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地兼有:王棻方志思想研究
2022-03-03乔方悦
乔方悦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系, 北京 102488)
一、王棻方志思想的形成:家学渊源与修志实践
王棻(1828—1899),字子庄,浙江台州黄岩城东柔桥人。虽早年求学于紫阳书院,拜师于永嘉学派传人孙衣言(孙诒让的父亲),依师承宗法程、朱,但由于他治学讲究实事求是,不为门户所拘,反映在修志方面也没有门户之见,故能兼采“历史派”和“地理派”两派之优长,形成比较全面、独到的方志思想,自成一派修志风格。
(一)学术背景
王棻少时聪颖好学,四岁开始在家塾启蒙,十二岁至二十四岁受业于林有金、姜文衡和李飞英等人,跟随他们学习经史古文,成绩优异。咸丰初,县令吴英樾勤于课士,每当月课榜发时,王棻总是名列前茅。[1]幼时求学期间,他校勘了牟伯峰《耕读堂诗钞》,深得老师赞许。此后,又写成《倪希子》五篇、《冰雪文》二卷、《曲礼异议》四卷、《九峰山志》五卷和《柔桥王氏谱》十卷等。
同治六年(1867),王棻参加乡试,以第九名考中举人。同治七年(1868)和十年(1871),王棻两试不第,其科举之路就此止步,从此“一意著述,以发明学术、表章儒先、启迪后进为职志”[2]卷73·儒林传。之后又在浙江、江西等地担任山长,此期间他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价值所在,讲授经史与组局修志贯穿其余生。光绪二十四年(1898),浙江提学使徐致祥因王棻的学行请求朝廷为他赏赐加内阁中书衔。
王棻曾主持建立黄岩九峰精舍,以通经学古,并购藏经籍数万卷以供大家博览,还曾先后在九峰书院、清献书院、文达书院、太平宗文书院、中山书院和经训书院等担任山长或讲席,深受学生敬重。近代学者如喻长霖、王舟瑶、章梫、管世骏等,都曾求学于王棻。王棻深感黄岩藏书不足,多方搜集经史典籍,发掘乡邦文献。讲学期间,他还注重收集整理地方文献,并详实考据其真伪,编纂县志、府志六部,校注台州文献四部,还著有《柔桥文钞》《经说偶存》《六书古训》《史记补正》《汉书补正》《杜清献公年谱》等,晚年著述《台学统》一百卷,收录自晋唐至近代台州学人的著作,为整理台州地方文献作出了重要贡献。
王棻早年是孙诒让的父亲孙衣言在紫阳书院的弟子,依师承宗法程、朱(1)即北宋的程颢、程颐兄弟和南宋的朱熹,这里指代“宋学”或“理学”。,但由于他治学讲究实事求是,不为门户所拘,曾谓“古今学术大别有四:曰性理,曰经济,曰训诂,曰词章。而其归有三:性理者志于立德者也、经济者志于立功者也、训诂词章者志于立言者也,四者皆有用”[2]卷73·儒林传。故其弟子王舟瑶称:“柔桥先生以朴名,其说经实事求是,不分汉宋,其为文平正通达,不事雕镌,而尤拳拳于乡邦文献”[3]目录叙,又说:“平生深于经,于小学治之尤力。然与后进言,即斤斤以宗法程朱为事,于汉学若不甚厝意者。尝曰汉学者小学,宋学者大学;文艺为末,器识为先”[2]卷73·儒林传。
(二)修志实践
王棻修志始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编纂《九峰山志》。王棻“博通经训,尤喜考证先哲遗文轶事,方将搜撷群籍,以观三台文献之全”[4]383。《九峰山志》五卷,首卷为形胜、山川、寺宇、杂记一卷,次记文一卷,终卷为宋元以来的三卷题咏之诗,以记述山川寺观景色及辑录诗文为主。孙诒让肯定了王棻这样的篇幅安排,“则斯帙也,卷有五而诗文居其四,不亦宜乎?”[4]383但同时,他认为《九峰山志》有序有图,却无凡例,是一大缺失。
咸丰十一年(1861),王棻参加黄岩县志的编纂工作。王棻在光绪《黄岩县志》序中曾提及这次修志:“岁辛酉(1861),曾令元澄属卢孝廉锡畴重加蒐葺(黄岩县志),棻实与执笔焉”[3]卷7·同治黄岩志叙。该志后因黄岩县城为太平军进占而未能修成。同治七年(1868),他再次受聘编修《黄岩县志》,光绪三年(1877)志书告成,分地理、版籍、建置、职官、选举、人物、列女、艺文、风土、古迹等12志,共87门。卷首有目录、姓氏、凡例、舆图,志书体例严谨,考订详核。
光绪元年(1875)二月,王棻应青田知县雷铣之聘,编修《青田县志》,在这期间积累了快速编纂志书的经验。光绪五年(1879),王棻受永嘉知县张宝琳之聘,总纂《永嘉县志》。王棻在编纂时写信给孙诒让希望他帮忙提供书籍:“但恐时日迁延,未能先睹为快,谨将所需书目写列别纸,乞封置数橱,迅交妥友先带来瓯,以供翻阅。”[3]卷13·与孙仲容书后王棻为《永嘉县志》总纂,从凡例入手,确立志书标准,其中舆地、沿革及人物、经籍两门重要篇目为王棻亲自撰写。后来王棻离开温州,回黄岩修志,将《永嘉县志》委托给戴咸弼等人完成。
光绪八年(1882),王棻应仙居知县王寿颐之邀,开局总纂《仙居县志》和《仙居集》,“乃于四月朔抵县署开局,阅七月而书成”[3]卷9·光绪仙居县志自序。光绪二十一年(1895),王棻应太平知县陈汝霖聘请,编修《太平续志》,次年稿成。“光绪甲午,余掌教文达书院,署太平县事宜,都陈公汝霖将修志寓书。吾邑侯唐公济延,余充总纂三月七日复,躬诣书院定期开局,予敬诺不敢辞,逮十七日而迓者至乃以十九日抵太平县署。翌日设局校士馆,予与梓钟明府洎,同事诸君列坐明鉴堂,商榷义例。”[3]卷9·光绪太平续志序
光绪五年(1879)、十四年(1888)、二十年(1894)曾三次纂修《杭州府志》。[5]光绪二十年(1894),陈璚任杭州知府,延请黄岩王棻进行修纂。王棻在光绪《杭州府志·自序》中记载了这次校订《杭州府志》的过程:“乃以乙未莫春强勉赴杭,假馆丁氏翻阅志稿百数十册。”[3]卷9·光绪杭州府志自序王棻校订原纂光绪《杭州府志》,始订凡例,并制序言,至光绪二十四年(1898)脱稿。
光绪二十一年(1895),他在《丹崖山志》序中说:“光绪甲午(1894),阮君晓云自广东灵山函来,属余编定《丹崖山志》。时余方继修《太平县志》,又有杭府修志之役。考献征文,网罗故失,卒无须臾之闲。”[3]卷9·丹崖山志序不得已之下,“乃略举条目,属门下士方君善初专任其事”[3]卷9·丹崖山志序。
从王棻的学术背景和修志实践可以看出,无论是以戴震、孙星衍、洪亮吉为代表的方志地理派(或称纂辑派、考据派、旧派),还是以章学诚为代表的方志历史派(或称撰著派、文献派、新派),王棻皆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汲取方志两大流派的理论基础,成为清末方志理论的集大成者。同时,王棻亲身参与了多部府、县志的编纂,不仅将其方志理论付诸实践,而且在修志实践中不断完善其理论,从而为其形成独有的方志思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二、王棻的方志思想
(一)方志虽史:史志不同
王棻对方志性质的认知上倾向于地理派,承认方志是史的支流,“志乃史之支流”“地志虽微,亦史之一体”[3]卷8·永嘉县志凡例,但认为史、志是有差别的。虽曾有“修志之法与修史同,据旧本,摭群书,凭采访,一字一句不能虚造,亦不可虚造”[3]卷7 ·青田县志凡例的论述,但他更强调史、志之异,“志虽史之支流,而其体实与史异”[3]卷13·复章式典书。
王棻具体阐述了史、志的区别:一是编纂的体例。王棻反对章学诚套用史书的写法修志,“往尝读章实斋《文史通义》,其言修志之例详矣。然其大弊在欲仿史,此与扬子云拟经何异?且史之例不可仿也”[3]卷13·与戴鳌峰论修志书;二是编修的内容。首先是卷首的记载内容不同。“史记帝王,故首本纪;志记方隅,故首舆地。”[3]卷9·仙居县志凡例史书以本纪为先,而方志以舆图为先,史书记载帝王之事必然将本纪类放在卷首,而地方志则记载一地之综合情况,即舆图位于卷首。其次选取内容材料不同。史书将事件秉笔直书、无论好坏,志书则只记利于国家的事情,而非善恶都记。然后是艺文、列传的记载内容不同。“史艺文但列书目,不载诗文;志兼载诗文,仍列书目”[3]卷13·与戴鳌峰论修志书,史书以史为主,所以艺文只列书目,志书以记载一地的文献资料为主,艺文不仅列出书目,还有完整的诗文内容以供后世查询。“史列传或专采诗文,如《汉书》贾谊相如等传,志则诗文不宜载入传中”[3]卷13·与戴鳌峰论修志书,由此可以看出志与史在内容上存在较大不同;三是资料的来源。史书可主要依靠历代文献资料完成,志书则主要是记述现状,详今略古,需要在当地调查、搜集大量的资料。同时可以看到志书记载的内容详细且广泛,所以资料的搜集与整理直接影响所修志书的质量。
(二)史地融合:方志多源
王棻在方志起源问题上认同方志多源说。他说:“地志之书昉于《尚书·禹贡》《周礼·职方》。《禹贡》记九州山川、土田、物产、贡赋之数。《职方》兼及民人、树蓄。《汉书·地理书》因之,以及分野、户口,旁涉古迹、风俗,凡此皆志之本也。”[3]卷7·同治黄岩志叙又说:“地志之书,古称图经,志固以图为重哉。间考,《周礼》小史掌邦国之志,外史掌四方之志,诵训掌道方志,以诏观事,此地志所由仿也。大司徒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以天下土地之图周知九州之地域广轮之数,遂人以土地之图经田野,土训掌道地图,以诏地事,司险掌九州之图,以周知其山林、山泽之阻,职方氏掌天下之图,此图经所由仿也。”[3]卷7·黄岩志舆图序其中,《禹贡》《周礼·职方》《汉书·地理志》是地理书,而《周礼》中小史、外史是掌管史书的官员,职方氏、土训、诵训、大司徒、司险是掌管地理、地图的官员,王棻认为它们都是方志的源头,也就是赞成方志多源说,认为方志是从历史书、地理书中汲取源泉,才逐步演化到今天的方志的。在方志起源方面,可以看出王棻是融合了古代方志地理派和历史派的观点的。
(三)收集采访:整理地方文献
“修志首务,在使材料充实”,材料来源不外乎三种:“一曰实际调查,二曰档案整理,三曰群书采录”[6]。王棻把修志过程分为四个阶段,为收集文献、校订、采访及编录,“窃尝修志之法,首在征文,文足而献自足”[3]卷13·复章式典书。其中,收集文献为首,表明他始终将保存地方文献作为撰修地方志的首要任务。“修志之法,不必过于求异,惟在广征文献”[3]卷13·与戴鳌峰论修志书,在方志的编纂过程中,取材范围要全面,同时善于运用当地所存的地方资料,多向当地乡贤征集地方文献。王棻利用其任职于九峰书院的优势,推动学院学生及县学学生参与方志编纂。他认为在编纂方志时,一字一句必须有根据,不可虚造,同时应多备书籍资料以供参考。他提出除二十四史外,还需广泛搜集宋代以后的文集、杂说等,选取其中的事例以备编修过程使用。“棻谓撰志之法与作文异,作文者词必己出,不容剽袭,至于撰志则一言一句皆当稽之群书,参以档册,不可挟私妄作,向壁虚造,以误后人矣。”[3]卷12·与朱桂卿广文书
艺文志收录一地之文献,一方面要分类明确,首先按经、史、子、集进行分类,详细列出文献书目,抄录其序跋、题引和主要内容;另一方面为充实、丰富艺文志内容,“而献之足征,惟恃乎文,故艺文之志,甄录亦加详焉”[3]卷7·黄岩志舆图序。选取相关门类的诗文,如山川古迹等,将其附于内容之下,同时注意避免内容过于庞杂。而当有些内容无法附于相关内容之下时,应另编成集,分为内外编,“外编载他邦赠遗之文,内编载邑人论述之作”[3]卷7·青田县志凡例。也就是说,本地区人所作诗文与外邦人为本地所作诗文都需记载于地方志中。
采访是获取基本资料的方式之一。孙诒让在《瑞安县志总例六条》中认为:“地志网罗文献,事赅古今,稽古则专重考证,诹今则尤资采访”,[4]217主张应分为“分访”与“专访”两项,强调采访“务宜破除情面,秉公查核,不可徇私阿好,略涉夸饰,有乖公论”[4]218。对于古迹、冢墓之类,要亲自进行实地考察,仔细查看;采访人员要“以不畏劳,不惮烦为第一义”[4]218。王棻也认为采访编录是编纂方志搜集资料步骤中的最后一步,“邑献遗书、荒村断碣、官府档册、民间谱牒,靡不征求,以备采择;然后依次编录”[3]卷13·复章式典书。对于采访资料,他从三个方面加以论述:一是采访人数要多。“采访宜多人也。凡台州六县每县总司采访一人,四乡采访不拘其数。”[3]卷5·重修台州府志议二是先辈所藏资料均需留存。“凡有乡先辈遗书,不论已刻未刻清本草本,均宜送局以备采择。至于轶事遗闻,乡里相传不知真假者,亦可送局备查。”[3]卷5·重修台州府志议三是为采访者提供酬劳,提高大家的积极性。“他日志成均得列名简端以酬其劳。”[3]卷5·重修台州府志议在采访搜集资料完成后,则根据文献资料和采访资料进行汇编,不做论述,收集即可。
(四)补缺辨误:校勘旧志
在校勘旧志方面,王棻也承继了古代方志地理派的风格。他认为校勘旧志在地方志的编纂中属于重要的一环,“修志之法,与修史同,一字一句皆不可无来历,故宜多征书籍以备参考”[3]卷5·重修台州府志议。在他看来,应取省府志与旧志进行比对,每一处删改都应有据可依,不能妄作,要指出旧志内容的可疑之处,考证旧志的谬误,“取省、府志与旧志校对,点篡改易,必有据依,不可一字一句”[3]卷13·复章式典书。
光绪《黄岩县志》卷四十设置了“辨误”门类。光绪《永嘉县志》也设置了“辨误”“存疑”门类。辨误分为十二种,即疆域误、山川误、风俗误、物产误、祠祀误、古迹误、职官误、人物误、经籍误、艺文误、灾祥误、杂记误。存疑分为四种,即古迹疑、职官疑、选举疑、人物疑。光绪《永嘉县志》以史为纲、正史之误、补史之阙、续史之无,将全书具有典型性的谬误或存疑记于一处,独立成卷,陈述谬误后加以订正,紧接着标明资料出处,提供可查询的依据,为后来的修志者提供了借鉴。王棻在续修《太平续志》时,又在“辨误”“存疑”的基础上新增了“考异”“补遗”等门类,一是改正旧志的失误,二是弥补前志之缺漏。在对旧志内容考订时,能考证出来的加以纠正,如遇到有疑问但没有确证的依旧按前志所载,不敢随意删改,“台州六县志书,以戚氏嘉庆太平志为最善。此次重修,其凡例均以前志,略有变改,复增考异、补遗附录诸目,或以正旧志之失,或以拾前志之遗”[3]卷9·光绪太平续志序,“前志校刊未精,颇多讹字、俗字。今重为校刊,悉心厘正。其有虽疑其非未得确证者,故仍其旧,不敢臆改,昭其慎也”[3]卷9·光绪太平续志序。光绪《青田县志》将所删去的旧志部分皆附于后,特立“附志”一卷,“收之其目三,曰辨误,曰存疑,曰附录。而成书之后采访续增者,别为补遗。此增删例也”[3]卷7 ·青田县志凡例。
此外,光绪《黄岩县志》卷四十《辨误》中,王棻曾论述前志混淆永嘉、黄岩两县前身之误,订正永嘉县前身为汉永宁县,而黄岩县前身为唐永宁县。在《仙居旧志辨误》一文中,王棻对仙居县的地理沿革内容加以考证,指出陈耆卿的《嘉定赤城志》虽为名志,在这一方面叙述详细,但依旧有不足之处,“谨案余令据赤城志为本,其识卓矣 然赤城志述叙虽详,亦有简略不明之处”[3]卷6·仙居县志辨误。他对此提出了四点缺漏,“开皇九年平陈郡废复为临海县属,永嘉郡废始丰宁海,复入临海,不言章安乐安,俱废入临海,此漏略之一也。唐武德四年(621)平李子通以临海县置台州复置始丰宁海县,不言复置章安乐安,此漏略之二也。上元二年(761)复置永宁不言复置乐安,此漏略之三也。叙县于仙居不言隋开皇九年(589),废唐武德四年,复置八年复废而,但云唐武德废上元复置,此漏略之四也”[3]卷6·仙居县志辨误。
(五)各司其职:修志团队的分工
除了兼采方志地理派、历史派两派的优长外,王棻在修志中还提出了对修志人才的要求。乾嘉之际,章学诚提出修志者必须具有“识足以断凡例,明足以决去取,公足以绝请托”的“三长”之说,认为修志人选在方志的编纂过程中尤为重要。但此要求仅着眼于要求修志人才个体的优异,而王棻则率先提出了修志人才的团队构成,在王棻看来,所谓修志得人并不是指个别人的素质优秀,而是指修志团队的素质优秀。王棻认为,要编好一部志书,需要一个修志团队,需要由纂修人、采访人、总理人、缮写人、校正人和校刻人组成。
首先,王棻认为编纂志书的人员应由各方面具有专长的人组成,他们分工协作、各司其职,共同完成志书的编纂。一是纂修要得人。要谨慎选择志书的总纂,因为总纂负责确定志书的体例、编纂等,是一部志书的灵魂人物,整部志书将会贯穿总纂的方志思想于其中。同时,协修人亦应发挥自己的功能,在总纂确立的体例之下进行编纂。二是采访要得人。“采访宜多人也。凡台州六县,每县总司采访一人,四乡采访不拘其数”[3]卷5·重修台州府志议。三是总理要得人。总理之人负责收藏图书,支援钱物等。“志局既开收藏书籍,支应钱物须得廉能之士,经理其事,酌给薪资,不使枵腹从事。”[3]卷5·重修台州府志议四是缮写(抄写)要得人。缮写人负责抄写史料。在收集资料之后,分条录出,作为志书基本的资料,应选择书写敏捷的人进行抄录总结。孙诒让也曾主张“由局多觅写官,择其略通文义而楷法清整、脱误较少者,订定笔资,逐便发缮”,“不得信笔作省体、别体、俗体字样”[3]卷5·重修台州府志议。五是校正要得人。校正之人负责校对志书初稿。普通人著书总会有失误存在,应请博学多才之人校阅一周,改正失误,再进行雕版印制。尤其是人名、地名、数字等虽然与文章内容相关程度不高,但是一个字的错误会产生极大的影响。“凡人著书精力有限,必有点检不到之处。稿成之后宜请博通之士校阅一周,条签所疑,再加改正,然后付梓。”[3]卷5·重修台州府志议六是校刻要得人。“校书如扫落叶,自古以为难故,刻工宜择善者,校刻尤须勤慎或仍择局中人为之可也。”[3]卷5·重修台州府志议其次,编志人员要具有“才、识、学”。因为“有才而无学,则不足以尽其才;有学而无识,则不足以善其学”。为了完成一部高质量的志书,才、识、学缺一不可。[3]卷5·重修台州府志议除此之外,方志编纂者还能熟知当地的地理环境和人文背景,知晓一地政治、经济、文化等的演变。再次,修志还需要“当事者”的支持。王棻提到了地方行政长官在修志中的重要性,认为志书能否修成,还取决于志书的主修者即地方行政长官的意志,“然则书之成否,实由当事者之志耳。今太守湘乡成公既有志于是,而不汲汲于簿书期会之间,盖与齐、陈二公相望于数百年之内也。棻虽不才,敢不竭其愚虑以报公命”[3]卷5·重修台州府志议。此言道出了官修志书的基本特点,一部志书是否修得好,首要条件是“当事者”即地方行政长官对修志和修志人员的支持,其次才是志书具体编纂人员的选用。
三、方志理论集大成者:王棻方志思想的地位
王棻的方志思想不仅继承了前代方志思想,而且在实践中对方志思想进行了探索与创新。他在中国方志史上最杰出的贡献是在修志过程中兼采方志地理、历史两派的优长,其修志思想相对较为全面、独到,自创一派修志风格,开后世方志史地融合风气之先河。中国地方志经历了由无到有、由简到繁、由单一到综合、由各自为体到渐趋定型、由传统方志到近代方志、由旧方志到新方志的发展过程,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进步,方志所记述对象也不断增多,偏重考据和只重视地理沿革的地理派必然退出历史舞台,历史派也必须不断充实和更新,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而“史地兼有”这一观点不同于主张单一性质的历史派或地理派,是两者的有机融合,其最大特点是在方志性质方面具有较大的包容性,从而使方志在时代进程中不断发展。
王棻是晚清时期众多方志学者中成绩斐然的一位,他不仅主纂了《九峰山志》、光绪《黄岩县志》、光绪《青田县志》、光绪《仙居县志》、光绪《永嘉县志》、光绪《太平续志》、光绪《杭州府志》等流传于世的名志、佳志,还有相关方志理论的论著收集于《柔桥文钞》之中。其方志思想既有对前人方志思想的继承,也有在长期修志实践中对已有方志思想的探索和创新。既承继了古代方志地理派的特点,又吸取了古代方志历史派思想的合理内核,兼采两大流派之长,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方志思想,自成一派修志风格,成为清末方志理论的集大成者。但王棻的方志思想依然具有局限性,需要辩证地看待其思想。王棻坚持“祖制不可变更”。他反对开办洋务,认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邦之根本,曰农与士”[3]卷5·祖制不可轻变论。他在思想上坚持“祖制不可轻变”,反映在方志编纂理论方面则是把“贵因不贵创”的思想发展到极致,在他所修众多志书之中并未反映近代新事物。西学东渐,各种新生事物不断涌现,在编纂过程中他依然强调遵循旧志,无疑使得志书因缺少许多新内容而不完整。新修的地方志应当更多地贴近时代社会生活、反映近代史实,在保存方志基本特征的基础上,使地方志真正成为能够体现一个地区综合情况的资料性著述,发挥其存史、资政和教化的功能。
王棻在编纂实践中注重考证地理沿革,理清不同时代一地之间的区划隶属关系,可以说与乾嘉时代戴震的修志思想一脉相承。戚学标曾说:“险要所在,肥饶之分,并古今兴废之迹,观图可以知政焉”[7],戚学标编纂嘉庆《太平县志》时,在叙述山水走势中效仿《水经注》,条理清晰,脉络分明。王棻认为了解一地的地理沿革能更加完善地记述一地的历史变迁。在方志舆地部分的撰述中,王棻尤其推崇《水经注》的体例。他在拟定光绪《黄岩县志》体例时提出:“旧《志》山川目凡分十一子目,山之目六,川之目五,俱各纪其所在,而不详其脉络分合。今从高似孙《剡录》之例,叙山仿《禹贡》,叙水仿《桑经》。而岩壑、浦溆之属,皆类列于后,而以水利殿焉。”[3]卷7·黄岩志凡例
但王棻在重视地理沿革的同时,也非常重视方志中关于史事的记述。同时,他吸取章学诚的观点,重视采访资料,主张使地方文献原样保存下来。他利用主持地方书院的优势,调动县学与书院中的学生辅助文献收集和进行方志编纂。他在编纂方志时注意搜罗地方文献及乡贤文集,在地方官府和民间学者的协作下,践行以章学诚为代表的历史派重视收集文献的观点,尤其重视对当代文献和地方档案的收集整理。
在方志编纂实践中,王棻对方志地理派和历史派两大流派的观点兼收并蓄。在方志性质、修志体例、考订舆图、校勘旧志等方面倾向于地理派的主张,在方志功用、征文考献等方面则吸收了以章学诚为代表的方志历史派思想的合理内核,自创一派修志风格,成为后世史地融合修志思想的先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