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至民国云南安宁契约文书音借字考释

李 莞，邓 强

（昆明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214）

《云南省博物馆馆藏契约文书整理与汇编》（以下简称《汇编》）共六卷八册，收录了自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至1950年共1128件图版契约，每件图版均附有录文，为云南契约文书的各种相关研究提供了便利。围绕这套书所展开的研究除经济、历史、法律等学科角度的成果以外，语言学方面的研究成果也逐渐丰富，主要可以分为三大类：一是文字的考释，如罗芳（2015）的硕士论文《清代至民国时期云南契约文书俗字研究》，张丽、韩健（2017）《〈云南省博物馆馆藏契约文书整理与汇编〉（第三卷）校读札记》，张娜娜、储小旵（2017）《〈云南省博物馆馆藏契约文书整理与汇编〉（第六卷）校读札记》，储小旵、张娜娜（2018）《云南契约文书疑难字考辨十五则》，张丽（2018）《云南契约文书疑难字词考辨十则》，张丽、高雅靓（2018）《云南省博物馆馆藏契约文书疑难字续考》，张丽、张彤彤（2018）《云南契约文书校读札记八则》，储小旵、汪曼卿（2018）《〈云南省博物馆馆藏契约文书整理与汇编〉校读十则》，查平（2018）《〈云南省博物馆馆藏契约文书整理与汇编〉（第四卷）校读七则》，张丽、付喻锐（2019）《云南契约文书字词续考十则》；二是词义的考释，如周菡怡（2017）的硕士论文《云贵川契约文书词语考释》，唐卓（2018）《云南契约文书释词十则》，唐智燕（2019）的《近代民间契约文书方言词汇研究》一书是近年来的一部力作，书中考察了明清以及民国时期民间契约文书的词汇，其中“量词例释”等部分涉及到了云南契约文书的内容；三是语音的考察，邓强、邓瑶（2021）《清代滇中契约文书的音借字及其反映的方音现象》一文考辨了《汇编》所录清代滇中地区契约的30多条方言音借字，进而讨论了音借字反映出的8条清代滇中汉语方音现象，这对云南汉语历史方言语音的研究来说是一个有意义的尝试。

从已有研究来看，目前涉及安宁契约文书的研究不多，主要是张丽、韩健（2017）《〈云南省博物馆馆藏契约文书整理与汇编〉（第三卷）校读札记》和储小旵、汪曼卿（2018）《〈云南省博物馆馆藏契约文书整理与汇编〉校读十则》两篇文章涉及到安宁契约文书里少数几个字的校释，邓强、邓瑶（2021）《清代滇中契约文书的音借字及其反映的方音现象》考辨了清代安宁契约文书中的14条方言音借字，但邓文只涉及了清代安宁契约文书的部分音借字，并未对《汇编》中清代安宁契约文书所有的音借字做全面考察，且未涉及民国的安宁契约文书，这里面的音借字尚未被揭示。

由于契约文书的书写者多为当地的普通乡民，受其方音影响，契约书写中时有方言音借字出现，这是明清时期契约文书的一个普遍特点。音借字是契约文本解读和研究的障碍，有必要逐一辨析。本文以《汇编》（第三卷）安宁地区的契约文书为考察材料，通过仔细核对图版契约和录文，并以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①为参考考释其中的方言音借字②，以期对云南契约文书的校释研究有所助益，并为其他相关研究提供有益的参考。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清至民国云南安宁契约文书中的音借字

笔者对《汇编》（第三卷）中的安宁契约文书做了穷尽式的考察，共爬罗出音借字20条。根据音理和现代安宁汉语方言来看，借用例中借字和本字之间具有语音关系。兹分条考释如下。

1.长-场

《安宁杜卖荍地文约杨广杨兴杜卖祖遗荍地与陈兆龙陈瑞龙》：（为）③因乏用，情愿将祖遗荍地壹块，坐落茨五长小路下坝塘头……（第三卷第31页）

按：“长”当作“场”，场院之义，“茨五场④”为地名。该地名在安宁契约文书中较为常见，如《安宁遗嘱分单合同文约陈文郁为五子分家析产》：“一上下荍地贰块，坐落刺五场坡……一秧田，坐落刺五场，布种捌升。一秧田壹坵，坐落刺五场。”[2]241《安宁租约存照陈从龙退祖遗田与陈起玉》：“随田秧田壹坵，坐落茨吾场河边。”[2]97“长”“场”二字均为《广韵》澄母阳韵开口三等平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安宁方言不分前后鼻音尾，阳声韵鼻化为[ã]，且古浊平声字今读阳平，“长”“场”同音，都读[tʂhã31]。

2.飞-非

《安宁卖坟地文约太华庄众姓卖公有坟山与陈举》：此系閤村议定，并飞逼迫等情。（第三卷第49页，另见第三卷第89页、105页、143页、165页、169页、171页、173页、175页、187页、253页、255页）

按：“飞”当作“非”，表示否定。类似语句在契约文书中很常见，如《安宁吐退文约陈发科吐退祖遗粪塘与陈兴》：“此系二比情愿，并非利债准折等情。”[2]123《安宁借钱文契杨增启以祖遗豆田为抵借大公賩钱》：“倘若欠少，将作之田变卖抵补，此项当主不致异言，并非利债准折逼迫等情。”[2]159“飞”“非”均为《广韵》非母微韵合口三等平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飞”“非”二字在安宁方言中同音，都读[fɛ44]。

3.何-和

《安宁卖坟山树文约陈尚忠卖祖遗坟山树与徐洲》：其树自卖之后，任由徐姓坎⑤木料何烧柴，卖主不得异言。（第三卷第59页）

按：“何”当作“和”，连词。契约文书的用例如《楚雄永兴镇典当田契文约张家齐将先年典得之田转典与刘保》：“以其有秧田在内，水份有大沟水和小水贰股灌放，其有马路上之山壹小块……”[2]313“何”为《广韵》匣母歌韵开口一等平声，“和”为《广韵》匣母戈韵合口一等平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安宁方言中见系一等字开合口都读[o]，二字同音，读[xo31]。

4.科-棵

《安宁卖坟山树文约陈尚忠卖祖遗坟山树与徐洲》：为因正用，情愿将自己祖遗坟山柏树壹科，沙松陆科，青松壹科，大小捌科，山神树不在内。（第三卷第59页）

按：“科”当作“棵”，量词。契约文书中的用例如《安宁退还柿花树文约董戴氏退还先年备价买得柿花树与陈兴》：“为因先年备价买得和尚庄陈姓柿花树一棵，今实接受钱壹千贰百文，仍退还和尚庄陈兴名下永为子孙之业。”[2]117《昆明灵源乡八甲分单文约李氏兄弟均分父母遗留家产李增贵持分单文约》：“将父亲分得房屋田产平均答和增贵分得前面杜得瓦平房贰间，大房子控⑥地基贰，柳树塘田半节三工，三棵柳，田贰工半……”[3]823“科”“棵”均为《广韵》溪母戈韵合口一等平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安宁方言中二字同音，都读[kho44]。

5.割-葛

《安宁出让小牛字据傅宽出让小牛与陈宗棋》：日后大牛永断割藤，二比不得刁难。（第三卷第61页，另见第三卷第249页）

按：“割”当作“葛”，“永断葛藤”即比喻关系断绝。类似用例有《新平杜卖村田文约李显名李显智李显祖李显荣将祖遗田杜卖与蔡文达蔡文瑛》：“税契此系开收过割，永断葛藤，粮尽价足，日后李姓子孙再不得异言加找取赎。”[4]17《新平杜卖田契李显名将本面田杜卖与白若耶业巴施名荣》：“此系粮尽价足，永断葛藤，日后不得加找取赎。”[4]25“割”“葛”均为《广韵》见母曷韵开口一等入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安宁方言的古入声现今大都归为阳平，“割”“葛”二字同音，读[ko31]。

6.似-俟

《安宁转典水田文约何凤书转典水田与郎东》：似何姓有力之日，银到田归，恐后无凭，立此转典文约存照。（第三卷第67页）

按：“似”当作“俟”，等待、等到之义。安宁其他契约中皆作“俟”，如《安宁卖荞地文约杨联发杨联科卖自有荞地与陈国贤》：“当日银地两相交明，并非利债准折，俟取赎之日，银到地归。”[2]19又如《安宁转典水田文约陈起贵出卖自有水田与陈起顺》：“此系二比情愿，并非逼迫成交、利债准折，俟日后取赎之时，银到田归。”[2]71“似”为《广韵》邪母止韵开口三等上声，“俟”为《广韵》崇母止韵开口三等上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二字同音，都读[sɿ214]。

7.在-再

《安宁转典水田文约陈起贵出卖自有水田与陈起顺》：实计枧槽头洒种五升在照。实计赎还谢姓、关姓收幅⑦三张交附在照。实计田秧田拾壹工在照。（第三卷第71页，另见第三卷第83页、177页）

按：“在”当作“再”，再次之义，“再照”即“把契约、文书等保存起来以备查考核对”。这是契约文书中的常见用语，如《安宁借钱文约陈国材以祖遗水田为抵借陈国侯银》：“实计其银限至冬月本利交清，不致欠少，再照。”[2]131《安宁借钱文约陈兴以祖遗田为抵借李国辅钱》：“实计上纳太华寺租谷壹斗，再照。”[2]141“在”为《广韵》从母海韵开口一等上声，“再”为《广韵》精母代韵开口一等去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二字同音，都读[tsæ214]。

8.废-费

《安宁典瓦房文约陈高典祖遗瓦房与陈祥》：立典瓦房一间文约人陈高，系和尚庄住人，为因父亲深⑧故，钱文废用无处出办。（第三卷第77页）

按：“废”当作“费”，指需用的钱财。其他用例如《安宁卖秧田文约陈盛卖祖遗秧田与陈瑞龙》：“为因缺少费用，情愿将自己祖遗秧田贰坵，壹坵坐落门首……”[2]41《新平借银文约李翠亭向三弟媳借银》：“为因缺少费用，无处借贷，情愿当凭中人借到三胞弟媳名下银捌两整，入手应用。”[4]114“废”为《广韵》非母废韵合口三等去声，“费”为《广韵》敷母未韵合口三等去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二字同音，都读[fɛ214]。

9.天-添

《安宁典瓦房文约陈高典祖遗瓦房与陈祥》：实计天六字。（第三卷第77页，另见第三卷第121页）

按：“天”当作“添”，添加之义。契约文书在书写过程中有漏写的情况，为表严谨，添字后会在契约文书末尾加以说明。其他类似用例如《安宁典水田文约陈凤鸣典祖遗水田与徐洲》：“内批实计添注拾字，批明再照。”[2]85《安宁收付文约梁东陈先祖父买得陈永喜水田已过付银》：“实计添二字，再照。”[2]205“天”为《广韵》透母先韵开口四等平声，-n尾；“添”为《广韵》透母添韵开口四等平声，-m尾。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咸、山摄阳声韵在今安宁方言中合流，韵母变为鼻化韵，“天”“添”都读[thiẽ44]。

10.俱-拘

《安宁典水田文约陈占坤典豆田与陈定邦》：其田自典之后，不俱年限取赎，俟取赎之日，银到田归，二比不得刁难。（第三卷第89页，另见第三卷第95页）

按：“俱”当作“拘”，“不拘”意为不受限制。契约中的其他用例如《广南当熟地文约那凹寨王布贵将自有地当与侬老太爷》：“其地不拘远近，钱还契退，二比不得掯勒。”[5]37《广南当米签文约王发祥将食粮米签抵与侬老表》：“每月行息以米签一支作利，不拘远近取赎，钱还契退，不得掯勒。”[5]43“俱”“拘”均为《广韵》见母虞韵合口三等平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俱”读为[tɕi214]，“拘”读为[tɕi44]，二者虽然异调，但声韵相同，也可以借用。

11.除-出

《安宁典水田文约陈槐典祖遗水田与陈永保》：为因正用无处除办，情愿将自己祖遗水田壹坵，计壹工，坐落灰坝底……（第三卷第91页，另见第三卷第165页、167页）

按：“除”当作“出”，往外拿之义。契约文书中常见此类用例，如《安宁典水田文约陈占坤典豆田与陈定邦》：“为因正用无处出办，情愿将自己由陈永祜赎回祖遗豆田四坵，计四工半，其田坐落井对门上贰坵……”[2]89《安宁典瓦楼房文约陈五楼典祖遗瓦楼房与陈宗淇》：“为因正用无处出办，情愿将自己祖遗瓦楼房，道八尺壹，连楼上楼下在内，坐落本村路下……”[2]95“除”为《广韵》澄母鱼韵合口三等平声；“出”为《广韵》昌母术韵合口三等入声，-t尾。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今安宁方言与合口相拼的澄母平声字以及章组昌母字都读[tʂh]，遇摄合口三等知组字和臻摄合口三等章组入声字都读[u]，且入声韵尾消失，入派阳平，“除”“出”同音，都读[tʂhu31]。

12.肝-甘

《安宁租水田文约陈金李陈宗李弟兄租陈占魁田产地业》：此系三家心肝意愿，立此租约为据。（第三卷第105页）

按：“肝”当作“甘”，甘愿之义。类似用例如《昆明海源堡龙院村杜契官纸袁李氏同子杜绝卖母亲所置之田给刘绣章》：“此係二比心甘意愿，中间并无逼迫等情。”[3]109《昆明龙院村八甲杜卖秧田文契李如林转卖先年杜买得塘水秧田给李增贵》：“老契为凭，转卖杜契为证，二比心甘情愿，特立卖契存照。”[3]211“肝”为《广韵》见母寒韵开口一等平声，-n尾；“甘”为《广韵》见母谈韵开口一等平声，-m尾。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咸、山摄阳声韵在今安宁方言中合流，韵母变为鼻化韵，“肝”“甘”都读[kã44]。

13.货-祸

《安宁招佃文约俞有仁租陈永禧祖遗地》：日后愈⑨姓不敢滋事扰货，倘若滋事扰货代⑩累地主，任由陈姓送官重治，愈姓不得异言。（第三卷第107页）

按：“货”当作“祸”，祸事之义。“扰祸”即搅乱祸事、惹麻烦之义。史料档案里有此类用例，如《当地报刊中的绍兴商会史料（上）》：“顾乃越权相干，则栈司恃蛮扰祸，积习如旧，非亦有不可轻恕者。”[6]182《当地报刊中的绍兴商会史料（上）》：“令甘蔗船竞因不受取缔而扰祸矣。”[6]183“货”为《广韵》晓母过韵合口一等去声，“祸”为《广韵》匣母果韵合口一等上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二字在安宁方言中同音，都读[xo214]。

14.代-带

《安宁招佃文约俞有仁租陈永禧祖遗地》：日后愈姓不敢滋事扰货，倘若滋事扰货代累地主，任由陈姓送官重治，愈姓不得异言。（第三卷第107页，另见第三卷第195页、251页）

按：“代”当作“带”，“带累”即连累之义。契约和史料中的用例如《新平借银文约李翠亭向三弟媳借银》：“再批，所有抽收杂派不致带累弟媳，日后兄若打还手币，弟媳愿让利谷一年。”[4]115《旧上海史料汇编（下）》：“说到代明，我是初心不愿带累他人的……”[7]“代”为《广韵》定母代韵开口一等去声，“带”为《广韵》端母泰韵开口一等去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代”“带”二字在安宁方言中为同音字，都读[tæ214]。

15.承-成

《安宁吐退常住田文约陈高吐退祖遗常住田与陈祥》：此系二比情愿，并非逼迫承交，恐口无凭，立此吐退文约存照。（第三卷第125页，另见第三卷第145页）

按：“承”当作“成”，“成交”是契约文书的常见词语，例如《安宁转典水田文约陈起贵出卖自有水田与陈起顺》：“此系二比情愿，并非逼迫成交、利债准折。”[2]71《安宁典水田文约陈尚中典祖遗水田与徐洲》：“当日银契两相交明，并非逼迫成交等情。”[2]87“承”为《广韵》禅母蒸韵开口三等平声，“成”为《广韵》禅母清韵开口三等平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二字在安宁方言中同音，都读[tʂhə̃31]。

16.入-如

《安宁借银钱文约陈有禄以租栽田为抵借王珍翁银》：光绪贰年九月廿四日，王姓将陈姓银入数收清，日后寻出一纸半贴与⑪为故纸，亲笔存照。（第三卷第155页）

按：“入”当作“如”，依照之义。契约文书中不乏类似用例，如《安宁借花银文约陈尚中以祖遗水田为抵借徐洲大花银》：“自借之后，限至冬月如数还清，其利当面议决承让。”[2]171《安宁收付文约郎密退还早年典得田契及银与陈兴》：“今当凭族内人等退还原主陈大爹兴名下为业，其原价一一如数收清。”[2]201“入”为《广韵》日母缉韵开口三等入声，-p尾；“如”为《广韵》日母鱼韵合口三等平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安宁方言入声韵尾消失，入派阳平，深摄开口三等日母入声字和遇摄合口三等日母字今读[u]，二字同音，都读[ʐu31]。

17.道-到

《安宁找田价银文约陈旵田加找陈瑞龙》：为因乏用，情愿立约找道本村堂叔陈瑞龙名下，纹银贰钱整，入手应用。（第三卷第183页）

按：“找道”当作“找到”，这是加找文书中的常见用语，引出加找的对象。如《安宁加找秧田价文约陈胜陈超秧田加找陈顺龙》：“为因应用，情愿立约找到本村陈老耶顺龙名下，市银壹两整，入手应用。”[2]185《安宁加找田价文约李秉阳田加找梁大嫫梁崑母子》：“为因正用，情愿立约找到梁大嫫梁崑母子名下，市钱叁千五百文足，入手应用。”[2]187“道”为《广韵》定母皓韵开口一等上声，“到”为《广韵》端母号韵开口一等去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安宁方言定母仄声字今读[t]，端母字今读[t]；效摄开口一等端系字今读[ao]，二字都读[tao214]。

18.常-场

《安宁杜卖水田文约陈仕龙杜卖自有水田与陈瑞龙》：坐落次五常敦⑫头。（第三卷第33页，另见第三卷第107页、197页、241页、243页）

《安宁招赘合同文书杨门赵氏同男小福甲招赘陈永禧为夫养子》：三比情愿招赘到和尚庄陈永禧配合为夫妇，解名杨增起名下，照应赵氏面分山常、田地、厂⑬业、园铺。（第三卷第251页）

按：“常”当作“场”，处所之义。“刺五场”是当地的地名，如《安宁杜卖麦地文约杨邦俊杜卖祖遗麦地与陈国辅》：“情愿将祖遗（麦地壹）⑭截，坐落茨五场。”[2]17《安宁借银文约陈国辅陈尚志以自有水田为抵借杨中道银》：“情愿将自己面分水田贰分壹分，坐落茨五场小山堆脚下，大小叁坵。”[2]129“山场”一般指山中林场或田地，类似用例如《安宁遗嘱分单合同文约陈文郁为五子分家析产》：“今将给予次子田地、房屋、苗圃、山场、牛马……”[2]243《安宁合同文约陈凤鸣父亲坟地葬错立合同确认》：“为因先祖遗留得田产、地业、房屋、山场各有分单，契纸可凭。”[2]281“常”为《广韵》禅母阳韵开口三等平声，“场”为《广韵》澄母阳韵开口三等平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安宁方言二字同音，都读[tʂhã31]。

19.叫-教

《安宁遗嘱分单合同文约陈文郁为五子分家析产》：今将所有田产、地业、房屋立约以凭三叫佛神圣前拈阄，一一均分。（第三卷第241页）

按：“叫”当作“教”，三教佛为宗教用语。《履园丛话》（下）：“或问儒、释、道何以谓之三教？余答之曰：天地能生人而不能教人，因生圣人以教之；圣人之所不能教者，又生释、道以教之。故儒、释、道三教并行而不悖，无非教人同归于善而已。”[8]《悟元汇宗道教龙门派刘一明修道文集》第一辑（下）：“均是圣人何分儒释道三教 总归正理要会身心意一家”[9]。“叫”为《广韵》见母啸韵开口四等去声，“教”为《广韵》见母效韵开口二等去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安宁方言效摄开口四等见系字和效摄开口二等见系字都读[iao]，二字同音，都读[tɕiao214]。

20.独-读

《安宁承揽水长文约陈兴承揽水沟石坝》：为因合村有水沟壹条，石坝一座，自揽到道光贰拾贰年至贰拾叁年止，壹年壹焕⑮，起自独书铺到和尚庄止。（第三卷第275页）

按：“独”当作“读”，读书铺为安宁市太平镇的一个村名。安宁契约文书里未见其他用例，但云南的一些志书里有所记载，如清戴瑞征著《云南铜志·厂地下》载：“自厂至永靖哨一站，永靖哨至大哨一站，大哨至三家店一站，三家店至草铺一站，草铺至读书铺一站，读书铺至省城一站，共六站。”[10]“独”“读”皆为《广韵》定母屋韵合口一等入声。据杨时逢《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1]，“独”“读”二字在安宁方言中同音，都读[tu31]。

二、结语

文章考释了《云南省博物馆馆藏契约文书整理与汇编》（第三卷）安宁契约文书的20条音借字。由以上音借字的考释可以看出，契约文书的整理与研究除了需要我们掌握必要的校勘学和文字学知识外，还应具备一定的音韵学知识。清初学者陈启源在《毛诗稽古编》卷一《序例》中指出：“字体讹陋，于今极矣。有俗体之讹，有借用之讹，有妄减之讹，有妄增之讹，有分一字为二字而讹者，有合数字为一字而讹者，有因形近而讹者，有因音近而讹者。”[11]音借字正是属于“音近而讹”。由于方言中二字音同或音近，契约书写者便以彼字借用为此字，如若不找出本字，会对文义的理解形成阻碍，甚至造成误解。文章所做工作有助于消除云南契约文书文本解读的文字障碍，为相关研究提供有价值的参考，从而保证研究的准确性。另一方面，从音借字可以看出近代云南汉语方音所发生的一些变化，如前文所述的“除-出”“入-如”体现的是入声消失的变化。可见这些材料对于云南汉语历史方音的研究也是有一定价值的，值得我们重视。

注释：

① 书中安宁部分的语音调查报告是董同龢于1940年5月6日所记。

② 邓强、邓瑶（2021）已考辨过的14条音借字本文不再考辨。

③ 图版契约有破损，此字为编者根据上下文所补充的。

④ 安宁契约文书中也有作次五场、次五坞、茨五场、茨伍场、刺五场、茨吾场等，由此看来该地名的前两个字在当时并无固定的写法，但都为读音相近的字。下同。

⑤ “坎”当作“砍”。

⑥ “控”当作“空”。

⑦ “幅”当作“付”，参见邓强、邓瑶（2021）。

⑧ “深”当作“身”，参见邓强、邓瑶（2021）。

⑨ “愈”当作“俞”，下同。

⑩ “代”当作“带”。

⑪ “与”当作“以”，参见邓强、邓瑶（2021）。

⑫ “敦”当作“墩”。

⑬ “厂”当作“产”，参见邓强、邓瑶（2021）。

⑭ 图版契约有破损，此字为编者根据上下文所补充的。

⑮ “焕”当作“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