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响乐器研究综述
2022-03-03王婉莹
王婉莹
(郑州大学音乐学院,河南郑州 450000)
方响,我国古代的一种打击乐器,《汉语大词典》中有如下介绍:“中国古击乐器。南北朝时梁始有之。通常由十六枚大小相同、厚薄不一的长方铁板组成,仿照编磬次第排列,用小铁锤击奏,发出十二律及四个半律的音。为隋唐燕乐中常用的乐器。”
目前对方响的专题研究类文章并不十分多见。研究者多在讨论隋唐或宋金时期的音乐时,对方响做简单介绍,缺乏较为深入的研究。这类介绍性陈述多见于古籍与著作中,如《通典》《旧唐书》《乐府杂录》,杨荫浏的《中国古代音乐史稿》,田边尚雄的《中国音乐史》,田可文的《中国音乐史与名作赏析》等。
随着20世纪80年代,上海民族乐团和上海民族乐器一厂合作研制新型方响诞生,掀起了一阵方响研究的热潮。一些文章是对新型方响的介绍,还有一些深入研究了方响起源时间、地点、形态、兴衰发展状况等。如《方响的研制》和《“方响”的再生和应用》《敦煌壁画中的古乐器——方响》《方响形态及其历史文化研究》《方响起源考》《方响考——兼方响所体现的唐俗乐音响审美特征》等。
根据笔者搜集的相关文献,大致可以划分为三类。第一类文章最少,主要是对新型研制方响的介绍。第二类为对古代方响进行简单介绍,帮助我们对古代方响有大致的了解。第三类文章研究较为深入,涉及起源、形态及发展等方面的研究,对于今后方响的研究有较为重要的意义。
一、新型方响的研制
关于讨论新型方响研制的文章,最初于1981年发表。这类文章源自新型方响的诞生。1979年上海民族乐团和上海民族乐器一厂合作研制了一架新型方响,应用在民族乐团表演中,企图找寻已经逝去的声音。1981年詹香泉和凌律作《方响的研制》一文,1983年邵任鑫作《“方响”的再生和应用》一文,两篇文章均对这架新型方响进行了较为详细的介绍。此外,郑汝中于2002年申请专利:实用新型乐器——方响。该“实用新型方响”的特点是“具有结构简单、方便演奏和音律齐全的优点,更适合现代的演奏技法和曲目”且音板采用十二平均律制成,有两种演奏方式。
《方响的研制》和《“方响”的再生和应用》两篇文章,均围绕这架合作研制的新型方响展开。詹香泉和凌律在《方响的研制》一文,提出方响来源于早期的乐器磬,由于采用铁片或铜片(也有玉片制成)故也称为铜磬。邵任鑫在《“方响”的再生和应用》一文中提道,方响出自南北朝时期的北周,隋唐时代较常用。两篇文章都简略的提道了方响的来源,一说其“始祖”为早期石磬,一说源自北周,但均无详细论述。想必是因为文章的主要研究放到了这架方响的外形特征和音响效果上,对其形制和音板设计做了具体介绍,包括音板数量及音阶排列,音板发音原理与特征,两种演奏方式和音响效果等。这架方响于1979年开始研制,半年时间研制成功,之后为适应乐队以及其他演奏形式的需要,进行了进一步的改革。音板由最初的43块60#钢制成,改良后增至51块。且可以在90度以内变换演奏角度,既可以水平演奏也可以竖直演奏。改良前后,排列方式和音域范围发生变化,由之前的七声音阶分两排排列,变为十二平均律“双音阶排列法”,音域也从原来的g-g扩展到f-c。
早期对新研制方响的介绍中,虽然都有提道方响的起源及来源问题,但却没有深入研究其发展演变过程、古代方响的形制特征等问题,有待今后的进一步研究。
二、有关方响的概括性介绍
笔者搜集到的第二类资料,往往是对方响这一乐器进行概括性介绍。如各类词典中对方响的介绍。如《中国古代文化知识辞典》中“方响,古代乐器。属磬类。始创于南朝梁。通常由十六块铁片组成,其制上圆下方,大小相同,厚薄不一,分两排,悬于一架。用小铁锤击奏,发出十二律及四个半律之音。”又如《艺术词典》中“体鸣(击奏)乐器,有固定音高……”。《中国大百科全书》中有“中国古代的打击乐器,是一种金属板琴。约始于南北朝的梁代(502—557)。”还有《汉语大词典》《中国宫廷文化大辞典》《中国古代典章制度大辞典》等。这些词典中对方响的介绍,内容基本一致,部分涉及了敦煌莫高窟中有关方响的壁画。还有一些提道有关方响的文学诗作和方响独奏曲,如杜牧的《方响》、牛殳的《方响歌》等;方响独奏曲有《惜春》《玉京春慢》等。这些作品可能对于我们研究方响音乐的表现形式以及艺术感染力等有较为重要的意义,今后应该列入研究范围多加关注。
同样也有不少古籍和著作中有对方响的介绍性概述。如《通典》《旧唐书》《乐府杂录》《乐书》等。时间最早的大概属《通典》,“梁有铜磬,盖今方响之类也。方响,以铁为之,修九寸,广二寸,圆上方下。架如磬而不设业,倚于架上以代钟磬。人间所用者,才三四寸。”《旧唐书》中的介绍与《通典》如出一辙,基本可以理解为直接引用。“方响,以铁为之,修八寸,广二寸,圆上方下。架如磬而不设业,倚于架上以代钟磬。人间所用者才三四寸。”著作类有杨荫浏的《中国古代音乐史稿》,田边尚雄的《中国音乐史》,田可文的《中国音乐史与名作赏析》,黎孟德的《音乐讲读》,应有勤的《中外乐器文化大观》以及《中国音乐文物大系》等。杨荫浏在《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中提道“方响,北周开始有这乐器”田可文在《中国音乐史与名作赏析》中同样认为“方响,出现于北周。”黎孟德在《音乐讲读》中提出“方响大约出现在南北朝时候的北齐,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除了这些音乐史类书籍,《中国音乐文物大系》中收录了诸多地区的音乐文物,尤其是甘肃卷内,收录了大量的敦煌壁画,其中包含了较多涉及方响的壁画图像,对了解其形态和演奏方式等有较大帮助。
相关的期刊有张富森的《乾隆方响》,岳文的《长短参差十六片 敲击宫商无不遍——介绍古老的民族乐器方响》等。《乾隆方响》以故宫博物院藏乾隆方响为研究对象,介绍了该方响形制“由16枚长方形的铁片组成。排列形式是上格8片、下格8片,用绳子悬于架上。每片形状和大小相同,长23.3厘米,宽5.4厘米,只是厚薄有差别。”张富森认为方响起源于梁代,在南宋时期的古乐队中有重要地位。但对于方响的形状和摆放,他根据《旧唐书》中对方响的记载,认为清代和唐代方响是不同的。最后对这架的方响的音律安排进行了简要介绍。而岳文对于方响的起源时间则认为是北齐,此外主要对方响的音乐表现以及一些方响曲进行了相关介绍。
三、对方响的深入研究
第三类文章对方响有较为深入的研究。主要代表人物有郝毅、洛秦和黄艺鸥等。
郝毅的《敦煌壁画中的古乐器——方响》写于1985年,是较早的一篇对方响进行深入研究的文章。郝毅的文章认为方响出自北周,原因为方响最早运用于《西凉乐》中,同时北周宫廷最重视《西凉乐》。同时他根据《文献通考》和《三礼图》的记载,提出了以下观点:铁铸;宫廷与民间所用方响大小有别;音板音高由厚薄决定,而非大小;由磬的发音原理演变而来;方响体积小于磬,故音色相对于磬更加清脆,音高更高;重量轻,便于携带。关于方响的流传情况,提出“自北周形成,经过隋、唐、宋、辽、金、到明初仍在宫廷祭祀中运用着”此外还简要介绍了其音阶排列情况。对于郝毅提出的音阶排列与张富森在《乾隆方响》中提出的音阶排列有一定的不同之处。不同在于上格之首位于左还是右。该文章提出的一系列观点,如方响形成时间讨论、音板大小和厚薄问题等,显然还存在一定争议,不是十分明晰,仍需对其进一步证实。
洛秦的《方响考——兼方响所体现的唐俗乐音响审美特征》一文,写于1989年,对方响的源起以及所体现出的唐代俗乐音响审美特征进行了探究。是首次对方响起源以及包含的文化进行探究的文章,对了解方响的产生过程以及在唐代的发展有极为重要的作用。洛秦并没有直接提出方响起源于何时,而是提出了方响经历了石制磬、铜磬到最后的铁制方响的发展过程,这种发展过程与音乐文化、音乐风格的演变息息相关,又反映了不同时代的方响音乐文化。这篇文章展示了方响在唐代的发展状况,作为敦煌壁画中唯一有音高的敲击类乐器,直接体现了唐代俗乐的风格以及当时人们听觉审美的变化,即大型编钟、编磬向方响的转变。
关于方响的起源问题,洛秦首先讨论了方响与其所代的钟、磬之间的关联。相对于编钟,方响的音量、音色、持续时间以及规模都不如编钟;但相对于编磬,音量、音色、持续时间均优于编磬;方响处于两者的中间状态。而对于方响的材质,洛秦认为方响产生之初并非铁制,而是经历了由石制——铜制——铁制的过程。由石磬到铜磬,继承了磬的形制,采用了钟的材料。作者认为这种铜磬的出现体现的是礼乐文化的再现。洞窟壁画中表现的音乐场景,反映了唐代俗乐风格和人们审美的变化。唐代是各种文化大交流大融合的时期,在这样一种大的环境下,作者认为“唐代艺术的总体心理所体现的不只是在心灵思辨、哲理上的追求,而是对活生生的人间现实生活的热爱、感受和憧憬”,人们追求的是颇具烟火气息的普通人家的朴素的生活与风貌,而非“金石之声”奏出的“自然神之声”。这也正是敦煌石窟壁画中几乎不见大型钟磬音乐场景的原因。
贾嫚的《唐代拍板、箜篌、方响在五代的流变——以冯晖墓彩绘砖雕为例》一文以冯晖墓的彩绘砖雕为研究对象,介绍了两个方响伎图像。为一男一女两方响伎乐人,不仅对方响有描述,还对演奏方响的伎乐人形象有描述。方响置于两伎乐人面前的几上,“方响架面为方形,顶部横杆两端卷起,中间漫圆凸起,有两排横杆,上下两排,各排挂有竖片8枚,方响底部四足支撑”贾嫚同样认为方响与磬有着渊源关系,于盛唐时期取代磬,五代时已广泛运用。提出五代时是磬发展至方响的重要环节,引发了对方响发展的思考。
2007年,黄艺鸥的《方响形态及其历史文化研究》发表,2018年又分别发表《方响起源考》和《方响乐器形态研究》。后两篇文章分别从起源和形态方面论述,中心观点与第一篇相同,可以看作是从第一篇文章分化而来,此处主要讨论《方向形态及其历史文化研究》一文。文章从方向形态、发展历史和兴衰演变三个方面展开。
在形态研究中,涉及名称、构造、分类、音列、记谱和表现力等问题。在对方响称谓的研究中,作者认为方响是该乐器形制(即形状)和属性的综合表达,方代表其形态,响代表发声的这件器物。在其他相关的称谓中,多用“铁”字,如“铁响”,体现了该材料对方响发展的影响。在方响的形制与构造方面,除简单介绍了材质和发音原理外,主要介绍了方响的组成。包括方响架、音片(或称音板)、悬挂方式和槌。尤其是悬挂方式,这在之前的文章中没有过深入的探究。黄艺鸥通过图像资料的整理,发现方响有两种悬挂方式,一为悬垂式,二是倚斜式。并认为两种方式均为合理,同时以曾侯乙编钟中的钮钟与甬钟的直悬与侧悬来类比这两种演奏方式的合理性。他认为悬挂方式会因为使用场合和演奏需要变换,这两种方式应是共存的。在方响的分类中,按形制分为大、中、小;按材质分为铁、玉、铜;按音片数量和排列的方式分为标准型和变异型。但笔者认为,此处的分类并非严谨,黄艺鸥的材料多是图像资料,而非实物资料,且画师或雕刻家的水平参差不齐,并不能完全真实的反映当时的场面,其数量、大小不免有写意成分。因而此处的分类,笔者认为只能作为参考。
在发展历史研究中,文章介绍了从魏晋南北朝的萌芽时期到隋唐,再到宋金时期在社会中的盛行,以及最终的衰微过程。黄艺鸥首先讨论的是对方响起源时间的争议,有晋代、梁朝和北周起源说。黄艺鸥认为持晋代起源说的观点是不成立的。晋代起源说的学者持庚阐的《杨都赋》中之句“方响则金声,比德则玉亮”,但此句中“方响”并非名词,而是与“比德”相对,“方”与“比”均作类比、相当的含义,“响”和“德”才是名词。由此看来。此处的“方响”并非我们讨论的乐器“方响”,晋代起源说自然无法成立。关于梁朝和北周起源的说法,均有一定的道理。但黄艺鸥认为,持北周起源的学者并没有史料根据,而是通过推理。因为北周宫廷极为重视《西凉乐》,恰巧方响也最早运用于《西凉乐》,故认为方响起源于北周。但黄艺鸥认为梁之后半个世纪是北周,北周与隋朝紧紧相连,约20余年。疑问由此产生,方响能在这短短的20年里发展到如此成熟的阶段吗?因此,黄艺鸥的文章更偏向于梁朝,认为事物发展需经历一段时间,是慢慢孕育而生的,而非一蹴而就。黄艺鸥同时注意到方响的形制与商代妇好墓中出土的“妊竹入石”石磬十分相似,便猜测方响与磬可能同源。认为“妊竹入石”这件形制特殊的“变体”磬,时隔几千年后最终被方响继承。虽然两者形制十分相似,但笔者认为这是不合理的推测。首先“妊竹入石”石磬的身份存疑,即使是作为石磬的“变体”类存在,那也应该出土有一定数量形制相似的磬,而在所有地区的出土文物中,这件形制特殊的磬是唯一一例。因此,笔者认为方响的起源暂时还不能和这件商代石磬直接连上关系,其“祖先”可能还是要联系铜磬。对铜磬的研究,包括铜磬的来源、向方响的发展过程等,可能是研究者们接下来要重点关注的问题。
在方响从兴起到衰微的过程中,黄艺鸥介绍了隋唐和宋金时代的方响,包括宫廷内和宫廷外两种发展形式。发展特点包括形制、演出场合、演出形式、演奏方式、演奏人员、功能与文化内涵等。隋唐时代是其由萌生发展到成熟的阶段,形制已经固定,且根据演出场合不同,也有着不同大小、质地的方响;该时期的方响主要用于宴乐,起消遣娱乐的功能;演唱形式多样,包含独奏、合奏、奏唱相合;表演者多为乐工;在宫廷中有重要地位。宋金时代是其鼎盛时期,音板数量、排列方式和装饰都发生了一些变化;演出扩展至仪式、军乐甚至民间中,除娱乐外,还具有了礼仪性质;独奏形式的确立,表明已经成熟,且有了各种协奏、伴奏形式;流传范围广,甚至传入日本、韩国地区。元明清是其衰微和转型期,形制发生变化,表现在制作材料、悬挂方式和器物本身的修饰上;根据演出场合,乐器功用逐渐向礼器转变;宫廷中与云锣的组合形式固定,而民间已经被云锣所替代,最终逐渐退出舞台。
在方响兴衰的文化研究部分,深入剖析了音乐、历史和文化方面对其产生的影响,阐述了各个时期方响的兴盛或衰落的原因,体现了不同时段下音乐主流形态的交替与演变。魏晋南北朝时期,方响的出现反映了该时期的音乐文化精神,同时这种精神又促进着对方响的演变。宋金时期,有着活跃的音乐氛围,而方响经历了魏晋与隋唐的初步发展后,以成熟的姿态活跃在宋金舞台上。但在元明清时期,戏剧逐渐成为主流形态,方响则逐渐被淘汰。黄艺鸥认为,方响所具有的文化内涵,包括“金石之乐”的特质、“以代钟磬”的功能、“俗乐器”的文化属性,催生了它的产生、发展,同时也带它走向了衰微。
综合以上文献的分析,笔者认为对方响的研究还有待深入。如方响的起源时间问题、形态特征、音阶排列以及方响在各时期发展的兴衰过程等。对于方响的起源时间,既有北齐、北周和梁代起源说,也有认为其起源应追溯到磬。笔者认为对于该问题,不应仅仅关注时间,还应关注方响的来源,究竟是西传乐器还是中原本土乐器,同时关注音乐文化交流问题,通过时间和地点共同来探究其起源和发展方式。其中尤其应该注意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如是否和商代“妊竹入石”特磬有一定的联系?铜磬到方响的发展过程是怎样的?最初在何时、何地、何原因开始使用这种乐器?对于方响的形态特征以及演奏方式,音板大小是否相同?是否存在唐代和清代两种不同的形制?产生之初是何形制?是否是受到编钟演奏方式的影响而有两种不同的演奏方式?以及方响最终衰落的原因,方响和云锣之间的音阶有何关系,为何被云锣取代等问题。对于我国古老的旋律打击乐器方响,目前关注仍较少,今后仍需更多专家学者来关注与探索。本文对已有的几篇方响研究进行简要总结,并提出了一些相关问题,供读者参考。对于文中一些理解不当或不合理之处,还望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