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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两座城:《过春天》空间叙事下的身份认同探析

2022-03-06骆艺文

名家名作 2022年25期
关键词:漫游者佩佩双城

骆艺文

《过春天》是导演白雪的处女作,“过春天”既是水客行话“通过海关”,也暗含了“渡过青春之险关”之意。廖伟棠评价这部电影时说 :“所谓的春天,始终没能过去,甚至未能抵达。”一切戛然而止,而现实的青春也大多如此。该片 2019 年上映,荣获第二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费穆荣誉”最佳影片,且斩获了第 69 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青年单元最佳影片提名。《过春天》讲述的故事发生在改革开放后的深圳和香港,在那个特殊的时代和地域背景下,出现了一些极具“港深特色”的社会事件和社会群体。主人公佩佩拥有着与父亲相同的香港身份,早晨过深圳海关去香港上学,傍晚过香港海关回深圳的家,与母亲同住。《过春天》讲述的是为实现与挚友一起去日本看雪的梦想,佩佩筹备资金去“走水”,生存空间在深圳和香港两座城市间割裂,个人身份也在学生和“水客”之间持续转换,在青春的危险和安全间横跳的故事。

空间是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同时兼具“空间叙事”与“文化隐喻”的双重内涵。电影的空间意识作为电影思维的基本内容,是与时间观念同等重要的概念,空间叙事是叙事学领域推动电影情节发展的一种手段或方式。“电影空间的生产既是对现实空间的呈现,也是对现实社会空间的想象、生产乃至补充。”“电影中的城市空间并非现实地理空间的简单再现,而是指涉及多种因素的文化建构。”青春题材的电影中,空间具有“生存空间”与“想象空间”的双重属性,青年一代的世界中,城市、城镇和乡村是重要的现实地理空间,而遥不可及的全球空间、心灵乌托邦则是想象中的异质空间。

一、港深双城的空间并置

香港和深圳拥有“社会差异性空间”与“镜像城市”的双重属性。其一,港深两地位置邻近,但社会体制与文化背景的悬殊及城市构建的迥别,使港深双城差异化显著。《过春天》在港深双城“隔离感”下,呈现出都市双城对照镜像,隐含了空间跨域与身份交叠的边缘群体的生存与身份认同危机。其二,影片中由一个女孩串联起两座城市,在佩佩的灵活穿梭和层层突围下,青春成长的欲望在光怪陆离的诱惑下昭然若揭,两座城市不同的运行法则也在无形中禁锢着一切越轨的幻想。

在公共空间的叙事语境下,《过春天》中对港深两座城市的街巷、公共交通工具等的展示,呈现出社会构成的差异性空间,揭露出占据着不同的生存空间的各阶层人士的生存范式。如导演白雪所说:“港深虽然近在咫尺,可90年代繁华的香港却是另一个世界,触不可及。”香港和深圳在《过春天》中被与众不同的视觉影像呈现,以霓虹闪烁的摩登景观、鳞次栉比的楼宇、川流不息的行人勾勒出了香港喧闹繁华的现代都市景观,同时也用单调的家庭空间、狭窄的街道呈现出深圳不时髦的旧城市景观。影片中港深两座城市有着“镜像双城”的设定,一条罗湖桥之隔,香港的镜头多数是手持式的,深圳的镜头大多数是固定机位,空间的并置和镜头的设计形成两种视觉反差强烈的景观。

佩佩穿梭于双城,她对香港的探索“欲望”远在深圳之上。香港是她内心青春期躁动发生的理想空间,承载欢笑的校园、储藏梦想的天台、蕴含“性萌动”的商场的化妆品柜、人满为患的大餐厅都位于香港。香港也是极具诱惑的爱情与友情的起源地,结伴相依的挚友、童年缺失的父亲、青春期爱慕的阿豪都身处这座新奇的多元城市;而深圳却是家庭悲剧的表现空间,乏味单调的房间陈设、嘈杂脏乱的麻将桌、施满“烟草肥料”的阳台花盆无一不体现着平淡生活中的情感危机,母亲便是这一环境的主要滋生者,由此暗含了母亲与佩佩的矛盾冲突和心理隔阂。

二、“生存空间”中的身份认同危机

在《过春天》中,置身于港深双城空间并置下的佩佩,面临着身份认同的双重危机,其一是作为边缘群体的心理生存危机, 其二是作为女性都市漫游者的认同危机,正是这种深层的身份认同的缺失,才构成了她强烈需要寻求归属感的内生动力,同时这种身份缺失的去政治化属性,更强调人在现代生活中存在主义上的意义,也象征了一种处于永恒迷失中的孤独。

(一)边缘群体的心理生存危机

“单飞仔”指在深圳有家,却没有朋友;在香港有校园生活和挚友,却没有家的社会群体,他们奔波于港深的“双城生活”,生活在残缺破碎的家庭中,成长于社会异样目光的凝视下。青春期自我意识萌芽后,这些问题便对他们的身份认同以及个体的自我价值认同产生了更加深刻的影响。

《过春天》中的佩佩便是这种群像的个体呈现,她拥有香港身份,说着熟练的粤语,在香港读书,交香港朋友。但是当她面对“家乡”议题时, 却用“家很远”掩饰自己的身份现状与自卑感。“远”,表意是港深两地的物理距离,却隐喻了跨境学童“无根”事实的心理焦虑。这种“心理生存”危机表现在佩佩极其压抑沉默的人物性格上,有违春天必须呐喊的想当然,而这种想当然却是城市里那些尚未面临身份认同的痛苦的人的权利。比如佩佩的香港同学阿Jo,有名正言顺的父亲,有上一辈香港人留下的福荫,有随时可以去逃避的后花园,香港的阴霾只是从一个遥远的爱尔兰移民信息隐约施加在她身上,她还是“马照跑,舞照跳”,和那些挣扎于街头的同龄人不一样。

(二)女性漫游者的认同危机

男权社会下,男性在社会中扮演支配角色。“城市”和“女性”背后隐喻的是男性“占领”与“征服”的目标。劳拉·穆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中根据精神分析理论提出了叙事电影的“视觉快感”,女性便成为被男性凝视的对象。伍尔夫(Janet Wolf)指出,男性是都市漫游者的唯一所指,而女性沦为被观看和估价的对象。带有女性主义色彩的电影中,出现了女性都市漫游者,其为摆脱被凝视、被限定的人生困境,为重构城市空间建构下的社会规范,开始以相对自由的状态,以多元化的视角感知世界。

《过春天》的导演白雪是生于深圳的学院派女性导演,她将主人公佩佩、母亲、阿Jo塑造为三名女性都市漫游者。高铁作为公共交通连接了两座城市,而此双城互连只是地缘上的互通,心理认同仍天悬地隔,佩佩作为到站就要下车的乘客,是港深两地的城市漫游者,双城穿梭中隐喻了青春的流动,她却始终无法找寻个人身份的最终归宿;佩佩的母亲则是深圳的漫游者,随着身体寄托的男性角色不断变幻,心灵也早已在游荡中迷失方向;阿Jo亦然,是香港的漫游者,家庭关怀的缺失使她的人物形象蒙上了悲剧色彩,留学梦碎、友情及爱情的双双瓦解也使她在香港这座城中没了寄托,呈现出对未来的迷茫与焦灼。三名女性作为都市漫游者,自我追求的路径不同,结局却一样,都是被都市弃置,都市中对女性的认同危机便呈现在大众视野。

三、“想象空间”中的个人价值重构

(一)想象空间的欲望承载

“乌托邦”一词本身兼具双重悖论,即“美好”和“乌有”。乌托邦作为电影中的异质空间,在中国青春电影中是重要的叙事空间,电影《过春天》便利用这一想象中的空间,揭示出青年对于现实的逃避、渴望,通过乌托邦找寻生命的终极意义与价值。

《过春天》中 的日本、爱尔兰以及西班牙,共同构成了影片中的“想象空间”。在万物互联的时代语境下,基于现代媒介的存在、传播方式的革新,三个地方与主人公所在的香港和深圳之间的真实空间距离被忽略,变得似近在咫尺,但是不可否认的实际情况是其位于遥不可及的全球空间。这三个地方分别作为佩佩、阿Jo、母亲的乌托邦,承载着特定含义——日本的温泉之旅、爱尔兰的留学梦、西班牙的移民幻想,而这同时也是三人个人欲望的外延。对日本旅行梦的追逐,是佩佩青春期的躁动,对日本的向往投射着香港人对生活的向往,也投射着佩佩抽离出边界压抑空间的梦想。

(二)个人价值的一次重构

为了实现去日本看雪的梦想,佩佩走上了“走水”之路,她的身份便从一名自卑的跨境学童转变为一名拥有交叠身份的“港深水客”,这是她心中物质欲望的实现途径,也是她青年成长中个人身份价值的一次重构。犯罪学家博格·巴肯在专著Crime and the AmericanDream中写道:“‘中国梦’宣扬每个人也有成功致富的权利,但受限于现实条件。事实是只有少数人能够合法地实现中国梦,而对于绝大多数劳动者来说,梦想只有通过非法机会才能实现。这也解释了整个走私业运作的原动力。”

电影《过春天》中,佩佩生活卑微,尝过走私的甜头后,便主动加入团伙,轻易赚得了日本旅行的资金。佩佩的身份被重构后,获得了长辈花姐的认同;成为“佩佩姐”,获得了集体的认同;成为“水客”,使有着强烈自卑心理的她在现实空间里找到了自我存在感。同时被尊重和看好的她对此组织也有了自认为的归属感。“过春天”后,进行交易的那一刻是佩佩自我价值实现的时间节点,在一次次交易中,其个人价值在不断增值中完成一次重构。

(三)个人价值的二次重构

在《过春天》中,“想象空间”的幻灭发生在多人关系破碎的悲剧图景中,随着佩佩和阿豪在私人空间的情动秘密袒露在公共空间内,三条叙事线中矛盾统一爆发,即佩佩与挚友友情破碎、挚友的留学梦覆灭、母亲与情夫的爱情幻想毁灭,此时的高潮也将三条分离的叙事线串联起来,欲望与现实的矛盾冲突导致的悲剧便被深刻地呈现出来。

故事尾声,风波过后,少女放生鲨鱼,象征着对往事的和解乃至解脱;而她与母亲登山一幕,更意味着母女关系得到修补。山下的城市被雾气笼罩,“这就是香港啊”的心声被母亲道出,此时山顶竟然飘起了雪,佩佩伸出手,迎向飘飞的雪片。此时佩佩的个人身份价值被二次重构,成为“放鲨鱼的女孩”和“去山顶看雪的女孩”,这象征着佩佩自我认同的萌芽,也呈现出她经历了社会认同后的转变,即开始与自我和解,与自己躁动的、充满欲望的、迷茫的青春期和解,过了“双重春天”。 佩佩实现了生日愿望,生活似乎也将重归平静。2016年,香港真的下雪了。电影剧本最初始,2015年10月,导演白雪也真的见到一只鲨鱼,只是被搁浅了。

四、结语

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社会急速更迭及现代化趋势不断嬗变,人的个体存在被发现并受到重视,关于人的价值、尊严、权利的议题倍增,面对将欲望平面化展示的现代物质社会,个人总是充满了对现实的无力感和迷茫感,对自我的定位与将来有着无数的不确定。这种由“自然人”向“现代人”的艰难蜕变,使自我身份认同的缺失与个人价值的重构在青年一代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因此,探讨青年一代在现代性侵袭之下的身份认同问题更是非常必要。电影《过春天》采用双城空间叙事,边缘社会群体中的“单非家庭”和“深港水客”是主要表现对象,引发观众对跨境学童这一社会群体的关注,引起大众对青少年身份危机与诉求的深刻思考。国产青春电影的未来走向应将社会现实与影像结合,呈现青年一代对于身份认同的迷茫与惶然,力图从中寻求他们从社会文化断裂困境中突围而出,重新实现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的路径,呈现他们从现代社会的残酷侵袭中实现个人成长的价值重构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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