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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幸福

2022-03-08安宁

中国新闻周刊 2022年7期
关键词:进晚餐化作大海

安宁

第一次跟蓝宝和她的父母共进晚餐,是在一家可以看得到大海的星级酒店。

蓝宝刚刚荣升为某海运公司总经理的父亲,穿着没有褶皱的白色衬衫,打着笔挺的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谈吐儒雅,风度翩翩,犹如刚刚从热播电视剧里走出的商业精英。他不疾不徐地跟客人聊着公司的运作,以及这个海滨城市的发展,客人边听边带着钦佩频频点头。而我,则悄无声息地坐在对面,羞涩地注视着这个声线迷人笑容温暖的男人,心底缭绕的除了仰慕,还有细微的迷恋。

如果我有这样的爸爸,我也一定会成为蓝宝这样纯净的女孩。我也会像蓝宝,在周末清晨的阳光洒满阳台时,跑进爸爸的房间,调皮地捏起他的鼻子,让他从睡梦中憋醒,并在看到她孩子般灿烂的笑脸时,瞬间转怒为笑。她是爸爸的小情人,有永久被豁免的犯错的权利。当生在乡村又被父母一路打骂的我,读研需要自己解决所有费用,而不得不给要考研的蓝宝辅导英语的时候,我怎能不对公主一样不知人间哀愁的她生出微微的嫉妒?

从我和蓝宝居住的房间足不出户就可以看到深邃的大海。风吹动米白的窗帘,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除此之外,便静寂无声。似乎,我们居住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岛屿上。世界被隔绝在大海之外。我和蓝宝每天除了补习英语,就是沿着长长的海岸线散步,或去酒店餐厅里吃喜欢的食物。每隔几天,蓝宝的父母都会过来,跟我们共进晚餐,并了解她的英语学习情况。常常,蓝宝和妈妈笑成一团没有形状的棉花,蓝宝爸爸却只慈爱地看着他们,宽容地叹口气,而后将大虾剥好,分别放入我和蓝宝及蓝宝妈妈的小碟里。

爸爸,你别虚伪好不好,在人前假装绅士,回到家就装老爷,连拖鞋都要让我妈妈放到沙发前才肯换。蓝宝看见我的眼睛里浮起的羡慕,立刻笑嘻嘻地拨开迷雾,又冲爸爸做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蓝宝妈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口里的汤溅了一滴在白色的衬衫上,汤在衣服上氤氲开来,成为一小朵油花。蓝宝妈妈立刻收敛了刚刚溢出的笑,转而“哎呀”一声叫起来。蓝宝爸爸并不生气,气定神闲地用勺子搅拌着一碗海鲜汤,将上面的浮油吹去,而后用小勺一口一口地放入嘴里。似乎,面前的三个女人,都是他的孩子,在闹腾完后,她们自会安静下来。果然,只是片刻,三个女人就重现乖巧的模样。

我很少说话,不是胆怯,而是不知该如何与这样快乐的家庭交流。我的心里充满了艳羡,也包括嫉妒。我想起读书时每次放假回家,都忐忑不安,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招来父母的呵斥,或者挑起一场让人胆战心惊的战争;如果战争升级,打斗起来,掀翻了桌子,抡起了棍棒,引来全村人的围观者,那也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大惊小怪。

可是面前这个闪烁着橘红色光环的幸福三口之家,让从小习惯了冷暴力的我,有些困惑,也有些陌生。仿佛我在沼泽地里艰难地穿行了很久,忽然间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我可以自由地在上面打滚,跳舞,歌唱,再也不必担心鞋子会被淤泥吞噬,而双腿则深陷其中,被恶魔巨大的手掌拖拽着,不停地下坠,下坠……

是的,自由。我嗅到了混合着腥咸海水味道的自由的气息。这自由在海边小城的上空,化作悠游自在的云朵,从我和蓝宝的窗前每日飘过。它们还化作金子,在洒满陽光的海面上光芒闪烁。有时,它们又化作猎猎大风,将人心底淤积的烦恼,瞬间扫荡一空。或者是轻盈的舟楫,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悠然划过。

这是我不熟悉却一直向往的爱与温暖,它们静静地流淌在这个海边小城,并未因为我的抵达而有所改变。风依然是风,海依然是海,云依然是云。而大地上这幸福的一家人,也依然依偎在一起,悄无声息地吐露芬芳。似乎千万年前,爱就已经在这里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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