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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铮的彭手人生

2022-03-16张迪

乐器 2022年3期
关键词:基本功玩儿乐队

张迪

采访当天,关铮从头至脚一身黑色服饰,活脱脱像个摇滚明星,新染的黄发被帽子遮盖住,只剩下几撮碎发散在了外面,显得格外亮眼。

在此之前,关铮给我的印象大概是,乖顺、冷清、沉默。在微信联络中,他也表示自己“不太能说太多话”。

我们从简单的寒暄入手,气氛起初透着些许尴尬,但这样的拘谨并未持续太久,话匣子一旦被打开,所谓采访在一瞬里变成好友之间的碎谈。

眼见他整个人松弛下来,甚至直接窝在了沙发里,边灌下几口咖啡,边拉杂地聊得起劲儿,裹带苦涩和醇厚的咖啡香弥漫着飘入鼻息,有着极度的舒适感。

他向我描绘着自己的打鼓历程、理念、教学、生活……那个先前“不善言辞”的人,嘴里的碎碎念渐渐多了起来,整个采访过程甚至少有冷场出现。

而从他的言语、状态、神情,甚至于细琐的小动作间,我都可以感受到的是,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对于打鼓的依恋与挚爱。

我不禁想到了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在《德米安》一书中的一段文字:“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找到自我。”

鼓手关铮大抵是做到了这件事。

“学习我不行,打鼓还是能稍微较点儿劲的”

关铮打小就跟父母住在北京胡同的平房里。逼仄狭长的胡同挤进了很多户人家,每天进进出出总会打个照面,日头久了便熟络起来,邻里间唠家长里短,借油盐酱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大人们关系处得融洽,胡同里的孩子也打成了一片,关铮喜欢和邻居朋友在一块儿玩儿,他发现很多人都爱听黑豹、Beyond的歌,于是也跟著他们一起听。那时候大多数家庭买不起CD机,大家就把一些歌翻录到磁带里,再互相借换着听,有国内的摇滚乐队,和一些美国的朋克乐队,他都觉得挺有意思。

后来几个朋友撺掇他说:“咱们玩儿一个乐队吧。”“行啊!”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那我干嘛啊?”“你打鼓吧。”他们脱口而出。关铮心里一顿,琢磨着:打鼓动静大又不方便,还需要有地方去练习,多麻烦呀。但无奈朋友们已经买好各自的乐器,就剩下他一个人没买,也只好硬着头皮选了打鼓。

“家里人的态度?”听到这句话后,关铮特无奈地咧嘴一笑:“我学习成绩不太好,我妈老呲儿我,她想让我上大学,可我觉得自己真不是那块料儿。当时也没想着日后能打出什么名堂,就想着只要不上学就行,爸妈觉得打鼓至少是个正经事儿,所以倒是挺支持我的。”

他记得买第一套鼓花了800块钱,是一个国产的牌子。当时,他把架子鼓往家里的水泥地上一放,开始没时没晌地敲打起来。原声鼓的巨大“噪音”在十来平米的屋子里来回碰撞,层层堆涌再混杂着空间混响后,一股脑儿地冲进胡同小院的各家各户。“其实声音真挺大的,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好的隔音环境,那些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从没有抱怨过,反而都挺支持我的。”回想这些往事,关铮心里一暖,他特别想感谢邻居们对他的包容和关照。

“我当时上过一个学校,类似职业高中那种,学的是小军鼓。我们按专业分宿舍,一屋住6个人。那种环境会促使你不断去练习,因为不练就会比别人差。我就想着学习我不行,打鼓还是能稍微较点儿劲的。”关铮觉得,相比较天赋,“周遭环境”和“别人给你听过的音乐”更重要些。他当时自我感觉挺不错,基本上用了一年时间就把一到九级都打完了。朋友偶尔会带他去看地下乐队的演出,他每次都觉得新鲜和兴奋,“那些乐队都是在大街面上买磁带都买不到的那种,从来没听说过,但人家做得还真不错。”

有一次,朋友把他带到了一个朋克的场子,这次观演委实给了他一顿当头喝棒。“朋克乐队的鼓都稍微快一点儿,脚底下会有那种duda~duda~双下的搓锤儿,我听磁带从没注意到这么细节的东西。”他顿时傻了眼,心想老师教我手却没教我脚啊,二话不说跑过去问:“哥们儿你这是怎么打的啊?”鼓手随意撂下一句话“你回去练就行”,让关铮特别难过,他觉得人家有点儿瞧不起他。“等到我练会了之后,其实一想就是回去练这么简单。”他坦言,鼓手更多的是先要把基本功练好,若想提速、加花儿,除了练习没别的招数,“多练”是他在采访中不断提及的一个字眼。

“能和Joyside继续这样玩儿下去挺好的”

2005年左右,跟关铮一起玩儿乐队的哥们儿,与Joyside成员同住清河,并很巧地成了邻居。当时正好赶上Joyside前任鼓手离队,贝斯手刘昊找到关铮,跟他说:“反正你现在也是闲着,给我们打鼓试试吧。”关铮一想这提议不赖啊,就去试了一下,感觉还挺不错的,就这么定了下来。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Joyside,那会儿朋友给了我一张清华同方的刻盘,可能由于听得太狠了,表面一少半的黄色都褪成了透明,总共7首只能听4首那种,碰巧全是Joyside的歌。”关铮听后觉得特过瘾,就问道:“这是什么乐队啊?”“Joyside,你没听过?”朋友挺诧异地回了一句。自那时起,他就总想去看Joyside的现场,但一直没捞到机会,直到2003年才去迷笛学校看了一场他们的演出。

“当时听磁带觉得挺喜欢朋克乐队这种形式的,也想着要做出这样的东西,所以就去扒这些乐队的歌,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鼓上面。好多乐队的鼓手我都很喜欢,像Anti-Flag、Rancid、Blink182等等。”关铮称从未把打鼓看作是一项职业,大家在一块儿玩儿得开心更重要些。那时候一场演出挣40块钱,顶头了能有100来块钱,根本无法支撑一般的生活开销。他倒是不太在乎钱这个东西,也没觉得有多大压力,“毕竟家就在北京,吃住基本不用发愁,实在没钱了就拉下脸向家里要一些。”聊到这类话题时,关铮总是一副大喇喇的模样,嘴角的一抹浅笑衬出的是悠然和放松。

加入Joyside以后,他跟着乐队跑各种场子的演出,在大大小小的地下酒吧、Livehouse留下了他们的汗水与音乐。年轻人身上那股血脉喷张的热忱,总也使不完的劲头,对音乐的执念与自我的坚持,赋予了这支乐队张扬耀眼的个性,也正因如此,他们无可避免地裹卷进一些激烈的争执。关铮把这些归结为“年轻人的共性”,“大家对于音乐的态度是比较强硬的,所以肯定会因为持有不同意见而起争吵。”

“你也会提一些自己的想法吗?”我这样问他。他点头回应“会有”,又冲劲十足地说着“在打鼓这方面,我怎么打是我的事儿,弹吉他或弹贝斯的不应该牵扯到我”。这样直率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在此之前,我总觉得外表低调温顺的关铮,在表态上也应是少言寡语的。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了起来:“你可能不太熟悉我,其实我脾气不太好,也干过挺多不理智的事儿。”“但其实没什么的,”他话锋一转,继续说了下去:“最后我们基本上就是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毕竟大家是为了把音乐做好,不过观念和审美上不一致罢了。”

作为一名鼓手,关铮不太喜欢玩鼓Solo或是做乐队中的主角,他更愿意让鼓棒下输出的节奏融进音乐里面。他认为,鼓作为根基,主要功能是把控节奏,大部分时间应该为整体音乐服务。他称自己在打鼓时挺嗨的,很享受音乐里面的那份随性和洒脱。“我在录音室录音也比较随意,不太愿意听节拍器去录制。我知道如果听节拍器,打出来的鼓是特别稳的,但摇滚乐需要的不是稳,而是一些特别情绪化的东西。比如现场打鼓的时候,台下所有人都在那儿蹦,我感受到的心跳和手速是融为一体的,可能速度会有一点儿突然变快,但那很正常,是机器达到不了的,人自然而然的情绪流露。”

2020年,关铮跟随Joyside登上了火爆的综艺秀《乐队的夏天第二季》,这是他们在历经解散、重组过后,首次正式的“抛头露面”。很多人都在猜测他们的参赛原因,关铮回答得很实在,不掺一丝虚华:“参加节目后,我们现场演出的观众人数会变多,为了让更多人听到我们的音乐。”他深知Joyside一路走来的诸多不易,那些数不清的快乐、矛盾、争执,甚至是妥协,早已不分彼此地长久藏驻在他们的身体里面,对摇滚乐、对友情、对过往的一份厚意深情,始终是他们割舍不掉的根脉。“我们的确在一块儿的时间比较长,虽然中间也隔了很久没一起做音乐,但其实经历的事挺多,也都觉得挺不容易的,能继续这样玩儿下去挺好的。”他收起了挂在脸上的嬉笑,眼眸里的动容、呼吸间的起伏,变得格外惹眼和真诚。

“除了反复练习,打鼓也没什么诀窍吧”

2018年,一家名为“莱思酷”的培训机构在北京的北二环落地。提到国内的现场音乐酒吧,School Live & Bar一定是名声大噪的那一类,堪称地下音乐及乐队文化的渊薮。“莱思酷说白了就是Let School,”关铮这样解释道,它巧妙地与School搭建一道联络,旨在打造成为一座不止是“学校”的“综合性音乐培训基地”。

Joyside贝斯手刘昊作为合伙人之一,邀请关铮加入莱思酷的架子鼓教学团队,投身教育事业让他觉得很有意义,便欣然答应了。当目光聚焦教学,“基本功”似乎始终是无法逾越的话题,在关铮看来,基本功无疑是非常重要的环节。“想要打鼓首先看你喜欢怎样的风格,然后就要去学这些风格的基本功,跳过基本功是肯定不行的。”

“前期纠正手法很关键,有些人握锤方式长时间不对,再去硬掰会变得很困难,因为已经成为了习惯。打鼓一定要找到放松的点,很多东西是变成肌肉记忆后自然而然形成的。”他这样打着比方:“练四连音或是单跳的时候,有些人总是特别猛地使劲甚至较劲,那样坚持不了多久胳膊就酸了。实际上,胳膊尤其是小臂不会特别紧,应该是一种完全卸下的状态,它需要的只是瞬间的一个爆发力。”

基本功的训练往往是冗长无趣的,它的枯燥、重复总会让一些初学者心里那撮跃跃欲试的火苗奄奄一息。关铮时常叮嘱学员:“你们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去练一练,哪怕只有半个小时,也要去碰一下鼓。如果两节课之间没有实质性的练习,这样的教学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因为有些东西得达到标准才能往后进行。”“就没有什么捷径吗?”我追问下去。他听后立马摇了摇头:“除了反复练习,也没什么诀窍吧。多观察身边会打鼓的人,看看人家是怎么打的,慢慢去領悟基本功训练的精髓。”

“随着网络的逐渐发达,学鼓其实变得简单多了。那会儿我们都是用VCD机看各种演出光盘,想学的段落可能还没收录到鼓手部分。”他回想起学鼓时的窘境,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现在只要把最基本的东西学会了,剩下想学什么就在电脑上学。听歌时练扒谱,遇到不会的就去网上找Cover视频,然后放慢速度仔细看。”

他并不建议一上来就去“努”所谓的速度或是技巧,打鼓是要坚持从最基本的开始练,每日、每月、每年,以求寸进。“练基本功是一个特别枯燥的事,练着练着可能就没兴趣了,但成功后会觉得特别有成就感,那时候再去回想每天的反复练习,就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其实,这样的训练也是在锻炼你的技能,同时挑战你的耐力。”

打鼓无疑是需要手脚配合的默契度,却也少不了要动脑筋去作思考,关铮坦陈这确实是令人头疼的地方。“比如,我在教学员打一个节奏时,先让他们照着谱子打,打得差不多了就对他们说,不要再看谱子了,而是集中精力在手应该打哪个点,然后记住这个节奏。打鼓绝不能靠死记硬背,没谱子就不会打了,关键是要记住节奏型并学以实用。夯实基础内容后,就可以基于音乐审美与见解,创造属于自己的风格和作品了。”

写在最后

这次采访之时,正赶上疫情防控的严峻期,关铮计划表里的演出一项项推迟甚至取消。时间倏地被空了下来。

“那就好好做点儿歌吧。”关铮这样说着,语气很平静,似乎早已经习惯变幻无常的局势。

他总会在创作空罅抽出时间去练一会儿鼓,保持并提升技能水平。“这里环境也挺好的,想到什么东西就可以马上去练,我目前在练六连音的线性打法”,望着眼前这间排练室,他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兴奋与期待。

再次联系到关铮是在几天前,他跟我说“刚下飞机”。翻看他的朋友圈,才发现他又开始了全国各地的演出旅程,生活一下子从“冷冷清清”变为了“风风火火”。

回归现场的关铮,心也渐渐地被填满了,那样发自肺腑的雀跃与自在,很难用一些藻饰词汇去作描绘。

“一直有乐队玩儿,大家也都挺开心的”,在打鼓面前,他总是简单而直接,并毫不掩饰轻松的状态。

为音乐忙碌着,却也享受在这段忙碌里,对于关铮而言,应该是再美好不过的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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