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及干预研究综述*

李晓娟 申雨欣

(1.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 特殊教育学院 南京 210038；2.深圳市福田区竹香学校 深圳 518000)

一、引言

个体的学习离不开阅读，儿童在阅读时要将注意范围集中在特定的刺激上并对这些刺激进行加工。注意在阅读过程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如果注意出现问题，会对阅读的准确性、流畅性都造成不良影响，进而影响阅读能力提升，造成阅读障碍[1]。阅读障碍是指儿童的智力水平虽然正常，且享有和正常儿童一样充分的教育权利与机会，但是阅读成绩明显落后于该年龄及所读年级所应达到水平的一种障碍现象，是在阅读获得方面存在的特殊缺陷[2]。阅读障碍通常表现为阅读速度慢，出现错读、漏读、多读，不能清晰地发音，缺乏情感性表达，阅读理解差，不能很好地组织语言等现象，是学习障碍的主要类型之一。阅读障碍占学习障碍类型的80%—90%，是所有神经认知障碍中最常见的一种[3]。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研究者们开始对阅读障碍儿童注意问题展开研究。Brannan等人通过线索任务发现阅读障碍儿童存在注意缺陷[4]。Helenius等人和Vidyasagar等人也相继通过研究发现了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存在着问题[5-6]。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缺陷不仅严重影响了他们学习中对信息的选择和维持，还阻碍了学习过程中其他的认知加工过程(如感知觉、记忆等)，损害了阅读功能，进而造成了学业成绩的落后。因此，有必要对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相关研究进行全面系统的梳理，厘清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的具体表现、原因和教育干预策略，以期为改善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问题提供参考，尽量减少注意缺陷对阅读障碍儿童阅读的不良影响，同时也为教师的教学提供一定的借鉴。

二、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缺陷

注意是心理活动对一定对象的指向和集中，是掌握知识的必要条件。与阅读障碍相关的注意研究主要集中在注意的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注意时间方面的研究主要通过注意转移指标来体现，注意空间方面的研究包括注意广度和注意定向这两个指标。

(一)注意转移缺陷

注意转移是指将注意的焦点进行灵活改变的能力。阅读障碍儿童在对刺激进行加工时会出现注意转移延迟的问题。注意转移延迟理论(sluggish attention shifting)指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不能有效地从一个位置转移到下一个位置。这一理论提出后，有很多研究者对这一问题进行了研究。Visser等人将发展性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力缺陷程度与阅读能力和年龄匹配的对照组进行了比较。研究结果表明，阅读障碍儿童在一段时间内很难快速分配注意力，虽然这种缺陷与成人阅读障碍的缺陷大体相似，但这些发现也揭示了儿童特有的特征[7]。Aljahlan等人发现，在设定转移任务而非交替任务上，阅读障碍儿童存在注意缺陷[8]。吕佳通过视觉注意瞬脱任务实验发现，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转移显著慢于正常儿童，表现出注意转移困难，并影响了语音加工，进而影响了阅读，注意转移延迟是阅读障碍儿童的内在缺陷[9]。刘议泽等人利用听觉注意瞬脱任务实验发现，阅读障碍儿童在听觉注意转移上存在问题，阅读障碍儿童无法有效地进行注意转移，注意转移需要更长的时间[10]。赵晓晨通过对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特征进行研究，发现与正常儿童相比，阅读障碍儿童在注意转移等方面存在问题[11]。米晓丽也通过快速序列加工任务实验发现，阅读障碍儿童存在视觉注意转移延迟的问题[12]。

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转移缺陷导致他们不能对一系列信息进行有效加工[13]。学习中，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常常不能有效地转移且注意转移所需要的时间更长。当老师已经在讲授新的内容时，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依旧停留在之前的内容上，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才能注意到学习内容的变化，而且他们还不能及时地将注意从之前的内容转移到新的内容上，这既影响了先前内容的学习，也影响新知识的学习。

(二)注意广度缺陷

注意广度指在同一时间内能够快速加工多个刺激的能力。Chen等人在研究中发现，大多数阅读障碍者表现出注意广度缺陷。注意广度缺陷会导致阅读上的障碍，即使在控制了智商、语言学习能力、词汇量和单字母识别技能以及音素意识之后，注意广度对阅读表现的影响仍然存在[14]。Bosse等人提出了阅读障碍视觉注意广度缺陷观点，认为阅读障碍的核心问题在于视觉注意广度缺陷[15]。在对多种没有联系的视觉刺激进行加工时，阅读障碍儿童可以同时加工的视觉刺激会减少，使得阅读中同时加工的字数受到限制，影响阅读效率。Lobier等人采用图形非言语材料对阅读障碍儿童的视觉注意广度进行了研究，发现阅读障碍儿童在注意广度的报告任务上落后于正常阅读者，阅读障碍儿童存在视觉注意广度缺损[16]。刘涵隆等人采用视觉图形识别任务实验考察了阅读障碍儿童的视觉注意广度技能，发现阅读障碍儿童存在视觉注意广度缺陷，年级越高越严重，视觉注意广度与汉语阅读流畅性关系密切[17]。另一项研究采用相同的任务实验也发现阅读障碍儿童存在视觉注意广度缺陷[18]。朱楠等人的研究发现，阅读障碍者在视觉注意广度任务中的表现显著低于控制组，视觉注意广度缺陷可能是阅读障碍的另一核心缺陷[19]。

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广度缺陷使他们在阅读时，同时出现在视野中的内容会变少，导致注意到的信息不完整，会有遗漏，尤其对阅读内容中的关键信息注意不全面，从而影响对整篇文章的理解和加工。

(三)注意定向缺陷

注意定向指的是注意灵活地分配到视野范围内的某一特定位置。阅读障碍注意定向缺陷主要表现在外源性注意定向问题和左视野忽视两个方面[20]。外源性注意指对出现在视野外围的信息的定向。左视野忽视(left minineglect)指人们对呈现在左视野中的刺激进行加工的时间要比右视野长。Brannan等人通过线索任务实验对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定向进行了研究，发现当线索提示有效或者无效时，阅读障碍儿童判断目标刺激的视野位置的正确率较低，从而认为阅读障碍儿童的外源性注意存在问题[21]。Facoetti等人使用圆点作为目标刺激，发现阅读障碍儿童不能利用外周线索提示来进行目标位置定向，表现出注意定向缺陷[22]。Judy等人对5例成人阅读障碍者进行对比研究，发现阅读障碍者的定向缺陷可能与调整注意焦点的大小有关，这可能是导致阅读困难的原因之一[23]。Tian等人对阅读障碍儿童的汉语检索能力进行的研究发现，阅读障碍儿童在视觉空间注意力的快速定向方面存在缺陷[24]。黄翙通过将圆点和单个汉字作为刺激的线索提示来考察阅读障碍儿童在视觉空间注意方面的表现，发现与正常儿童相比，无论是以语言材料还是非语言材料作为刺激，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定向的反应时间都更长。说明阅读障碍儿童在注意定向上存在问题，阅读时常常难以或者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注意到关键信息，影响对文章内容的理解[25]。

另外，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范围为弥散性分布，他们在阅读时不能有效过滤视野中的无关刺激以将注意集中在关键信息上[26]。阅读障碍儿童与正常儿童相比，会受到更多的拥挤效应的影响。拥挤效应指在对视野中的重要信息进行加工时，周围的干扰刺激对其产生了负面影响[27]。Bertoni等人研究发现，视觉拥挤和阅读学习之间存在多重因果关系[28]。客观上，周围的环境会影响到阅读障碍儿童的学习；主观上，对无关刺激难以有效过滤也会影响阅读障碍儿童对重要信息的注意而造成阅读困难。

三、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的原因

尽管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缺陷得到了大量研究的证实，但该缺陷的发生机制尚不完全明确。关于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的成因，研究者推测是与更深层次的神经机制有关，阅读障碍注意缺陷也是认知神经机制缺陷的一种[29]。研究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的神经机制，有利于从更深层次发现和解释形成阅读障碍注意缺陷的原因。

目前主要是用视觉大细胞缺陷假设来解释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的成因。外侧膝状体上的视觉大细胞功能与眼动控制、视觉运动知觉、视觉空间注意、注意转移关系密切。个体接受视觉刺激信息后经视网膜产生神经冲动，通过视神经束将信息传递到外侧膝状体的大细胞层，经由初级视觉皮层，最终沿背侧通路终于大脑皮层的背侧顶枕皮层。阅读障碍儿童由于视觉大细胞系统功能异常而引起视觉神经系统缺陷[30]。大细胞系统缺陷通常表现为眼动异常，在阅读时大细胞功能异常引起对比敏感度降低，使得阅读障碍儿童不能有效地识别阅读内容的轮廓形状，从而引起阅读困难。

研究发现，阅读障碍儿童在单个字母识别与正常排序方面比正常儿童更慢[31]。这是由于阅读障碍儿童的视觉大细胞受损，大细胞背侧 (Magnocellular Dorsal，M-D) 注意力流(attention stream)专门用于视觉注意处理和视觉运动控制[32]，M-D 系统快速将注意力集中到要识别的字母上来帮助快速识别字母。因此，M-D系统在控制阅读注意力分配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Meng和Schneider使用功能磁共振成像技术测量到外侧膝状体的大细胞部分的活动异常，导致控制视觉空间注意的后顶叶皮层无法发挥其有效功能，阅读障碍者对非语言瞬态反应大大减弱[33]，验证了视觉大细胞系统异常引起注意力缺陷的假设。可见，阅读障碍儿童由于视觉通路上的大细胞功能受损，导致信息传递变慢或无法传递到控制视觉空间注意的后顶叶皮层，使得后顶叶皮层无法有效发挥其功能，进而造成了阅读障碍儿童一系列的视觉空间注意问题。

四、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的干预

(一)文章标记策略

采用文章标记，能够加深对文章的理解，把握文章的中心思想与作者的写作意图[34]。杨双等人研究发现，文章标记对于阅读理解困难学生的主题信息回忆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可以有效帮助阅读理解困难学生进行注意资源的分配[35]。文章标记策略有利于从一篇文章中分辨出重要内容，从而将更多的注意分配在记忆上。通过文章标记策略对阅读障碍儿童进行干预，能够帮助阅读障碍儿童更好地进行工作记忆，有利于阅读障碍儿童进行主题信息和细节从属信息的回忆，加深对文章的理解。阅读中，儿童可将重要的主题信息圈画起来并在附近标记数字，比如“2.黑洞”，通过标记来提示文章中的重要内容，从而理清文章的结构脉络，提高对内容的理解能力。

(二)重复阅读策略

巫金根在研究中发现，重复阅读可以有效提高阅读速度、阅读流畅性和阅读理解力[36]。阅读障碍儿童在阅读时注意范围变窄，不能获取完整的信息，可以采取重复阅读的策略来帮助他们。重复阅读是指重复读一句话或者一个段落，直到流畅性达到满意的水平。通过重复阅读，就能注意到一些之前忽略掉的信息，不仅可以增强阅读的流畅性，还可以增强阅读理解能力，让阅读障碍儿童更好地理解文章内容。在日常教学中，教师可以利用这种方法，一方面，通过言语提示让学生重复地阅读关键句子，比如“请多读几遍‘温室效应引起全球变暖’”；另一方面，让学生通过不同形式去朗读文章中的关键句，比如采取男生读、女生读、一起读、“开火车读”等形式帮助学生注意到关键句子，从而获取完整的信息[37]。

(三)调整印刷排版

根据拥挤效应的影响，Zorzi等人发现增加字词间的空格距离可以改善拥挤效应的问题，提高视觉注意，有利于阅读障碍儿童更好地进行阅读[38]。Zorzi等人研究的是字母，而英语句子本身就是有空格，比如“I have an apple”。汉语没有明显的词间空格，从视觉上看比英语更拥挤[39]。因而对于汉语阅读来说，借鉴这种方法不仅要注意空格，还要注意空格的位置，考虑词素问题，比如可以将“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修改为“秋天 是 收获 的 季节”，既可以让学生对词义有所了解，也可以帮助他们更好地进行阅读。

(四)动作视频游戏训练

动作视频游戏(Action Video Games，简称AVG)属于视频游戏，像格斗类、射击类等游戏都属于动作视频游戏。动作视频游戏训练等策略可以提高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力[40]。AVG 具有速度快、需要高度的感知、时间和空间难以预测、重视周围信息的处理等特点，也需要注意屏幕四周的情况。尹佳琪通过动作视频游戏对阅读障碍儿童进行干预训练，发现动作视频游戏干预训练可以有效提高阅读障碍儿童的视觉注意力，进而提高他们的阅读速度，减少阅读错误[41]。Natalia等人提出了一种利用iPad设备的新颖的交互式工具，通过游戏的方式不仅能够提高理解力，还可以吸引用户的注意力[42]。研究发现，动作视频游戏玩家的后顶叶皮层灰质体积更大，后顶叶皮层是视觉大细胞通路上的重要脑区，视觉大细胞功能与空间注意能力和注意转换能力关系密切。AVG训练可使阅读障碍者大细胞通路上的后顶叶皮层结构改善，进而显著提升空间注意能力和注意转换能力，从而改善阅读[43]。我们可以借助动作视频游戏来帮助阅读障碍儿童训练他们的注意转移、注意定向等能力，使他们的注意可以有效并快速地转移，及时注意到关键信息[44]。但需要注意的是，选择游戏训练类型时要慎重，应该选择一些亲社会、友好型的游戏类型，避免不良后果，还要体现AVG的特点并设置合适的训练时间，不能影响学校正常的授课和学生课后的学习时间，每次30分钟左右为宜。

五、研究展望

对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的研究不仅有助于了解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机制，而且有助于对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缺陷开展针对性的干预，提高其注意水平。相比拼音文字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和干预研究，国内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的相关研究成果并不丰富。由于汉字与拼音文字存在很大的差异，未来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开展更加深入、系统的研究。

(一)统一被试筛选标准

已有研究中对阅读障碍的筛选主要采用的是智力-成就差异模式，以小学生识字量评价量表和瑞文推理能力测验或韦氏智力测验等为主要筛选工具，辅以认知技能测验(如快速命名、阅读流畅性和短时记忆等测验)和语言能力测验(如正字法意识、音位删除和阅读理解等测验)确保被试筛选的有效性。但该模式目前还未形成统一的诊断标准，不同研究所采用的筛选标准和工具不一致，应统一筛选标准，选取合适的工具。另外，有研究发现，20%—40%的阅读障碍者共患注意缺陷多动障碍[45]。因而，研究阅读障碍儿童的注意缺陷，被试筛选中还应排除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儿童。此外，还应考虑阅读障碍的亚类型、被试年龄、文化背景等因素对研究结果的影响。

(二)探究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的神经机制

对阅读障碍注意缺陷的研究大多是行为实验。未来的研究应加强学科之间的合作，规范实验设计，充分利用事件相关电位、脑成像等技术，从语言特异性的角度探讨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各方面的认知神经机制，对视觉大细胞缺陷与阅读障碍及注意缺陷之间的关系进行深入探究，不仅能让我们更全面地了解阅读障碍儿童注意缺陷的神经机制，也能够探查注意缺陷在阅读障碍早期诊断中的作用，为阅读障碍的早期鉴别和干预提供依据。

(三)验证和丰富干预研究

已有阅读障碍者注意缺陷干预的相关研究中，多数研究干预规模小、时间较短、手段较单一，干预效果的有效性还需要更多的实证研究来验证，并且认知能力的改变比较缓慢。未来的干预研究还要关注追踪研究。同时，干预策略研究需进一步丰富。应积极探索教学实践研究，尝试开发针对阅读障碍学生的教育策略和干预训练材料，如阅读教学中采用重复阅读策略，阅读环境中尽量减少无关刺激的干扰，为阅读障碍儿童设计带有标记和空格的阅读材料，改变文字排版方式，引入或研发适合的动作视频游戏在资源教室或家中开展注意训练等，形成具有实用性和可推广的干预训练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