的情旨。

笔者主要从疏通叙事脉络、建构叙事情境、渲染戏剧主旨三个角度来分析《长生殿》中植物意象所发挥的叙事功能。第一部分论述莲意象与戏剧主线李杨爱情发展的呼应,以及梧桐意象与人事盛衰转折的关联。第二部分从植物意象的文学意蕴出发,分析梧桐意象建构的悲愁情境、梨花意象建构的凄美情境和牡丹意象建构的感伤情境,并联系以往李杨爱情题材作品中的相关意象,对这些植物意象在《长生殿》中的独特性进行深入了解。第三部分是植物意象对渲染戏剧主旨所发挥的叙事功能,植物意象不仅蕴含着古典文学中深厚的情感积淀,也发挥着营造诗化氛围的艺术效果,可以更为鲜明地刻画李杨二人坚贞不渝的爱情,传达出“至情”的美好理想。

一、植物意象对疏通叙事脉络所发挥的叙事功能

(一)贯穿始终——莲意象

作为戏剧的叙事主线,李杨爱情发展是整部戏剧至关重要的脉络,从二人建立感情、升华为爱情、经历生离死别到天宫重圆,一系列的政治、社会事件也由此展开。本文认为,《长生殿》意象叙事的一大特色就是将莲意象与李杨爱情发展相关联,除了承担一定的人物形象塑造功能,更重要的是作为感情象征多次出现在叙事中,对戏剧主线结构起着呼应、串联的线性功能。

1.建立感情阶段从容貌上来看,杨贵妃晚妆新试时“宛凌波濯濯莲花”[1]57“芙蓉不及美人妆”[1]57;沐浴时“亭亭玉体,宛似浮波菡萏”[1]100,诸多比喻皆用莲的娉婷形态来描摹贵妃的倾国倾城形貌。从才艺上来看,贵妃锦心绣口,能歌善舞,作曲时“荷气满窗纱,鸾笺慢伸犀管轻拏,待谱他月里清音,细吐我心上灵芽”[1]56;起舞时“飘然来又往,宛迎风菡萏,翩翻叶上”[1]76。这一阶段杨贵妃的形象塑造与莲意象形成强关联,几乎成为唐明皇心上一朵亭亭玉立的莲花。

《长生殿》中,杨贵妃不仅如莲花般美丽动人,更是锦心绣口,才艺双绝;她拥有丰沛的情感、鲜明的性格,敢于追求理想中专一、纯粹的爱情,这样的设计既有益于塑造纯洁高雅的杨贵妃形象,又表现出唐明皇对杨贵妃的欣赏与倾慕,使得二人感情升华水到渠成。

2.确立爱情阶段莲意象开始作为感情的象征,喻示二人情投意合,两心一体。第十二出《制谱》中唐明皇对杨贵妃说:“妃子,你看这池上鸳鸯早双眠并蒂莲”[1]57、第十六出《舞盘》“果合欢桃生千岁,花并蒂莲开十丈”[1]74均以并蒂莲来表现二人感情正盛、出双入对。

在感情初期,唐明皇与杨贵妃对情感的投入是不尽相同的。唐明皇习惯了皇家宫苑中的感情关系,没有认识到爱情的专一性和深刻性,与杨贵妃对爱情的要求大相径庭,因此二人经历诸多矛盾摩擦,才开始达成认识和行动上的共识,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唐明皇的感情观产生了与杨贵妃相似的现代性。在本剧的叙事环境中,“并蒂莲”意象的出现也意味着唐明皇与杨贵妃扎根于逐渐一致的精神土壤,达到了精神高度的和谐与统一。

3.天人相隔阶段莲意象成为二人处境的写照,生理上被迫分离,精神上相守相依。花开花败皆有期,纵使鼎盛之际并蒂莲花开十丈,亦逃不过外力的一场摧折。第四十六出《觅魂》中借莲意象形容这一场天人相隔的悲剧:“扑剌剌生分开交颈鸳,格支支轻挦扯并蒂莲。”[1]206杨贵妃身死,唐明皇心死,二人就像相依相守的并蒂莲花硬生生被扯去一朵,残存的一朵也失去了平衡和依靠。

第四十七出《补恨》中的荷丝不断则展现了二人感情的坚贞不移:“听说,旧情那些。似荷丝劈开未绝,生前死后无休歇”[1]211。运用藕断丝连这一特性形容相思之情深刻缠绵,杨贵妃先后为鬼为仙始终难以割舍唐明皇;而唐明皇舍弃权位,终日对杨贵妃念念不忘。

4.终得天宫重圆第五十出《重圆》中唐明皇与杨玉环之间的真情感动仙界,二人终成眷属:“死生仙鬼都经遍,直作天宫并蒂莲”[1]223。经过大大小小的波折,戏剧终于完成起承转合,作者寄寓的“至情”理想也得到了实现。唐明皇与杨贵妃这对并蒂莲花经受住人间疾苦的锤炼,上升至理想中的长生世界,自此摆脱人类世界的自然规律,莲花在这里也可以常开不败。这是作者对人间真情最崇高的理想与祈愿。

综上所述,整部戏剧充分运用了莲意象的文学蕴涵,并通过莲意象的生长状态来表现剧中人物的生存状态,串联起感情发展的线索,将李杨爱情这一重要脉络从纵横交错的叙事结构中突显出来。

(二)承前启后——梧桐意象

第二十二出《密誓》是整部戏剧的转折之处。唐明皇与杨贵妃二人经过前期一系列事端基本完成感情的磨合,开始建立彼此忠贞的爱情,“作者却在此设下伏笔:离别在即了,‘梧桐’就是预召”[2]。

梧桐是一种雌雄异株的植物,古代传说梧为雄,桐为雌,梧桐同生共死,象征着至死不渝的爱情。在《密誓》这一出,唐明皇与杨贵妃两心相印,共许钗盒盟誓,似乎从此便可以长相厮守,这时在侧的梧桐恰好是见证爱情的最好化身。

然而,瑟瑟而起的秋风却不动声色地宣告了好景不长。梧桐一叶落而天下尽知秋,原本生机盎然的景致逐渐萧瑟,勾起人们内心深处对别离、相思的悲愁心绪。本出有一支《二郎神》:“秋光静,碧沉沉轻烟送暝。雨过梧桐微做冷,银河宛转,纤云点缀双星。”[1]103或许是秋风扇冷掀起了杨贵妃心中的波澜,当感情终于进入稳定阶段,难免会滋生对长久的期许,在鹊桥连驾双星会合的七夕之夜,她却难以抑制对人生苦短、恩情难续的无限悲伤:双星别恨,只有一年一会,却是地久天长;而自己与唐明皇一旦分离,就是阴阳两隔,再无后会之期。这时微微做冷的梧桐似乎又成了一种预兆,暗示二人不久之后即将面临分离的痛苦。

从叙事结构上来说,整部戏剧以安史之乱为界,鲜明地呈现了春风得意与失意哀怨两种迥异的氛围,具有双重情感象征的梧桐意象在这里发挥了从美好到悲愁的过渡功能,随着秋意渐深,梧桐萧瑟的氛围逐渐浓厚,更为之后的刻骨别离添上了一层悲戚的底色。

二、植物意象对建构叙事情境所发挥的叙事功能

在《长生殿》中,洪昇运用了大量植物意象,使得日常生活中的情感、景象、故事一齐凝结于意象的聚焦中。这种对意象叙事功能的运用,不仅能够通过视听场景的呈现唤起读者的感官体验,拉近读者与作品的审美距离;还可以增强叙事文本的感染力,扩大叙事情境的感召力。

(一)夜雨梧桐悲痛独唱

杨贵妃身死之后,唐明皇一直沉浸于鸳鸯失伴、梧桐半死的痛苦之中。第四十一出《见月》中出现了两支《夜雨打梧桐》,唐明皇孤身一人,对月伤怀:“寡人对着这轮明月,想起妃子冷骨荒坟,愈觉伤心也!”[1]185“记得当年七夕,与妃子同祝女牛,共成密誓,岂知今宵月下,单留朕一人在此也!”[1]185“作为帝王,他身边多的是嫔妃,可是他仍觉得寂寞凄凉,那是因为他对杨妃的感情超出了帝王对妃子的宠爱之情,已上升为精神之爱了,真正是‘梧桐半死’‘鸳鸯失伴’。”[2]

第四十五出《雨梦》中梧桐意象继续频繁出现,凄凉氛围的抒发达到了一个高峰:“冷风掠雨战长宵,听点点都向那梧桐哨也”[1]197。风雨飘摇的夜里,生死永隔的愁苦在此时更为强烈。夜半时分,梧桐上的瑟瑟雨声惊破梦境,将人直接拖入冰冷孤独的现实——“恨杀他枕边不肯相饶,声声点点到寒梢,只待把泼梧桐锯倒”[1]199-200“纷纷泪点如珠掉,梧桐上雨声厮闹”[1]200,此时唐明皇的伤痛愈深,他对杨贵妃的感情愈真,梧桐这一意象作为天人相隔锥心泣血的见证也就显得自然贴切。

第四十六出《觅魂》中“听残铃剑阁悬,感衰梧秋雨传。暗伤心肺腑煎,漫销魂形影怜”[1]206,形容唐明皇相思成灰、心力憔悴的境遇,终于感动了织女,也印证了此前二人七夕盟誓时许下的诺言,是以二人得以仙界重逢。两人至死不渝的真情足以感动上天、救赎彼此、跨越生死人仙之隔,这也是洪昇对“至情”主题的又一诠释。

在此前讲述李杨爱情故事的作品中,梧桐意象也经常扮演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白居易《长恨歌》便是以“秋雨梧桐”揭示眼前凄凉,与昔日“春风桃李”的盛况形成强烈落差,表达唐明皇心中无处发泄的相思别恨。直接取材于《长恨歌》的元杂剧《梧桐雨》则更大程度地发挥了梧桐意象的功用,它不仅为安史之乱后唐明皇所处的境遇笼罩上浓郁的悲凉氛围,还见证了李杨曾经的海誓山盟和歌舞升平,可以说以一己之力承担了先后对比的强烈反差,对意象本身也是极大的充实。但是,《长恨歌》没有处理好唐明皇、杨贵妃二人在追求爱情与朝政失治之间的矛盾,有同情与批判两种态度自相矛盾之嫌;《梧桐雨》则兼收杨妃秽事,并不着力于塑造真挚的情感,马嵬兵变之时杨贵妃并没有牺牲小我成全君王社稷的大义,唐明皇也显出为求生干脆舍弃对方的软弱,二人之间其实没有达到爱情的高度,反而有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讽刺,因此,夜雨梧桐中的思念也不具备充分的感染力。相较而言,《长生殿》将李杨感情的波折与升华都刻画得真挚纯粹,感情稳定之后经历的打击也真正令人肝肠寸断,唐明皇思念杨贵妃时出现的梧桐意象也就更加自然贴切地发挥了渲染悲愁情境的功能。

(二)梨花与梨树下的悲剧

梨花花期极短,而且脆弱飘摇,一经雨打风吹就飘零凋落,文学作品中常通过梨花意象反映女性身世不幸或红颜薄命,象征其幽怨哀愁的心情。又因为“梨”谐音“离”,梨花有时也被视为离别的象征。白居易的《寒食野望吟》也借梨花意象表达生离死别的悲痛:“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离别处。”[3]在所有李杨故事书写中,马嵬都是这样一个“死生离别处”。

《长生殿》中的梨花意象与杨贵妃的死亡紧密联系在一起,构成了佛堂梨树这个葬身之所。第二十五出《埋玉》中指出杨贵妃在梨树下自缢:“这一株梨树,是我杨玉环结果之处了”[1]117。唐明皇悲痛道:“当年貌比桃花、桃花,今朝命绝梨花、梨花”[1]117。第三十七出《尸解》中杨玉环魂魄之身重返马嵬,循着梨树所在寻回自己的身体:“对着这一株靠檐梨树幽,这是我断香零玉沉埋处”[1]166。第四十三出《改葬》中唐明皇回到杨贵妃葬身之地,不禁悲从中来:“冷清清佛堂半间,绿阴阴一本梨花树”[1]190。

在这些情境流转中,梨树始终是人物悲戚情绪外化的依托,在整个叙事结构中,幽冷佛堂檐下的梨树已经建构起了一个独立完整的凄美情境,这里充斥着死亡、哀怨与伤悼,它承载了有情人生离死别的无尽悲痛,也蕴含着一代红颜零落成泥的薄命之伤。第三十八出《弹词》乐工李龟年唱道杨贵妃死后境遇:“半棵树是薄命碑碣,一抔土是断肠墓穴。再无人过荒凉野,莽天涯谁吊梨花谢!”[1]174梨园故人怀吊旧日梨园之花,既有对佳人才艺精绝的叹惋,也有对其香消玉殒的哀悼。

在白居易《长恨歌》中,梨花意象也具有丰富的文学意蕴和重要的叙事功能[4-5]:“雪肤花貌”描绘杨贵妃的绝代容颜;“梨花一枝春带雨”形容杨贵妃独坐仙山的寂寞哀怨。马嵬之难中的杨贵妃就像一朵风雨中飘摇的梨花,难以逃脱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悲惨结局。意味深长的是,先前在唐明皇眼中貌若芙蓉娇艳欲滴的杨贵妃,在看破红尘的道士眼中却只是一枝洁白素净的梨花,拂去尘世浮华的矫饰从芙蓉归于梨花,展现太真纯洁无暇的仙子品质,杨玉环形象才真正完成灵与肉的统一。与此相区别的是,《长生殿》中梨花意象与莲意象并没有建立这种对照关系,而是更纯粹地着力于刻画杨贵妃身死的凄美情境,如此也就不会削弱荣宠之时的性灵追求,更不会有损李杨感情的纯度和浓度。

(三)名花无恙,佳人不再

在《长生殿》中作为群芳之首、冠绝百花的植物意象是牡丹,但是与《长恨歌》中的芙蓉意象不同的是,本剧中的牡丹意象不是单纯作为荣华富贵的权位象征,亦不是作为奢靡成风的批判对象,而是蕴含着由盛转衰、世事无常的沧桑之感,作者借牡丹意象建构了萦绕哲理与禅思的感伤情境。

马嵬之变杨玉环身死,不仅是二人爱情的悲剧,更是杨玉环个人生命历程中的劫难,就连仙界织女也对此耿耿于怀:“太真,我想你马嵬一事,是千秋惨痛此恨独绝”[1]212。更何况杨贵妃生前曾闻其风貌的人们:“马嵬坡酒家拾得娘娘锦袜一只,还有游人出钱求看哩,何况生前!”[1]178清明时节,知晓贵妃偏好的旧时宫人也不免睹花思人:“呀,庭下牡丹,雨中开了一朵。此花最是娘娘所爱,不免折来供在位前。名花无恙,倾国佳人,先归黄壤”[1]179。斯人已逝,最受佳人喜爱的牡丹,却拥有与杨贵妃截然不同的结局。可以说,牡丹曾与杨贵妃一同尊享荣华富贵,坐拥国色天香美誉,但是一代红颜零落成泥之后,牡丹依旧傲立雨中,不为所动,反衬红颜薄命的凄楚、浮华落尽的空虚。

而此前“牡丹”的出场,只在贵妃春风得意、荣登盛宠之时,第四出《春睡》中唐明皇听闻沉香亭牡丹盛开,兴致勃勃地宣来翰林李白,表示今日要“对妃子,赏名花”[1]18。此后隐去不表,再次提起已是第二十四出《惊变》,唐明皇与杨贵妃回忆当年沉香亭赏牡丹时翰林李白所作《清平调》三章,重温旧时风光:“花繁,秾艳想容颜。……名花国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1]111。此时唐明皇与杨贵妃尚未意识到危机四伏,饶有兴致地饮酒作乐、歌舞升平,在人物视角中,前路坦荡光明,繁花似锦;但是在读者看来,这朵牡丹已经承载不了人物对锦绣前程的期许。

一直以来,牡丹总是作为雍容华贵的象征意象,给人放松愉悦的情感导向,也给读者带来阅读体验中的情绪高潮。但是,洪昇将自己对生活和生命的哲学思考融入叙事中:“一曲霓裳逐晓风,天香国色总成空”[1]136。感悟荣华富贵都是身外之物,纵使天香国色多么娇艳欲滴,一朝冠宠,亦有一朝衰败,生命中应当有更值得追寻的意义所在。

第三十九出《私祭》中,杨贵妃生前的贴身宫人亲眼目睹当世帝妃沦落亡命鸳鸯,纷纷看破红尘,花前诵经,再提起杨贵妃依然不免叹惋:“若是早能学道,倒也免了马嵬之难”[1]178。此时再见雨中盛开如初的牡丹,不知不觉也增添了些许禅意。结合《长生殿》所传达的至情理想,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够永垂不朽,恐怕唯有坚贞如一、至死不渝的真情,在曲终人散后依然打动人心。

三、植物意象对渲染戏剧主旨所发挥的叙事功能

(一)义取崇雅——植物意象与美学意蕴

从意象与诗歌的联系上看,意象是我国古典诗歌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诗性意味的孕育环境和初始背景。《长生殿》意象叙事是对古典诗歌诗意语言、诗性思维的继承与开拓,其中植物意象的设置,为作品开启了一个充满着浓郁诗意美的审美环境。例如,“梧桐”意象本身积累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为历代文人所喜用,作为吉祥嘉木的美好寓意和秋思引发的悲愁象征在诗坛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长生殿》中,梧桐意象不仅同时发挥了双重寓意,还与夜雨意象联合塑造了萧索凄苦的情绪氛围,思之痛,情之深,衬托唐明皇对杨贵妃真挚忠贞的爱情,堪称戏剧中的一株“半死梧桐”。剧中角色泣血独唱的桥段,读者仿佛能回溯古今墨客笔下梧桐一并伤情的时刻:“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温庭筠《更漏子》)、“辘轳金井梧桐晚,几树惊秋”(李煜《采桑子》)、“梧桐叶上三更雨。惊破梦魂无觅处”(苏轼《木兰花令》)、“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周紫芝《鹧鸪天》)、“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晏殊《撼庭秋》)、“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徐再思《水仙子》)、“亭亭残照上梧桐,一时弹泪与东风,恨重重”(冯延巳《虞美人》)……

(二)情在写真——植物意象与情旨情韵

《长生殿》是一部怀抱“至情”理想的戏剧。洪昇在开篇第一出就明确指出本剧“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情而已”的主旨,为了传达自己对“至情”的追求,剔除史家记述的污乱事,塑造了纯洁坚贞的杨贵妃形象,为李杨爱情打造出高雅脱俗的生长环境,可见“情”之一字在《长生殿》中的重要意义。在《长生殿》的叙事结构中,一系列凝聚情思的植物意象从不同层面渲染、点缀着李杨爱情,如莲意象见证了李杨爱情的甜与苦;梧桐意象渲染了李杨爱情的悲与喜;梨花意象凝结了李杨爱情的痛与泪;牡丹意象揭示了李杨爱情的幻与真。它们展现了这浮华世界的盛衰无常,却也镌刻着二人在苦海浮沉中竭尽全力捧起的一片真心,为李杨爱情增添了灵性的光辉,为作者传递了情感价值取向,为读者搭建起了独一无二的“至情”空间。

作为一部戏剧,《长生殿》秉持“义取崇雅,情在写真”的原则,荟萃历代数家诗句,化用多种植物意象,描写抒情处点缀诗化语言,从而为李杨感情打造高雅脱俗的氛围,孕育美好纯粹的“至情”理想。清代文人梁廷楠曾有评价:“钱塘洪昉思昇撰《长生殿》,为千百年来曲中巨擘。以绝好题目,作绝大文章,学人、才人,一齐俯首。”[6]足见其地位成就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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