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文学“动态经典”建构之路
——杰克·伦敦作品在中国的经典化
2022-03-03王晶
王 晶
(1.中央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 北京 100081;2.云南农业大学 外语学院, 云南 昆明 650201)
翻译文学是跨语言、跨文化的产物,其经典化是十分复杂的社会文化现象。佐哈尔提出了“静态经典”(static canons)和“动态经典”(dynamic canons)概念:“静态经典”的意义只停留在文本层面,即译入语只是因其在世界文学史上的文学声誉而把它们看成是经典, 也就是指由外国文学经典文本翻译而来的经典;“动态经典”的意义是在模式层面,即能为译入语文化、文学系统提供一个“能产”(productive)的原则,起到创作典范作用,也就是指由接受语境造成的经典[1]。本文聚焦“动态经典”,文本旅行至另一文化场域后实现了从非经典到经典的转变,文学地位发生了变迁,其建构之路和背后的原因值得关注。
翻译文学“动态经典”并不罕见。唐代诗人寒山及其诗作在漫长的中国诗史中长期处于边缘状态,通过英译却成为美国翻译文学中的经典。《好逑传》在国内属较为普通的才子佳人小说,英译后却在国外一度被认为是中国古代最好的小说。拜伦在他的母语英语世界中,其诗歌地位低于华兹华斯、布莱克、柯勒律治、雪莱、济慈,而在东方,拜伦的声誉及影响却远远超越前述五位诗人。杰克·伦敦在美国并非经典主流作家,其作品译入中国后,他却成为我国读者最为熟悉和喜爱的外国作家之一,甚至与马克·吐温齐名。这些典型案例引人深思。
一、国内外翻译文学“动态经典”研究述评
佐哈尔提出“静态经典”和“动态经典”概念后,指出对于系统进程来说,动态经典化才是最关键的。他认为翻译文学本身也有层次之分,处于中心的就有可能被经典化,成为翻译文学的经典[2]。在多元系统论基础上,勒菲弗尔提出翻译文学在目标语社会的接受程度取决于该社会对于这种文学的需求程度,同时,翻译水平、批评家的评论及是否被文学史选集收录都会影响翻译文学是否能成为经典[3]。他的论点在中国学界得到有力回应,并在中国的翻译文学经典化研究中被广泛应用。
国内理论研究经历了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查明建提出了翻译文学经典化的清晰概念,指出翻译文学“经典”有三种含义:一是指翻译文学史上杰出的译作;二是指翻译过来的世界文学名著;三是指在译入语特定文化语境中被“经典化”了的外国文学(翻译文学)作品。将翻译文学经典化的研究对象界定为第三种意义上的经典[4]87。这一翻译文学经典化概念与佐哈尔提出的翻译文学“动态经典”概念相契合,至此,中外学者对翻译文学“动态经典”(或经典化)都有了明确的概念界定。
但对于经典化建构中的核心要素,学界至今仍存争议,主要有以下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翻译外部因素起决定性作用,即文本的审美价值在翻译文本经典化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比起意识形态和赞助人这两个文本外因素而言微乎其微[5];进一步说,翻译文学经典化过程是世界文学权力与运作方式的缩影[6]。第二种观点与第一种观点相反,认为翻译内部因素,即译作本身的质量问题是形成翻译文学经典的首要条件和内在条件,译本的文学性是第一位的,文学价值是决定经典的长效因素[7-8]。第三种观点相对折中,属翻译内、外因素共同决定论,认为翻译内、外因素在翻译文本经典化进程中都很重要,翻译策略的选择不应为翻译文学经典化研究所忽视[9]。
国内“动态经典”的个案研究主要涉及拜伦、寒山、鱼玄机诗作及小说《牛虻》,它们都是从源语社会文学史中非经典或边缘地位变迁到目标语社会文学史经典地位的案例。拜伦在中国的经典化及在英语世界和非英语世界的地位反差主要归结为权力话语的操控[10]。鱼玄机诗作在美国翻译文学中逐步经典化的根本原因在于迎合了美国不同时期女性主义批评话语的内在需求[11]。《牛虻》这部作品在中国的经典化和去经典化,主要与意识形态、政治话语和文化操纵等因素相关[12]。对拜伦、鱼玄机诗作和《牛虻》的研究都偏重于探讨翻译外部因素,更支持翻译文学经典建构中的外部因素决定论。对于寒山诗在美国的经典化建构,研究者指出主要有译本审美价值、主流意识形态和赞助人三个因素,支持翻译内、外因素共同决定论[13]。
以上个案研究丰富了对于翻译文学“动态经典”建构的认识,但理论的争鸣仍然存在,究竟是翻译外部影响因素还是翻译内部影响因素在经典化过程中更为关键?还有没有其他因素参与“动态经典”的建构?更多的案例研究无疑能够丰富认识。杰克·伦敦作品汉译后实现经典化,是翻译文学“动态经典”的典型案例,但尚未查阅到相关研究。结合中国社会历史和文化环境,从翻译外部和内部两个方面,本文拟考察杰克·伦敦作品译入中国百年以来实现经典化的过程,并探究其经典建构中的主要因素。
二、杰克·伦敦在中美两国文学地位的变迁及其作品在中国的译介
1.在中美两国文学地位的变迁
杰克·伦敦活跃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美国文坛,属于当时作品最流行、获得报酬最多的作家之一。他不是科班出身,在美国文学史上也并非文学批评家的宠儿。美国历史上第一部文学史著《剑桥美国文学史》对他的总体评价不算高,主要原因是其作品里所持的非道德态度及略显粗糟的文学形式[14]。这部开拓性的美国文学史对他的评价,为以后的文学批评提供了一个范式也限定了一个范围:只能作为一个流行作家来看待杰克·伦敦,作品缺少持久性的必要因素包括社会道德和文学形式。其后的20世纪30年代,杰克·伦敦被美国文学批评界边缘化,排斥在主流之外,尽管他写下众多作品、拥有无数读者、创造了轰动效应,尽管经历了60年代的“重新被发现”和八九十年代的研究热潮,但在美国主流文学中是不是应该有他的地位?这个问题在今天几乎仍没有确切的、被普遍认同的答案。
在中国的美国文学研究中,对杰克·伦敦的定位明显高于美国学界。在董衡巽等人主编的《美国文学简史》中他独占一节,书中评价杰克·伦敦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15]193,这里指中国学界所认可的美国文学史上“重要的地位”。这部文学史与《剑桥美国文学史》一样具有典范意义,对中国后来的美国文学史编著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同时,杰克·伦敦也是被译介得最多的美国作家之一,有着大批忠实的读者群,是中国读者最为熟悉和喜爱的外国作家之一。2000年,胡家峦主编的12卷本《杰克·伦敦文集》列入“世界文豪书系”出版,显示出中国读书界和批评界对其经典作家地位的认同和接受。上述事实可充分说明,杰克·伦敦作品翻译到中国后实现了经典化。
2.作品在中国的译介概貌
杰克·伦敦在中国的外国文学译介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本文统计了1919—2019年中国百年间他的译介出版情况。统计综合了《民国时期总书目·外国文学(1911—1949)》《1949—1979翻译出版外国文学著作目录和提要》和国家图书馆馆藏书目等文献资料,计入统计的出版物不包括注释本、简写本、导读本、改写、缩写和连环画本;凡是同一译者的译文,只计算第一个译本。即便如此,他作品的翻译量之大、译本之多仍令人始料未及。
1919至1949年间,他的主要长篇小说如《野性的呼唤》《白牙》《马丁·伊登》《铁蹄》和很多短篇小说都有了中译本。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17年间,即1949—1966年间,美国文学译作单行本总共有136种,其中杰克·伦敦的作品为21种,汉译数量仅次于马克·吐温,位居第二[16]6。1977年以后,对他作品的译介逐渐达到了高潮,几乎所有的长、短篇小说,不管是主要的还是次要的,都能找到中译本,成为我国译介最多的4位美国作家之一,其他3人为马克·吐温、德莱赛和海明威[17]355。限于篇幅,本文仅列举了译本数量排名前3位的作品及出版时间的分布情况,见表1。
表1 汉译本数量排名前3位的作品及出版时间分布情况
依据作品在中国译介出版的统计数据,可以大致画出杰克·伦敦在中国的译介出版曲线。杰克·伦敦作品20世纪初期就被引入中国,激起了一些小小的浪花。从50年代开始,他虽然被定性为“进步作家”,但只有极其有限的作品能够出版。1977年之后,其作品又开始被翻译出版,80年代开始回暖,90年代快速升温,2000年以后,出版界对伦敦的兴趣达到了高峰。其中,两个数据最为突出:①1949年之前《野性的呼唤》译本数量最多;②2010年之后其短篇小说集译本数量增长最为显著。
三、杰克·伦敦作品在中国的经典化建构
1.经典化建构中的翻译外部因素
本文将对常见的翻译外部因素,如意识形态、专业人士评价及教材文集收录情况等逐一考察。
(1)与中国不同时期社会需求的高度契合。中国读者对杰克·伦敦作品的厚爱并非偶然,他的作品正是高度契合了中国不同时期的社会需求。
第一阶段:1919—1949年,服务于启蒙和反传统的强烈社会现实需求。杰克·伦敦最早进入中国的作品是长篇小说《野性的呼唤》《铁蹄》、两个以北疆小说为主的短篇小说集、长篇纪实报道《深渊里的人们》和社会主义文集《革命论集》。新文化运动以后,译介的一个转向是追求外国文学翻译作品唤起民众参与社会变革,救亡图存。此时期对西方文学的译介带着忧国忧民的心态,以图教育民众、革新社会。带有浓烈自然主义色彩的杰克·伦敦小说,如《野性的呼唤》和早期北疆短篇小说,对达尔文的“进化论”做了艺术化的诠释。译介者试图告诉中国读者,人类世界也和生物界一样遵从“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中国人只有奋发图强,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才有可能避免沦为帝国主义列强的“肉食”。《铁蹄》讲述社会主义革命者的故事,《深渊里的人们》描述穷人的苦难,《革命论集》中的文章直接呼吁社会革命。他的这些作品正是顺应了当时的文化思潮与意识形态理想,被视为“革命文学”请进了中国知识界,是30年代中国文化界希望借助的力量。他的小说主要是被当作文化武器引进的,政治功利主义的色彩明显压倒了美学动机[17]359,译介这些作品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文学介绍和研究,而是服务于当时中国的社会革命及文化启蒙。
第二阶段:1950—1976年,作为揭露与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政治意识形态化工具。文艺为政治服务并从属于政治的文艺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中国文艺创作与文学批评的指导纲领,成为一种主流权力话语。杰克·伦敦主要作为揭露与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进步作家被接受,其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小说,如《马丁·伊登》《一块牛排》等作品高度契合了此阶段批判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需求。《马丁·伊登》译者吴劳认为该小说一针见血地揭露了资本主义制度的腐朽性,杰克·伦敦用马丁的惨痛遭遇揭露和批判当时的美国社会、挑战资产阶级的价值标准[18]。短篇小说《一块牛排》代表外国文学进入了学校的课本,因为这个故事展现了冷漠、缺乏同情心的资本主义社会——体育是资本家赚钱的买卖,运动员老年凄惨的境况是资本主义社会造成的。五六十年代的中国运用这些翻译文学经典,丰富意识形态话语空间,强化意识形态权力话语的合法性和权威性[4]96。
第三阶段:1977年至今,契合新时期鼓舞顽强生命力的时代精神。中国进入一个经济振兴、文艺繁荣的新时期,体现顽强生命力的作品在新的社会文化语境中被赋予新的意义。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设与发展中,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仍在起作用。在竞争激烈的社会现实中,人们希望做强者而不做弱者,杰克·伦敦的强者哲学再一次与中国的社会文化语境找到了契合点,那些表现顽强生命力、充满强者奋斗思想的作品再次获得了生机与活力。杰克·伦敦的作品赞颂了旺盛的生命力和积极昂扬的人生,为中国的读者提供了认识生命价值、认识人生的窗口[19]。以《热爱生命》为代表的短篇小说集在改革开放后出现译介和出版高峰。无论是在怎样艰难的逆境中,无论是要经历怎样的挫折与磨难,只要希望不灭,心中的生命之火就不会灭,这正是《热爱生命》这一作品所表征的主题;这一主题在新语境中获得新的生命力,契合了新时期所倡导的时代精神。
由此可见,杰克·伦敦作品译入中国百年以来,满足了不同时期中国社会现实需求,契合不同时期的文化策略和价值观念,因此能在中国经久不衰。
(2)文学批评家的影响。勒菲弗尔认为,文学系统受制的因素其一是居于文学系统内部的专业人士,即批评家和评论家、学者、教师及重要译者,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主流诗学[20]。批评家和评论家的评论可以影响一部作品接受状况的好坏。杰克·伦敦作品在20世纪初期刚被译入中国时,得到了鲁迅的高度评价, 指出当时的中国迫切需要输入革命的战斗作品,需要杰克·伦敦这样的作品[21]。鲁迅的明确肯定与认同,对当时的批评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其翻译与介绍由此形成了一次高潮。赵景深在《二十年来的美国小说》一文中高度评价杰克·伦敦的小说取材极广,从来没有一个作家能够像他那样把世界上的一切奇丽景色展示给人们看的[22]。董秋斯在《杰克·伦敦传:马背上的水手》译后记中高度评价这位“美国无产阶级文学之父”,指出他的著作不是普通宣传品,而是不折不扣的文学和艺术[23]。这本传记在中国一再重版重印,对中国读者了解杰克·伦敦形成深远影响。中国现代文坛上活跃的批评家们,为其作品在中国的成功传播作出了贡献,在作品的中国经典化进程中书写了功不可没的一笔。
(3)外国文学史、文集和教材的收录。如前所述,《美国文学简史》将杰克·伦敦界定为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作家。这部新中国开创性的美国文学史著具有典范意义,随着文学批评的发展,其后的美国文学史著对他的阐释更为深入和多元化,但都没有改变其在美国文学史中的重要地位。2000年列入“世界文豪书系”出版的12卷本《杰克·伦敦文集》无疑使其作品在经典化的道路上再下一城。这样高规格、大体量的文集出版,确立了杰克·伦敦外国经典作家的地位。
入选教科书是文本经典化的最重要途径和最终表现形式。1949—1976年间,经过严格挑选和审查的极少数短篇小说,如表现普通人不幸命运的《一块牛排》代表外国文学进入了学校的课本。1977年之后,其作品的译介逐渐达到高潮,短篇小说《热爱生命》被人教版语文教材(九年级下册)收录。入选义务教育语文教材,也就意味着作品走近了中国大众。这也不难解释他的中短篇小说集译本数量最多,且2010年后,其译介出版数量出现激增这一现象。
2.经典化建构中的翻译内部因素
翻译内部因素指译作本身的翻译质量。考察杰克·伦敦作品的翻译质量是件很困难的事,因其译本数量众多令人难以整体评估。短篇小说集和《野性的呼唤》都有近60个译本,这在中译小说中较为少见。虽其中不乏商业风刮起的翻译泡沫,但也至少说明这位美国作家在中国具有良好的读者市场。
本文选取被译介最多的短篇小说《热爱生命》的三个代表性译本中的两个片段,领略其翻译。选取的译本一是雨宁的经典译本,该译本五十年间在多家出版社多次出版,《杰克·伦敦文集》收入的即是这一译本。译本二是1994年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蒋坚松译本。译本三是2003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刘荣跃译本。
原文1 Slowly he followed it with his eyes, winding in wide sweeps among the bleak, bare hills, bleaker and barer and lower-lying than any hills he had yet encountered.[24]202
雨宁译本(以下简称雨译): 他慢慢地顺着河望去,宽广的河湾蜿蜒在许多光秃秃的小荒山之间,比他往日碰到的任何小山都显得更光秃,更荒凉,更低矮。[25]260
蒋坚松译本(以下简称蒋译): 他的目光顺着河水慢慢地望去,只见宽阔的河面蜿蜒在一道道小小的荒山秃岭之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荒凉、光秃、低矮的小山岭。[26]44
刘荣跃译本(以下简称刘译): 他顺着它慢慢往前看去,发现它极其蜿蜒地穿行于一座座光秃荒凉的小山中,他还没遇见过这么荒凉矮小的山呢。[27]278
该文学片段中的角色当时又饿又累,甚至连站起来察看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描写的视角是他侧身躺着。原文中的“winding”“sweeps”等词都描绘了他眼中的曲折,多次出现的字母w和m,与北方大地丘陵的不平整和起伏的形象具有象似性。三个译本都将“winding”译为“蜿蜒”。汉语“蜿蜒”象征曲线和扭曲,和“winding”形成了很好的意象对等。三个译本也都用了叠词,如“一道道”“一座座”“小小的”“光秃秃”等。叠词的使用能使话语更加生动,增加文学效果。蒋译和刘译中“一道道”“一座座”很好地展现出山丘延绵的景象;雨译和蒋译中“小小的”“光秃秃”比使用单字“小的”“光秃的”更加突出山丘的小和寸草不生,更具画面感,很好地传达了原文中被遗弃的主人公内心无尽的绝望。雨译还使用了三个“更”的排比结构,增加了译文的韵律感,也很好地传递了主人公的抑郁心情。
原文2 He squirmed over the wet moss, saturating his clothes and chilling his body; but he was not aware of it, so great was his fever for food.[24]192
雨译: 他在潮湿的苔藓上爬着,弄得衣服湿透,身上发冷;可是这些他都没有觉得,因为他想吃东西的念头那么强烈。[25]251
蒋译: 他身子一扭一扭地从湿漉漉的苔藓地上爬去,衣服被打得透湿,全身冰冷。但他毫不觉得,因为他一心只想填饱肚子。[26]36
刘译: 他在潮湿的苔藓上痛苦不安地扭动着,衣服湿透,浑身冰冷,可他一点不知道,因为他饿得发狂。[27]272
原文这句话展现的是饿了几天的主人公在地上爬行去寻找食物的动作,“squirmed over”将他对食物极度渴求又极度虚弱的形象跃然纸上。雨译对该词组翻译字数最短,仅为“爬着”,蒋译和刘译分别添加了副词“一扭一扭地”“痛苦不安地”,将原文中的动作传达得更为精准。雨译最早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蒋译出现在90年代,刘译为21世纪之后的译作。以此句为例,蒋译和刘译对细节处理更加精细,符合大众对于文学翻译质量不断提高的希冀。从上述两例分析可见,原作文学表现力在几个译本中传递得均较为充分,未出现明显传递矮化的情况。
囿于篇幅,本文无法对各个译本进行全面考察,且既往对于杰克·伦敦作品翻译的研究又非常有限,在此只能得出粗略结论:除去部分商业化次品,大多译本的翻译质量较高;并且,其主要作品不乏如蒋天佐、许天虹、邵洵美、雨宁、万紫等文学翻译名家和年经一代翻译才俊的保驾护航,可以说,翻译质量总体上是有保证的,这也为杰克·伦敦作品在中国经久不衰提供了内在的质量保障。
四、结 语
通过上述分析,翻译内部因素,即译作本身的翻译质量在杰克·伦敦作品经典化建构中起核心作用这一论断未能得到支撑。一方面,其作品译本数量庞大,难以全面考察,很难认定翻译质量在经典化中的作用;另一方面,在源语文化中的非经典,往往是艺术造诣不够的原因,更难说翻译之后译本的文学价值就得到了升华,成为文学经典。
从1919年译入代表作《野性的呼唤》而掀起一波译介高潮开始,到1949年后被定性为少有的“进步作家”,再到12卷本文集面世及入选义务教育阶段语文教材,杰克·伦敦的作品走过了百年历程,成功地建构了从美国到中国的“动态经典”。综观这一经典建构过程,核心因素是其与社会需求的高度契合,也有文学批评家评论、文学史评价、入选教材及翻译质量共同参与等因素。推而广之,本文得出以下结论:翻译质量固然不可忽视,但满足译入语社会的需求,契合其文化策略和价值观念才是翻译文学“动态经典”建构的核心因素。希望这一研究结论回应了关于翻译文学经典建构核心要素的理论争鸣,支撑了翻译外部因素更为关键的观点。
翻译文学“动态经典”的出现必然是源于文学产生的源语社会文化环境与“文本旅行”所至目标语国家社会文化环境的差异,差异是“动态”的根源。杰克·伦敦作品在中国的经典化,反映了百年来中国社会价值观念和文化环境的演变。因此,翻译文学“动态经典”的研究,不仅要注重共时性的文本文学地位的变迁和历时性的翻译活动,还要更关注翻译事件发生的文化空间、译者翻译行为的文化文学目的,将翻译文学纳入特定时代的文化空间中进行考察,阐释文学翻译的文化目的和翻译形态。这样才能使翻译文学现象的研究立体化、全面化,也更能彰显翻译文学研究的社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