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之丰饶性与人际关系的腐蚀:对《后数字科学和教育》的回应
2022-03-02艾莉森麦肯齐
艾莉森·麦肯齐
什么是后数字
如果你须要回答“后数字”在科学和教育领域中的含义是什么,那么你可以从《后数字科学和教育》(Jandri c′,et al.2018)这篇文章开始探索。文章的作者们对后数字进行了严密而周全的概述,不仅是在教育、科学和艺术领域,也包括对后数字中的“后”的解读。你将了解,它与后人文主义、后女性主义或后现代主义中的“后”并不相同。后数字中的那种“后”不是与过去的简单决裂,即放弃不值得信任并令人气馁的运动(现代主义),也不是表达对哲学能解决不公正问题的怀疑(后现代主义的失望)——有趣的是,所有这些运动都提出了重要的伦理和道德问题。比如,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者问道:作为一个自主的(选择自己目标的人)和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人,一个能为自己做决定的人,意味着什么?当我们仍不能坦诚认识造成妇女不平等地位的原因时,平等对女性真正意味着什么?扬德里克(Jandri c′)等作者(Jandri c′,et al.2018)试图让我们理解的是:“后数字”意味着对正在进行中的普遍数字化进程的接受、延续、重识、重构和重置。后数字中的“后”是一种声明,表明数字已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事实,就像“空气和饮用水”(Negroponte 1998)。数字不可逆转——我们无法摆脱它。
问题就出在这里。尽管后数字的机遇对教育而言令人激动,如在线教学以及(几乎)无论身处世界何处的学生都能轻易访问在线资源,但正如扬德里克等作者(Jandri c′,et al.2018)所清晰地理解并警示,我们要担忧很多事情。我认为,下面这段经典论述正表达了这一忧虑:
当今,强大、避税的互联网公司四处横行,算法修补“个人的”媒体流,政治干预社交媒体,数据存储和处理造成恶劣生态环境影响。在此大背景下,早期网络所特有的自由的、开放的和共识性的社区乌托邦愿景,显得相当遥远。(Jandri c′,et al.2018:895)
看上去,几乎可以肯定地说,数字对我们的福祉、选择、自由、民主和真理造成重大而持久的损害。这些令人不安的问题已被充分记录。比如,MacKenzie,et al.2021;《后数字科学与教育》杂志一期特刊中的《网络上的谎言、胡扯和假新闻:我们应该担忧吗?》一文以及《后数字科学和教育》这本期刊。)
当我们最终死亡之后(相对于我们的后数字死亡),我们如何从互联网上抹去我们的存在?数字世界中的死亡生活是一个须重视的问题,并成为一个新兴研究领域。在他们所编辑的文集的导言中,萨文·巴登(Savin-Baden)和梅森·罗比(Mason-Robbie)(2020)呈现了一个让人信服的概述,关于我们当下如何实现并保护我们在网络上的永生(我们如何消除我们的数字存在的难题是另一个议题)。作者列举了致力于创造数字永生人物的公司,如LiftNaut和Eternime。他们讨论了平台如何从事人格捕捉、意识上传和模拟级别,以及如何处理人类数据挖掘,这些都展现了“由计算启发的”关于死后生命的理论。这些理论可以彻底改变宗教的实践方式(Savin-Baden and Mason-Robbie 2020:1)。萨文·巴登和梅森·罗比建议,我们需要理解:“尽管已经逝去,死者如何仍在社会中存活”(2)。我们还不清楚数字世界中死亡后的人生将如何影响信仰、仪式、家庭以及我们与已逝亲人的关系。
去世后的数字人生,引出另一个“后”,根据萨文·巴登的解释,后数字神学(宗教研究):
本质上难以捉摸。它不同于后现代之中的“后”,而是关于后数字与神学的流转性……人们的确以他们的书信、传记和电影的方式存活,不过即使这些也一直被改变。人们将自己嵌入祖父母的相片中;电影明星留下遗产,被用来为后人设立基金,因为他们的数字存在仍在电影中被重复使用。(Savin-Baden and MacKenzie 2021)
萨文·巴登对后数字的分析与扬德里奇等作者(2018)的分析相似。不过,如果我们留意后数字的流变性和不可捉摸,我们应立即意识到我们还在处理另一个新的数字问题——逝后数字伤害。至少在英国,立法还未解决关于一个人故去后的隐私、名誉保护、自尊及数字自杀相关的法律和伦理议题(参见Savin-Baden 2021)。
选择·自由·真相
让我们回到一个熟悉的问题——社交媒体。扬德里克等作者(2018)在讨论中纳入了迈克尔·彼得斯(Michael Peters)(2012)关于“生物信息资本主义”的观点,这很有帮助。这是一种基于投资生物产业的资本主义形式。这种生物投资包括生物的数字化,比如已被置入计算机数字世界的人类基因组(参见Venter 2008)。生物信息资本“基于自我组织和自我复制的代码,利用信息和新生物革命的成果,并将它们绑定为一个强大的同盟,以彼此强化(Peters 2012:105)。正如我们所知,数字技术非常聪明,也善于操纵。脸书(Facebook)等平台的设计者非常了解人类心理,因此,任何使用社交媒体并相信自己在自由选择阅读或查阅内容的人,都应该警醒。设计者们正在操纵我们的选择。
人类根本上是社交生物——没有他人的帮助,我们无法生存。我们的大脑是社会性的大脑。然而,我们的社会属性——我们对其他人类的需求,意味着我们易于被利用和操纵。不奇怪,我们非常易于被那些说服技术所影响。它们塑造了我们的态度、自我概念、情感、信念——从攫取并保持我们的注意力中获利。通过不断使用,比如照片墙(Instagram,一款图像社交应用程序),算法训练我们神经网络的行为方式。这一方式能为脸书、推特(Twitter)和抖音(TikTok)等大型科技公司带来巨额利润。那些说服技术能在我们不曾意识到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这种意识的缺乏在经济上非常有利可图)。正如人文技术中心(Center for Humane Technology)(2021)告知我们的:“我们并不是随机点击:许多设计故意利用我们最深层的弱点,促进让人不能自拔的行为,损害我们的自主性和福祉。”
人文技术中心(2021)列出了伤害我们福祉和自主性(选择的自由)的六种方式:(1)让琐事显得紧迫;(2)鼓励寻求而不满足;(3)迫使我们处理多个任务;(4)使恐惧和焦虑成为武器;(5)鼓励社会比较;(6)告诉我们任何我们想要相信的事情。我将简要介绍社交媒体“侵入”我们的神经网络的三种方式。
一是“让琐事显得紧迫”。我们的注意力范围有限,必须迅速决定需要关注什么。我们的哺乳动物大脑通过“凸显网络”(salience network)操作我们的注意力,该网络包括前脑岛和背侧前扣带皮层。当凸显网络被激活,我们对威胁和机会保持警觉,我们的大脑将它的资源导向新的来源。我们电话或电脑里的消息通知,如震动、砰的声音以及信息条,都触发凸显网络。这些精心设计的通知操纵我们去回应我们所认为的重要信息。事实上,一般这些信息都是琐事。我们失去关注重要事物的能力。
二是“鼓励寻求而不满足”。如果经常触发中脑边缘多巴胺系统(一种关于奖赏和愉悦系统的大脑回路),那么即使我们非常需要某物(如香烟),我们也不感到满足。我们需要摄入更多这种东西,如尼古丁,才能获得同样的原本快乐。这就是成瘾的路径。技术利用了这种让我们渴望某物的强大回路。通过刺激奖励和愉悦系统,技术拥有了让我们沉溺于我们的设备的无限可能性。“……我们不断点击和向下滑动,无意识地消费内容,往往正是在大脑认知控制区域的最弱监管下。(人文技术中心,2020)
三是与我自己的研究兴趣和伦理兴趣相关的一个领域,即“告诉我们任何我们想要相信的事情”。我们很少通过系统和批判的获悉过程来相信事情,如阅读学术文献和书籍。我们的信仰通过媒体和我们的社会阶层,在家庭、学校和社区中形成。通过那些对我们来说常常是不为所知的(或者不易察觉的)实践,我们产生并再生产知识和意义。当我们思考我们的信仰从何而来,我们倾向于认为我们选择了那些信仰并自愿实践(免于强迫、控制或操纵)。后数字告诉我们,我们天真地相信我们是自由选择停留在我们的设备上并搜寻内容。我们与数字世界持续且不可避免地接触,意味着软件算法了解我们的偏好,并定制和策划我们收到的信息。算法配置可以创造回音室和认知气泡,将我们限制在(或困在)信以为真的思想和实践体系中,把它们当作事物自然秩序的证据。挑战我们信念的信息被当作错误信息而被摈弃。当算法告诉我们的是我们想要相信的事情时,不同版本的现实浮现。其结果是社群和社会的两极分化(想想当下的美国),我们的共同理解不复存在(Centre for Humane Technology 2021;see MacKenzie et al.2021)
新的后数字秩序
尽管存在这个前缀的问题,后数字是丰饶多产的(创造大量机会)。后数字的现实世界同样丰饶多产,就多样性和变化而言,具有无尽的机会。正如这些作者所总结的那样,当我们超越专门术语来看,“‘后数字’术语的当代用法,确实描绘了此时此刻我们作为个人和集体所经历的与技术的关系”(Jandri c′,et al.2018:896)。但是,正如我们所见,通过看似客观且超越个体的数学公式,后数字拥有将人际关系腐蚀的能力(数学并不区别对待。二加二等于四——永远如此!)。
然而,我们知道这不是真的。这些公式确实导致不公正和不平等。布迪厄(Bourdieu)敏锐地观察到:
再生产统治关系的活动越是依仗于客观机制,这一机制服务于统治者的利益而不需要后者任何有意识地努力,这一活动就越间接,某种意义上,也更非个人化,成为客观地导向再生产的策略。(Bourdieu 1977:189)
这意味着算法现在成为统治群体。在我们不知晓它们如此做的情况下,它们塑造、说服、操纵,并让我们做某事。(只要想想我们的手指在电子/手机屏幕上是如何不断下滑、下滑、下滑……下滑。我们上瘾了。)这些算法是新的机制,再生产不公正、不平等以及新秩序的特权。这种新的后数字秩序通过上瘾和操纵的过程实现,直接针对维系人类生命的器官:我们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