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媒体融合的国产动画电影“神话宇宙”的探索之路——以“白蛇”系列为例

蔡 悦 陈海燕

(1.四川电影电视学院新媒体学院，四川 成都 610037；2.西华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39)

“电影宇宙”是打造电影IP的商业运营模式，作为“电影宇宙”的先行者，美国漫威以《钢铁侠》开山，凭《复仇者联盟》登顶，通过积累大量关联性文本，在超级英雄间形成链接，进而建构宇宙。在媒体融合背景下，“电影宇宙”不满足于电影文本间形成呼应，而着力打造一个跨媒介的世界。“宇宙”中的角色共享一套世界观，彼此故事文本相互呼应，为不同媒体平台的受众带来更好的体验效果，同时也完成观众从“旁观的受众”到“入场的粉丝”的转化。在国内，“电影宇宙”的探索初见成效，“唐探”系列跨媒介作品佳作丛生，《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魔童降世》)，也强势拉开了“封神宇宙”的序幕。2021年7月，《白蛇2：青蛇劫起》(后文简称《白蛇2》)横空出世，但上映后口碑两极分化，暴露了“神话宇宙”发展进程中仍存在问题。

江逐浪教授提出建宇宙需要三个标准，即宇宙起点、宇宙联动、宇宙使命，分别指电影宇宙的核心设定；角色相互关联、串场；主角团的终极任务。本文以“白蛇”系列为例，从宇宙缘起、角色联动、终极任务出发，探讨“神话宇宙”构建现状、当下困境，以及未来的发展路径。

一、国产动画电影“神话宇宙”建构现状

国产动画电影“神话宇宙”的建构，以2015年《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以下简称《大圣归来》)为基石，到2019年《魔童降世》与《白蛇：缘起》(以下简称《白蛇1》)问世，“神话宇宙”初见雏形，再到2020年《姜子牙》与《新神榜：哪吒重生》(以下简称《哪吒重生》)登场，持续为“神话宇宙”添砖加瓦。2021年《白蛇2》的上映，为“神话宇宙”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虽然上述作品隶属于不同的宇宙系统，但每一部作品的问世都为中国特色“神话宇宙”的开发贡献了力量。

《哪吒》票房成绩珠玉在前，但在疫情、自然灾害、奥运会等多重因素下，《白蛇2》6天票房破3亿的成绩仍然不可忽视。虽然豆瓣评分7.3、猫眼评分9.1、淘票票评分9.3，但电影上映后不同媒体平台受众反馈不一。经笔者统计，B站好评居多，知乎更多基于作品的批评，豆瓣兼有两种声音。对于技术与画面的质量飞跃，各平台受众基本达成一致，但对于故事叙述与主题表现，争议较大，溯其原因，可知国产动画电影“神话宇宙”建构仍然存在一些问题。

(一)“宇宙”缘起：神话(3)本文神话指幻想的奇异故事。元故事的当代书写

“白蛇”系列的元故事是中国四大民间故事之一《白蛇传》。“白蛇”系列现有的两部作品，都脱离了传统白蛇文本的叙事角度，争取到更多发挥空间，也为“宇宙”建成奠定了基础。

从《哪吒重生》到《白蛇2》可以看出制作团队的大胆尝试，不将“神话宇宙”局限于传统神话故事，而采用当代话语进行全新阐释。即托生于传统文化IP，又融入国际化新鲜元素，在国风审美与国际风格间平衡。例如，《白蛇1》中许仙与白蛇泛舟湖上，打断了船夫吟唱的《渡情》，而轻吟浅唱新曲《何须问》，也蕴含了主创团队开创新故事的决心。《白蛇2》中构建的修罗城，也不同于其他网络文艺作品中的古风设定，被打造成一个全新的世界，完成了当代语境下经典神话文本重新建构和演绎的初步探索。

综观“白蛇”系列作品，自2019年《白蛇1》上映到2021年《白蛇2》面世，其间出现了一些电影、网络游戏、周边产品等跨媒体产品(见表1)。“白蛇”系列较有影响力的两次跨媒体联动，都是与网易旗下古风网络游戏合作，这类联动比较契合宇宙设定，没有“崩坏”但也不够“出圈”。《白蛇2》条漫虽然传播数据一般，但评论区受众对姐妹重逢剧情深感“圆满”，也暗含了对后续剧情的期待。在实体周边方面，官方仅授权自己的IP形象，没有深入内容叙事方面的合作，文创方仅仅提取了电影中的热门元素进行创意或重现，未与电影主线进行联动，对宇宙建构的贡献局限于强化主要角色形象。跨媒体作品的出现为《白蛇》系列开拓了更多媒介叙事空间，基于不同媒介平台文本人物的互渗、粉丝与文本创制的互动初见成效，但对情节的互推效应比较薄弱。

总体而言，现阶段“白蛇”系列并没有持续产出有影响力的跨媒体作品，不利于宇宙的稳定发展，但追光动画的“神话宇宙”已经尝试为受众在多媒介平台打开进入宇宙的入口。导演黄家康说，《白蛇2》为后续剧情做了铺垫，未来会考虑漫画创作，前提是找到不同媒介中故事最好的呈现方式，不排除与《新神榜》或其他神话系列联动，但不会为了联动而联动、为了搭建宇宙而搭建宇宙，一切为故事、主题服务。

表1 “白蛇”系列主要跨媒体作品[3]

(续表)

(二)角色联动：打通宇宙的关键

搭建好故事发生的大背景和运行逻辑，接下来就需要打通“子宇宙”之间的关键人物。角色是故事的灵魂，形成联动效应的角色不仅穿梭在各续作之间，他的出现与行为要与续作故事发展相契合，而非简单作为符号“客串”。例如，《白蛇1》中泛舟湖上的船夫，在《白蛇2》中现代世界西湖边吹笛子，虽然可能被一部分忠实粉丝作为“彩蛋”，但从目前剧情来看，他对故事发展并无过多贡献。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蛇”系列中人气原创角色宝青坊主，不仅对故事发展起推动作用，同时因为人物设定带有神秘色彩，引发观众遐想。例如，她的宝青坊可以为各方妖怪打造贴身法宝，她的万宜超市有能洗去一切执念的无池，她身上隐藏的“仇恨与秘密”，都为后续故事开发留下空间。

作为“白蛇”系列的第二部，采用“去中心化”手法，将故事从白娘子和许仙身上转移开，使小青成为中心人物。将经典传说“陌生化”后，延长观众审美体验的同时，也为自己故事创作、宇宙搭建争取到更多空间。据创作团队透露，“白蛇3”极有可能围绕宝青坊主展开。宇宙建构之路上想要走得长远，必然需要减少对原中心人物白蛇的依赖，发挥原创人物的动力。但白蛇与宝青坊主仍作为“一隐一显”两个联动角色，成为“神话宇宙”打通的关键所在。

(三)终极任务：角色使命与故事走向

《白蛇2》导演黄家康坦言，现阶段创作作品更关注故事的完整性、故事的吸引力以及与电影的主题与观众之间产生的交流。也就是说，现阶段“白蛇”系列着眼于子故事的完整，对大反派还没有完整的构想，这对宇宙构建进程产生了阻力。在媒体融合的大环境下，受众不再只是等待官方影片上映、官方发布剧集相关信息，而是可以更加深入参与故事的建构。比如在“唐探”中，观众通过跨媒体叙事寻找线索，找寻“Q”；比如《白蛇2》上映后，受众对《白蛇3·粉(妖)狐仇起》的剧情进行构思和讨论，宇宙终极任务的探索提供了可供参考的叙事碎片。

二、国产动画“神话宇宙”构建的当下困境

(一)宇宙缘起之劫：神话故事开发缺乏新意

对于“白蛇”系列而言，宇宙的“劫难”根源之一便是神话故事开发缺乏新意。从《大圣归来》到《哪吒》《姜子牙》再到《白蛇2》，模式化问题一直存在，即“经典神话人物+反抗权威的主题+宏大的战斗场面”。现存的模式化创意路径，是否可以持续支持后续“宇宙化叙事”，这值得追问与反思。

“白蛇”系列的第一部作品精心营造了古风唯美的语境，但《白蛇2》大刀阔斧地重构，一定程度上让受众产生“不适配”的观感。不可否认，修罗城的设定为“神话宇宙”发展提供无限可能，但仅靠一部电影，很难将设定的每一个细节都讲清楚，这时就需要发挥其他媒介平台产品的联动作用。

(二)角色联动之难：跨媒介衍生品联动不足

宇宙的搭建离不开跨媒介叙事，但“白蛇”系列衍生品联动不足的问题日益明显。相较于迪士尼在影片上映前就以IP形象制作衍生品宣传造势，国产动画团队则是选择在影片上映时开启周边众筹，且大多要等影片下映后才能拿到衍生品，很难在受众和潜在受众间形成正向传播。现阶段，“白蛇”系列跨媒介衍生品的叙事功能并未完全开发，仍停留在元素的堆砌。同时，衍生品往往昙花一现，直到下一步续作上映才会推出，中间存在很长时间的断代。 “白蛇”系列在2020年宛如“人间蒸发”，直到2021年《白蛇2》上映之初才重回大众视野(见表1)。同时衍生品的传播仍然是小范围的粉丝狂欢，比如价格不菲的手办、某一款手机游戏，没有做到真正“破圈”，找到契合当下年轻人消费习惯的媒介形式。现阶段，不同媒介中的“白蛇”系列人物在参与宇宙的叙事中还处于比较孤立的状态，尚未形成有效的联动效应。

(三)终极任务之险：部分受众期望落空

与《姜子牙》一样，《白蛇2》也拓展了“神话宇宙”的版图，受众解锁了“修罗城”新地图，但因为前期关于修罗城建构的文本资料不充足，影片整体还是没有摆脱口述的方式介绍世界观和角色目标动机。比如影片开端，孙姑娘对修罗城的介绍，以及青蛇口中念叨着“执念”贯穿全片，这些设定更应该通过剧情让受众心领神会。由于缺乏整体布局，《白蛇2》的创新，一定程度上造成部分受众对前作接续期待的落空。作为“终极任务”的“子任务——打败法海，营救白蛇”，《白蛇2》对“执念”的讨论，虽是创新但略显“小众”，没有充分基于市场考量，不利于促使受众自发传播。

三、国产动画电影“神话宇宙”的实现路径

(一)宇宙缘起：激活传统文化潜能

在媒体融合语境下，从神话等优秀中华传统文化着手打造国产动画宇宙潜力无限。在豆瓣上，可以看到不少受众表示，自己会因为传统神话人物背书而选择电影，而票房数据也很好印证了这一点，近年来经典神话主题的动画电影票房“更能打”。这种背书一定程度消减了陌生感，增强了用户主动进入宇宙的意愿。但同时需要注意，中国神话资源并非完美无瑕，同样有“碎片化”、开放性版权、类型融合态势等问题。

激活神话潜能，才能搭建好故事发生的舞台。制作团队需要专业的创意人才，对新时代传播背景下的神话宇宙谱系进行全新梳理，有传承更要创新。由于神话版权共有性，在打造宇宙的路上，难免会有一些逐利的低质量影片，选用相同的人物故事进行“碰瓷”，专业的运营团队要利用好大数据，及时发现并处理，减少给受众带来的负面体验。类型融合不可否认是一个创意的方式，但或许略显“偷懒”，稍有不慎会有“四不像”的风险，上映后口碑两极分化，不利于口碑的维护和“神话宇宙”的进一步发展。这一问题也在《白蛇2》中初见端倪，豆瓣网友yuan给出差评的理由，“……超级女英雄小青？小青之银翼杀手，小青之攻壳机动队，小青之黑客帝国……买一张票，看到十部电影的影子……”，并获得了近两千名网友的点赞，成为差评区“高赞榜”第二名。当然，同样有用户认为，这种融合体现了新时代神话故事该有的新面貌。利用好大数据实时关注用户反馈，并及时调整后续宇宙中神话故事的创意模式，是十分必要的。

激活神话故事潜能，一定要从当今文化生成与传播逻辑出发，传播中国文化，讲好中国故事。讲好中国故事，既要有宏观视角，也要有微观体察。身在古代的哪吒却替当代年轻人吼出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冰雪奇缘1》中男主角克斯托夫吐槽安娜“你要和刚认识一天的人结婚你是不是傻”，也表达了对当下年轻人快餐式爱情的不认可。虽然《白蛇2》的导演在电影构想中想打造“合家欢式”的电影，有意尝试打破观影者年龄限制，但影片中从头到尾强调的“执念”不算是一个可参与度高、包容性强的话题。“不放下执念”在人们的认知中，可能是为了目标不懈奋斗，也可能是钻牛角尖。如何在神话语境中，真正讲述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进而引发受众共鸣，并参与二次传播，值得持续关注。

当代书写是否一定要放在现代背景下去讲故事？这一点同样是值得思考的。比起《白蛇2》一下子让青蛇置身于现代风格的修罗城，观众对《魔童降世》中加入现代元素的接受度要高出不少，比如太乙真人装有灵珠的宝莲，开启时在阵法中结合了密码锁和指纹解锁。局限于神话元故事和古代世界，确实很难探索出新国风的路线，但正如《白蛇2》导演所说，动画电影的制作是“超前”，因为制作周期等原因，现在的作品要面对三年后的受众。因此，在媒体融合语境下，需要学界与业界联手，利用大数据技术与创意写作学理论，搭建可以投入市场使用的故事创意评价体系。以此对以神话为代表的传统文化进行当代书写与重构，讲述新时代的神话故事，体现新时代精神风貌，打造新国风动画电影。在制作精美、剧情扎实的国产动画“神话宇宙”中，带领受众领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新性发展与创造性转化。

(二)角色联动：兼具魅力和功能性的角色开发

角色的魅力应该是基于深挖角色内在后，自然呈现出来的，角色的行为受“终极任务”或“子任务”驱动，而非“形神分离”。

多个魅力角色联动也更有利于IP营销，神话宇宙想要寿命长久，必须有成熟的商业产业链予以支撑。例如迪士尼的《冰雪奇缘》系列先后推出番外短篇《生日惊喜》《雪宝的冰雪大冒险》，跨媒介衍生品也有与乐高联手推出的

Northern

Lights

系列短篇。这些跨媒介产品与动画电影共享一套世界观、人物以及“梗”(即IP与受众之间形成的某种默契)，在不干扰故事主线的情况下，丰富了动画电影中看不到的副线故事，强化了角色立体度与魅力。在2020年初，《魔童降世》与《姜子牙》IP联动，先后推出了泸州老窖特曲、蒙牛的新年拜年广告，甚至在蒙牛的广告里见到了“大圣归来”。这些广告剧情创意有趣，人物不OOC，增强系列作品中的角色联动，强化了宇宙的整体性。在角色联动、IP营销方面，“白蛇”系列还有很多施展空间。

同时需要注意的是，相比《魔童降世》中的太乙真人、申公豹，“白蛇”系列缺乏趣味性强的人物来调节剧情发展节奏，尤其是《白蛇2》暴风骤雨般密集的打斗场面，没有留给观众太多的喘息空间。未来，国风元素极强的《白蛇3》同样极具潜力开发出兼具魅力与服务宇宙构建的人物。

(三)终极任务：基于大数据的创意开发

“神话宇宙”虽然需要终极任务，但不能为了设置障碍而强行设置“Boss”，而是要基于前作的土壤来布局。终结任务的探索，可以是基于大数据的创意开发。

首先，由于电影制作成本高、周期长，在对新作受众反馈充分调研的前提下，用成本较小的漫画或动画短片进行“试水”。正如导演自己所言，影片的制作周期为2～3年，现在需要考虑2～3年后呈现出的作品是否能符合当时的审美偏好。与《魔童降世》对比可以看出，无论是《姜子牙》还是《白蛇2》，主题相对“小众”，一定程度对大众传播形成阻碍。

其次，在电影上映之时可以在各平台的高赞负面评价中看到，虽然《白蛇2》着力塑造姐妹情，但因为亚文化爱好者的解读视角不同，在社交平台发布“要留‘青白’在人间”等言论，让一些受众先入为主地产生了抵触情绪。如果通过大数据技术检测，及时扭转舆论走向，而非仅靠“真爱粉”“自来水”去引导、争论，可以为影片尽可能争取到更多的受众。综观知乎、豆瓣、B站评论区也可看到，有许多观众自发地为剧情留白或者“Bug”的地方添加了自己的分析或“修缮”，形成了跨媒介的粉丝二创盛况。

最后，主创团队要从创意逻辑与数据呈现出发进行反思，为宇宙的下一步发展进程做出铺垫。经过观察主流平台受众反馈，受众对《白蛇2》画面制作总体满意，但是对宇宙叙事意见两极分化。媒体融合背景下，动画电影未来可探索与新媒体平台其他网络文艺形式的双向融合路径，不同媒介中的故事权重的分配、呈现方式等。同时，作为商业产品，国产动画中传统文化下多元文化的融合、碰撞如何更满足当下受众的审美期待，值得深入探讨。

结 语

《白蛇2》虽然并不完美，但不可否认仍是一部诚意之作，在国漫崛起之路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在媒体融合大环境下，国产动画电影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发展潜力，但“神话宇宙”的搭建仍然少不了优秀的文本作为基础。厘清宇宙起点，做好角色联动，深挖终极任务，国产动画电影“神话宇宙”才有望破局新生，打造举世瞩目的民族文化IP，担当起讲好中国故事的时代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