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与贸易摩擦对中美高技术经贸往来的影响及展望

■文/黄宁（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

2018年以来，科技与贸易摩擦成为中美双边关系中的最重大事件，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侵蚀了传统中美关系的基本盘。以技术出口管制、技术投资限制、科技交流限制为主的科技摩擦和以惩罚性关税为主的贸易摩擦，既构成了中美高技术经贸往来的一部分，也对中美高技术经贸往来本身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科技与贸易摩擦的影响下，中美高技术经贸往来在部分领域脱离了原有发展趋势，显现出不同于以往的新特征。

一、中美双向高技术投资的发展趋势发生分化

外国投资审查是科技摩擦的重要工具之一，主要是在审查中泛化“国家安全”概念，从而针对来自特定国家的高技术投资实施严苛限制。由于中美两国对来自对方的高技术投资（包括技术并购）采取了截然相反的政策措施，中美双向高技术投资的发展出现了明显的分化趋势。

一方面，中国对美高技术投资显著萎缩。根据美国经济分析局的数据，2018年中国在美投资存量出现了十年来的首次萎缩，2020年再次出现萎缩，同比下降4.2%。其中，高技术领域的投资萎缩更加明显。2019—2020年，在三个最具代表性的高技术行业（计算机和电子产品，信息服务，专业、科学和技术服务），中国在美投资存量从53亿美元下降到37亿美元，下降幅度高达29.8%。说明2020年这三个行业的中国对美投资净流量为负值，出现了较大规模的撤资。这主要受到美国政府针对性投资审查的影响。美国政府通过改革CFIUS（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机制，以“国家安全”名义严格审查来自中国的高技术投资，对中国企业投资意愿造成了较大的打击。

另一方面，美国对华高技术投资保持稳定。美国对华投资整体水平没有受到两国关系波动的影响。根据中国商务部的数据，2017—2019年美国对华直接投资流量一直保持在约26亿美元。具体到高技术服务行业（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租赁和商务服务业，科学研究和技术服务业），2017—2019年美国对华直接投资流量一直保持在8亿～10亿美元。这表明，中国在持续推进对外开放的同时，并没有对来自美国的投资采取歧视性措施。根据中国美国商会发布的2021年度《中国商务环境调查报告》，仍有61%的受访企业将中国视为首选投资目的地，83%的受访企业表示没有考虑将生产或采购转移至中国以外的地区。中国不断扩大的市场准入不仅在金融领域吸引了大量的新增美国投资，也为更多的美国高技术投资提供了机会。2020年以来，特斯拉、霍尼韦尔等美国企业都在扩大对华投资与合作。

综合来看，科技摩擦打击了中国对美高技术投资，但并未影响美国对华高技术投资。

二、中美双边高技术产品贸易受影响程度存在差异

理论上，贸易摩擦与科技摩擦均可能影响中美双边高技术产品贸易。惩罚性关税会提高产品的交易成本，技术出口管制则会切断相应产品的贸易渠道。然而，在中美双边贸易结构与全球产业分工等因素的作用下，中美双边高技术产品贸易受贸易摩擦与科技摩擦的影响程度存在显著差异。

一方面，中国对美高技术产品出口受到贸易摩擦的较大冲击。根据UN comtrade的数据，近年中国对美高技术产品出口额在250亿～350亿美元之间，在中国高技术产品整体出口中占到10%～15%。但在美国对华惩罚性关税的影响下，其规模和份额都显著下降。2018年美国实施的第一轮对华惩罚性关税就将部分高技术产品作为重点打击对象，新能源汽车、航空航天装备、医药与医疗器械、数控机床和工业机器人受到第一轮清单的精准打击。此后的几轮清单则逐渐覆盖了大量的电子产品、机械与运输设备等高技术产品。在这些惩罚性关税的影响下，2018—2020年中国对美高技术产品出口额减少72.6亿美元，份额下降2.9个百分点。

另一方面，美国对华高技术产品出口受科技摩擦影响不大。美国对华高技术产品出口规模并不大，这是全球价值链分工格局所决定的。中国大陆主要从日本、韩国、台湾地区以及东盟部分国家进口高技术中间品，与美国直接的高技术产品贸易关系并不紧密。而目前美国出口管制中的“长臂管辖”措施对于第三方与中国的高技术贸易关系也没有构成整体性的限制。因此，美国对华出口管制虽然对特定企业的生存发展造成了损害，但整体而言，并没有对美国对华高技术产品出口造成较大影响。2018—2020年美国对华高技术产品出口额仅减少9.2亿美元，在中国高技术产品进口中的份额仅下降0.2个百分点。

综合来看，贸易摩擦极大冲击了中国对美高技术产品出口，但科技摩擦基本未影响美国对华高技术产品出口。

三、中美双边知识产权贸易维持不对称依赖

理论上，科技摩擦也有影响中美双边知识产权贸易的可能性。在实际中，这种影响主要是通过高技术产品贸易或其他类型的服务贸易间接实现的。这是因为，根据美国的出口管制制度，已公布的信息、软件与专利不在出口管制的范围内，而中国的出口管制制度还不够成熟，且中国还未具备较强的知识产权出口能力。

一方面，中国对美知识产权依赖程度仍然较高。根据WTO的数据，近年中国自美国的知识产权进口额一直维持在50亿美元以上，其在中国知识产权整体进口中所占份额则在20%以上。根据国家外汇管理局部分年份的数据推断，其中有较大比例集中在通讯与汽车制造领域的专利许可。这反映了中国对美国较高的技术依赖。但反过来看，美国的知识产权出口中，中国所占的份额并不高，近年变化也不大，维持在5%～8%。这主要反映了美国强大的技术输出能力，除对中国外，对世界其他国家也有较大的知识产权出口规模。

另一方面，中国对美知识产权出口增速不及整体增速。近年中国知识产权出口增长较快，2015—2020年平均增速高达52.3%。但其中对美国出口额变化不大，2015—2020年平均增速为10%。这导致中国出口中美国所占份额显著下降，2015—2020年累计下降约15个百分点。其原因可能是，虽然中国一些信息通讯技术企业在海外的专利布局开始获得回报，但美国对中国企业的定向禁入措施，导致基于这些专利的产品和服务无法在美国进行销售，因此也难以在美国产生知识产权贸易收益。

综合来看，中国仍然对美维持较高的知识产权进口依赖，但中国知识产权出口难以开拓美国市场。

四、对中美高技术经贸往来走向的展望

基于中美双边关系调整及两国对外政策变化的最新动向，本文判断，中美高技术经贸往来在当前形势的基础上，还可能发生以下三点变化。

第一，随着美国重启对华关税排除程序，甚至扩大关税豁免范围，中国对美高技术产品出口将出现一定程度的恢复。如果中美在下一步经贸磋商中出现良好互动，美国分步骤削减对华惩罚性关税，相应的恢复空间将进一步扩大。

第二，美国对华高技术投资发展势头可能受阻。一方面，美国可能采取措施限制对华高技术投资。目前白宫正在考虑“建立一项对外投资筛选机制”，限制对中国的某些战略投资。2021年11月，美国政府以“国家安全”为由拒绝了英特尔在中国扩大生产的计划。另一方面，随着中国逐渐强化出口管制，对高技术领域美资企业知识产权的归属与转移带来了不确定性，也可能干扰美国企业在华投资意愿。