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琵琶的演变及其在中国的发展
2022-03-16陈宇
陈宇
琵琶,是我国历史悠久且极具艺术表现力的弹拨乐器。沿着丝绸之路的古代文化遗迹,可以看到大量形态各异的琵琶图形,从中可见其在丝路中的流传盛况,也提供了中国琵琶在发展过程中的种种讯息。
琵琶身世扑朔迷离
有关琵琶的最早记载,可见于东汉刘熙的《释名·释乐器》:枇杷,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枇,引手却曰杷。象其鼓时,因以为名也。”(东汉刘熙《释名》卷七)。同时期的应劭在《风俗通义》中记载:枇杷,谨按,此近世乐家所作,不知谁也。以手枇杷,因以为名。长三尺五寸,法天地人与五行,四弦象四时(东汉应劭《风俗通义》卷六)。
东汉杜挚认为琵琶起源于秦朝百姓因为苦于修筑长城之劳役,在“鼗”这件乐器上张弦弹奏:杜挚曰:秦,苦长城之役,百姓弦鼗而鼓之。并未详孰实。其器不列四厢。今清乐奏琵琶,俗谓之秦汉子,圆体修颈而小,疑是弦鼗之遗制(唐·杜佑《通典》卷一百四十四)。
唐人杜佑认为杜挚的观点并不一定确凿,他指出这种乐器未列入“四厢”之属。但是杜佑提到唐朝“清乐”中所演奏的琵琶,俗称为“秦汉子”,圆形音箱,琴颈修长,形制小巧,因此怀疑唐代所见到的“秦汉子”传承自秦时创造的、在“鼗”上张弦的乐器。
我国专门研究丝绸之路上的乐器专家、学者周菁葆先生在《丝绸之路上的印度琵琶研究》一文中说:实际上美索不达米亚才是长颈直项琵琶的发源地,传入希腊后形成一种叫Pantur的梨形棒状直项琵琶。而我们现今使用的琵琶就是周菁葆先生所说的梨形、直项琵琶。
琵琶形制的演变莫衷一是
傅玄在《琵琶赋序》中对汉代制琵琶的问题进行补充,他曾听说,汉时遣乌孙公主与西北少数民族部落领袖毘弥联姻,考虑到公主远嫁路上行道艰难、思乡情苦,让当时的乐工艺人综合筝与筑两件乐器的演奏方法、形制材料,另外创造了一件能在马上演奏的乐器——琵琶。但他在比较了传说中的“裁筝筑”制琵琶和杜挚所言“弦鼗”制琵琶两种说法,认为各自有据,而他自己倾向于杜挚所言“弦鼗”制琵琶之说。
然而在中国古代音乐的历史长流中,琵琶这件乐器之名称有着不同的概念,古代文献记载中的琵琶,并非现今所通行的琵琶。学者们一般认为,刘熙《释名》所指的枇杷,是一种最早流传于胡人部落,习惯上以骑在马上演奏的梨形音箱琵琶,后传入中原。而应劭的《风俗通义》及傅玄《琵琶赋》所谈的“琵琶”,则是中国乐工创制的长柄、多柱、圆形音箱的琵琶,又名“秦琵琶”“秦汉子”,亦即后人所称的“阮咸”。
唐以后,外来的曲项琵琶成为琵琶的专属名词,据有关史料记载,曲项琵琶是在东晋时经波斯、印度经过新疆、甘肃而传入中国北方。这种曲项琵琶,日本学者林谦三称之为“伊朗式琵琶”。他认为:中国的曲项琵琶、阿拉伯乌德(oud)均是由伊朗同一乐器派生而来。其是阿拉伯的一支,在第十世纪中变成了五弦,再后世,又在槽的膨鼓形态上产生了一些变化,成为欧洲的诗琴族(lute)之祖。琵琶在传入中国前即已四弦四柱,约于六朝的前半期经中亚而传入中国,其图像与波斯珊尼王朝的完全同形。另外一种,与伊朗系四弦琵琶同出于远古时代的中亚地方的五弦琵琶,则是在印度孕育完成,在六朝的后半期,由印度经由中亚地方传入北朝地区。后来,伴随佛教的传播和各方少数民族的内迁,西域音乐大量向内地传播开来。从克孜尔地区的壁画中,便可窥见久远年代里天山南北许多民族乐器的倩影,不乏秦琵琶、曲项琵琶。由此印证了在三世纪时,西域文化与中原文化已经联姻。
曲项琵琶在隋唐之际得到极大的普及和发展。上至宫廷,下至民间,皆为一种雅俗共赏的乐器。北周武帝、北魏太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唐玄宗等王公贵族,皆好琵琶。
在隋代九部乐中,除康国乐和礼毕设琵琶外,其他乐部均使用琵琶这件乐器。从中也可看出宫廷音乐中,琵琶的普及程度和所受重视的程度。而制定七部乐的隋文帝杨坚在成为皇帝之前,就曾弹着琵琶作歌两首,取名《地厚》《天高》,并以此托言“夫妻之义”(《隋书》卷十四)。待杨坚君临天下之后,皇后便将这两首歌曲收做后宫演奏的“房内乐”,用在上寿的场合演唱(《太平御览》卷五百八十三“乐部二十一”)。文帝之子炀帝即位后,大兴土木、营建宫殿,修造龙舟,盛饰车舆,以暴政维持着穷奢极欲的宫廷享乐生活。由于扰民过于繁苛,终于导致民变。大业十四年隋炀帝杨广为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弑于江都。一位通晓妙达音律的乐工王令言在聆听一首琵琶曲后,预言了隋炀帝之死。
琵琶在唐代燕乐中备受青睐
至唐代,高祖李渊初定燕乐为九部乐,与隋代九部乐的乐舞类型、乐器配置基本相同。至太宗李世民時,删除了最后一部乐“礼毕”,又增加一部乐“高昌乐”,后张文收又造“?乐”,以此形成唐代十部乐。《新唐书》卷二十对十部乐的乐舞类型和乐器有详细记载。唐玄宗时,又将十步乐分为两个部分,站立堂下演奏的称为“立部伎”,坐在堂上演奏的称为“坐部伎”。这种两部伎的制度延续于开元、天宝时期,而无论“九部乐”还是“十部乐”,“立部伎”亦或“坐部伎”。琵琶无疑是当时宫廷乐队中的主要乐器。在“十部伎”中,曲项琵琶多以领奏出现。在教坊中,还专门设立了学习曲项琵琶等乐器之机构。可见,琵琶在隋唐燕乐中占有重要之地位。
《太平广记》卷四百二十,就有一篇“龙三·凌波女”的故事:唐玄宗李隆基不仅教授御用乐人表演乐舞,还喜爱作曲和琵琶。传说,玄宗梦中为龙女即兴作乐一曲,后翻作琵琶演奏。一天,玄宗在大殿中休息,梦见一位女子头梳交心髻,容色艳丽,缓缓拜倒在床边,玄宗问道:“你是何人?”女子答曰:“我是陛下凌波池中的龙女,为宫护驾,着实有功。如今陛下洞晓天韵神曲,乞求赐乐一曲,以光耀水族龙威。”在梦中玄宗为龙女演奏胡琴,采旧韵合新声,创作了一首《凌波曲》。龙女拜谢后离去。梦醒之后的玄宗记录下此首乐曲,命乐人以琵琶演奏。随后在凌波宫前面向池塘演奏这首新曲,池中波涛翻滚起伏,随后平静下来,有一位神女自波心中显现,良久才消失在碧波中,正是昨夜梦中所见女子。于是在池上修建庙宇,每年祭祀这位龙女。
唐玄宗的宠妃杨玉环,更是一位善奏琵琶的高手。有官员自蜀地带回一面琵琶敬献皇宫,琵琶的背板以邏逤檀制成,“清润如玉,光辉可见”,檀木的纹理自然形成一对凤凰的图案。此琵琶成为杨贵妃的爱物,每当贵妃怀抱琵琶,在梨园演奏时,音韵凄婉,清澈飘逸。一些王室贵族争相成为贵妃的琵琶弟子,杨贵妃每次教她们弹奏琵琶后,这些出身显贵的琵琶弟子们更是敬献许多珍玩异宝作为回报(《太平御览》卷五百八十三:“乐部二十一”)。
詠叹琵琶的诗句千古流传
帝王的提倡与喜好,自然会对琵琶的发展与普及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
在唐代,许多士大夫均好琵琶,并留下了蔚为可观的弹琵琶、听琵琶、咏琵琶的诗词文赋。其中,以白居易所作《琵琶行》最为脍炙人口,堪称千古绝唱。“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岑参的《白雪歌宋武判官归京》中有“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从唐人的琵琶诗句中,我们仿佛聆听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轻拢曼捻抹复挑”的优美。隋朝时期的文学家、政治家、诗人虞世南的《琵琶赋》,记述了自秦至汉琵琶的发展历史,描述了琵琶演奏的功能,例举了用来制作琵琶的材料。他认为琵琶声音“抑扬嘈赞”“连绵断续”,应是一种婉转有韵、高低相间、槽切有序的音乐。缓缓之声,如同一对仙鹤此鸣彼应,清壮之音,又如同三秦之地的歌曲,其高远意境,犹如望见山上的一点翠绿,初春西河上泛起缕缕碧波。
琵琶的普及带动琵琶的制作与改良
不仅文人好琵琶,一般平民百姓也以弹琵琶为时尚。可见琵琶在唐朝年间的普及面甚广。好琵琶者众,也推动了琵琶制造业的兴隆。当代,人们通用四弦琵琶,也有制琴工匠尝试制作五弦琵琶而成为新闻。其实在唐代,琵琶工匠极具创新精神,那个年代不断有标新立异的琵琶问世,如六弦、七弦、八弦琵琶。据传,一位名为史盛的人制作了一面六弦琵琶,天宝年间敬献给朝廷。六弦的形状类似曲项琵琶,为梨形音箱,但身形较长,有四个品(隔)和一个孤柱,空弦有六声,按品取音有二十四声,孤柱有一声,一共有三十一声,也就是说六弦琵琶可以演奏三十一种音高,其中可能包括不同弦序发出的相同音高。
一位名为郑善子的人制作了一面七弦琵琶,开元时期献给了宫廷。其形状如同阮咸略大,圆形音箱,靠近演奏者身体的侧面缺少一块,缘为方便演奏,有七根弦、十三个品(隔)和一个孤柱,空弦七声、按品得九十一声、孤柱一声,总共九十九声。
在唐代,琵琶与箜篌、筚篥、羌笛、胡角、羯鼓等胡乐器,共同掀起了对中国古乐的改造。
开放包容的时代促进艺术的发展
琵琶、胡曲在唐人的音乐生活中,是俗世而非神性的,是情感的而非观念的,是审美的而非伦理的。它没有传统礼乐所推崇的琴德,没有尊卑,没有禁忌,帝王大臣以至伎乐歌女都可演奏,悲苦喜乐、乡愁边情尽可发挥。这种自由清新的空气更带给唐代俗乐、佛曲以及歌舞大曲,以至宫廷雅乐新的生命。隋唐时期,高度发展文化与经济,使其在曲目种类、演奏技巧、乐器形制等方面都形成较高成就,从而为琵琶在此后发展奠定了基础。宋元以后,琵琶音乐除较多继承了隋唐时期的表演形式、乐器形制、曲目风格等方面外,还出现了《海青拿天鹅》这样的新曲目。此外作为民间音乐,琵琶艺术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琵琶出现了盛行于当时勾栏瓦舍的民间说唱音乐——诸宫调中,也参与早期戏曲、元杂剧的伴奏。至明清时期,琵琶更是成为不少戏曲、曲艺音乐中不可缺少的主要伴奏乐器。演奏者怀抱琵琶,寄情托志,慷慨悲歌,或低吟浅唱,乐器的声韵与演唱者情感相互呼应,此种现象遍布于大江南北的市井小巷。而明清时期琵琶乐谱的刊印和传承,是众多琵琶流派创立的基础,也为琵琶乐曲的广泛流传提供了可能。表演精湛的琵琶乐人、传奇缠绵的琵琶故事、婉转动人的琵琶旋律、异彩纷呈的琵琶流派,构成了中国琵琶历史发展的斑斓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