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才女薛涛生年研究综述

关键词：唐代才女;薛涛;生年;研究综述

薛涛，字洪度，唐代女诗人的代表，巴蜀第一才女。她容仪颇丽，文采风流，多才多艺，擅作诗，精通书法、绘画、音乐和舞蹈，并创制了风行一时、流传千载的薛涛笺;还颇具政治见识和出色的案牍办理能力，被韦皋和武元衡两任节度使奏报为校书郎，是中唐时期享誉全国的著名才女和女官。

薛涛的一生，跌宕起伏，才情绝艳。因为史料有限，关于其生平，仍有许多未解的谜团;薛涛生年就是其中最基本、最重要的谜题。

一、薛涛生年观点

目前，学界关薛涛生年的观点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上元元年或乾元元年

元人费著是第一个为薛涛立全传的人，其《笺纸谱》曰：“后段文昌再镇蜀，大和岁涛卒，年七十三，文昌为撰墓志”[1]。唐文宗于公元826年即位，并于次年改元大和（太和）;公元836年又改元开成。费著的“大和岁”即大和年间，也就是公元827—835年间。而“大和岁涛卒”前一句为“后段文昌再镇蜀”，表明薛涛卒于段文昌再镇蜀后。考段文昌初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在唐穆宗长庆元年至长庆三年（公元821—823年），再度镇蜀时间为唐文宗大和六年至大和九年（公元832—835年）。两相叠合，则费著认为薛涛卒于公元832—835年间;加之薛涛享年75岁，则费著认为薛涛生于公元760—763年间。[2]

通过薛涛卒年和享年，可以直接推论出薛涛生年。关于薛涛享年，明代钟惺、曹学佺、杨慎与费著的观点不同，他们皆认为，薛涛享年75岁。关于薛涛卒年，古代文人普遍认同薛涛卒于唐文宗大和年间。在费著之前，宋代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也认为，薛涛“大和中卒”[3]。明代、清代等后代文人皆认同薛涛卒于大和年间。但是，“大和中”是一个时间段，不准确，因而也不能准确推论出薛涛生于哪一年。

今人张篷舟考证出比较确切的薛涛卒年。张先生是有名的薛涛迷，曾出版薛涛研究集大成著作《薛涛诗笺》（甲乙笺）。张先生依据段文昌撰写墓志铭、李德裕悼亡薛涛诗，尤其白居易引用刘禹锡悼亡薛涛诗等，考证出薛涛卒于唐文宗大和六年（公元832年）夏秋之际。[4]这一观点得到薛涛研究领域学者的普遍认同。按照张篷舟考证的薛涛卒年（公元832年），再参考费著薛涛卒年73岁的观点，则薛涛生于上元元年（公元760年）。参考杨慎等明人关于薛涛享年75岁的观点，再根据薛涛卒年——公元832年倒推，薛涛当生于唐肃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今人羊村《女诗人薛涛》一书从上说，认为薛涛生于公元758年。[5]

陈文华亦根据薛涛卒年和享年考辨其生年。首先，她考证出薛涛卒于大和六年（公元832年）十二月;接着，参考《唐音癸签》“自寿相者”、《直斋书录解题》云薛涛“得年最长，至近八十”、明本《薛涛诗》所附薛涛小传中“（涛）年七十五”等记载，认定薛涛享年七十五。最后，她得出结论：薛涛生于唐肃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6]她的考辨思路和结论与羊村一致，但其论据不尽相同。

（二）大历三年

1931年，傅润华编校出版了《薛涛诗》一书，其内容包括薛涛像、前记、濯锦江边的女诗人——薛涛、薛涛年谱、点校后的洪度集、校读后记等六个方面。傅润华是第一个为薛涛编撰年谱的人。他认为薛涛生于大历三年（公元768年）。在《薛涛诗·薛涛年谱》中，傅润华根据薛涛与元稹的恋情，在众多薛涛享年观点中采用《古今图书集成·艺术典》的观点，认为薛涛享年64岁;又考证薛涛卒于太和（大和）五年（公元831年），进而推断薛涛生于大历三年。[7]

石岩《薛涛小传》承袭傅润华的观点，亦认为薛涛生于公元768年，并增加了一则论据：韦皋镇蜀的时间和薛涛入乐籍的年龄。石岩《薛涛小传》云：“贞元元年（公元785年），南康王韦皋镇四川节度，闻涛才，召入侍酒赋诗，自是遂入乐籍，涛时年十八”;“韦皋镇蜀为贞元元年（公元785年），召涛入幕府侍酒赋诗，时（薛）涛年十八”;“自贞元元年倒数十八年，适合大历三年（768年）”。[8]

（三）贞元元年至贞元二年间

彭芸荪根据韦皋加封“中书令”的时间认为，薛涛生于唐德宗贞元元年至贞元二年间（公元785—786年）。[9]其论证过程如下：根据《薛涛集》中有《上韦令公》诗，参考韦皋于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兼“中书令”，推断薛涛侍酒赋诗在贞元十七年后;另有“以诗闻外，客有窃与之燕语”的一两年，推断薛涛十五岁及笄后曾先待客一两年，然后再被韦皋于贞元十五年召入幕府侍酒赋诗;其时，薛涛十七八岁。此外，彭先生又以薛涛与元稹的年龄差证明其观点的合理性。最终，彭先生得出结论：薛涛应生于贞元元年或贞元二年。[10]

邓剑鸣《薛涛论丛》认为薛涛生于贞元元年（公元785年）。他在《薛涛生年考》一文中认为，薛涛生年为贞元元年，因缺笔致错、模糊致错而误为“乾元元年”和“上元元年”。宋代翻印薛涛《锦江集》时，因避讳宋仁宗赵祯之“祯”，将“贞元元年”的“贞”字缺笔（“貞”缺下面两笔）;元代费著作《笺纸谱》时，因鱼鲁之误将字迹模糊的宋本“贞元”认作“上元”;明代翻刻《薛濤小传》的刻印者则将其误认为“乾元”。此外，邓先生还依据干支纪年与年号相匹配、薛涛历事的节镇数量、与薛涛唱和者入仕为官的年代、薛涛与元稹的年龄差异等旁证薛涛生年为贞元元年。[11]

（四）大历五年

张篷舟根据韦皋镇蜀的时间认为，薛涛生于唐代宗大历五年（公元770年）。[12]张篷舟认为，薛涛“甫及笄时，韦皋镇蜀，诏令侍酒赋诗，遂入乐籍。《礼记·内则》云：‘十有五年而笄。’此指女子已可许嫁之年。韦皋镇蜀，起至贞元元年（公元785年），时涛十六岁，逾及笄仅一年，由此往上倒推，生年乃在大历五年（公元770年）”[13]。

（五）大历十二年

朱德慈不同意张篷舟的观点，认为薛涛生于大历十二年（公元777年）。他的理由是：薛涛入乐籍的时间是韦皋镇蜀年间（公元785—805年），不一定是韦皋镇蜀的第一年（公元785年）。根据薛涛诗《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等赴边诗，薛涛被罚赴边应是贞元十三年（公元797年）;再根据《十离诗》中“四五年”之语，倒推薛涛入乐籍应为贞元九年（公元793年）;加上薛涛及笄十五岁，声明远播传入韦皋耳中尚需一两年，倒推17年，则薛涛生于公元777年。[14]

（六）建中二年

刘天文则认为，薛涛生于唐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首先，他根据晚唐五代韦庄《又玄集》中选录的薛涛诗题为《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而非《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说明薛涛被罚赴边时，是在韦皋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后、加封“中书令”前。韦皋因“服南诏、摧吐蕃”的显赫边功，于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始可称“韦相国”或“韦相公”。至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加中书令，始可称“韦中令”或“韦令公”。刘天文认为，韦皋从“韦相公”到“韦令公”，正好有“四五年”时间，和薛涛《十离诗》中的“四五年”刚好吻合，这就是薛涛入乐籍到作诗《十离诗》的那四五年。此外，薛涛《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诗中“但得放儿归舍去”是青年女子口吻，时薛涛应当年约二十岁。由此，刘天文推论薛涛被罚赴边于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韦皋加封中书令前一年，入乐籍于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韦皋晋相位之年。薛涛及笄后方入乐籍，由此倒推薛涛生于唐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此外，刘天文还用唐代范摅《云溪友议》中所记述的元薛恋情、南诏向韦皋进献孔雀的时间及孔雀壽命约二三十年等论据作为旁证。[15]

此外，清代熊斌《鸿雪偶存》认为，薛涛生于唐代宗广德二年（公元764年）。[16]

二、薛涛生年研究的特点

（一）研究时间较集中

对于薛涛生年的研究讨论，主要集中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彭芸荪、张篷舟、陈文华、羊村、朱德慈、刘天文等薛涛研究者都是在这一时期公开发表论文或出版专著，考辨薛涛生年。而近年来对薛涛生年展开研究的学者很少，高水平研究者更是几乎没有。

（二）接受度较高的观点

目前，学界对薛涛生年所持观点各异，未达成共识，得出定论;但在已有的薛涛生年观点之中，出现了三种认可度较高的观点，具有一定的接受度。

第一，傅润华认为，薛涛生于大历三年（公元768年）。这种观点得到石岩的认可并予以补充论证。闻一多《唐诗大系·薛涛》认同此说，认为薛涛生于公元768年。[17]著名巴蜀文化专家谭继和《蜀多才女 薛涛秀冠》一文，也认同薛涛生于公元768年。[18]

第二，张篷舟认为薛涛生于大历五年（公元770年）。这种观点得到祁和晖、应克荣、吴柯、吴维杰等薛涛研究者的认同。巴蜀文化专家祁和晖《唐代女诗人薛涛传奇人生要事论辩》[19]、吴柯、吴维杰《薛涛之谜》[20]《薛涛诗补注》[21]、应克荣《细腻风光我独知——中唐女诗人薛涛研究》[22]从此说。

第三，刘天文认为薛涛生于建中二年（公元781年），张正则、汪辉秀、张阳等薛涛研究者倾向于此观点。父子三代研究薛涛的薛涛研究专家张正则在《女诗人薛涛与望江楼公园》《薛涛诗笺（续笺）》中也更倾向于认同刘天文的观点;汪辉秀《论薛涛诗中的用典特点》等薛涛研究文章、张阳《新世纪以来的唐代女诗人薛涛研究综述》等亦从此说。[23]

（三）三种论据和五种推论思路

唐代才女薛涛研究可用的史料较少，薛涛生年考辨的论据主要有三种：一是薛涛生平记载，如《云溪友议》《郡斋读书志》《笺纸谱》《名媛诗归》和杨慎家藏薛涛诗前的薛涛小传等。二是《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十离诗》等薛涛诗。薛涛是唐代著名女诗人，有诗五百首，留存至今的薛涛诗有九十二首。诗言志，诗传情，诗证史。相对于后人为薛涛所作的生平小传，薛涛诗才是薛涛研究的第一手资料，也是考辨薛涛生年的重要依据。三是跟薛涛相关的历史人物或事件，如韦皋镇蜀、韦皋为相、韦皋加封中书令等韦皋任官时间以及“韦令孔雀”等。

考辨薛涛生年，学界目前主要有五种思路：第一，根据享年和卒年推论薛涛的生年。元人费著《笺纸谱》提出，薛涛享年七十三;明代文人钟惺、曹学佺、杨慎等认为，薛涛享年七十五。宋代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首先提到了薛涛去世的时间：“大和中卒”。元人费著及明清文人皆认同。但是，此卒年观点乃是一个时间段，故而不能准确推论薛涛生年。今人张篷舟考证出薛涛卒年，羊村根据其薛涛卒年观点和杨慎等人的薛涛享年观点，推论出薛涛生于公元758年。第二，根据元薛恋情推论薛涛生年。傅润华根据元薛恋情，结合薛涛享年和卒年推论出薛涛生年。第三，根据韦皋任官时间进行推论。石岩、张篷舟用韦皋镇蜀时间推论薛涛生年;彭芸荪用韦皋为相、加封中书令的时间推论薛涛生年;四是根据孔雀寿命等相关史实推论薛涛生年;五是综合考虑上述四种推论方法。刘天文《薛涛生年考辨》以薛涛诗和薛涛传为依据，综合运用了韦皋任官时间、元薛恋情及孔雀寿命等推论薛涛生年。

三、薛涛生年研究的不足

上述薛涛生年研究的三种论据和五种研究思路，都有其合理性;但是，至今却仍未得出无可争议的结论。研究者各持己见且不能说服持不同意见者。究其原因，乃是目前各种考辨薛涛生年的论据和推论思路存在不足：

首先，根据享年和卒年推论薛涛生年，是最简单直接的推论思路。关于薛涛卒年，张篷舟已有定论，但享年却未定。不论是费著的73岁说，还是杨慎等的75岁说，抑或是傅润华认为的64岁说，都是距离薛涛年代久远的后世文人为薛涛所记，没有确切的史料支撑，恐不足为信。

其次，根据元薛恋情推论薛涛生年亦难取信于人。第一，元薛之间是否存在恋情，学界至今仍有争议。此论据本身就存在争议，遑论以其为依据考辨薛涛生年？第二，就算二人是恋人，但年岁相当的恋情，或是姐弟恋、忘年恋皆有可能，因此，恐不能由元薛恋情确定薛涛生年。

再次，根据薛涛诗，结合韦皋任官时间等史实考辨薛涛生年，是上述薛涛生年研究中最为可信的论据和推论思路。但前人的论据不充分，推论过程亦不严密。张篷舟认为，韦皋镇蜀，诏令薛涛侍酒赋诗;时薛涛甫及笄，遂入乐籍。张先生根据韦皋镇蜀时间和薛涛及笄时间推论薛涛生年。但是，诚如朱德慈所言，韦皋镇蜀二十一年（公元785—805年），这期间，哪一年是她的入乐籍之年？这个时间点仅根据薛涛小传是不能确定的。朱德慈认为，依据薛涛诗《罚赴边上韦相公》，薛涛被罚赴边应在韦皋即相位（公元796年）之后的次年（公元797年）。但韦皋为相后、加封中书令前（公元796—801年）都可以称之为韦相公，因何确定此年为797年？朱德慈此论恐不确切。彭芸荪因薛涛诗《上韦令公》，认为薛涛被罚赴边于韦皋加封中书令（公元801年）后进而推论薛涛生年。但是，经过刘天文考辨，该诗题实为《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彭芸荪的薛涛生年推论亦不足信。刘天文根据薛涛诗题《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认为，薛涛被罚赴边于韦皋为相后、加封中书令前。这一推论较为合理。但是，刘天文认定《十离诗》中的“四五年”是韦皋为相至加封中书令的四五年间，并认为薛涛被罚赴边是在韦皋封中书令（公元801年）前一年，且根据“但得放儿归舍去”认为薛涛当年二十岁，这三处推论恐怕有些武断。

总之，薛涛生年考辨需要一个能够准确定位的时间点;由此为轴点，结合薛涛入乐籍时间、薛涛罚赴松州的时间，方能推论出更有说服力的薛涛生年。关于这个能够准确定位的时间点，还需要深入挖掘薛涛诗和相关史实，做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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