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节倒置词与同素反序词的比较

赵晓帆

（乐山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四川乐山 614000）

一、前言

音节倒置词，法语表达为“verlan”，这一构词法因酷似将单词置于镜前得到的倒影，也被称作“镜像语言”（langage du miroir）。“verlan [vεr-lã]”是将法语词组à l’envers（翻转地、倒置地）中读音为［lã-vεr］的两个音节进行倒置而产生的法语新词，意指通过删减、替换或添加字母和音素，并倒置单词内部组成音节而产生的法语新词，如：moto-tomo，copain-painco，bonjour-jourbon。音节倒置现象在法语中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溯至16世纪末亨利四世时期的民间用语。20世纪70年代起，随着法国移民问题和巴黎郊区边缘化现象的加剧，以及嘻哈文化和说唱音乐的盛行，音节倒置词逐渐成为法国郊区青年热衷的郊区暗语。全媒体时代的催化下，在Twitter、Instagram、Tiktok等备受法国年轻人追捧的社交平台上，“音节倒置”也逐渐成为法国年轻网民创新网络表达方式的主要途径。汉语中也存在与音节倒置词类似的语言变体，即：同素反序词，又名“同素异序词、同素逆序词”，其中“素”指词素，一个汉字即为一个词素；“序”则指词素的顺序。因此，“同素反序词”指词素相同而词素顺序互为倒置的一对双音节复合词，如：别离—离别，语言—言语，来往—往来。

目前对同素反序词的研究多集中在其成因、辨析、规范等方面，2012年易娟对比分析了日语和汉语中的同素异序词。对法语中音节倒置现象的研究则起步较晚，2014年周琦尝试从构成方式、词源、语音、语法、语义等方面探究法语音节倒置词的构词规律。音节倒置词和同素反序词均通过颠倒单词内部组成部分的顺序创造新词，两种语言变体构成方式的相似性正是本文进行对比研究的基础所在。本文尝试从语音层面、能指与所指的关系、语用层面、基础词的选择与发展等方面对存在于中、法不同语言体系中的相似语言变体进行对比研究。

二、语音层面的变化

相较于同素反序词在构词时直接倒置双音节复合词中的两个词素，音节倒置词需要先通过删减（métro [metro]— tromé [tro-me] — trom [trɔm]）、替换（musique[myzic] —siquemu[zic-my] —zicmu[zic-my]）或添加字母和音素（truc[tryk]— ctru[ktry]— ktru[ktry]—keutru[kœ-try]），才能构成可供倒置的双音节，其中字母或音素的删减和添加都将影响新词的发音。音节倒置词在语音层面的变化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1.重音的转移。法语单词的重音原则上应落在单词的最后一个音节上，如：musique[my-’zic]（“’”为重音符号，表示其后的音节需要重读）。然而经过音节倒置后，原本位于词尾的重音音节因顺序倒置而出现在词首，新词尾的出现导致产生新的单词重音,即：zicmu[zic-’my]。

2.省音的消失。法语中少数以元音字母a和e结尾的单音节词，如la，ce，de等，在后接以元音或哑音h开头的单词时，该单音节词词尾的元音字母由省文撇“’”代替，省略后的辅音与后一单词的词首元音合读作一个音节，如：ce[sə]+est [ε]=c’est [sε]。法语中的省音规则在音节倒置现象中却不再适用，如：C’est un truc de fou.（这是个好东西。）将句中的形容词fou [fu]进行音节倒置，得到新词ouf[uf]后再放入该句式中：“C’est un truc de ouf.”这里为突出音节倒置词的使用，不会将de与ouf进行省音。

同素反序词在构成时虽无须增减词素，直接转换双音节复合词中两个词素的顺序即可，但在语音变化方面也存在以下两种情况：

1.倒置后，新词的语音保持不变，如：生产（shēng chǎn）—产生（chǎnshēng）、寻找（xúnzhǎo）—找寻（zhǎoxún）。

2.倒置后，新词的语音发生变化，如：力气（lìqì）—气力（qì li）、火柴（huǒchái）—柴火（cháihuo），在这种情况下，倒置后位于新词词尾的词素读作轻声，即“lì–li”“huǒ -huo”。

三、能指与所指的关系

音节倒置词和同素反序词均是通过改变能指从而创造新词。

在能指改变后，音节倒置词保留了原词的含义，即当一个法语单词通过倒置音节生成新词时，能指虽发生变化，所指却保持不变。然而，由于音节倒置词多为巴黎郊区青年为表达对主流社会的不满而创造出的新词，这一语言变体在应用中往往产生了比原词更为强烈的感情色彩，如：“flic”本意为警察，它对应的音节倒置词“keuf”由于能指的改变，在使用时由中性词变为贬义词，蕴涵了使用者对警察的反感和厌恶之情。

相较于音节倒置词，同素反序词的能指与所指的关系则较为复杂，当能指变化后，新词的所指有以下三种可能：

1.新词所指与原词所指一致，如：“相互—互相，代替—替代”。因两个组成词素的所指含义相同，即“相—互，代—替”两两之间词义相同，所以在倒置这两个词素的顺序后，新词与原词的所指保持一致。

2.新词所指与原词所指有关，可依据组成词素的所指关系细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若组成词素的所指相近，则新词部分保留原词所指，如：由“灵—魂”这两个含义相近的词素组成的一对同素反序词“灵魂—魂灵”，二者所指有关联却不完全等同。“灵魂”有四个含义：（1）迷信的人认为附在人的躯体上作为主宰的一种非物质的东西，灵魂离开躯体后人即死亡；（2）心灵；思想；（3）人格；良心；（4）比喻起主导和决定作用的因素。[而其同素反序词“魂灵”却只具有“灵魂”的第一个词义。第二种情况，若两个词素的所指不同，又可分为以下三类：（1）新词可修饰原词，如：“黄金—金黄，少年—年少”。（2）新词为原词的产物，如：“蜜蜂—蜂蜜，奶牛—牛奶”。（3）新词可体现原词的用途，如：“向导—导向，牙刷—刷牙”。

3.新词所指与原词所指无关，也可根据组成词素的所指关系细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组成词素所指相近，而由其组成的一对同素反序词的所指却无关，如：由“气”，“节”这两个含义相近的词素组成的一对同素反序词“气节—节气”，二者的所指却不同。第二种情况，组成词素所指不同，由其组成的一对同素反序词的所指也不同。如：由“情”，“人”这两个含义不同的词素组成的一对同素反序词“情人-人情”，二者的含义亦毫无关联。

四、语用层面的变化

音节倒置词与其对应原词在语用层面上基本保持一致，即当一个法语单词通过倒置音节生成新词时，虽新词的能指发生变化，但其词性及语法用途基本保持不变。然而因其独特的构词方式，通过音节倒置生成的动词和形容词在使用时，不再进行相关的动词变位和性数配合：

1.法语动词在使用时，通常需要进行动词变位和性数配合，即法语动词出现在句子中需要根据人称、性数、语态、时态变化词尾，如：“Il va tomber.”（他将会摔倒。）句中的“va tomber”为其动词原形“tomber”（跌倒）进行第三人称单数、直陈式最近将来时变位，并与阳性单数主语配合后的结果。同理，“Ellessont tombées.”（她们摔倒了。）句中的“sont tombées”则体现了第三人称复数、直陈式复合过去时以及阴性复数等特征。然而当动词“tomber”进行音节倒置后得到新词“béton”，可供变位的动词词尾“-er”倒置后变为词首“é”，新词尾“-on”因不符合法语动词变位要求，而无法进行动词变位和性数配合，则以上两个例句变为：“Il va béton.”；“Ellessont béton.”。不难发现，通过音节倒置生成的动词不再进行动词变位和性数配合，也因此无法标记人称、性数、语态和时态的变化。

2.法语中的形容词在使用时，同样需要与所修饰的名词或代词进行性数配合，如：“Il est très bizarre.”（他很奇怪。）句中的“bizarre”为其形容词原形“bizarre”（奇怪的）与阳性单数主语配合后的结果。同理，“Elles sont très bizarres.（她们很奇怪。）”句中的“bizarres”则标记了主语为阴性复数。然而当形容词“bizarre”进行音节倒置后得到新词“zarbi”，音节倒置词不再进行性数配合，上述例句则写作：“Il est très zarbi.”；“Elles sont très zarbi.”通过观察可知，倒置生成的新形容词无法体现所修饰词的人称及性数变化。

相较于音节倒置词，同素反序词在语用层面上的变化则较为复杂，有以下三种可能：

1.新词与原词的词性一致，如：“国王-王国、人证-证人”均为名词；“裁剪-剪裁、摇动-动摇”均为动词；“直爽-爽直、微细-细微”均为形容词。

2.新词与原词在语用层面为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如：“负担-担负”这一对同素反序词，“负担”既可以作动词，也可以作名词使用；而“担负”则只保留了动词词性。

3.新词与原词的词性不同，如：“愿意”为动词，而“意愿”为名词；“合适”为形容词，而“适合”则为动词；“青年”为名词，而“年青”则为形容词。

五、基础词的选择与发展

从词汇学的角度，分析两种语言变体对基础词的选择及发展。

首先，从基础词的词源方面看，音节倒置词的基础词多为常用词，如：“café-féca（咖啡），métro-tromé（地铁），voiture-turvoi（汽车）”，其中也不乏巴黎郊区流行的俚语，如：“mec（garçon男孩）—keum,flic（policier警察）—keuf”。同素反序词的基础词则为日常生活及文学创作中的规范汉语词汇，如：“忌妒-妒忌，情感-感情”。

其次，从基础词的构成方面看，音节倒置词的基础词多为双音节词，但也可以是单音节词或多音节词，甚至可能是法语短语，如：

单音节词：chaud[ʃo]—auche [oʃ]；beau [bo]—ob[ob]；

双音节词：fumer [fy-me]—méfu [me-fy]；bisou [bi-zu]—zoubi [zu-bi]；

多音节词：étranger [e-trã-ʒe]—gétran[ʒe-trã]；énerver[e-nεr-ve] — véner [ve-nεr]；

法语短语：à l’envers [a-lã-vεr] —verlan [vεr-lã]；vasy[va-zi]—ziva[zi-va]。

反观同素反序词，其基础词则只能为由两个不同词素组成的双音节词，如：“火柴-柴火”；而不能为单音节词、多音节词或由两个相同词素组成的双音节词，如：“美”这个单音节词，因只存在一个音素而无法改变顺序；多音节词“文曲星”也无法按照同素反序词的构成方法将三个词素的顺序进行倒置；由同一词素组成的双音节词“匆匆”，将其词素顺序颠倒后，能指不变，故无新词生成。

最后，从词汇发展的角度分析两种语言变体能否在新生词汇的基础上进行二次派生。音节倒置词最初产生的诉求即通过加密常用语使其具有排他性，无法为外人所理解。因此，当某个音节倒置词已经被大众破解并广泛应用时，它便失去了原本的保密意义，这时便可将该音节倒置词进行二次倒置，从而创造出新的满足需求的音节倒置词。不同于同素反序词的简单对调，音节倒置词的构成方法包括了删减、添加或替换个别字母和音素，因此一些被大众普遍知晓的音节倒置词可以在已发生变化的基础上，通过不同的手段倒置出新的单词，达到双重加密的效果，如：arabe-beur-reubeu,femme-meuf-feumeu等。而汉语的同素反序词则不能在语言变体的基础上进行二次变化，因为同素反序词本身就是通过将由两个不同词素组成的汉语单词的词素顺序倒置而创造出的新词，若在此基础上进行二次倒置，该新词则与最初原词的能指一致，因而并无新词产生，即AB-BA-AB，如：情人-人情-情人。

结语

音节倒置词与同素反序词，两种存在于不同语言体系中的语言变体尽管具有相似的构词方法，即通过倒置词语内部的组成部分而改变能指，从而创造新词。二者之间的不同点却远多于相似点。究其原因，笔者认为，这两种构成方法相似的语言变体之间诸多的不同点皆源自语言背后不同的表达诉求。

音节倒置词可以看作一种“加密暗语”，是处于社会边缘的巴黎郊区青年通过倒置单词中音节的顺序，将街头俚语进行加密，从而建立一个外界无法理解的语言王国，使他们之间的交流无法为外人所知，并以此表达他们对主流社会的反抗与不满。同素反序词则是“新文化运动”时期，在不增加额外生字的前提下，遵循省力原则，通过调换汉语中部分双音节词的词素顺序创造新词，从而达到扩充汉语词汇的目的。因此笔者认为，构成方法相似的两种语言变体为服务于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产生诉求而产生了以上诸多的不同点。

注释：

①

M

é

la V.Le verlan ou le langage du miroir

[J].Languages,1991(101):73.

②周琦.浅谈法语的音节倒置词（verlan）[J].法语学习,2014(01):22.

③词汇学新研究编辑组.词汇学新研究[M].语文出版社,1995:147.

④易娟.日汉同素异序词浅析及对外汉语教学[J].语言研究,2012(05):95.

⑤周琦.浅谈法语的音节倒置词（verlan）[J].法语学习,2014(01):22-25.

⑥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M].商务印书馆,2016:828.

⑦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M].商务印书馆,2016:5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