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面人

乖娃

丽丽一个人坐在住院收费处旁边的椅子上，一脸迷茫地看着收费处的人逐渐像潮水般退下去。这时，她看到一个人，但是这个人面孔黑乎乎的，模糊不清。好像是自己患尿毒症晚期的丈夫，又好像是当年那个年轻的肖刚。这个人站在远处，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丽丽被这个黑面孔的男人吓出一身冷汗，一扭身，才发现是个梦。

她站起来，快速地走到收银台，俯下身子，声音颤抖地对里面的收银员说:“同志你好，我是内科715房间3床的，还得麻烦您一下，住院费能再缓交几天吗？”

收银员没好气地说:“大姐，您已经缓交2天了，不能再托了，今天交不上，明天就停药了。”

丽丽哀求着说:“同志，真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您再帮帮忙，我的工资这几天就能发，到时候就能交上了。”

收银员用不屑的眼神看了一眼丽丽说:“两天前，你就这么说，到现在还是没钱交住院费，我都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工作？”

听到“工作”二字，丽丽的泪水唰地一下子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医院大门外走去，嘴里默默地念着“工作”。

她想起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因为一个人，她的毕业论文没有达到优秀，最后被分配到本地一家制药厂。同样是学化学的，她的同学有的开了医药公司，有的同学研制高档化妆品，有的在制药厂担任重要的领导岗位……再看看自己，毕业之后，到现在还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员工，比她大10岁的丈夫，现在也是重病缠身。在她心里，还有一个多年未解的问题缠绕着她。这么多年，她一直在问自己，当年他为什么不辞而别？

肖刚是丽丽大学时期的男朋友，他们都是来自偏远的山区，经过自己的努力，一路拼搏才考上省城的大学。丽丽那时爱说、爱笑，性格很开朗，大二的时候就在学生会担任生活部副部长。也是因为这个副部长的职务，让她认识了同样是化学专业，大她一届的肖刚。

丽丽和肖刚的爱情并不像多数校园情侣那样，每到周末的时候，会很悠闲地到公园散步，或者约上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出去游玩。丽丽每到周末都会到劳务市场去蹲守，等待有家长来为孩子请家教。丽丽看上去文静又朴实，很容易找到家教的工作。而肖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周末看不到人影。平时丽丽家教回来晚的时候，肖刚就骑着自行车去接她。每次她都会美美地坐在后面，总是会说：“毕业了，我们一定要在一个城市。”肖刚则坚定地回答：“一定会的。”

离肖刚毕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春节之后，很多同学已经辗转于各个招聘会，可肖刚却提前向学校申请了毕业离校。肖刚临走时告诉丽丽要去执行一个任务，他没说是什么任务。他告诉丽丽：“等你毕业了，我们会更好，我会给你幸福的。”丽丽每次想到这句话，心里总是暖暖的。

但是，无数个黑夜过去了，她没有等到肖刚回来，也没有等到他的只言片语，肖刚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丽丽向他同寝室的同学打听，就连肖刚最好的哥们儿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做什么了。在同一届的毕业生中，肖刚的失踪，成了他们最关心的话题。有的人说肖刚回老家了，他家盖了崭新的瓦房，准备娶新人用；有人说肖刚是个负心汉，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丽丽再也不想听到关于肖刚的任何话题，再也不愿意想起他过去的种种。在后来漫长的15年里，没有任何同学提过肖刚的名字，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也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一样。

就在丽丽想得出神的时候，医院里传来紧急的脚步声和护士急促地拨打电话的声音，“三床呼吸微弱请求急救”。就在那个夜里，丽丽欲哭无泪，却又捶胸顿足，她想让空气顺畅地从喉咙里流过，却又似被石头拦截在心口。

丈夫离世了，她想起了那天晚上梦到的那个黑面人，一定是自己的丈夫在和自己告别。

三天之后，丽丽将丈夫安葬在龙城寝园的一处安静的角落里，就在她转身时，突然发现丈夫旁边的墓碑上刻着肖刚的名字，还有一行字：因公卒于二零零三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