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所见明代绍兴至杭州、宁波、北京的交通时间

潘浩正

先看绍兴至杭州、宁波的交通时间。明隆庆元年(1567)刻本、王稚登《客越志》载嘉靖四十五年(1566)他从苏州出发，取道京杭运河和浙东运河赴慈溪往吊武英殿大学士袁炜，经杭州、绍兴、宁波来回之交通日程：“岁丙寅五月，余方有事于故相国袁公之丧。……十三日早出金阊门。……十六日……至杭州北新关。……十七日新晴，……入关泊得胜坝，僮辈入城僦得邸舍。……廿四日顾丈来送别，……青泥一尺，负而登舟。……东望海门，羲和正升，……漏刻未移，已达西兴。……插一竹于船头，有风则帆，无风则牵，或击或刺，不间昼夜。……二十里萧山县听朝楼，……四十五里山阴县枕上过，六十里绍兴郡，禹穴已成梦游。廿五日早过樊江，去绍兴五十里，……又六十里渡曹娥江，……三十里上虞县，……十里中坝，十八里下坝，滩声下碛，怒如惊涛。……四十里夜半过余姚，舟中大热。廿六日大热，八十里入慈溪县。……廿八日别袁君，欲入郡，……舟人报乘潮乃行，十五里小新坝，二里大新坝，二十里夜泊宁波西门。……六月……初七日雨，……余买舆访屠中丞，……出过周中丞，留饮赠诗，乃别入舟。……诸君待良久，冒雨解维，二十里送至坝上。……初八日雨，姚江增阔数尺。……初九日大雨，……舟师颜色如土，夜过中坝，水高一丈，……舟人‘耶许’沸地。……初十日雨晴，……过曹娥，……暮抵绍兴郡。……月下过蓬莱驿，篙师夜行，十一日早达萧山，雨复作。到西兴小晴，万壑齐赴，江流顿高，买大舟渡钱唐江。”(《丛书集成续编》第65册，上海书店1994年版，第164—169页)其自杭州到绍兴，是五月二十四日早过钱塘江，一路经西兴、萧山县城和山阴、萧山两县界到达绍兴府城，已是“梦游”时刻即当天傍晚，可见从杭州到绍兴用了一整个白天；其自宁波到绍兴，上船当在六月初七日傍晚，初十日“暮抵绍兴郡”，用了三整天；其自绍兴到杭州，是在初十日夜到十一日早，用了一整晚。记载表明，当时的水上往来交通，“有风则帆，无风则牵，或击或刺，不间昼夜”，自然风或者船上篙师、岸边纤夫，能利用的都要利用；也不问雨晴，雨大则“舟人‘耶许’沸地”。由于有这样的保障，同一距离的航运往来，不论白天、黑夜，晴天、雨天，时间大体一样；绍兴、杭州之间，要么一整个白天，要么一整晚，都是今之十二小时左右。张岱《夜航船》自序说：“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可已矣。”(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219—220页)这段话的背景是，明代绍兴府城与“会城”杭州之间的联系十分紧密，除了白天航班外，还有暮发朝至的夜班航船；夜班航船可以顺便解决乘客的夜间睡觉问题，帮助节省旅途中的住宿费用，因此很可能较白天航班更受欢迎。但长夜漫漫，乘客不可能一整晚都在睡觉；跼蹐在很小空间中的士子和商、僧等乘客，彼此也不可能不闲聊攀话。故《夜航船》作为一部趣味性小百科全书，其编撰初衷实系张岱为排遣绍兴、杭州之间夜班航船的乘客寂寞，纠正他们闲聊交谈中的各种知识性错误。

再看绍兴、北京两地之间的交通时间，这有从缓、从急两种方式。从缓可以绍兴籍京官往来乡里的时间为据，从急则以绍兴至京城水陆无停的发丧时间最为可靠。查万历三十九年(1611)刻、陶望龄二十卷本《歇庵集》卷十《请告呈子》：“翰林院编修陶望龄，谨呈为羸疾缠绵，不能供职，恳乞天恩，俯容回籍调理事。……兼于六月初一日忽得家信，闻职亲兄、举人与龄于四月间身染伤寒病故。职父原任南京礼部尚书承学，年已七十四岁，既衰之人，不耐哀怆。”同卷《请告疏》：“臣系浙江绍兴府会稽县人，中万历十七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十九年七月，告病回籍。”卷十二《复侄浩生》：“仆倦鸟也，才出林便图归宿。秋冬之间，俟我为池上之游耳。”卷十四《亡兄德望传》：“君讳与龄，字德望，行四，府君长子。……德望以嘉靖庚戌八月六日生，岁支一周而生予。予之事德望如师，事嫂陈如母也。……德望卒于辛卯四月初九。”卷末陶奭龄《先兄周望先生行略》：“辛卯，德望复弃世，先大人悲且病。先生闻讣，请告亟归，以慰亲志。”(《续修四库全书》第136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385页、第386页、第430页、第480—481页、第653—654页)可见陶望龄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及第不久，以患病回籍调养、奔兄长陶与龄之丧和慰养七十四岁父亲陶承学的多重需要，向朝廷请假得准，从北京动身回江南绍兴，时在万历十九年辛卯(1591)七月至秋冬之交，约三个多月；而兄长陶与龄卒于该年四月初九日，讣闻到达北京的时间在六月初一日，可见从绍兴到北京的发丧时间用了约五十天。还可看看刘宗周母亲章氏讣闻从绍兴到达北京的时间。刘宗周《显考诰赠通议大夫顺天府府尹秦台府君暨显妣诰赠淑人贞节章太淑人行状》：“先慈章太恭人……卒于万历辛丑二月二十八日未时。”刘汋《蕺山刘子年谱》万历二十九年“夏四月，闻太夫人讣，奔丧至自京”条：“放榜之明日，闻太夫人讣，号恸擗地几绝。……即南奔，见星而止，见星而行。”姚名达《刘宗周年谱》万历二十九年“在京师”条：“二月二十八日，母章太恭人病卒于家。道远音迟，先生犹不之知。……放榜之明日，先生闻太恭人讣，号恸擗地几绝。”(吴光主编《刘宗周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6册第716—719页，第9册第58页，第9册第220、222页)明万历二十九年辛丑(1601)进士放榜的时间为三月十七日(陈长文《明代殿试日期的变更及其原因——兼谈放榜及相关恩荣活动的日期》，赵毅、秦海滢主编《第十二届明史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93页)。可见刘宗周母亲章氏病卒，从绍兴到北京的发丧时间仅有二月二十八日至三月十八日的二十天时间；而刘宗周从北京回绍兴的奔丧时间，大概也只有三月十九日至四月(刘汋将其父的奔丧时间总体上置于“四月”的时间段，可见不会下延到五月)的一个月左右时间。

综上，明代绍兴至杭州的水上交通时间，为一个白天或一个晚上；绍兴至宁波的水上交通时间，为三个整天；绍兴至北京的交通时间(仍以水路为主)，缓则三个月左右，急则二十天、三十天或五十天左右。陶望龄长兄去世从绍兴至北京的发丧时间约五十天，可算急中之缓，或与他卒时仅仅是举人有关。以上时间认知有助于更好理解明代相关人物的诗文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