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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物记

2022-03-02陈荣力

文学港 2022年1期
关键词:扁豆番薯花香

陈荣力

扁豆花开

“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修竹野人家。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秋日下乡,路过村口一农家,小楼庭院,黛瓦粉墙,一棚茂密葳蕤的扁豆,半棚开出围墙外。那蛮蛮的藤,团团的叶,攀舞的枝蔓和一嘟噜一嘟噜红红白白的花,将一个宁静的农家小院,喧闹得生机盎然,诗意荡漾。此状此景,使人情不自禁想起清人查学礼咏扁豆的诗,也让我忍不住有了写写扁豆的冲动。

说冲动,或许并不确切,细想起来,扁豆于我似乎一直都有一种特别的情愫和交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浙东杭州湾畔的一个乡村供销站工作。从镇上的家往返供销站,途中需骑过一段古老的浙东海塘。那时还未分田到户,大田的土地依然是以粮为纲的高压线,宅旁河沿、田角堤边的零星杂地,是种植果蔬、杂粮的主战场。尤其是毗连那段浙东海塘的坡地,依堤临河,光照好,水分足,搭棚又方便,成为村民们种植扁豆的黄金地带。

每当夏深秋嫩,扁豆开花结果的季节,一骑上那段海塘,扑鼻而来的是一阵压过一阵的扁豆花香。那花香时而浓郁,芬芳中沁着泥土的甜腥;时而恬淡,清悠里散逸阳光的暖烘。无风的时候,那花香拱拢香气的穹顶,牵引你钻花香而动,浮花香而行,再无选择;起风的当口,那花香氤氲的河流,推涌你感知什么是花香的波,什么是花香的浪,什么是花香的涟漪和细沫。被这样的花香裹挟,在这样的花香中骑行,你的头发、眼睛和皮肤,你的衣服、身体和呼吸,都是花香的荷载和浸润,都是花香的生发和挥逸。好几次,我骑出那段海塘许久了,自行车后面分明还追着几只蝴蝶。

伴着扁豆花香的嗅觉大餐,同样让人惊视叹观的, 自然还有那叶堤花溪的视觉盛宴。

扁豆本来就是生命力特别旺盛的蔬菜,加上依堤临河的坡地,光照和水分的优势,那绵亘千米的扁豆,藤茎茁壮虬劲,枝蔓纷繁跋扈,叶片嚣张浓密,远看似一道浓重厚实的叶堤,近观如团团层叠堆积的绿云。也有那特别不安稳的藤蔓,张牙舞爪的触须甚至爬上塘顶、舞在半空,纠缠你的车轮,掸拂你的脸颊和手臂。当然更让人目不暇接、弹眼落睛的是无数奋力伸向天空的扁豆花。那一串串、红的、白的、粉的扁豆花,伸出叶堤,擎举绿云之上,婀娜、妩媚,璀璨、热烈,像点燃的彩炬,似凝固的焰火。而无数彩炬、焰火的缤纷和汇聚,分明就是天高云淡的秋空下,一条烂漫流淌的花溪,连向天际。为这样的烂漫所痴迷,好几次我险些骑到扁豆棚上去……

新千年秋天的一个下午,一名陌生的农妇敲开我的办公室。面对我疑虑的目光,那农妇嗫嚅着说明来意。我这才想起,她原是我当年在乡村供销站时一名运输工的妻子。在那个乡村供销站工作期间,这名家在当地的运输工对不满二十岁的我多有照拂,扁豆上市的季节,隔三差五送我和其他同事一些他家种的扁豆,这在他看来是一种满足和欢喜。不料我离开供销站不久,这名运输工竟英年早逝。而在农妇造访前,我正好写了篇怀念这名运输工的文章,发在当地的报纸上。农妇感激地说,我们看了报纸,这么多年过去了,谢谢你还记得他。接着她递过满满一马甲袋的扁豆,说,我们也没啥好东西,这扁豆是自己种的,你别嫌弃,尝个鲜。

望着农妇留下的那满满一马甲袋的扁豆,我一时间感慨万千。那些青葱懵懂在乡村供销站度过的日子,那些夏深秋嫩的清晨和黄昏在古老的浙东海塘上骑行的情景,那些如穹顶样拱拢似河流般洇漾的扁豆花香,那些葳蕤浓密烂漫流淌连向天际的叶堤花溪……一切又似扁豆熟稔的清香置若眼前。

万物皆有生,万物皆有灵。当年那段古老浙东海塘上与扁豆的交集,留在我记忆里更多的是嗅觉大餐和视觉盛宴。而在过去了近二十年后,重新打量这一交集,我想更有了嗅觉和视觉之外的另一种情愫和感觉——悟觉。这样的悟觉,是万物一种的扁豆,其生命的华彩和瑰丽;是根植这种华彩、瑰丽的浙东土地的浪漫和旖旎;亦是对植物对土地的再审美,滋衍的对生命本质、情感本质的归望和探视……当然因与扁豆的交集,几十年来喜食扁豆成为我的一个嗜好。也因了这样的嗜好,搬入新居后,我屋顶菜园每年必种且种植面积最大的就是扁豆。

比起其他的果蔬来,这浙东地域常见的扁豆真的是十分“贱活”。清明时节栽下秧苗后,在抽藤吐蔓之际及时搭一个结实高大的棚架,此后长长的大半年,除了经常浇浇水,偶尔施点肥,你几乎不用再做什么打理。扁豆的这种“贱活”,更体现在结果的丰硕和特长的产果周期上。夏去秋来,当青瓜、蒲子、南瓜、葫芦等渐从棚架上消瘦了、退隐了,此时正是扁豆浓墨重彩、大显身手之际。起先是壮蛮的藤茎上争先恐后的枝蔓、触须向着四面八方攀爬延伸,接着是浓团的绿叶中发丛一样的花茎、花串争分夺秒奋力伸向天空。也就一夜、两夜的工夫,花茎、花串自下而上爆出簇簇圈圈或红或白或粉的花,蝴蝶和蜜蜂们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集合令,嘤嘤嗡嗡地周旋和采撷,让花香化为颜色,让颜色成了花香。就在蝴蝶和蜜蜂们方离开的片刻,刚才还如迷你粉拳样的花骨朵里,已探出肉眼能看清的小镰刀、小月牙一般的豆荚。小镰刀、小月牙们见风就长,着雨便肥,差不多半月、二十来天光景,第一批毛茸肥嫩、白润红艳、散发着甜滋清香的扁豆就可入锅上桌了。

当然这第一批只是前哨、尖兵,大量的友邻部队、后续兵团,众多的骨干方阵、正规主力正驮着秋阳、乘着秋风、沐着秋雨源源不断地赶来。那发丛一样奋力伸向天空的花茎、花串上,下面的豆荚刚可采摘,中间的镰刀和月牙已憨态可掬;中间的鐮刀和月牙轮廓方具,上面乃至顶端的花骨朵里,又一梯队小镰刀、小月牙正出蕊亮相。如此的先后传递、接力赓续,往往一柱花茎、花串就可结出二十多个豆荚。而在花茎、花串的四周,无数新的花茎、花串,无数新的发束、发丛,又如彩色的焰火,向着天空争先恐后升钻、挺绽。这样的活力蓬勃,这样的生生不息,可绵延至霜降、立冬。

“庭下秋风草欲平,年饥种豆绿成荫。白花青蔓高于屋,夜夜寒虫金石声。”如果说,当年在杭州湾畔那段古老的浙东海塘上,我与绵亘千米、叶堤花溪的扁豆的交集,仿如观一轴写意的长卷,可用“心有猛虎”来形容,那么这些年来屋顶菜园的种植扁豆、与扁豆的零距离接触,则似品一幅工笔的丹青,说是“细嗅蔷薇”怕正合适。然而无论是“心有猛虎”,还是“细嗅蔷薇”,扁豆在我的认知、记忆乃至情感、生命里留下的烙印,永远不会有古人“年饥种豆”的无奈和凄凉。时代不同,境遇、命运以及审美自然不同,人是如此,植物、果蔬同样如此。

扁豆花开,那是秋天美丽的馈赠和放飞。

玉米,玉米

江南不少地方把玉米叫六谷,言簡意赅,直逼五谷,是粗粮中的精英。

对玉米,民以食为天的老百姓是寄予着情怀的。

试着想想,玉米最初之所以叫玉米而不称其他,原因之一大概就是大米(小米不说了)的颗粒能有玉米粒大的愿景折射吧。由此生发,各地有种植玉米的,纷纷被叫作苞谷、苞米、玉蜀黍、六谷、珍珠米,甚至有被叫作“龙须”的。这样的情怀,既基于玉米是麦子和水稻外的第三大粮食作物,也物化在玉米的各种食用方法和与之而来的独特滋味上。如蒸青玉米的鲜嫩水灵,煮老玉米的香甜软糯,玉米糊的黏滑稠劲,炒玉米的松脆甜香,以及各种玉米菜的青睐餐席、“哈力克”的走红影院等等。数遍五谷杂粮,称谓如此之多的,玉米怕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食用如此之广的,玉米也仅次于大米和面粉吧。

在我们浙东杭州湾一带,除了水稻、棉花和油菜,连片大面积种植的也只有玉米。作为少数几种的高杆作物,那一人多高,迎风沙沙作响的玉米林,就是“青纱帐”,在婉约恬静的江南土地上,摇曳着北方田野的粗犷和热闹。玉米叶剑戈向青天的飒爽,玉米秆拔节迎风雨的俊朗,玉米穗龙须抱珠玉的神秘,以及那些发生在玉米林里的趣闻、故事,这一切在记忆里发出簌簌的回声。

小时候,家的不远处是一条通向杭州湾的大河。深秋,玉米刚收获完,玉米秆还留在大田里,此时到河对岸的大田里去搜寻剩下的小玉米穗或发育不完全的癞玉米穗,是我们盼了一季的美事。一个大雾的清晨,我和隔壁的阿兴,早早来到只剩玉米秆的大田。刚钻进田垄,阿兴就发出一声喊,紧接着我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雾气朦胧中只见光溜溜的玉米秆上,隔三差五挂着一团团拳头大的泡沫。再仔细看,哪里是泡沫啊,分明是一只只壳黑、肚黄、双螫粗壮的河蟹在吐着泡泡,笃悠悠地爬在玉米秆上。起先我们还有点胆怯,待定定神,胆也大起来,于是赶紧脱下衣服抓河蟹。虽然手被钳了数次,但拎着一大衣包河蟹回家的我们,那个开心劲犹如中了彩票大奖。

此事也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纷纷赶拢来看。一位长者道出了原委:秋天,气压低的大雾天,河里、湖里亟待褪壳的河蟹便吐起了泡泡,待堆积的泡沫面积超过蟹体时,河蟹就借着雾气飞了起来,飞到河边的玉米秆上。民谚“秋风起,河蟹飞”说的就是这个。一场在收获后的玉米林里与会飞河蟹的美妙邂逅,让我在享受“顺手摘桃”惊喜的同时,也对大自然物候的奇妙,产生了美丽的遐思。此后的好几年,我和阿兴包括一起玩的小伙伴,又去过河对岸及周边的玉米林好几次,但再也没有遇到“河蟹飞”的幸运。或许神秘和难得,才尤显大自然的造化和魅力。

其实,生长于江南地域、江南百姓生活中的玉米和玉米林,比起玉米主产地的东北,那风采、那气势、那股豪迈态和精神劲,正如小家碧玉遇上沙场巾帼,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2008年秋天,受一位当年在吉林白城插队老乡的邀请,我们一行十人去白城采风。正是东北土地上的玉米刚开始收获的时节,十多天的行程中,我们访镇赉、走通渝,下大安、过洮北,道路两旁除偶尔几个被杨树和榆树簇拥的村庄外,一路都是一望无边、连向天际的玉米林。那一人多高的玉米林挤挤挨挨、密密匝匝,恣意铺延、无穷无尽。在这样的绿云矩阵中穿行,我们就像匍匐在巨大绿毯上的蚂蚁,自身已渺微到可忽略不计。偶尔我们在一些村庄停留休息,晒场上堆的、院子里垒的、屋檐下挂的、房顶上晾的,都是或小山一般堆耸或溪流一样漫淌的金黄的玉米。那玉米的金黄在阳光下连成一片,晃得人好久睁不大眼睛。什么是“黑土地”的肥沃和富足,什么是“米粮仓”的丰硕和优渥,我们第一次有了零距离的感受和认知。这是玉米给我们的启示,也是玉米给我们的馈赠。

那十多天里,我们几乎跑遍了大半个白城。镇赉知青屋峥嵘岁月稠的苍桑,莫莫格湿地丹顶鹤舞蹁跹的美丽,通渝向海湖满网跃红鲤的欢腾,以及科尔沁草原草低现牛羊的辽阔,这些给我们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然而在我心中最难忘的,还是那无穷无尽连向天际的玉米海和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大眼睛的一片金黄。

返程前的一个晚上,邀请我们的老乡特地搞了个玉米宴。满屋弥漫的玉米香中,谈起老乡没有返回浙江的原因,我开玩笑地插了一句:不会是因为玉米吧?老乡笑了:你的话说对了一半。于是老乡说起了原委。

当年去白城镇赉插队时,老乡在他们这个知青点中年龄最小、个子也最小。知青的生活是艰辛的,干活不轻松,吃不够也是常有的事,而每年秋天玉米将要收获的季节,到村外大甸子的玉米地守夜,亦是一件苦差事。守夜主要两件事,一是点上火堆驱散寒潮对玉米的侵袭,二是拿着棍棒驱赶野兽对玉米的糟蹋。这样的守夜既有点瘆人,更让人又冷又饿。住在知青点隔壁的老队长同情年龄和个子最小的老乡,轮到他守夜时便时常让自己在村小学做代课老师的女儿送一些新掰的玉米等食物。老乡偶尔也会去老队长家里饱吃一顿,就这样和老队长的女儿开始了交往。因为画得一手好画,大批知青返城的时候,老乡已调到县文化馆。到了文化馆,依然有返城的机会,但老乡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一来他己习惯了那方土地;二来也是最主要的,他与老队长的女儿已有了很好的感情。于是老乡便成了我们当地1000多个去白城插队的知青中极少几个留在那儿的知青。

老乡是白城颇有名气的画家,他画得最多最好的,就是玉米。那次采风,他也送了我一幅他的画,不用猜你们也知道,画的是玉米。

人吃五谷杂粮长大,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也是五谷杂粮赋予了我们生命。由此,我也想起了几年前,自己站在秋天的玉米林前写下的几句诗:

我站在秋天的玉米林前

就像站在远去的青春面前

如果青春是有颜色的

那一定是玉米叶子的颜色

而红色的玉米缨子

就是青春的笑脸

……

串串风铃

关于番薯,我记忆和印象里是与饥饿连在一起的。尽管那已是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事,但饥饿就像一把暗红的烙铁,在灼痛生活的同时,也必将在记忆里烙下褪不掉的火印。

七岁那年一个初冬的下午,母親挑起夹箩对我说:走,我们去收番薯。作为镇上的居民,我家没有一分田地,母亲说的收番薯并非是去番薯田掘番薯,而是去附近的村庄向农民买番薯。虽然是居民,但当时全家五口仅凭父亲三十多元的工资糊日,吃不饱是常态。于是在番薯收获的季节,和镇上不少人家一样,向附近村里的农民收番薯,在我家并非第一次。

只是我不知道那天母亲去收番薯时,为什么要叫上七岁的我。或许是为路上有个伴,或许是有意让我领略生活的不易。那次收番薯走家串户跑了多少路,我已记不得了,但两个细节一直记忆犹新。一是我们收了半天,结果母亲挑回家的是半担拇指粗的小番薯,大的村民们要留着自己吃,价格也高;二是伴着母亲和我在村头弄口“收番薯哉!”的喊声,各种颜色和大小的狗,围攻了我们五六次。冷汗也几乎湿透了我的内衣。

也就是那天收番薯回来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除非是吃烤番薯,一般吃煮番薯或一块块的“饭镬番薯”(放在饭架上蒸的那种),我从不剥皮,都是带皮一起嚼。这一习惯至今也难改。

上初中的时候,我们班里有一个姓金的同学,家里兄弟姐妹特多。金同学父亲是从国民党部队里俘虏过来的,算是有历史问题的人,于是只能在镇上的煤球厂拉煤球。拉煤球收入低,加上家里人口多,金同学是我们班上穿着最破旧的男生,直到上初中,他还未穿过袜子。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光脚穿一双旧夹鞋老在课堂上跺脚的金同学,成了同学们共同的记忆。用金同学的话说,番薯上市的季节是他能吃得最饱的时候。淀粉、纤维和水分为主的番薯,是粗粮中的粗粮,又俗称“屎拳头”。屎多,屁自然也多,因为这个“能吃得最饱”,那时候,金同学便老放屁。恰巧坐在他后面的女同学,是我们镇上干部的千金,她每每大惊小怪地埋怨和斥责,让金同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终于又一个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我们再也没见到金同学。打听了一下,说是辍学了。

当然,即使是在那个年代,番薯留给我们的也并非都是苦涩与唏嘘。开心与温暖同样像韧劲十足的番薯藤一样,攀援于记忆中。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镇上的粮管所突然卖起了番薯。那些据说从江西、福建运过来的番薯,因长在山区的黄泥土里,粉糯不说,个头特大,一个就有七八斤,十来斤的并不稀奇。而每斤粮票能买七斤番薯的规定,让粮管所人满为患。那天父亲借了一辆手推车将20多斤粮票买的番薯拉回家,望着堆在墙角小山一样的番薯,我们姐弟几个围着转了好几圈。我更是像老鼠掉进米缸里。一放学就一路小跑着回家,尽早弄个生番薯当零食。

关于番薯还有一桩趣事。我家住在城郊接合部,一条不足五米宽的小河对岸,就是一畈很大的农田。那农田往年以种水稻和油菜为主,这一年大概是为了轮作吧,不种水稻也不种油菜了,竟种了一大畈望不到边的番薯。番薯叶刚爬满垄背的时候,我们河这边的毛孩子隔三差五就溜到对岸去。尽管挖到的番薯不及拇指粗,或就是一截番薯根,但依然乐此不疲。一次放学后,也不知哪个领头,我们一群毛孩子涌到了对岸的番薯地里。正七手八脚间,忽闻远远一声喊,两个生产队社员拿着扁担冲了过来。我们屁滚尿流地逃的逃、跳河的跳河,还是有一个被抓住了。社员抓着他的衣襟,厉声让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当然不肯说,跑在前面的几个便大声地喊:他叫倪虎,他叫倪虎!社员愣了一下:还有叫尼姑的?许是被抓着的倪虎手里没有“赃物”,也或许是社员被这名字逗得开心,他在倪虎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滚你的尼姑。放了。

从此我们对倪虎不再叫倪虎,都叫他“尼姑”。“尼姑”后来长成一米八几的个子,不知是否是那时番薯吃多了。

“羞为王侯桌上宴,乐充粗粮济民难”的番薯,是粗粮中的粗粮,连五谷之列也排不进去。然而这粗粮在当下却颇受青睐。吃点番薯养生的时尚,烤番薯成了走红电视剧的噱头,番薯干成了文艺乡愁符号…几乎让番薯飞上天。吃不饱的年代,雪中送炭的番薯留给人的更多是苦涩和唏嘘;折腾吃的当下,反倒成就了番薯。如此的凡尔赛,不知是番薯的造化,还是时代的造化、人性的造化。

其实关于番薯最美妙的记忆,是童年过年时去外婆家。家在四明山区的外婆,得知我们要去,早早地就起出藏在地窑里的番薯,用细绳缚起来,一串一串地挂在屋檐下。那在地窑里藏了几个月又在山风中吹过的生番薯,吃起来脆如生梨,甜似冻柿,糯胜板栗,是我心心念念的期待和向往。而且更重要的是,那番薯数量多,管够。

这么多年来,我总忘不了外婆家屋檐下那在风中轻轻晃动的串串番薯。有一天我突然想到,那串串番薯其实就是串串风铃,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摇曳着的分明是亲情的温暖、童年的纯净和山村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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